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誌·李尋歡丨文章第三，武功第三，為何卻成了天下第一的大俠？

血色殘陽，黃昏初上。

李尋歡還是一個人繾綣在角落。他已經不再做木雕，但依然喜歡小酌幾杯。

他還是會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那時他春風得意，進士及第，高中探花，然而李家已經不需要這個科舉第三名的聲望。

他的父親，他的兄長，都是探花功名。父親望子成龍，榮登榜首，卻最終事與願違，自己積鬱難消，竟然鬱鬱而終。兄長身有重疾，撒手人寰，人間的李家只剩下李尋歡一個人。

那時的他，心灰意冷，無心廟堂之爭，胡云翼的一紙彈劾，反而遂了自己的心愿，離開高廟之堂，身赴江湖。他把那個最落寞的背影，最孤獨的腳印留給了曾經讓他輝煌過的天子禁城。

他是命不該絕的，是應該有貴人相助的。

他身遭不測，險些被梟首殞命，幸而龍嘯雲挺身而出，救他於危難之中。他從來不但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別人，何況龍嘯雲救了自己的命呢？

他們理所當然的成了結拜兄弟，理所當然的成了生死之交，李尋歡可以為龍嘯雲去死的那種。

但命運總是喜歡作弄別人，尤其是李尋歡這樣的人。他帶著自己的救命恩人第一次去見林詩音時，一顆悲劇的種子就已經種下，只是他不知道。他忽略了詩音的美，他無力抗拒，難道龍嘯雲就能夠做柳下惠，無動於衷。

江湖兒女，本來就是率性真摯。龍嘯雲自從見過林詩音之後，思念成疾，形銷骨立，好端端一個人眼看就要病入膏肓，最後溘然長逝。

那時的龍嘯雲並不知道李尋歡與林詩音已經定了親事，更不知道李林二人之間那種兩小無猜，如糖似蜜的情。他最終還是向李尋歡坦白了：自己喜歡林詩音，煩請賢弟做月老之好。

李尋歡看到這樣的龍嘯雲，看到這位捨身救命的大哥，想起詩音，想起那個朝思暮想的女人，他的心在滴血，他本來就是重感情的人，對龍嘯雲是這樣，對林詩音更是這樣。

於是他開始了花天酒地的生活，開始了紙醉金迷的日子，所有人都覺得他變了，變成一個酒鬼，而且是有著肺癆的酒鬼。他不再關心任何人，包括林詩音。

那時的詩音，心裡何嘗不是痛苦？她不懂這個從前與他花前月下，品茗作詩的佳公子，為何突然間成了這樣。她內心矛盾，焦灼，而龍嘯雲又是噓寒問暖，又是百般呵護。

她做了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決定：嫁給了一個她不愛，卻愛他的男人，這個男人原本也是個老實人。

李尋歡走了，身無長物的走了，去了關外漂泊。

他最愛的女人已經嫁給了他最敬重的大哥，他從小生活的李園也成了詩音的嫁妝，他最後只是做了林詩音的表哥，沒有做成他的其他什麼人。

他總是想成全別人，總是記著別人的好，卻忘了自己將要面對什麼。孤獨，落寞，以後會和他如影隨形。他在那十年學會了獨酌，學會了木雕，只雕一個人的那種木雕。他看著別人好，他心裡就好；他想著詩音有人疼，有人愛，這就夠了。

至於自己，他愛上了孤獨，他了解生命本來就是孤單的。

這種孤獨他不願意向別人坦露，他就像毛姆在《月亮與六便士》中說到的那樣：

我們每個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鐵塔里，只能靠一些符號同別人傳達自己的思想；而這些符號並沒有共同的價值，因此它們的意義是模糊的、不確定的。我們非常可憐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財富傳送給別人，但是他們卻沒有接受這些財富的能力。因此我們只能孤獨的行走，儘管身體相互依傍卻並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別的人也不能為別人所了解。

沒人知道李尋歡的武功是跟誰學的，據說是一位風塵異人。李尋歡沒有說過，也沒有人看到過，他就那樣如上天所授那樣，有了一樣讓所有人聞風喪膽的兵器：小李飛刀。

江湖中有個大智大通的人，號為百曉生，編纂了一部《兵器譜》，將天下武林豪傑排了座次，小李飛刀名列第三。

十年後，李尋歡回來了，回到了曾經的李園，現在的興雲庄。只可惜昔日的救命大哥已經不在，是一個在江湖呼風喚雨，聲望巍巍的龍四爺，是一個有著妻子與兒子的父親，是一個住在自己兄弟家的大哥。

此時的龍四爺早已是如坐針氈，於是就有了後來的種種險惡用心，種種道貌岸然，種種心懷鬼胎，種種致李尋歡於死地的計劃。

李尋歡沒有死，因為一位名叫阿飛的少年，他忽然被這個同樣孤獨存在的劍客所感懷，他忽然對生命生起了微妙的變化。

他找出了盜取少林寺重經的罪魁禍首，他找到了梅花盜的幕後真兇，他已經沒有了以前的孤寂，他的心裡總是牽掛著一個人：阿飛。所以就算阿飛身陷林仙兒的溫柔陷阱，不得逃脫，他一心還是想要就出這個讓他感受到生命可愛的真性情少年。

最終他成功了，阿飛獲得重生，他們彼此都懂得朋友這兩個字，已經讓所有的言語都蒼白。他們都知道了應該為了什麼而生，為了什麼而死。

或許所有人都願意結交這樣的朋友，甚至是對手，所以李尋歡碰到了郭嵩陽，那個在整部《多情劍客無情劍》中最悲情壯烈的人物。

他的死，就像一把利劍，生生剜去了林仙兒的自私，荊無命的無情，上官金虹的野心，他像一座豐碑，矗立在那片楓葉林，那個血雨腥風的江湖。

終於到了決戰的時候，終於到了不得不流血的時候，李尋歡知道自己勝算無多，上官金虹知道自己勝券在握。

他想要看看這柄天下第三的兵器，是不是真如傳說中那樣：小李飛刀，例不虛發。最終他如願以償，真真切切看到了，卻也是最後一次看到。

權傾天下的金錢幫，隨著上官金虹的死，樹倒獼猴散，分崩離析。

那扇決戰的密室鐵門之外，是阿飛的浴血奮戰，怒不可遏，是孫小紅的提心弔膽，如坐針氈。

最終勝利的門開啟，李尋歡緩緩走了出來，無論如何這個天下第三的探花郎，終於結束了一場即將鋪天蓋地而來的武林浩劫。

李尋歡好歹也總算知道自己是有人愛的，有人惦記的，有人牽腸掛肚的。他同樣知道孫駝子沒有白死，郭嵩陽也未枉死，她的心忽然活了。他欣喜，但已不再是戰勝上官金虹的喜悅，而是來自生命的喜悅。

多情劍客無情劍。

最多情的是人，是李尋歡之於林詩音，阿飛之於林仙兒，孫小紅之於李尋歡，是龍嘯雲之於林詩音。

多情的人總是被無情的劍所傷，這柄劍是李尋歡的飛刀，是阿飛的快劍，是林仙兒的身體，是龍嘯雲的嫉妒之心，是龍小雲的無愛童年。

李尋歡的心裡，依舊還會有孤獨，但那種孤獨是對眾生的憐憫與愛，是對於光明和正義的嚮往，是對生命燃燒的渴望。他不再是一隻孤獨的狼，受傷時還有人為他舔舐傷口。

他也終於知道那把飛刀憑什麼可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憑什麼可以洞穿所有對手的咽喉。

古龍給這把飛刀，起了一個溫暖的名字：愛。

這就是那個文章第三，武功第三的李尋歡，卻成為天下第一大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