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的《浣溪沙·漠漠輕寒上小樓》這首詞如被演繹成一個生動的場景,你打算怎麼描繪?
首先,這首詞的內容是這樣的:
漠漠清寒上小樓,
曉陰無賴似窮秋。
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
無邊絲雨細如愁。
寶簾閑掛小銀鉤。
這是一首很美的詞,尤其是「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這兩句千百年來為人們傳誦不止,奉為閑情愁緒詞里的絕筆。這首詩將一個思婦的情感抒發的淋漓盡致而又不失淡雅的美感,堪稱一絕。
如果要將此詞描繪成一幅生動的場景,我覺得應該是這樣的。
清冷的寒氣彌散在整個房屋的每一個角落,室內的一器一物,庭中的一花一木,都沉寂在尚未被吵鬧打破的晨夢裡。她,輕輕地提起柔媚的裙倨,扶著側旁泛著些許幽韻的棕褐色的樓梯,緩緩而上,一級又一級。
樓閣上 那淡雅的屏風,上邊繪著迷濛空靈的淡淡煙水,它似乎可以理解主人似的,也閑雅地安靜在一旁。她沒有過多地駐足,凌波轉過,來到鏤著碎花的朱漆廊畔,倚著欄杆,不言也不語。
遠遠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清涼爽利的曠闊之氣,布滿了蕭瑟,卻也別有一番悲情。一切都是靜的,不覺竟有些寥落之感,宛若窮秋。那水波似的的明眸,漾著光彩,粉白的面頰微微透露著緋紅,托著腮,她那上揚的嘴角使周圍的一切都明亮了起來。
不多時,竟有片片飛花,旋揚在眼前的天地里,是那麼的自由,粉紅色的瓣兒,就似漫天的蝴蝶一樣蹁躚飛舞,就像在迷離的夢境中一樣。她,如醉如痴。溫潤的微風雜著些許清冽,一陣又一陣地送進那深思銷魂的樓畔,她細細的髮絲瞬時亂在了風裡,彷彿被一個淘氣的小姑娘輕輕撩動,愜意卻不可尋。
細細的雨絲終於風的簇擁下悠悠灑落,步態輕盈,就那麼在空中里慢慢走了下來,就像萬千降落凡間的天使,美麗無方。依稀間,只聽得芭蕉葉片輕輕作響,一聲又一聲,敲打在她的心田,卻又像是遠方的召喚。嬌娥緊促,她搖了搖頭。
妝容已成,卻給誰看,細雨如絲,怎奈的這一番閑愁。走回卧室,輕軟的紗簾還未掛起,拿起那小巧的銀鉤,她將帘子輕輕挽起。默默嘆息一聲,這樣的動作日復一日,獨自一人收拾起居,時間長的連她自己都忘了,他是多會兒走的呢?
自古以來,寫"愁"的詩詞很多,它發乎人心,散於無形,目不可及,亦無法觸碰,卻一直是人們日常生活的基本情緒呈現。不同的詩人因不同的境遇也會有不同的"愁"。
李白的愁被計量化,"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聽起來都覺得此愁長且深切;李清照的愁有重量,"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如此強烈的愁,動不動就要翻船了;張繼的愁,"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與江楓和漁火作伴,深夜的孤寂難以訴說,道盡失意的愁。李煜的愁,"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亡國之痛,不堪回首,只覺得一直掛在心頭。然而"不識愁滋味"的宋詞君,雖然能讀出詩詞的愁,卻品不出共鳴感,這時候秦少游著一襲青衫,夾一幅畫卷,撫一枝紅梅,在山水氤氳處攜著他細細的憂愁走來,我讀到了那一闋幽怨與愛恨情仇,再望一眼,似乎已心相知。
秦觀《浣溪沙·漠漠輕寒上小樓》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
年少時的秦觀英姿勃發、胸懷壯志,曾以為"功譽可立致,而天下無難事"。但世事難測,不惑之年的他才剛中進士,不久就被捲入黨爭之中,隨後顛沛流離,鬱鬱寡歡。才年過半百就逝於雷州。也正是這樣曲折悲涼的人生,讓秦觀的詞作浸潤於淚水和憂傷之中,在離愁別恨的情韻中寄託自己的情感,訴說一位當行本色的詞人悲涼凄苦的一生。
清代評論家馮夢華在《宋六十一家詞選》說: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私以為這是對秦觀最直觀簡練的評價。傷心人,由詞看出詞人的心性,體現秦觀詞作高超之時又讓人平添幾分對他的憐惜之情。讀這首浣溪沙,淡漠的憂愁隨著淮海的詞句縈繞心頭。
薄寒漠漠之時等上小樓,清晨的陰鬱像極了深秋,讓人生厭。畫屏上意境幽幽,淡煙流水輕盈靜謐,躍然紙上。心緒有些散漫彷彿陷入迷思,此刻把眼光投向窗外,又是另一番天地之境:窗外如夢般輕盈靈動的花瓣正自由自在的飄舞,那無邊無際的絲絲細雨好比此刻晨起時心頭間的愁緒。再略略收回目光,綴著珠寶的帘子被隨意的掛在小銀鉤上。到此敘述戛然而止,那清淡的哀愁卻綿長的駐留於眉頭心間。
全詞大抵按照視覺的轉移作場景轉換,從上片來看,起調漠漠輕寒,閨中少女在這如夢似幻的寒春清晨中登上樓閣,即刻讓哀婉蕭索的氣息瀰漫開來。接著女子發出哀怨,怪這薄薄寒意彷彿帶著深秋一般的涼意,沒有直接表明厭惡、反感之意,"無賴"二字讓柔婉的女子心性一覽無餘。似乎剛剛從夢中醒來,眼前之景飄渺似幻,似真似假。畫屏上的幽然意境好似變成眼前的景象。恍惚中,淡漠煙霧縈繞著潺潺流水緩緩流淌,一切都籠罩在這清幽淡雅的氛圍之中。詞人融情於景,把自身哀愁迷濛的心緒寄託於這輕寒春日之中,連那畫屏上的淡煙流水也彷彿流淌著愁意,情景交融,讓人為之動容。
興許是周身圍繞的涼氣讓女子清醒了幾分,凝神之間,女子將視線轉向了窗外,由此,一幅朦朧哀景幽然浮現。自在飛花輕似夢,可謂是傳神之筆,將飛花和夢巧妙聯繫融合,獨具一格。下一句無邊絲雨細如愁對應,心間憂愁如這無邊絲雨綿長不斷。正如靜安先生《人間詞話》中寫到: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皆著我之色彩。強烈情感的流露附著於他物之上,在這首秦觀的《浣溪沙》中非常明顯的得到體現。把抽象化的夢比作飛舞的輕花,將下不停的絲雨視為看不見摸不著的愁緒,此刻的天地萬物都因為這位閨中女子而染上一抹哀婉之情。帶著如此哀婉憂思,這一刻的窗外春雨之景彷彿也在為我述說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情與景達到了和諧統一。
詞人想要表達的感情通過景物準確傳遞到了讀者心上,共鳴之情不自覺地溢出。最後回過神來,寶簾閑掛小銀鉤結尾,以景結情,含蓄蘊藉,看似突兀的結尾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一時沉迷在這幻境之中,瞥見窗邊珠簾掛在銀鉤上,似乎開始回神。一段纏綿悱惻的女子情思似乎漸漸平息。
如此柔婉精微的情感表達,可見秦觀內心是多麼的細膩敏感。王國維認為馮夢華所認為的"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唯淮海足以當之,《浣溪沙》中並沒有意圖刻畫一幅清晰的寒春哀思圖,而是用模糊的淺言淡語勾勒出細緻的景物,輕寒、淡煙、流水、飛花、絲雨,讓人不由自主形成畫面,言有盡而意無窮。《人間詞話》里有一則這樣寫道:"詞之為體,要眇宜修",秦觀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全篇中所有的形容字沒有一處用重筆,但也並非泛泛的眼前景物的記錄。外表看來雖然極為平淡,而在平淡中卻帶著作者極為纖細銳敏的一種心靈上的感受。他用最細膩精緻的筆法和具體的景物揉合,把內心纖細精微、難以琢磨的情感表達出來。給人以意想不到的美感,情深意切,韻味悠長。
七巧玲瓏心,淮海有之。
多說兩句關於秦觀的生平。他是蘇門四學士之一,當年去徐州拜訪蘇軾,曾寫詩道:"我獨不願萬戶侯,惟願一識蘇徐州",但他的詞風格卻與蘇軾大相徑庭,東坡豪放,而少游被尊為婉約派一代詞宗,蘇軾曾說他與柳永詞風相似,便是這句"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所以又被稱為"山抹微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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