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梁實秋呢？

冰心曾說：「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梁實秋最像一朵花。」

那是在一次朋友聚會上。大家問實秋是何花？冰心打趣說：他是一棵培植中的雞冠花，在人群中很不顯眼！

其實，雞冠花怎會不起眼呢？唐代詩人也說它：一枝濃艷對秋光，露滴風搖倚砌旁。但冰心卻知道梁實秋的本質：外風流似倜儻，但內心卻是雲淡風輕的，只願像花兒一般在平凡的世間兀自精彩地活。

梁錫華也在《一葉知秋》中評論他：「有胡適先生的溫厚親切，聞一多先生的嚴肅認真，徐志摩先生的隨和風趣。」人到中年一枝花，他的外貌不如民國四大美男，卻是那個年代真正活出了味道的男人。

誰說人到中年必油膩？內心清朗的人，總會溫潤如花。

.1.

對梁實秋來說，世上沒有哪件事是不能幽它一默的。

上小學時，梁實秋各門功課都應付自如，卻唯獨怕「算術」，常常在不及格的邊沿徘徊。長大後他不忘打趣當年：「像"雞兔同籠』一類的題目，我認為是專門用來折磨孩子的，因為雞兔是不會同籠的，即使同籠也無需又數頭又數腳，因為一眼看過去就會知道是幾隻雞幾隻兔！」

▲ 少年時期的梁實秋

六歲那年，梁實秋和父親到飯館吃飯，看著父親飲酒，他也學著喝了起來。幾杯落肚，他便醉眼朦朧，一聲不響地站到椅子上，舀了一匙湯當場潑在父親身上！嚇得父親和周遭的人大驚失色。

梁實秋幹完壞事，卻一頭倒在旁邊的小木炕上呼呼大睡，回家後才醒來被告知此事。多年後，他還深深為此次亂飲酒而懊悔，特地用《菜根譚》的一句「花看半開，酒飲微醺」揶揄自己當年失態，提醒自己「半醉才是最令人低徊的境界」。

當上教授之後，梁實秋也不改愛開玩笑的性子。在師大上課時，他給學生講英國詩人彭斯（Burns）的一首詩，可能說得太動情了·，竟惹得某位女生梨花帶雨，當初伏案大哭起來。有人問他會不會不好意思？他笑說：「不，寫詩的人才該不好意思呢！」

▲ 少年時期的梁實秋與父親梁咸熙

還有一次，學校邀請一位名人來演講，那人卻遲遲未到，大家都等得很不耐煩。校長只好請在座的梁實秋上台救急。梁實秋走上台，慢條斯理地說：「過去演京戲，往往在正戲上演之前，找一個二、三流的角色，上台來跳跳加官，以便讓後台的主角有充分的時間準備。我呢，現在就是奉命出來跳加官的。」一番話引得全場爆笑，頓時驅散了師生們的不快。

他說：快樂是在心裡，不假外求，內心湛然，則無往而不樂。不論何事，敢隨時隨地幽自己一默，這樣活著，才細膩通透，趣味盎然。

▲ 1926年在就讀的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

.2.

有時，幽默的人說話難免會有點刻薄，像錢鍾書就時不時會跟人鬧不愉快。但梁實秋真性情之餘，對事對人又很寬厚，不記仇。

在梁實秋和冰心不認識之前，他曾說過冰心的詩不好。沒想到這話說出沒幾天，他們就在渡輪上相遇了。他問冰心：「你修習什麼？」冰心回答文學後也反問他，梁實秋只好說：「文學批評。」用現在的話說，那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但後來，梁實秋髮現對方「不是一個恃才傲物的人，且感覺之敏銳，性情之細膩，均非一般人所可企及」，於是約冰心一同演戲、吃廣州菜，兩人成了好朋友。有次冰心聽說他的「緋聞女友」和別人訂婚後，調侃他說：「朱門一入深似海，從此秋郎是路人。」梁實秋卻很喜歡「秋郎」這兩個字，還以此為筆名寫了很多文章。

▲ 1923年9月清華全班六十七人在上海乘傑克遜總統號赴美，除清華同學外，還有燕京大學的學生謝婉瑩（冰心）等。

梁實秋對待後輩也是如此。他的學生余光中20多歲出版第一本詩集《舟子的悲歌》時，特地請老師作序。梁實秋寫了一首格律詩給他，余光中卻不滿意，還把詩原樣退回。

余光中說，如果換成今日的自己，一定會一聲獅子怒吼，把這個狂妄的青年逐出師門。可梁實秋卻不生氣，收到信後只是抬眉一笑，回復說日後必定補償。果然，詩集出版後，梁實秋就寫了一篇千字美文給他，一時傳為佳話。

▲ 1962年，與余光中（左）合影於寓中。

梁實秋也曾經碰到過「難纏」的對手，那就是魯迅。兩個人由於對文學理解不同，在報紙上大打筆仗。但對梁實秋來說，他與魯迅之間並無大仇，他也不掩飾自己對對方的欣賞。

當魯迅的書在台灣一度被禁時，他公開說：「我不贊成把他的作品列為禁書。正如伏爾泰說："我不贊成你說的話，但我拚死命擁護你說你的話的自由。』我對魯迅亦復如是。」

口舌伶俐並不少見，最難得是宅心仁厚。這就是梁實秋，風趣中不失仁藹，妙語中自有分寸，這樣的人，怎會不如花般怡人。

.3.

在生活上，梁實秋也頗有一番情趣。

1938年，梁實秋到重慶定居，建了一所瓦房，取名「雅舍」。其實這不過是一間鄉下茅舍而已，「窗戶要糊紙，牆是竹篾糊泥制灰」，地板踩上去顫悠悠的吱吱作響，隔音也很差。

梁實秋便寫文調侃：「鄰人轟飲作樂，咿唔詩章，喁喁細語，以及鼾聲，噴嚏聲，吮湯聲，撕紙聲，脫皮鞋聲……均隨時由門窗戶壁的隙處蕩漾而來」。

晚上睡覺很多蚊子，常常把人咬得一腳包，梁實秋又寫道：「在別處蚊子早已肅清的時候，在"雅舍』則格外猖撅，來客偶不留心，則兩腿傷處累累隆起如玉蜀黍……」讀來，竟大有《浮生六記》里沈復「留蚊於素帳中，擬作群鶴舞空」的自娛自樂來。

但雅舍之所以雅，不在條件，全在主人骨子裡的風致。詩人方令孺曾拜訪雅舍，看見門前有幾株梨花，盛開之時淡泊風流，一點也看不出是茅舍人家。

▲ 胡適與梁實秋品茶 。

梁實秋還愛請朋友到家裡賞月， 「看山頭吐月，紅盤乍涌，一霎間，清光四射，天空皎潔，四野無聲，微聞犬吠，坐客無不悄然」。

他將這份平淡的生活寫成《雅舍小品》，博雅從容，一字一句，都有真味。

他說：人生在世，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隨處皆是，只要把心胸敞開，快樂也會逼人而來。雨有雨的趣，晴有晴的妙，小鳥跳躍啄食，貓狗飽食酣睡，哪一樣不令人看了覺得快樂？

▲ 梁實秋與夫人韓菁清

如果說中年油膩，那並不是因為我們容顏老去，或是物質欠缺，而是內心失去了對人對事的熱情和胸懷。

活得有滋有味的人，都是從心底懂得欣賞生活。人生何事，不如微笑對之，淡雅從容地活。

梁咸熙對他從小就頗為嚴格，不過梁實秋不得不說是天資聰穎，文學之路走得算是順風順水。在清華大學學習文學後轉入科羅拉多大學，之後又去了哈佛大學。

對於梁實秋，我認為他有三個特點。一是勤勞，二是懶惰，三是真性情。

梁實秋一生筆耕不輟，翻譯了大量書籍，洋洋洒洒一千餘萬字，不可不謂高產。梁實秋在台灣時，每天給自己定下翻譯兩千字的目標。台灣的天氣很熱，梁實秋從北京遷來，十分不適應這裡的環境，經常寫完之後，草稿上的字被汗水模糊掉不少。勤勞自不必說。

關於為何懶惰也和他有關，這得從幾件事說起。梁實秋有點小脾氣，而且並不是很熱衷於主動去思考更本質的東西。李長之曾就他的《偏見集》對他有過很嚴肅的批評，說他缺乏一套完整的哲學體系作為文學批評的準繩。而他也承認這一說法頗中肯綮。

但是，梁實秋在哈佛大學求學時，可是得到了哈佛大學英文系哲學博士學位。另一點，他在《文藝與批評》中提到了魯迅的硬譯問題，結果無意間挑起了與魯迅的翻譯論戰。勝負不說，單看結果自然就像是被魯迅罵了個狗血淋頭。

因為梁實秋並沒有做和他對戰的準備，所以對於之後的反駁，我認為基本上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他的很多觀點還是未經過打磨。魯迅文筆之辛辣，加上他愛撒混的特性，罵完人後還給梁實秋安了個「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的帽子。魯迅被中共所推崇，梁實秋這個帽子一生都沒摘掉。

三是真性情，梁實秋向來是有一說一。梁實秋曾說冰心的詩不好，摻雜了太多個人情感，受泰戈爾的影響印記太深。不過沒想到這話說出沒幾天，他們在渡輪上相遇。他問冰心「你修習什麼？」冰心回答文學後反問他修習什麼，結果梁實秋就吐了四個字「文學批評」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梁實秋情感也是不一般。續弦的妻子韓菁清比他的女兒還小4歲。自相識的第六天開始，梁實秋每天寫一篇情書，當面遞到她手上。火熱的表白在當時真是不可想像，更何況年齡差距擺在那裡。

梁實秋因為小時候父親脾氣較好，養成了雲淡風輕的性格，他筆下的文字大多輕靈飄逸，沒有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