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米芾的《海岳名言》?
《海岳名言》是米芾關於書法的語錄,其中有對前人書法的評論,也有自己關於書法的感悟,還有類似對書跡考據類的內容。其本身並無體系可言,但不乏真知灼見。例如其中認為:「石刻不可學,??故必須真跡觀之,乃得趣。」啟功先生「師筆不師刀」的主張,可以說與米芾的這一說法一脈相承。對前人的評論,有刻薄之處,不過也可以看作一家之言。
說到米芾的書法成就,需要在與晉唐書風進行比照的基礎上來看。晉唐書風,簡單地說可用簡、正、空三個字來概括。簡,即用筆簡捷,自然書寫的筆鋒動作恰如其分地呈現出點畫的完整形態,不需要沒有多餘的動作;正,即結體平正,字勢挺括,即便有傾斜的筆畫,也不破壞整字的平衡;空,即以富有張力的筆畫支撐起通透的字內空間,氣息流通。這幾個特徵構成所謂「晉唐之風」的基本品格。
而米芾的成就,首先是用筆的複雜化。米字講究八面出鋒,即是在一個筆畫的書寫流程內儘可能地發揮筆鋒的提按與轉折,從而使筆畫形態呈現出豐富的姿態。但米芾用筆的複雜化不像黃庭堅那樣伴隨著延長筆畫的書寫過程來完成,而是在維持筆畫的固有領域內來完成。在結體上,米芾還在儘力保持字體的平正,但其筆勢總體來說偏於欹側,因而字勢的險峻就成為不可避免。至於字內空間,儘管米芾不像蘇軾那樣刻意去壓縮筆畫的間距,但由於其筆畫形態的提按轉折增多而使而字內空間自然縮減,使得著墨處的視覺衝擊力增強。
總之,與晉唐相比,米芾在筆法與結體上都使得書法的表現力得到了很大的擴展與提升。
錄海岳名言
—山雨
字要骨格,肉須裹筋,筋須藏肉,帖乃秀潤生布置,穩不俗,險不怪,老不枯,潤不肥。
變態貴形不貴苦,苦生怒,怒生怪;
貴形不貴作,作入畫,畫入俗:皆字病也。
學書須得趣,他好但為乃入妙。
別為一好縈之,便不工也。
蔡京不得筆,蔡卞得筆而乏逸韻,
蔡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
在《海岳名言》中,米芾表達了對這些書家有獨有的看法:A.歐陽詢「道林之寺」寒儉無精神。柳公權「國清寺」,大小不相稱,費盡筋骨。裴休率意寫碑,乃有真趣,不陷丑怪。[1](p360)B.字之八面,惟尚真楷見之,大小各自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鍾法。丁道護、歐、虞筆始勻,古法亡矣。柳公權師歐,不及遠甚,而為丑怪惡札之祖。自柳公權始有俗書。[1](p361)C.唐人以徐浩比僧虔,甚失當,浩大小一倫,猶吏楷也。僧虔、蕭子云傳鍾法,與子敬無異,大小各有分,不一倫。徐浩為顏真卿辟客,書韻自張顛血脈來,教顏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令大,非古也。[1](P361)D.……柳與歐為丑怪惡札之祖,世人單以怒張為筋骨,不知不怒張,自有筋骨焉。[1](P361)E.……小字展令大,大字促令小,是張顛教顏真卿謬論……[1](p362)F.歐、虞、褚、柳、顏,皆一筆書也。安排費工,豈能垂世。李邕脫子敬體,乏纖濃。徐浩晚年力過,更無氣骨。皆不如作郎官時《婺州碑》也。《董孝子》、《不空》,皆晚年惡札,全無妍媚,此自有識者知之。沈傳師變格,自有超世真趣,徐不及也。御史蕭誠書太原題名,唐人無出其右。為司馬系《南嶽真君觀碑》,極有鍾、王趣,余皆不及矣。[1](p362)G.顏魯公行字可教,真便入俗品。[1](p363)《海岳名言》在體例上屬於雜論,因此上述文字涵及品評之外的諸多信息,每條中又含有數個論題。A、D、F條是就碑刻而言,B、C、E、F條主要就結體、章法而言,各條中都涉及對唐代書法的批評,其中又以唐楷為主,歸結其主旨,米芾的意見主要有:1.結體和章法方面,由魏晉時期鍾繇、王羲之楷書大小「不一倫」或「各有分」,走向大小「一倫」,即「小字展令大,大字促令小」的費力安排;2.運筆方面,由魏晉時期的變化自然,走向勻稱或「一筆書」;3.由於結體和運筆的規範化,導致唐楷失去了「精神」、「氣骨」、「真趣」,喪失了魏晉「古意」,走向「俗書」;4.像裴休、沈傳師、蕭誠偶爾「率意」書寫或稍加變化,而不失鍾、王遺風的,則較為成功;顏真卿的行書,因有先秦篆籀之氣,因此也較其楷書要好。
米芾從「古意」出發,在筆法上追求「八面」,亦即運筆及筆劃形態的多樣,在書寫時講求自然率真,在視覺效果上講求精氣完足,在比較中考察唐代書法。他的評價標準,完全不同於唐代書法結體規整、運筆以提按為特徵、章法整飭的取向。而書法品評的核心是對筆法的考量。邱振中認為,書法的基本筆法可以歸納為平運、絞轉和提按,這幾種筆法在魏晉時均有運用,其中,由於筆鋒各側面在紙面上的換轉,絞轉筆法是豐富筆法形態和意蘊的主要手法。而自隋唐後,提按成為楷書、行書的主要筆法,筆鋒面向開始單一,形態變化較少,這就是米芾批評的「一筆書」。其次,米芾的品評觀念雖以魏晉傳統為核心,但其書法實踐和批評術語,多少又帶有唐代書法的影響。米芾曾自道學書經歷:七歲學顏真卿,後臨摹柳公權、歐陽詢和褚遂良,臨習褚遂良尤多,此後轉益多師,中歲後始成一家。在對魏晉傳統深有體悟的同時,米芾在自己的創作中又保留了一定程度的提按筆法。而他在品評唐代書法或其書學理論時,也常使用唐代盛行的術語,如:字要骨骼,肉須裹筋,筋須藏肉,秀潤生,布置穩,不俗。險不怪,老不枯,潤不肥。變態貴形不貴枯,枯生怒,怒生怪;貴形不貴作,作入畫,畫入俗:皆字病也。
明代董其昌《畫禪室隨筆》謂:「吾嘗評米字,以為宋朝第一,畢竟出於東坡之上。即米顛書自率更得之,晚年一變,有冰寒於水之奇。」皇帝的詢問書法,米芾自稱自己是「刷字」,明裡自謙而實點到精要之處,"刷字",體現他用筆迅疾而勁健,盡心盡勢儘力。他的書法作品,大至詩帖,小至尺牘、題跋都具有痛快淋漓,欹縱變幻,雄健清新的特點。 從現存的近六十幅米芾的手跡來看,"刷"這一個字正將米字的神采活脫脫地表現出來,無怪乎蘇東坡說:"米書超逸入神。"又說"海岳平生篆、隸、真、行、草書,風檣陣馬。沉著痛快,當與鐘王並行。非但不愧而已。"米芾的書法影響深遠,尤在明末,學者甚眾,像文徵明、祝允明、陳淳、徐渭、王覺斯、傅山這樣的大家也莫不從米子中取一"心經",這種影響一直延續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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