如何理解日本人的死亡文化？

日本近日出現了「得來速上香」的服務，或許這對於理解日本死亡文化，會有別樣的思考角度。

彗星打來電話

聽著像藍調

它醉醺醺地說

現在

你的外婆

比你更了解宇宙

——《路邊野餐》

在日本，死亡是一門怎樣的生意？這個問題或許對於已經離世的他們，反倒看得更加透徹。

12 月 16 日，日本長野縣「上田南愛升殿」殯儀館內，啜泣中的家人肅立著，給過世的親人送上哀思。

殯儀館外，悼念者開著車排著隊送上悼念逝者的祭品，雙手合十的動作也被實時展現在殯儀館內的顯示器上。而在短短几十秒之後，車便又匆匆駛離了殯儀館。

其實這是一家冠婚葬祭愛知集團（Kankon Sosai Aichi Group）首次在日本啟用的「得來速上香」服務。

之所以稱其為「得來速」（Drive-thru），是因為這家殯儀館和麥當勞、肯德基一樣，悼念者可以將車開到窗口，用平板電腦登記姓名，然後把祭品交給櫃檯。同時，館內的家屬來賓也能通過屏幕實時地看到外面的情況。

對此，有人表示這種過於簡單的悼念方式「無視傳統」、「沒有儀式感」；但也有人贊成，說「有來的心就好」。

不論對錯，這種現象都已經出現，但問題是為什麼？

11 月底《紐約時報》的一篇報道深入探訪了位於日本東京常盤平團地（Tokiwadaira Danchi）的一片老年人聚居公寓。

據報道，隨著上世紀 60 年代日本經濟騰飛，在那 171 棟公寓里彙集的曾是日本最優秀的人才，處處充滿著希望。而如今在一棟棟公寓里，老去的人們漸漸脫離了外界的關注，過起了與世隔絕的生活，甚至連哪天去世了都沒人知道。

沒有了往日的的繁榮與生機，那裡剩下的只有衰敗和死亡。

▲圖自：The New York Times

這一片公寓只是日本老齡化社會的一個縮影。

事實上，據日本總務省的數據顯示，今年日本全國 90 歲以上人口數量已經突破 200 萬大關，65 歲以上的老年人數量達 3514 萬，佔總人口的 27.7%，創歷史新高；而據日本衛生部的數據，到 2050 年，日本全國的人口將從 1.28 億減少到 1 億，相當於每年減少 90 萬人。

如此高的老齡化率和死亡人數的增高帶來的則是一個 1.76 萬億日元（約合 1020 億元人民幣）的殯葬行業市場。

時間回到 8 月 24 日，在日本東京舉行的 2017 年殯葬產業展覽會（Life Ending Industry EXPO）上，23 歲的女入殮師寺井莉（Rino Terai） 在擊敗了三名對手之後奪得了 2017 年入殮師競賽的冠軍。

我每天都會反覆練習並拍下視頻檢討自己：我有沒有好好對待逝者？

▲入殮師給模特化妝，圖自：Reuters

根據日本神道教的信條，一個人的靈魂在死後不久是「不純潔」的，而為逝者化妝能讓他們在去到「另一個世界」之前凈化他們的靈魂。

此外，即使超過 60% 的日本人聲稱自己是無信仰者或者是無神論者，日本的禪宗佛教以及儀式仍然影響著日本文化：新年時去神社、定期祭拜祖先......而反映在喪葬的問題上，請和尚做法事並給逝者取「戒名」也幾乎成了標配。

▲圖自：AP

由此可見，日本人對於「死」這件事可以說是十分重視了。

如此多的死亡人數加上重視死亡的觀念，主持各種喪葬儀式的和尚想必收入也一定不菲。

比如在 2015 年大火的日劇《朝 5 晚 9~帥氣和尚愛上我~》里，男主便被刻畫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高富帥和尚。

然而，事實真是這樣嗎？

據英國《衛報》2015 年的一篇報道，在接下來的 20 多年裡，日本全國 77000 座寺廟裡有 27000 個將會倒閉，相當於每 3 個裡就有 1 個將面臨生存危機。日本內閣府的數據也表明：截至去年 3 月，日本宗教團體的年均收入為 2020 萬日元（約合 117 萬元人民幣），較 1994 年減少了約 40%。

▲圖自：The Guardian

當然事情的緣由有多種。一方面，隨著現代社會社會結構的不斷變化，日本以往的「檀家制度」（一個家庭對應一個寺廟）逐漸瓦解，寺廟收入不再穩定；另一方面，在失去親人已經就已經很艱難的情況下，喪葬花費成本的不確定讓人的心理變得更加複雜。

看到這樣的情況出現，日本亞馬遜甚至出現了線上和尚租賃服務。與動輒要價 10 萬日元（約合 5800 元人民幣）的傳統寺廟提供的追悼會，甚至是高達 100 萬日元的葬禮及更昂貴的服務相比，亞馬遜的這項租賃服務起價只需 3.5 萬日元（約合 2030 元人民幣）。

這項服務推出之後，日本佛教協會（Japan Buddhist Association）理事長齋藤明聖（Akisato Saito）則表示：

這樣的事在世界其他國家根本不會允許發生。從這一點上，我們必須說（日本）亞馬遜對待宗教的態度令人失望。

然而，市場的反應卻不是這樣的：

去年 68 歲的甲斐裕（Yutaka Kai）在他妻子去世一周年之際發現當地沒有寺廟可去了，於是他的兒子在亞馬遜上預約了一位和尚，並且表示：

價格合理而且透明，不用擔心錢給多給少。

▲甲斐裕給僧侶底均庫（Junku Soko）開門，圖自：The New York Times

不僅如此，日本在用機器人解決人口減少帶來的一系列問題的同時，也將目光投向了喪葬行業。

8 月，我們介紹了日本一家名叫 Nissei Eco 的公司通過改進軟銀（SoftBank）推出的 Pepper 機器人從而實現敲鑼打鼓、誦佛念經，代替人類高僧超度死者的功能。

▲圖自：Reuters

與上面的和尚租賃一樣，它的推出同樣引發了爭議。

據路透社的採訪，日本佛教祭祀 Tetsugi Matsuo 表示：

希望了解機器人能否像人類一樣傳達出祭奠亡靈的情感。

但無論它能否真的了解人類，或者最後它能不能正式「上崗」，這些也許都不能阻擋科技改造社會的趨勢，因為事實就擺在那——日本已經張開雙臂擁抱這個趨勢。

▲圖自：FT

日本在人口老齡化的路上越走越遠。

孰對孰錯，有儀式感還是沒儀式感，是與時俱進還是漠視傳統......這些討論在新科技出現之後實實在在的價格、效率、供求關係等等的衝擊下都顯得略微有些單薄和不那麼重要了。

首先拋結論：日本人不懼怕死亡

日本最有名的「菊與刀」講的就是：花是櫻花，人是武士。因此，日本主要崇尚的集體主義代表著人要為了團體的利益而犧牲。因此無論發生什麼危害到團體的事宜，個人則有著不可原諒的錯誤，這時候就要用死亡來自我寬恕。日本人對待生命就像是櫻花開放一般，櫻花作為日本的國花，傳遞的就是櫻花最絢爛的開放後即刻走向死亡，「燦爛過後，不留戀的選擇死亡」這是與武士道精神相吻合的。

另一方面，日本人不畏懼死亡，日本人對於死亡的認識非常類似於宗教的觀點。就像佛教裡面，人們是不懼怕死亡的，因為把死亡看作是輪迴的一個部分。死亡只是為了重新開始新的輪迴。而日本也是一樣，死亡不是結束，而是生的一部分。生和死之間沒有很明顯的分界，因此日本人的死亡觀是這樣形成的。

日本人的自殺率很高，而且趨向低齡化發展。對於生活不滿意選擇自殺，或者作業太多選擇自殺，以及畏罪自殺，這些在我們看來是消極的人生態度觀念都是在武士道時候留下來的留存觀念。這部分觀念結合日本人不喜歡給人添麻煩的特點。

甚至連很多小朋友自殺，甚至都會攢足能負擔的起自己後世的錢才自殺，就是為了不給家人增加經濟負擔。更有很多人選擇去自殺森林自殺。

這是位於富士山腳下的一片非常茂密的原始森林---青木原樹海，因為在這裡選擇結束自己的一生不會給家人和社會造成困擾。

「日本人沒有什麼特別的生命哲學，卻有死亡的哲學。」

老生常談，島國，資源有限，自然災害頻發，長期處於一種不穩定的生存狀態，因此能夠感受到生命的短暫和無常。

當然這只是成因之一，日本人的死亡文化並不是這麼簡單就能概括得了的。

想嘗試從文化層面剖析日本人的生死觀，必須先理解「物哀」這一獨特的審美意識。這個概念簡單來說就是真情流露，就是人在接觸外部世界時，自然而然或者情不自禁產生的情感。

「世上萬事萬物的千姿百態，我們看在眼裡，聽在耳里，身體力行地體驗，把這萬事萬物都放在心中來體味，在心裡將這些事物的情致分辨清楚，就是懂得事物的情致，就是懂得物之哀。」

作為一種審美意識，「物哀」不僅是一種超越理性的純粹的感性認識，同時也是一種生死觀，追求「瞬間美」，不惜在美的瞬間得到永恆的沉寂。日本人喜歡櫻花，是喜歡櫻花盛開的美麗，更是喜歡櫻花盛開後的驟然凋零，他們認為落花中潛藏著令人惋惜的哀愁，這種生命無常的美感就是「物哀美」的精髓。不懼怕毀滅，甚至欣賞死亡，自平安時代以來日本文化對這種無常的感嘆也將這種觀念在日本人心中紮根，並深刻的影響到了日本人的生死觀。

此外，宗教因素也是日本死亡文化的一個重要成因。日本是一個宗教信仰極為普遍的國家，生死觀受佛教的深刻影響。佛教宣稱「諸行無常，盛極必衰」，「無生無死，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死如一」。日本佛教的凈土宗始於奈良時期，主張「厭離穢土，欣求凈土」。這些信仰同樣使日本人深感生命無常，生死有命，對死亡抱有豁達超脫的態度。他們不懼死亡，以死為美，死是解脫，對生死大徹大悟。這種宗教色彩濃厚的對於死亡的認知也使得日本人對自殺者都抱有異常寬容理解的態度，他們認為死亡並不是生命的毀滅，只是生的另一種形式而已。

日本文化中獨特的生死觀也同樣影響了日本文學，死亡與美的糾葛幾乎貫穿了整個日本的古典文學發展歷程，又在明治，大正和昭和時期，在戰爭與侵略的過程中與近現代思想相互碰撞產生分歧。文豪芥川龍之介死於自殺，太宰治一生自殺數次最終如願以償，鏡花文學中處於生死之間的想像隨處可見，坂口安吾更是在《墮落論》中寫道「生存吧，墮落吧（生きよ、落ちよ）」。這些無不體現出日本人對於死亡的嚮往，但這種嚮往並非消極，而是從日本文化中獨特的「向死而生」的觀念中孕育而生的。

總之，日本的死亡文化受其獨特的地理環境，歷史因素等的影響，在此也只能淺析一二。

P.S. 我十分想和太宰先生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