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解讀村上春樹的新作《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村上春樹是個非常特別的作家,雖然每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獎之前他都被無情地拉出來被大眾娛樂一番,但他筆耕不輟,其作品並沒有一部不如一部的感覺。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就是這樣一部作品,雖然延續了村上春樹青春成長小說一貫的主題,但卻不落窠臼,並沒有讓讀者厭倦的傾向。

小說的主人公多崎作在名古屋讀高中時有一個非常親密的小團體,這個小團體除了他之外,每個人的名字都帶有一個色彩,是兩男兩女共五個人的組合。有個子不高但卻學業優異的紅,身材一級棒並身為運動員的青,美麗優雅又彈得一手好鋼琴的白,還有幽默風趣善解人意的黑。他們親密無間地相處著,成為少年多崎作寄託情感的港灣。

20歲時,正當作享受著小團體溫情之際,突然被小團體拋棄,而且沒有被告知任何理由。

作因此而消沉了,他不得不獨自品嘗被朋友拋棄的孤獨,久久無法從孤單寂寞的泥淖中脫身。

後來,他在游泳池裡交了新朋友灰。灰又是一個有色彩的人,他幫助作走出了孤單。灰給他講述了自己父親的某一次奇遇。

灰的父親大學時是學哲學的,曾輟學在山中旅遊,偶遇世外奇人綠(又是一個有色彩的人)。綠鋼琴彈得特別好,卻要藉助扔在鋼琴上的一個袋子里裝的什麼東西。綠說,他必須要死,除非有人接受了他的傳遞,可他又不想把死的機會讓給別人。

灰講完這個故事,就從作的身邊消失了,只給作留下了匈牙利作曲家李斯特的鋼琴曲《巡禮之年》的LD光碟。這首鋼琴曲成了灰曾經在世上生活過的唯一佐證。

村上春樹的主人公,青春期彷彿都十分漫長。《挪威的森林》里的渡邊澈,38歲還在回憶20歲的生活,彷彿未經世事般的青澀。在這本書里,多崎作已經36歲了,卻彷彿未成年的孩子,別說婚姻,對於女人都還沒有經歷過,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孩,茫然不知所措。

作遇到了比自己大兩歲的沙羅,那是一個知性優雅的女人,她比作懂得太多,於是作開始在她的幫助之下走出被朋友拋棄的陰影。

村上春樹的男主都是這樣,要在女人的幫助之下才能成長。作也不例外。沙羅建議作重新走訪其他四人,了解被拋棄的真正原因。

於是,作開始了他的巡禮之年。

李斯特的鋼琴曲巡禮之年分為三個樂章。第一樂章是《瑞士之旅》,第二樂章是《義大利之旅》,第三樂章是補編《第三年》。村上春樹的小說幾乎每一部都離不開音樂的象徵,與《挪威的森林》一樣,這本書也用了音樂的名稱作了書名。其實,巡禮之年真正的用意是成為作找尋真相之旅的象徵。

作專門請假拜訪了紅、青和黑三人,得知當初五人組合之所以拋棄他是為了白。白有一天突然聲稱作強姦了她,並導致她懷孕。於是在黑的堅持下,四個人一致同意開除了作。黑當時就知道作是無辜的,但她無條件選擇了白,並從那以後一直照顧著白。在這個過程中,黑漸漸喪失了自我,於是黑從白身邊逃離,甚至逃離了日本,遠赴芬蘭,與一個芬蘭人結了婚。

最終沒有人照顧的白被人殺死在另外一座城市,兇手是誰沒有人知道,

作遭受了巨大的不白之冤,但潛意識裡又分辨不出是不是另一個自己真的殺了白。他拜訪著昔日的朋友紅和青,甚至遠渡重洋,飛了十幾個小時到了芬蘭,又千方百計找到了黑,最後是黑在作的面前揭示了其他人所不知道的真相。

十六年的彷徨迷惑,讓作經歷了一場決然的巡禮之年,當最後一塊拼圖集齊,作終於找回完滿的正五邊形,這個時候作卻驚愕地發現,當初的被拋棄,竟然完全與友情無關。

作一下子明白了許多16年來不曾明白的事。

與渡邊澈差不多,作是一個非常純凈的人,這一點非常符合村上春樹對自己作品人物的審美。他的男主角都是純潔而安靜,孤獨孤單,與世無爭,喜歡音樂,游泳,暴走和獨處的人,卻不善與女人相處,更談不上參與婚姻生活。

作覺得自己明白了。他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了。他喜歡沙羅,不想錯過她,回到東京就向沙羅表白了。可是他一點把握也沒有,因為他知道沙羅有另外一個男人,沙羅與那個人在一起時曾露出過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笑容,那笑容是自己給不了的。

沙羅說,她需要三天時間才能答覆他。作在等待。大家都不知道沙羅最終是接受還是拒絕作,但可以肯定,作不是以前的作了。

那個原來看起來沒有色彩的作,經歷了自己的巡禮之年後,變得色彩豐富起來。雖然他的人生理想還是像從前一樣,為了建造更好用的車站而活著。到了這個地步,沒有沙羅也沒有什麼關係了,作會繼續自己充滿信心地走下去的。

而且,他建造的車站,也將會是充滿色彩的。


村上春樹的作品,有兩個特點,一是隱喻多,至於隱的什麼,喻的什麼,則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二是對話多,他喜歡在你來我往的交談中,鋪設思想的交鋒、靈魂的碰撞,看著書中人物的精彩對話,我常常忍不住停下,一句一字,反覆琢磨,靜心自問。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是看過的村上春樹的第八本書,其中兩本是散文,其他六本都是小說。生於1949年的村上先生,歷經了日本社會的飄搖動蕩、經濟的高速發展、泡沫的徹底崩塌,他的文字中,隱含著時代在他身上印刻的烙印,這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在長年累月的生活中,慢慢掙扎著融合到一起。

這篇小說直到最後,許多事情,仍然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如:白的死,真相究竟如何,兇手是誰,纏住她的「惡魔」又是誰?以我的理解,白是自殺,屋內沒有闖入者的痕迹,門上掛著安全鏈,一個患有精神疾病的心靈敏感又脆弱的獨居姑娘,也許只是她自己認為,時間到了,一切該結束了。那個被稱為「惡魔」的存在,不過是白自己的心魔罷了。就像作曾經度過的那個被黑暗中的物體緊緊盯著,自己卻不能動彈絲毫的夜晚一樣,我更傾向是作自己的一個夢魘或是臆想。至於,對作來說,很重要的朋友,灰田的到來和離去,都彷彿是一個謎團,他帶來的關於自己父親遇到的擁有死亡入場券的綠川先生的故事,更是給這個人物增添了神秘而又朦朧的色彩。對於灰田,我也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會不會世界上從未有過灰田的存在,他只存在於作自己的幻想之中,在那個虛構出來的世界裡,他們無話不談,十分契合,灰田拯救了被其他四個好朋友拋棄的作,當作的精神逐漸強大,灰田的任務結束,功成身退地離開了作的生活,杳無音信。

文中六指的故事,村上先生肯定是別有深意的,但這讓我想到了我見過且唯一見過的一個擁有六指的人。那時,我上小學,每天穿梭於家和學校之間,那是一條筆直的馬路,奶奶家也在那條馬路上,並且處於離學校更近的位置。他是一個靦腆話少的年輕煎餅攤主,全部家當放在一輛三輪車上,煎餅五毛錢一個,加雞蛋則是一塊錢,在零食匱乏的年代,它就相當於現在的哈根達斯。他的煎餅攤有時候在學校門口,有時在奶奶家門口附近,地點並不固定,但一般都在我上學必經的這條馬路上。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右手跟別人不一樣,也許是他一直戴著手套,也許是我沒有注意過他的手,也許是時間太久,我的記憶模糊了,總之,直到那天中午,我上學的時候,他在奶奶家門口出攤,旁邊站著兩個城管,推搡著低著頭的他,想將他帶離攤位,他微弱的反抗,不過是不想讓雙腳離開承載他全部家當的這片土地,可最終,這條街上,只剩一輛三輪車孤零零地立在馬路邊上,桶里滿滿的漿糊滿心期待地等著主人將它們打撈上來,不遠處的地上,有一隻厚厚的手套,不知何時被丟棄在那兒。八九歲的我,背著書包,想要做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只能獃獃地站在那裡。下午放學的時候,那個叔叔已經回到了他的攤位,周圍圍了三兩個買煎餅的人,我默默站在一旁,看著他攤煎餅,猛然發現,他的右手,是六根手指。多出來的一跟,墜在正常大拇指的外側,體積小且沒有功能,好像自行車上綁了超出負荷的行李,在行進過程中掙扎著偏離了原來的束縛,卻又掙脫不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叔叔的六指,卻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我們常說,時間會沖淡一切,可是,這位六指叔叔的謹慎、無措、惶恐,一直存在我的腦海深處,直到村上先生的文字將它喚醒。三十六歲的作,也仍然被青春年少時的傷害深深束縛,那種恐懼和心寒,在十多年的歲月里,並沒有被身體逐一代謝出去,而是跟隨他的骨骼和血肉一起成長,它被運輸到全身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個細胞,每一寸肌肉,他以為他已足夠強大,能夠對抗它,其實,它早已攻城略地,成為他的一部分。

作說,「我覺得不管真相如何,對我來說都不可能是救贖。」因為,傷害已經造成,真相重要,但也蒼白無力。於是,他倉皇出逃,卻又無處可逃。

白很喜歡彈《巡禮之年》中收錄的弗朗茨·李斯特的《Le Mal du Pays》這首曲子,灰田也是它的愛好者,意思是「由田園風光喚起的莫名的哀愁」。

作在自己三十六歲這一年,鼓起勇氣,拜訪曾經拋下他的三位摯友,探尋當年的真相,給自己空白的那部分生命一個交代。他走在巡禮之路上,將曾經的背叛、恐懼、壓抑、剋制、愛戀一一釋放,正視當年純真的感情,理解白的軟弱與逃避,原諒所有人的傷害與背叛,他深知他們回不去了,他們此生也不會再見面,可那些回憶,溫暖的回憶,始終在那裡,像陽光一樣,灑在五個年輕少男少女的身上。

生命中遇到的人和事,都不是白白出現的,總會帶給你一些歡喜或是憂愁,如果有幸我們能夠無話不談,親密無間,那麼請珍惜一起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這樣,就算在人生路上走散,我們都會記得彼此最溫柔的笑容,擁有最溫暖的回憶,值得銘記的不僅是我們共同經歷的美好,更動人的是那麼美好的你和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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