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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一直都知道,母親不喜歡我,也不喜歡阿姐。但阿姐總是騙我說母親只是太忙了,我知道她是怕我傷心。可是阿姐,除了你,我其實不在乎其他任何一個人。
母親不喜歡阿姐,是因為生我阿姐時,難產損壞了身子極難再孕,可阿姐卻是個女孩。
她不喜歡我,是因為她苦苦治療了七年再次受孕,我依舊是個女孩。
所以,我是阿姐一手帶大的。
阿姐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人人都誇丞相府嫡長女溫和謙順,美貌無雙,是娶妻最佳人選。至於那丞相府嫡次女,實在是一個值得忽視的人物。
其實我知道,阿姐飽讀詩書,苦練琴棋書畫,美名外揚,都是為了我。
因為母親說過,我們姐妹至少有一個是要進宮當妃子的。只有這樣,才能保住丞相府的榮耀。
阿姐是希望我能找一個心愛的男子,白頭偕老。
只是阿姐啊,我覺得世上所有的男子加起來,都抵不過一個你。
阿姐活得一點都不快樂,她想要的,是自由。
「珠珠兒以後想幹什麼啊?」我與阿姐並肩坐在屋前的台階上,溫熱的陽光灑在阿姐臉上,她好像極喜歡這陽光,閉上眼睛仰起頭,嘴角微微翹起,問我話時才把頭轉過來,含笑的看著我。她的臉龐在陰影下時隱時現,我竟然看痴了。
「珠珠兒?」阿姐又喚了我一聲。珠珠兒,是阿姐給我起的乳名。
我回過神,微微笑道:「珠珠兒想永遠和阿姐待在一起。」
「傻丫頭。」阿姐笑了。她一笑,我覺得冬日裡的冰都融化了。
我想,我的阿姐值得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阿姐進宮了。
就在她十七歲生辰的那天,宮裡來了賜婚的聖旨。丞相嫡長女李歲晴和東宮太子蕭珩十日後成婚。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房間里煮茶,阿姐最喜歡我煮的雲南普洱,這是我送她的生辰禮物。
啪——我手裡的茶杯掉在地上,熱水四濺,濕了我的鞋襪。我的腳開始火辣辣的疼,可我覺得,這疼痛抵不過我心中萬分之一。
「珠珠兒!」下一刻,阿姐的身影出現在門前。
阿姐紅了眼眶,我慢慢抬起手替她試去眼淚,笑著安慰她,告訴她我無事。
最後阿姐還是請了郎中來,折騰了兩個時辰才罷休。
「阿姐,你要與太子成婚了,是嗎?」我盯著阿姐的臉,不想錯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
阿姐的臉竟然悄悄紅了,她別開眼,微微點了點頭。
我看阿姐的模樣我就明白了,阿姐心裡多半是有太子的,只是不知道阿姐何時心裡也裝了人。
阿姐以前是為了我,如今為了太子竟也願意放棄自由。
「阿姐喜歡太子,是不是?」
阿姐愣住了,多半是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
她的臉更紅了,笑著嗔我小孩子打聽的太多。她囑咐了我一會兒,最後站起來為我掖好被角,起身離開。
我望著阿姐離去的背影,淚流滿面。
阿姐成親前一晚對我說,她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我笑著安慰她,珠珠兒已經長大了。她聽罷輕輕搖搖頭,淚水打濕了衣襟。
慶恭十年十月廿四,宜嫁娶。
阿姐成親了,我看著她穿著火紅的嫁衣,坐上了豪華的步攆,十里紅妝,一直從丞相府蔓延到皇宮,面子上的事,母親向來做的很足。
那火紅色的嫁衣灼燒著我的眼,也灼燒了我的心。
阿姐走了,我想,有些事我該做了。我還要為阿姐鋪路,讓她餘生後顧無憂。
阿姐成親後半年,母親中風了。我看著坐在塌上的母親,年近四十的她依舊風韻猶存。只是現在的她,嘴歪眼斜,實在算不得好看。她看著我,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看起來很是著急。我輕笑一聲,說道,母親還請放心,珠珠兒雖還年幼,但阿姐自幼教我讀書管家,丞相府關係簡單,珠珠兒還是應付過來的。
說完我便轉身離開,不管身後人發出的聲音。
後來啊,人人都說,丞相府嫡次女聰明能幹,小小年紀就把丞相府打理的井井有條,還極為孝順,一直親自照顧中風的母親。
我聽罷傳言微微一笑,慢慢把手裡的葯倒入花盆裡,這盆蘭花,開的極為美麗。
阿姐也聽說了,她給我寫信,只囑咐不要委屈了自己。我的阿姐,一直都是為我打算。
阿姐忽然開始為我挑選夫婿,我笑著說我還未及笄,阿姐何必著急。阿姐的神色有些恍惚,隨後解釋說,早參看著,也能好好打探。
阿姐成親後兩個月,太子就娶了禮部尚書庶女謝禾凝做側妃,並且那女子已懷孕三月。我看著宴席上的阿姐,她臉色如常,說太子是要做皇帝的,三宮六院,理應如此。
我當時只覺得,這樣的太子到底哪裡值得阿姐留戀。
慶恭十二年,皇帝駕崩,太子繼位,阿姐做了皇后。阿姐告訴我,她得償所願,如今也有了庇護我的能力,讓我不要有後顧之憂,她定給我周全。我笑著說,好。可是阿姐,你說你得償所願,但我卻覺得遠遠不夠。
阿姐懷孕之後,我得了聖旨,可以時常進宮陪伴。我也會偶爾看到皇上的身影,只是他的身邊一直跟著另一個女子,那女子總喜歡低著頭,一副恭順的樣子。
我問阿姐過得可還舒心,阿姐懂我的意思,笑著摸摸我的頭,說她如今只希望順利誕下腹中孩兒,餘生也有了寄託。
我看著阿姐,一時說不出話,阿姐啊,你也不過十九歲。
阿姐臨生產半月,我便一直住在宮裡,照顧阿姐起居。阿姐總是打趣我,我這個當姨母的比她這當娘親的還上心,我笑著沒說話。阿姐,我在乎的,只有你。
太醫說,常常散步有利於生產。那日,我陪著阿姐在御花園散步,謝貴妃急匆匆地跑過來,求阿姐救救她的孩兒。
皇上出宮,謝貴妃沒有出宮的宮令,翎公主高燒不退,太醫們束手無措,聽說宮外有一名醫,擅長小兒雜症。阿姐把宮令給她,自己則去了翎公主住處,一直照顧到深夜。
翎公主病好了,阿姐卻難產了。
我著急地抓著阿姐的手,替阿姐試去額頭上的汗珠,一遍一遍地叫著阿姐,最後叫的聲音都開始顫抖,從有記憶以來,這是我第一次因為害怕而哭。
不知過了多久,阿姐終於生下了孩兒,是一對龍鳳胎。阿姐醒來看到孩兒很是高興,她的眉眼彎彎,是這世上最溫柔的模樣。而我卻在一旁泣不成聲。
從那之後,阿姐的身子越來越不好,已經不能下床走路。再後來,阿姐開始咯血,她大概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阿姐說,皇上從那之後倒是時常過來探望她,有時候還會親自照顧,說到這裡,阿姐微微笑著,很是滿足。我沒有告訴阿姐,我覺得他應該是因為阿姐救了他心愛女子的孩子而感到愧疚吧。
一個深秋的晚上,阿姐召我入宮。
阿姐告訴我,我做的一切,她都知道。她知道是我讓母親中風,知道我偷偷換了母親的葯,知道我盡數換了丞相府的下人,知道我開始往東宮插人,她甚至知道我派了暗衛保護她。
我問阿姐,可曾怪我,可曾覺得我心狠。
阿姐搖搖頭,她道她只是後悔,還是沒有保護好我,讓我冒險行事,又說這樣也好,以後她不在了也能放心,她的珠珠兒不用她的庇護也能活得很好。
我笑著笑著便哭了,我的阿姐,從來只會擔心我。
阿姐幫我擦去眼淚,說她現在放不下的是那一對雙生子,她不希望他們多有出息,只希望他們能夠健康快樂。
我說阿姐放心吧,一切有我。
阿姐突然哭了,她恨自己身體無能,不能親自照顧孩兒,還要把他們託付給我,而我,也不過是一個孩子。她沒能替我找到一戶好人家,也沒看到我成親。
我抓著阿姐的手,哭的撕心裂肺。
阿姐走了,在一個冬日的午後。那天的陽光,和那日她問我珠珠兒以後想幹什麼時的一樣,溫暖,美麗。
阿姐走後,我大病了一場。身體恢復時,已經是來年的春天。
阿姐,你放心吧。
嘉和三年,丞相府嫡次女李楚微為繼後。
當初阿姐為了保護我入宮,如今我為了保護阿姐孩兒入了宮。
入宮第一天,我喝下了絕子湯;
入宮第二年,謝貴妃失去孕育的機會;
入宮第三年,嫡公主渥丹獲封鍾離公主,賜離京城最近的封地,鍾離;
入宮第五年,丞相夫人中風未愈逝世;
入宮第六年,丞相思念夫人,追隨而去;
入宮第十年,立先皇后之子蕭池為太子;
入宮第十三年,翎公主遠嫁西涼;
入宮第十五年,謝貴妃常伴青燈古佛;
入宮第十六年,鍾離公主與鎮西小將軍情投意合,喜結連理;
……
入宮這麼多年,我的手上早已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可我不後悔,他們,都該死。
我看著眼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皇上,心裡漠然。他也不過四十歲的年紀,如今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殘喘。
我冷冷的看著他,算計著他咽氣的時間。入宮之後,他待我不錯,後宮也只有我和謝貴妃兩人,我其實還挺感謝他,因為入宮這麼久,他從未碰過我,大概是因為我長了一張和阿姐相似的臉。只是,他還是要對自己犯的錯付出代價,他錯就錯在,娶了我阿姐,卻冷她的眼,傷她的心……
他睜開了眼,似是有話要說。我忍住心裡的嫌棄,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
他說:「謝謝你……楚微……」
我皺起眉頭,實在不知道他想謝我什麼。
「我來了……皎皎……」
皎皎是阿姐的乳名。
我看著他咽了氣,感到無比的煩躁。阿姐的名字,不配從你口中說出。
皇帝駕崩,葬於皇陵,與先皇后合葬。我知道,這是阿姐的心愿。
我做了太后,看著阿姐的孩子一步步掌握實權,帶領著業朝一步步走向昌盛,得償所願,身體健康。我想,阿姐一定很開心吧。
後來,我常常喜歡冬日裡放一張躺椅在院子里,坐在上邊曬太陽,那陽光,很溫暖。椅子搖搖晃晃,我聞著雲南普洱的香氣,閉上了眼。因為我聽到有人喚我珠珠兒,我知道是阿姐來接我了……
番外 蕭珩?李歲晴
我需要一把刀,一把可以殺死自己的刀,一把可以輔佐池兒的刀。
皎皎走了,我心如死灰。帝王自戕,後繼無人,業朝定會生靈塗炭,我已負皎皎,再不能負天下人。
與皎皎成親之後,我知道李楚微是皎皎最放不下的人,於是暗中派人保護,但暗衛帶來的消息令我皺起了眉頭。毒母,掌權,往東宮插人,這個女人,當真是個瘋子。
忽然又記起那日午後,李楚微進宮探望皎皎。那時,皎皎還在午睡。她看著入睡的皎皎,那眼神,專註,痴迷,寵溺。在看到我之後,慌忙掩飾,跪下行禮,眼神恢復自然,但我沒忽視她看向我時一閃而過的怨恨。
她為了皎皎,定會善待渥丹,輔佐池兒,替皎皎報仇,我想,我找到了那把刀。
嘉和三年,我立了李楚微為繼後。
我知道進宮當日,她便喝下了絕子湯,我淡然一笑,這世上除了皎皎,我不會碰任何人。
她果然沒令我失望,入宮之後,開始了自己的復仇。
謝貴妃,翎公主,丞相,丞相夫人,當然,還有我,全在她計劃之內,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她的手段令我驚訝,算不上多高明,但足夠狠毒。我知道她不是不夠聰明,而是懶得去縝密布局,因為在這世上,她再無留戀。
我配合著她的計劃,給她善後,每日吃下她託人送來有著慢性毒藥的桃花酥,我知道,在池兒真正有能力之前,她不會讓我死。
她一直以為我尊重她,不碰她,是因為她有著一張和皎皎相似的臉,因為我對皎皎的愧疚才會如此。但我覺得,她和皎皎實在不像姐妹。皎皎溫柔,善良,而她,瘋狂,狠毒。
池兒及冠,我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這一天,我等了20年,它終於來了。
我躺在榻上昏昏欲睡,眼前全是皎皎的臉,慢慢地,在夢裡回顧我與皎皎錯過的一生。
我出生那年,業朝大旱,母妃難產而死,我與孿生弟弟從小就是災星般的存在。幸得寧老將軍相護,一直苟活著。
我和弟弟不知道遭受過多少次暗殺,弟弟心思單純,看不出其中奧秘。為了改變這樣的生活,我只能往上走,奪得更多的權利,成為那人上人,保護自己,保護弟弟。
後來,我遇到了皎皎,我覺得,我們是一樣的人。
童年悲慘,父親不愛,母親不疼,卻又為了弟弟妹妹不得不堅強。
我看到她為了那個叫珠珠兒的妹妹,不斷在母親面前提高存在感,這樣母親每次發瘋時想到的只有她;我看到她為了妹妹努力學習琴棋書畫,飽讀詩書,在宴會上大放光彩,哪怕遭受其他貴女的嫉妒;我看到她即使遍體鱗傷,但只要在珠珠兒面前,她就永遠溫柔,我想,這才是真正的皎皎,這樣的皎皎值得被珍視。
慶恭十年九月,當朝太子蕭玓慘死街頭。皇帝驟失愛子,一夜白頭,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十日後,封蕭珩為太子。
我當上太子第一件事,便是娶皎皎為妻。
可笑的是,就在大婚前一晚,我被下了蠱。二十年無數次的暗殺我都躲過了,卻沒躲過謝禾凝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子。
『此為鳳凰蠱,只要你保我順利誕下腹中孩兒,我便替你解蠱。』謝禾凝站在不遠處,身板站的筆直。
鳳凰蠱,這是要我斷子絕孫。
她未婚便與前太子蕭玓苟且,如今已身懷有孕一個月,她受父親逼迫,只能鋌而走險。
『若被我知道殿下將此事透露出去,我不介意這世上多一個死人,對了,此蠱的母蠱在李歲晴身上。』
皎皎……
我看著謝禾凝,雙手握拳,卻別無他法。
我想,原本就是我一廂情願,皎皎此刻心中未必有我,我又何必去招惹她。
只要她不愛我,她就不會痛苦。
大婚之日,她在屋裡坐了一夜,我在屋外守了她一夜。
我千算萬算,還是算錯了。
我錯算了皎皎對我的愛,錯算了皎皎的身體。
皎皎受她母親折磨多年,身體已然虛弱,又中了帶有毒性的鳳凰蠱母蠱,早已無力回天。
而我,卻還在解蠱之後,讓她懷了孕。
她有心隱瞞自己的身體,我卻從來沒有懷疑。
雙生子難產,更是要了她的命。
生子之後,她開始咯血,我日日照顧,卻還是無能為力。
謝禾凝已經產女,也給我解了蠱,我已經無所顧慮,向她坦白了一切。
她說她很歡喜,她深愛的人也深愛著她,她還為自己深愛的人生下了孩子。
她躺在我的懷裡,她說,這段時光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她說,你好好活著;她說,阿珩,你別難過。
我看著她咽了氣。
皎皎,你獨留我在這世上,又有什麼意思。
我需要一把刀,一把可以殺死自己的刀,一把可以輔佐池兒的刀。
江山為嫁
傾顧 飛魔幻
長歌盡阿YueYue - 長歌盡
作者 | 傾顧
她帶著滔天財勢嫁給他——一個眼瞎無寵的王子,為他縫衣做飯,助他一統江山,可他卻始終不願意多看她一眼。為了心上人,他勝券在握卻遲遲不發兵,令她失去了至親骨肉。她犧牲種種,到頭來,他卻只記得她橫插一腳,毀了他一生所愛。
楔子
我一生中有兩件最為自豪的事,其一是我慧眼識英才,助慕容棣成為皇帝,另一件則是我成為慕容棣的皇后。
壹
十六歲之前,我覺得,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爹親娘親,不如慕容棣親。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許歸山,那時滄海老人廣收天下學子,我爹帶我上山報名。我閑得無聊,偷偷溜出來,還沒跑遠就看到了稀罕事兒。
九十九階白玉階下,正跪著一個灰撲撲的身影,周圍人來人往,他卻匍匐在地,一動不動。
我順著山階往他身邊跑,我爹聞訊趕來抱起我。我指著他問:「爹,他是誰?」
多謝這個烽煙四起的年代,我爹這樣的巨富大賈才成為所有想當皇帝的野心家的座上之賓,因此他只是眯起眼看了看,便笑道:「真巧,這不是鄭國侯的小兒子嗎?」
鄭國侯的小兒子,天生眼盲,娘早死,爹不疼。
我爹曾說他可憐,我卻不知這是個怎樣的可憐法。他忽然抬起頭來,於是我在我爹的懷中,借著綺麗的朝霞,望見了一生中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面孔。
那是一張白玉般潔白無瑕的臉,面上有著最完美的五官,從我的角度看去,他長長的眼睫毛靜靜地搭在狹長的眸子上,眼尾一顆朱紅淚痣美得奪人心魄。
他平靜地將臉對準我,漆黑的眸子像最剔透瑩潤的寶石。我彷彿被蠱惑一般向他伸出手,我爹卻忽然道:「小公子還是別在這裡等了,滄海老人立下規矩,不收身體殘障之人,你就是跪到地老天荒也無濟於事。」
「地老天荒不行,我便跪到海枯石爛,有志者,事竟成。」
慕容棣平靜地回答,他穿著一襲陳舊的灰色單衣,在許歸山凜冽的寒風中顯得那麼單薄。我還沒掙扎,就被我爹拎走了。
接下來幾日,我總找機會去偷看他。
他一直平靜地跪在那裡,像是一塊安靜的頑石。我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他哪裡瞎,卻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他果然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作為一個顏控,我有個毛病,就是想將天下美人統統收歸旗下。感謝我爹沒把我完全養歪,我還有基本的常識,知道不能強搶民男。
所以在一個下雪天,當慕容棣身形晃了晃,暈倒時,我左顧右盼半晌,終於下定決心將他扛回了房間。
我將他裹成個大粽子扔在床上,待下人為他灌下一碗熱參湯後,他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
他有一雙美麗的眼睛,如同雨後的天空般純澈高遠,美貌襯上這樣冷寂冰涼的神情,讓人覺得,縱使將世間繁華盡數捧於他面前,亦難換得他一笑。
我不待他開口,便問:「你願意當我的書童嗎?」
他不說話,像是沒聽懂我說什麼似的。我被他的臉迷得魂不守舍,再接再厲道:「滄海老人想來是不會收下你了,不如你扮成我的書童,我上課的時候,你也可以在旁聆聽。」
這是個不太高明的法子,卻是我想了這麼久所能想到最好的辦法。慕容棣愣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終於聽到他說了一聲「好」。
貳
從那天起,慕容棣成為我的書童,負責抱我上學,讓我吃豆腐。
小夥伴們都很羨慕我有個這樣美貌的書童,我也覺得與有榮焉。然而,美貌的人勢必要有同他美貌相稱的脾氣,慕容棣雖然成了我的書童,他的傲骨卻絲毫無損。
我要他抱我,他便當我是個馬桶一樣不情不願地抱著;我要他喂我吃飯,他正襟危坐,借口自己是瞎子,把一勺雞湯灌進我鼻孔里;花前月下,我剛想撲過去對他親親摸摸,他頭也不回地把一塊薑糖精準地塞到了我嘴裡——天知道,我最恨姜味。
俗話說得好,偷不如偷不著,我對他朝思暮想,結果想出了一個歪點子——
眾目睽睽之下,我要慕容棣被打得鼻青臉腫,然後我如英雄般降臨,將在地上滾得一身塵土的他扶起來,王霸之氣大開地喊道:「我罩的人你們也敢動,不想混了吧?!」
萬萬沒想到,這一切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我掐著點趕過去時,慕容棣確實被打倒在地,一身灰衣也確實到處是土,可在他身邊,有個小姑娘正固執地抱著他,替他攔下了許多拳頭。
小姑娘穿著鵝黃色的衫子,雪白的臉上蹭著土,格外顯出一雙瑩潤動人的眸子。被她擋在身後的慕容棣垂著頭,我卻看到他一雙手握得緊緊的,像是一座壓抑著憤怒的火山。
旁邊的人都在看熱鬧,我隨手揪了一個過來問:「那個人是誰?」
「她呀,她是平國公的私生女陳輕絮,不知怎麼和這個瞎子勾搭上了。」
那人興奮地回答我,我卻勃然大怒:「就憑你這尖嘴猴腮的東西,也配叫別人瞎子!」說著,我大步走過去,一把推開了圍著慕容棣打的人。
周圍安靜下來,大家都看著我們,我卻只能注意到慕容棣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他溫柔地碰了碰陳輕絮的臉,輕聲問:「疼嗎?」
小姑娘含淚搖頭,慕容棣又把頭抬起來,準確地將臉對準我,一臉冷漠。我忽然膽怯起來,這段日子他過得很不好,被刁難沒有飯吃,旁聽時被人趕出去,和他住同屋的人把他的被褥丟出來,不准他回去睡覺……
這一切,都在我的允許下發生。他變得越發蒼白消瘦,可我所希望的就只是他能服軟,沖我低下他高高昂起的頭顱。
「宋鴦,」他喚我的名字,我訥訥地應了,卻聽他說,「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待我越發畢恭畢敬,卻又萬分冷漠,往日些微的玩笑再也不曾有過,他如一塊亘古不變的寒冰,將我推得遠遠的。
可他面對陳輕絮時又換了一副形容。
說來慚愧,我曾跟蹤過他。那天,天上掛著一輪明月,慕容棣在一棵梨花樹下坐著,不多時,陳輕絮便跑了過來。她一隻手拎著裙角,一隻手提著一個食盒,小臉蛋紅撲撲的,坐在慕容棣身邊。
那晚的月亮真好啊,我蹲在角落裡,看著慕容棣一直對著陳輕絮笑,梨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他吃下陳輕絮為他做的宵夜,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來。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我想把她送給你。」他這麼說著,把玉佩塞到了陳輕絮手裡。小姑娘手足無措地同他推搡了半天,終於垂著頭收下了玉佩。
真好,善良的少女遇到了飽受欺凌的少年,他們郎才女貌、青梅竹馬,再過十年便又是一對神仙眷侶。
可惜,這其中有我這個小渾蛋攪局。
半個月後,平國公夫人親自來許歸山接走了陳輕絮。
當然,這是因為我,我請我爹出手,要陳輕絮消失在我和慕容棣面前。
陳輕絮走的那日,天上飄著小雨,她穿著一身藕粉色的長裙,一步三回頭,我瞧瞧身邊故作淡定的慕容棣,心底一片酸澀。
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我到底哪裡錯了?
沒人能告訴我問題的答案,陳輕絮到底上了車。馬蹄聲嗒嗒地遠去,她忽然從窗里探出頭來,沖著慕容棣擺手,邊哭邊喊:「慕容哥哥,我等你長大了來娶我。」
我是第一次瞧見慕容棣失態,他沖著馬車追去,迷濛的細雨里,落花伴著小姑娘的哭喊聲一道飄散開。他因看不清前路被石頭絆倒,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樹影里,臉上的表情很是傷心。但是沒關係,餘下來的日子,有我,也只有我會陪著他,撫平他心底的傷,成為他最重要的那個人。
至於旁的狂蜂浪蝶,在我眼裡不過是一捏就死的小蟲子。
雖然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到底天真,然而那個時候,我卻對這個想法深信不疑。
叄
在山上學藝的日子過得很快,我每天聽恭維,發發獃,爛泥糊不上牆似的混吃等死。而慕容棣果然是塊金子,即使隱藏在人群里,也會發光。他在一次詩會上一鳴驚人,被滄海老人收為徒弟,從人人都能欺負的小瞎子一躍成為高高在上的首席大弟子。
他升到了高級班,同我的交集越來越少,我常常翹課去他的窗外偷看他上課。初春的寒風裡,我倚在剛發芽的杏花樹上,看他站在台上侃侃而談。
雪白的學子服被他穿得風流倜儻,風拂過,杏花打著旋落了下來。他忽然向著窗外望了一下,我屏住呼吸,卻忘記了,他根本看不到我。
班裡也有些流言,有人說他是靠著我才會被收入門中,還有人嘲笑他捨得一張臉,說把我伺候高興了,說不定將來能當上鄭國國君。
我找人教訓了他們,慕容棣卻無所謂,他一心向學,哪有閑工夫管我們。
放假回家,我爹問我:「你在山上開不開心?」
我爹是個粗人,他生平有三件快事,一是賺錢,二是數錢,三是拿錢給我花。這麼個財大氣粗的人,卻在我垂頭不語時敏銳地察覺出我的異常:「有人惹你不高興?」
我猶豫一下,道:「爹,你有沒有辦法,讓慕容棣有個顯赫一點的身份?」
「怎麼,你還想讓他當國君不成?」我爹沉吟片刻,搖了搖頭,「不成,他是一個瞎子,怎麼也當不上國君啊。」
「他不是天生瞎啊。」我連忙道:「我打聽過了,他看不清東西是因為中了毒,只要拿到寒潭之下的啜冰鯉,清了餘毒就好了。爹,你幫幫我。」
啜冰鯉只生在西北苦寒之地,如今東陸上,西邊和東邊因為戰亂而完全隔絕,唯有走南闖北的商人能過去。我爹耐不住我軟磨硬泡,終究還是答應了下來。
商隊啟程時,我藏在拉貨的馬車裡,混了進去,等管事的發現我時,商隊已經走出了幾百里。
他們是萬萬不敢放我一個人回去的,我撒嬌耍賴地跟上他們,幾經周折,終於來到了西北。
西北的風很硬,刮在臉上就是幾個血口子。我吃了許多苦頭,灰頭土臉地縮在馬車上,直到管事的告訴我寒潭到了,我才抖擻精神地從車上跳了下去。
寒潭很大,一眼望不到邊,淺碧色的湖面上覆蓋著堅硬的冰。我迫不及待地要管事去收購啜冰鯉,半晌後他回來了,有些為難地對我說:「大小姐,這事難辦,連年戰亂,這裡能下到寒潭之下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因為我的任性,商隊特意繞到了寒潭,他們的目的地其實還在山後面。我看管事的坐立難安,知道這批貨不按時送達會有大麻煩,於是勸他們自己先走,我再想想辦法。大概是一路上我表現得很乖巧,管事的思忖許久,終於答應了我。
臨走時他反覆交代,找不到人下水就快點去追他們,千萬不要任性。我笑眯眯地應了下來,眼見著商隊的影子逐漸消失在群山裡,我一甩辮子,進村了。
村裡還存著當年他們下寒潭用的裝備,無非是一根長長的繩子,還有用魚鰾做的存空氣的囊。
回想起來,別人是藝高人膽大,我則是蠢得天真,憑著對慕容棣的一腔愛意,就有膽量獨身一人潛入寒潭裡。
入水的那一瞬,我便被凍哭了,眼淚滴在冰水中,暈開一圈漣漪。水下是一片毫無邊際的黑暗,我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到,只能一邊不由自主地流淚,一邊努力向下潛去。
捕魚人放的魚簍在一個水渦中,我身上綁著繩子,根本夠不到。當我解開腰中系著的繩子時,我忽然想,若是我死在了這裡,慕容棣知道了以後會不會為我掉一滴眼淚呢?
大概是不會的,他只會舒一口氣,覺得解脫了,所以我不能死。他還沒喜歡上我,我怎麼捨得去死?
這樣想著,我拼了命地向著魚簍游去,碧綠的水中,我被寒流扯得寸步難行,飄浮的水草如同枯死的長髮。我怕得發抖,卻咬緊牙關,抓住了系魚簍的鐵索。
我的手被磨得血肉模糊,我仍不肯放開,固執地扣著鐵索想要解開,當魚鰾里的空氣僅剩一點時,我終於抓著魚簍向岸上游去。
我掙扎著爬回岸上時,太陽已經落山了。
夕陽灑在我的臉上,我顫抖著手打開魚簍,望著裡面銀白的啜冰鯉,忍不住哭了起來。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要淹死在這千丈深的寒潭之下,沒有別人,只有我一個人,安靜而孤獨地死去。慕容棣不會知道,有個小姑娘這樣喜歡他,喜歡到會為他去死。
回到家後,我爹大發雷霆,怒不可遏地給了我一個耳光,而後將我關在家中,不准我回許歸山。
我自知理虧,在我爹窗前跪了一晚上。第二天,我爹推開門,陰沉著臉問我:「你就這麼喜歡慕容棣?」
我沉默不語,我爹長長嘆了口氣:「阿鴦,他若是辜負你,我一定要他的命。」
在我爹的眼裡,自己的女兒樣樣都好,他猜不到我同慕容棣並沒有什麼情投意合,更猜不到我做的這一切統統是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到令人垂淚大笑的地步。
肆
假期結束後,我剛到許歸山,便有人跑來對我說,慕容棣要定親了。
送消息的人大概想看我笑話,故作關切地跟我說:「你現在身體不好,可千萬別激動啊。」
從寒潭裡爬上來後,我便十分畏寒,大夫診斷是我體內存了寒毒,我從不把它當一回事兒,這個瞬間,卻覺得心底涼成一片。
輸人不輸陣,我淡然一笑,表現出天高任鳥飛的恬靜來。來人見沒有熱鬧可看,只好悻悻地走了,她前腳出門,後腳我便躺回床上,一片凄然。
這是我同慕容棣相識的第七個年頭,七年的相處,他仍舊忘不掉陳輕絮。哪怕我替他鋪好路,帶他參加詩會,讓他被滄海老人賞識;哪怕我搜羅來天下的點心,興沖沖地遞給他;哪怕我將心捧到他面前,他都不肯屈尊降貴地看我,哪怕一眼。
每次看到他視若珍寶地捧著陳輕絮的書信,我心裡都油然而生一股想殺人的衝動。如今,他得知陳輕絮要被許配給旁人時,奮不顧身地上門搶親,終究抱得了美人歸。
人比人,當真是能氣死人的。
「沒事兒的,沒事兒。」我安慰自己,卻張嘴吐出口血來,「他終究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我做事一向信奉快刀斬亂麻。
我一隻手捧著放啜冰鯉的匣子,一隻手握著錦囊,將慕容棣堵在了屋內。他微微地皺了皺眉,溫文有禮地問:「有什麼事嗎?」
這些年他總這樣,我在他心底便是個無事生非,耽誤他學習的人。我酸澀一笑,豪邁地將匣子遞了過去:「送你的禮物。」
他接過匣子打開,只是伸手輕觸,冷靜自持的面上便有了裂紋:「這是……啜冰鯉?」
我本打算將這個作為他十九歲的生辰禮物,現下卻只能當作砝碼用。
他做一個瞎子已經這麼多年,觀物全憑一點微弱的光。我曾蒙著眼在不點蠟燭的屋子裡走動,那種黑暗的感覺簡直讓人窒息,只一刻鐘我便崩潰,更何況他的這些好年歲幾乎全被眼盲吞噬。
「你有什麼想要的?」
他深吸一口氣,將匣子關上,瞬間恢復了我最愛的那種冷靜的模樣。
我微笑道:「我要你娶我。」
「不行。」他將匣子推到一邊,乾脆地回絕。
我不氣餒,把手裡握著的錦囊放到匣子上,一同推回他面前。
「加上這個呢?我用宋家下一任家主的身份來請求你娶我。」
錦囊里放著宋家家主令,拿了它便能調動宋家全部勢力,屌絲拿了能逆襲,高富帥拿了能升級。我擺出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繼續說:「我知道你有實力,可是憑你自己,想殺回鄭國,成為國君,也要等你父王死了才行。現在只要你娶我,最遲五年,我就能讓你成為鄭國國君,殺你想殺的人,為你母親報仇。」
說著,我偷偷看他,熒熒的燭火里,他蹙著眉的樣子好看得讓我心碎。良久,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像是絕望,又如同認命地說:「宋鴦,你真是個魔鬼。」
那一刻,我知道我賭贏了。
據鄭國的探子回報,慕容棣的娘是在一場宴會上被醉酒的鄭國侯當作獵物,騎著馬一箭射死的。當時,他被他娘抱在懷裡,護在身下,方才逃過一死。母親的熱血澆了他滿頭,這樣滔天的恨,永生都磨滅不了。
所以他拒絕不了我,拒絕不了一個親手替他娘報仇的機會。
「你可知我並不愛你,你這樣做我也不會感激你?」他認真地望著我,我也認真地回望他。這一刻多好啊,他的眼裡只有我,而我的眼裡也只有他。於是我開心地笑了,笑得連眼淚都滾了出來。
「沒有愛也好,你只能在我身邊,不愛我,也不能愛別人,只要這樣,就好了。」
伍
半年後,啜冰鯉配出的藥膏清除了慕容棣體內最後一點殘毒,十六歲的末梢,我終於嫁給了他。
我穿著九鳳曜衣,被慕容棣牽著手走過長長的玉階,他忽然在我耳邊問:「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我沒說話,只是甜蜜地笑了,他大概一直疑惑我到底喜歡他哪一點。
距我第一次見他已經這樣久,我爹以為我愛他的美貌,而他以為我只是佔有慾作祟。他們都不知道,愛上一個人,一點理由都不必有,一眼就夠了。
拜完天地,我爹老懷安慰地說:「阿鴦,以後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記得告訴爹,爹幫你擺平。」然後對著慕容棣說,「你要知道,不是你娶了阿鴦,是阿鴦嫁給了你。」
我怕慕容棣尷尬,於是連忙打圓場:「爹,瞧你說的,都是一家人了,分那麼清幹嗎?」
我爹哈哈大笑,在場的人也都捧場地笑起來,從始至終沒笑的,只有慕容棣一個人。
洞房時,他握著我的手,重見光明的眼定定地望著我,良久才說:「原來你長這樣。」
是啊,即便這半年我日日出現在他眼前,他也從不曾仔細看過我。我咬了咬唇,抬頭,故作得意地問:「怎麼樣,我是不是比你想像中的美多了?」
大概沒想到我這麼不害臊,他頓了一下,忽然放了手:「阿鴦,和我一起,你不會幸福的。」
我胸有成竹地直視他:「有志者,事竟成。」
這是他說過的話,他無法反駁,於是移開視線,說:「不早了,睡覺吧。」
成婚後,我一直惦記著幫慕容棣報仇,把鄭國現任國君趕下王位。
銀子像流水一樣地花出去,鄭國大大小小的事都被我打點了一遍。我爹看得心疼,做西子捧心狀地同我撒嬌,我連忙安慰他:「鄭國侯的位子我還嫌配不上他,總有一天,他會成為整個東陸的主人,爹,你就當是提前投資吧。」
我爹斜睨我一眼,嘖嘖嘴沒說話。我不經意掃過窗外,杏花樹下,慕容棣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我,眼裡寫滿我看不懂的情緒。
其實我爹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慕容棣是個人才,沒有人不愛才,我爹也不例外。漸漸地,我爹開始把手上的生意交到慕容棣手裡,除了宋家的情報網,別的地方沒有慕容棣插不上手的。
而我退居幕後,為他洗手作羹湯,燉湯能燉出三十七種花樣,繡花能綉出七十八種紋飾,許歸山上學來的本事卻忘得一乾二淨了。
成婚的第四年,鄭國傳來了消息,鄭國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此時,慕容棣已是鄭國舉足輕重的人物,比他大的王子不是死了便是被廢,舉目四望,朝堂上的大臣們被他收得服服帖帖,後宮內無人敢擇其鋒,鄭國侯前腳咽氣,後腳他就能登基。
消息被送來的時候慕容棣連夜動身,日夜兼程,終於趕在鄭國侯死前見了他最後一面。
不知道他們這對勢如水火的父子說了什麼,有天夜裡,下著大雨,我正躺著數羊,他突然推門走了進來。
窗外的杏花被雨打得七零八落,他渾身往下淌水,烏黑的發貼在他蒼白的面上,整個人憔悴得像只勾魂的鬼。
我跳起來,把他拉到床邊坐下,用被子將他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他一直垂著頭,臉上的水珠慢慢往下滾,卻忽然伸手拉住了我。
「阿鴦,慕容雄死了。」這是他爹的名諱,我「哦」了一聲,他接著道,「病榻上,他求我給他一杯血水,他太痛,痛得渾身發抖,卻沒有力氣叫出來,像只乞憐的老狗。」
「我在一邊等著,等著他在錦繡灰的痛苦裡慢慢斷氣,可這些痛,又怎麼比得上我娘親死時的痛楚?!」
所謂的錦繡灰,是我從古籍中查出的毒藥,初服時無痛無感,見了血腥後,服用的人便會殘暴無常。這些年,慕容棣引著他爹親手殺了幾個兒子,待他爹幡然醒悟時已太遲,錦繡灰早深入骨髓,除非啜飲鮮血,否則便如萬蟻噬心,疼痛難忍。
他指尖冰涼,我將手覆上去,想要溫暖他。掌下的手微微顫抖,他將頭埋在我頸上,低低地笑了起來:「我終於報了仇,可我心裡卻有股說不出的悲涼。」
我緊緊抱住他,像是抱住他這二十餘年痛苦掙扎的人生。多苦啊,為了報仇,他甘為奴僕,受盡屈辱方才有了一點地位,在他想要和心愛的姑娘比翼雙飛時,又為了報仇娶了自己不愛的人。
連我都替他苦,哪怕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勞。
睡醒時,我正窩在他的懷裡,從我的角度看去,他蹙著的眉像是凝著永世不散的悲傷。我輕輕拂過他的眉眼,他睜開眼來,下意識地握著我的手,把我摟進了懷裡。
「睡吧。」他說,「還早呢。」
是還早,我們的人生還這樣長,區區一個鄭國侯根本不能攔住我們的腳步。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鄭國的地盤也越來越大,我爹問我:「你怎麼沒被封為王后?」
我正舉著蠟燭看密報,聞言穩穩地把燭台放回桌上:「爹,這才哪到哪呢?等他一統東陸,登基為帝時,我才要當他的皇后。區區一個王后,哪能滿足我?」
我爹誇我志向遠大,我嘻嘻哈哈地應了,卻知道事實根本不是我說的這樣。
他不立王后,大概是為了他曾經心愛的姑娘。
其實這些年過去,我差不多忘了陳輕絮,只是當鄭國的鐵蹄踏到平國城下時,一向鐵血無情的慕容棣突然停了下來。
十幾萬大軍兵臨城下,我在中軍大帳里替他縫補衣裳。
我不是個節儉的人,偏偏很喜歡為他縫縫補補。慕容棣忽然掀門帘走了進來,他猶豫片刻,對我說:「阿鴦,你能替我勸勸你爹嗎?」
我爹不理解慕容棣不動手的行為,他要求最遲明早,大軍必須踏破平國城門。可是不行,那座城裡有慕容棣曾經的戀人,此去經年,他仍然不能忘懷。
所以他來求我,替他爭取時間。
那天夜裡,我同我爹分享了一個好消息,我說:「我有身孕了。」
我爹欣喜若狂,他畢生的夢想就是看到我兒女雙全、平安喜樂,因此,當我提出幾日不動兵刃,為腹中孩子祈福時,他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我爹讓我趕快躺好,替我蓋好被子,感慨地說:「阿鴦,你長大了,爹爹卻老了。」
鼻子酸酸的,我怕我爹看出來,連忙把頭埋進被子里,假裝睡著了。
我爹將我看得如珍似寶,我卻在替自己相公與別的女子爭取時間。我知道這是犯賤,可是,只要他皺眉和我說話,我便連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慕容棣回來後終於下了進攻令,我同他並肩站著,望著一座城池灰飛煙滅,他忽然疲憊地嘆氣:「阿鴦,謝謝你。」
我沒回應,他猶豫一下又說:「你爹都同我說了,往後,我們好好過日子。」
這是我求了這麼多年才求來的一句承諾,卻沒有太多欣喜。他將我摟入懷裡,我想到收到的暗報,於是合上眼,心底一片荒涼。
陸
大軍撤走後,我爹覺得我不宜長途跋涉,於是遣人收拾出平國的宮室讓我安胎。
慕容棣也留了下來,他好像在學著討好我,夜裡總會輕輕拍著我哄我睡覺,有太陽的時候,他則會陪著我去花園裡逛逛。
我們像是一對平凡的夫妻,安靜地過著日子。
我同他講,要是當初他肯這樣對我,我不知會有多高興,他笑一笑,體貼地替我擦去嘴角的葯漬。
只是,我知道,已經回不去了。
有天夜裡,當暗衛叫醒我時,我躺在床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提心弔膽了這樣久,這一日終於還是來了。
我推開門時,慕容棣正在包紮傷口,見我來了,他愣住良久方才問:「你怎麼來了?」
我笑了笑,接過暗衛遞給我的,剛從他腹部拔下來的匕首:「我再不來,我相公都要死在別的女人手底下了。」
屋內一角,一個女子正倚在床邊,烏髮如雲,傾國傾城。
雖然這麼多年沒見,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她便是我夫君特意從平國救回來的陳輕絮。他瞞著我將她藏在這裡,擔心她會自盡,便趁我睡熟了來看她。
而她則用一柄利刃回報了這個滅了她國家的男人。
他不知道,早在他從平國帶回她時,暗衛便已經告訴了我。
我緩步上前,她緩緩地抬起頭來,雪白的臉上還有淚痕,眼底卻是刻骨的恨。
「奇怪,你恨我做什麼?」我納罕道。她冷笑一聲,淚卻流了下來:「若不是你,和他在一起的就是我。」
她言之有理,於是我轉向慕容棣,說:「你這樣傷我沒關係,可我容不得別人傷你。」
話音未落,我舉起匕首向陳輕絮刺去,慕容棣猛地躍到我身前護住了她,我被推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屋內一片死寂,良久,慕容棣撲過來抱起了我,我聽到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像是怕極了似的叫我:「阿鴦。」
那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慕容棣在我屋外跪了很久,我爹氣急了,拿荊條抽他,我看不過去,勸阻說:「別打了,爹,我走路摔倒不怪他啊。」
我爹心疼我,絮絮叨叨地要我躺好,我用餘光看去,慕容棣臉色蒼白得不像話。
可他還有什麼好痛苦的呢?我下令放出了陳輕絮,為她改換身份,讓她重新生活。
我告訴慕容棣,等風頭過去了,我會讓他娶她。
他聞言並不怎麼開心,只是為我舀了一勺燕窩遞了過來:「宋鴦,我的皇后,只會是你。」
到了這樣的境地,他說這些話著實沒意思,我吃下燕窩,敷衍地點頭。
我嫁給他的第九年,他終於掃平了西邊最後一塊土地,成為整片東陸的主人。
定國號為唐,國都設在楚地,這裡是我的家鄉。我爹用千年美玉雕了我的鳳印,看上去比我還開心。
當我同慕容棣一道接受群臣朝拜時,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說:「阿鴦,看到了嗎,這就是你我的江山。」
其實他說錯了,我的江山從來不是這片土地,天下再大,我所在意的,也唯有他一人。
唐歷九年,我爹在睡夢中安靜地逝世。
走之前他好像有預感,特意將我叫到府中跟我說話。
那時他纏綿病榻已久,往昔挺拔的背彎下來,鬢邊斑駁,我進到屋子時他正在寫字,衣服掛在他身上,空蕩蕩的。
我鼻子一酸,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他笑了笑:「放心,爹還沒那麼嬌貴。」
其實他在說謊,走南闖北這些年,他的身體越來越差。
我心裡難過,將頭靠在他的肩上,他拉住我說:「女兒,爹知道你心裡苦。」
我同慕容棣的愛恨糾葛,他一直看在眼裡,即便我在他面前是歡喜的,也騙不過疼我的親爹。
他嘆了口氣:「你小時候脾氣倔,我送你的小瓷人你明明愛得不行,被人碰了卻親手把它摔碎了。阿鴦啊,這樣不行,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則白,你太過求全,傷心的只會是自己……」
說著說著,他話音變得含糊,終於睡著了。我關上門,哭得渾身顫抖。
他希望我快樂,希望我平順和樂,而我,卻註定要辜負他的心愿。
柒
下葬那天下了雪,我不坐鳳輦,慕容棣便替我撐著傘,陪我慢慢地往前走。
漫天的大雪間,我們各懷心事,相顧無言。
我在一株白梅下停住步子,慕容棣同我並肩立著,他將傘往我這邊偏了偏,自己有半個肩膀露在外面,上面落滿雪片。
這讓我記起很久之前,同樣是這樣一場大雪,他倒在雪地里瑟瑟發抖,而我袖手旁觀,不懂人間疾苦。
只是此刻,他錦衣華服,我亦嘗盡酸甜苦辣,塵滿面,心已涼。
「你知道嗎,我很喜歡你們課堂外那棵杏樹,不然的話,窗檯那麼高,你坐在裡面我就看不到你了。」
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其實……」
「我去看過你很多次。」我打斷他,不肯讓他開口,「可你看不到我,你的視線永遠投在聖賢書上,餘下一點的注意也給了陳輕絮。不過還好,我很有毅力,不然現在站在你身邊的就不會是我了。」
慕容棣微微蹙起眉來,我笑一笑,接過傘,合了起來:「陪我看場雪。」
落雪無聲,十里梅花林寂靜如海,夕陽最後一點光墜了下去,遠處漸次亮起的燈火點燃鴉黑的夜幕,我們並肩而立,在日與夜的交匯處,靜靜地看一場落雪夕陽。
良久,我呼出一口氣,慕容棣向我伸出手來,我卻後退一步,冷靜地說:「我們和離吧。」
他定定地望向我,我的聲音生硬而麻木:「我爹走了,我沒什麼牽掛了。慕容棣,從今往後,我放你自由。」
雪下得更急了,風嗚咽著卷過樹梢,我抬手摸了摸肩,一片冰涼。他的嘴動了動,對上我的視線後,一片沉默。
霜雪落滿頭,也算共白首。
我曾想與他地久天長,到了最後,也只剩了這淺淺的一痕雪白。
我們平靜地和離了,除了我與他,再無第三人知曉。
從此,他在楚地高高在上,我輾轉到溫泉行宮,再也與他無干。
臨行前,我挑開馬車軟簾,看著他皺眉的臉笑了笑:「盼了這麼多年,你終於擺脫我了。」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顫抖的手緊握成拳,
從前,他的每一句話,每一次蹙眉,都深深地烙在我心裡,讓我在夜裡輾轉反側,無數遍地思量。如今,我終於發現,把他放下之後,我輕鬆了不少。
過往的一切都還在,愛或者恨,都將糾纏我到永遠,不死不休。
唯獨一顆愛他的心,已經疲憊不堪。
終
唐歷二十一年,慕容棣駕崩。
我懷抱他的遺物,獨立在杏花樹下,在漫天紛擾的花瓣里,打開陳舊的木盒。
盒子里裝著精細的木雕小人,穿著紅裙,眉心點著硃砂,同曾經的我一模一樣。
我摸摸木人,打開壓在最底層的折子戲,一頁一頁地翻開,裡面寫的,全是我們跌跌撞撞又相互錯過的過往,那個蠻橫驕縱的我,那個不勝其煩的他,還有,當年在漫天的飛雪裡,他從未說出口的那句話。
我閉上眼,淚如雨下,浸濕蒼勁的字,模糊了戲裡的那一句:我們從頭來過,好嗎?
這就是我們的愛情,這就是我們的一生,一個情起時,另一個卻已然心死。
我跌坐在地上,想起那年他在我耳邊說的話,他說:「宋鴦,我的皇后,只會是你。」
然後,慕容棣這一生,從未納妃,三宮六院,只有一個皇后。
那個皇后,名叫宋鴦。
當初他這樣說,我沒有信,於是他用一輩子來證明給我看。
我大笑出聲,眼淚一顆顆落下來。可惜,我們此生,不過是霜雪滿頭,從未有過機會,相扶白首。
我決定金盆洗手,在這個穿過來的世界,拋棄我的金手指,和他一起做對普通的夫妻。
但我倆大婚之日,一切美夢都破滅了。
我,沈棠月,穿到虐文里做女主的第一天,男主就跟我退婚了。
退婚倒也沒什麼,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嘛。
可是他退了我九十八遍,這就讓人十分惱怒了。
之所以退這麼多回,全都是因為本書的進度條產生了 bug。
每天上午,我都會聽到男主要與我這個尚書嫡女退婚,轉身要迎娶我庶妹的消息;中午,九姨娘就會過來貓哭耗子地「安慰」我;傍晚,庶妹都會過來哀哀戚戚地向我請罪,表示她不是故意搶走姐夫的;深夜,男主會翻牆過府,私會我的庶妹,與她深情告白說只愛她一人。隨後,我撞破他倆沒羞沒臊地親親抱抱舉高高,大家互撕一場。
然後,子夜了,一切都靜止了,我會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好像飄浮在空中……夜風穿過我的身體,涼颼颼的。
雙腳再次感知到地面的時候,時間就又回到了被退婚的那天清晨。
然後,我的丫鬟就會跑過來告訴我,我被退婚了,我的未婚夫要迎娶我的庶妹……
除了我之外,誰都察覺不到任何的異常,每個人都按部就班,度過著他們嶄新的一天。
只有我,把這倒霉的一天,過得想吐。
進度條君,你能不能修好了啊摔!
我已經精確無誤地記住了每個人的著裝,台詞,還有他們的微表情。
比如說,九姨娘真的是壞蛋,明面上關心我,實際上,她女兒撬走了我的未婚夫小侯爺,她得意極了。
再比如說,庶妹好像已經有了身孕,因為她動不動就有種要嘔吐的感覺。估計,孩子是男主的。
再再比如,男主晚上約會的時候,後槽牙的牙縫裡有菜葉子,真煞風景。渣男,能不能搞一下個人衛生再來撩妹啊!
我太煩惱了,太無趣了,於是我嘗試不按套路出牌。
第十天,我聽到被退婚的消息後,笑容滿面,給府里每個人發了賞錢。
第二十七天,我給姨娘的茶里下了瀉藥,讓她不能再過來叨逼叨。
第五十天,庶妹沖我哭的時候,我給了她一巴掌,罵她下流。
第七十二天,我晚上帶著我爹去後花園捉姦。
第八十九天,我請來了個郎中給庶妹把脈,果然,她已經有了兩個月身孕。於是家裡好一陣雞飛狗跳。
不管我玩什麼花樣,第二天太陽升起,照常還是我被退婚的那一天,所有人都開始了他們嶄新的一天。
這給了我無比的勇氣。
所以,第九十九天早上,我又給自己加戲了。
我袖著把短劍就衝到了男主退婚的現場。
在我爹呵斥我沒規矩的責罵聲中,我抽出劍,氣勢洶洶地揮舞著,「渣男,想退我婚,除非你死!」
2
我真的沒想到渣男那麼?,我真的只是想嚇唬他來著。
看見我手裡的劍,男主花容失色,嗷嗚一聲就哭了,一邊躲避著我的追逐,一邊拿出手帕擦淚。
我的庶妹也不知道何時竄了進來,跟著渣男一塊跑。
我們三個人詭異地在不大的小花廳里繞圈圈,場面一度非常混亂。
就在一片追逐打鬧中,男主他被庶妹的裙子絆了一跤,我躲閃不及,所以我手裡的劍,恰恰插進了男主的腰部。
手感軟軟韌韌,一時間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我霜白的百褶裙。
男主他奄奄一息,幾乎就要香消玉殞了。
「郎君!啊!姐姐殺了郎君!」
妹妹,你能別添亂嗎,明明男主還有氣兒呢,而且是你擋著他,他才摔倒的!你也有責任好嗎!
刑部的人來得挺快,看著流血不止的男主,還有我和庶妹,對我那個二品官的爹仍舊存了三分客氣,「您看,是帶哪位小姐回去問話?」
雖然我不是聖母,庶妹也挺招人嫌的,但這時候,也不能真讓個孕婦去刑部吧?萬一嚴刑拷打把她嚇流產了呢?
我嘆口氣,「捉我!」
公交車上還得給孕婦讓座呢。就當我好人好事了……
於是,當天傍晚,我就被捉進了刑部待審。
我有點害怕,又有點無所謂,反正就忍這下半天而已嘛。明天,故事還會回到原點,男主肯定還會活蹦亂跳地去沈家退婚,他決不會受一丁點傷的。
所以我哼哼唧唧地全招了。
我就胡謅說,男主與我有同生共死之婚約,如今他悔婚另娶,我沈棠月殺這負心漢,我問心無愧。
堂上的官,年紀很輕,緋紅衣袍,長身玉立,端的是有個清俊無雙的好相貌。只不過神色清冷,帶著些不容小覷的端肅。
他聽完我陳述,點一點頭,唇畔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倒是有些俠氣。」
訊問既畢,這位大人就將我投入大牢里過夜了。
這牢裡面環境可真不太好,又臭又臟,還有蟲子老鼠。
不過,這倒也不算什麼大事,很快時間又會倒流的。
我沒心沒肺地枕著稻草呼呼大睡。
那緋紅衣袍的官負著手過來瞧過我幾次,我都不理會。他略站一站,便又走了。
——啊,其實還是有些不適的,床板子真硬,哪比得小姐繡房里的拔步床?
這一把真是玩大了,下回要收斂一點。虐虐男主和我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人就行了,可別虐自己啊。
我翻來覆去的,總算熬過了一夜。
3
「沈氏,吃飯!」
一聲中氣十足的喊叫,將我驚醒。
幾縷清晨的微光照在臉上,我茫然無措地從稻草堆里坐起來,目之所及,是豬圈一樣的牢房,空氣中瀰漫著發霉的怪味兒。
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沒回到我被退婚的那個早上?
為什麼,我把男主刺傷以後的這一天,進度條修好了?
我捧著牢飯,心中無限悲傷——這他喵的也太太太坑人了吧!
女主「沈棠月」的運氣還不算太糟糕,中午的時候,那緋紅衣袍的官又來看我了。
他半夜沒睡,卻還是神采奕奕,氣色極好,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看著我,似笑非笑。
我問:「您給講講,這邊犯事兒了是怎麼個流程啊?」
大概是不會有什麼辯護人了吧,刑事辯護制度在這裡大概就是痴人說夢。
此人卻笑而不答。
我也沒追問,反正大不了一刀砍了我,說不定還能把我砍回現實世界呢。
他見我這種態度,倒也不以為忤,半晌,才輕道:「沈氏,你運氣倒不錯。你刺傷人時恰好避開了要害,所以小侯爺他性命保住了。」
我有些眼巴巴地盯著那官,「那我能回家了嗎?」
「不能。雖然小侯爺性命無虞,可老侯爺對你私憤傷人非常不滿——他已經派人傳了話,要你為此償命。」
「可我又沒有真殺死他啊!」我頓時有些著急了,「這不公平!我,我爹娘怎麼說?」
此人慢悠悠地將一紙書信隔著柵欄遞了進來。
這是我渣爹親手書寫的,大意就是,為了平息老侯爺的怒火,沈家決定把我的庶妹嫁入侯府為妾,至於我嗎——既然老侯爺讓你死,那麼你便從了吧。為了沈家老小的性命,女兒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去死啊。
太過分了,太黑暗了!
我頹然捏著這張薄薄的紙,怎麼也想不到,我穿書而來的結局,竟然會是被挾私報復而死。
我大概是史上最倒霉的一個女主了吧。
那人玩味地打量著我懊惱的神色,突然開口問我:「沈棠月,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
4
這個世界太難以琢磨了,聞言,我有些警惕地退後一步,「什麼交易?」
那位大人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裡的監牢鑰匙,淡淡道:「我借你手,讓你去殺一人。」
「你成功了,我便保你從此事中脫身。」
還殺?!
天哪,這可太難為我了。說實話,我完全沒有殺人的膽量,我連條魚都不敢殺。
要不是一成不變的第一天折磨了我九十九次,我怎麼會一時腦抽,拿把劍去嚇唬男主?
「你敢不敢呢?」
不敢,真的不敢——可是,我若不殺,老侯爺就要殺我,這位大人也不會幫我脫身。
我盯著他手裡的監牢鑰匙,靈光一閃,有了個好辦法。
我應該先忽悠住這位大人,再徐徐圖之。畢竟,我還有個救命稻草不是?萬一,穿書而來的第二天,進度條還是壞的,是不是我也能找到個破解之道,尋出這監牢里的疏漏,乾脆逃出去呢?
於是我說:「容我想想,明天給你回答。」
監牢里的疏漏並沒有被找到。
更悲催的是,時間 bug 好像修復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時間照常流逝……進度條十分順滑,宛如洗髮水廣告里模特的長髮。
這位大人每天來看我一次,問我一次,直到第六天的清晨,實在是不能再拖了,我瞅著監牢外那緋色的袍角,嘆氣。
「殺誰啊?」
「敵國少君,完顏斐。」
我有點震驚,這名字聽著陌生,大概不是這本書里的角色。可是,敵國少君誒,這階層,太高了吧。沈棠月一介女流,怎會有本領去殺怎麼高層的領導人?
「這位大人,您看我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能擔負這重任嗎?」
這位大人定定地看了我數秒,微微一笑,「我說能。」
我有點自我懷疑,順便懷疑了一下這位大人的智商,「行吧,您對我有信心,是好事……什麼時候行動啊?」
「我會親自訓練你,考核通過了,你便能出發。」
啊,真的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啊。
沈棠月,你怎麼這麼喪啊!
我這裡唉聲嘆氣的,這位大人已經對著手下做了個手勢,立刻有人過來,解開我身上的枷鎖。
我手腳上都戴著鐐銬,這會兒除去了,露出了紫紅的瘀痕。
好似早有預料,這位大人一邊從袖子里取出瓶膏藥,拉過我的手腕,漫不經心地塗抹,一邊微微側頭,問他的手下:「知道怎麼回報嗎?」
我還未從被他上藥的震驚中恢復過來,就聽見獄卒報說:「是,屬下會告知老侯爺,沈姑娘不堪受刑,已經死在獄中了。」
「很好,」這位大人對著我做了個「請」的手勢,「隨我走吧,從此這世間,再無『沈棠月』此人了。」
5
雖然沈棠月已經不配擁有了姓名,可這位大人,他也是有名字的,他叫孟泱——表面上是個忠君愛民的好官,其實身負血海深仇。
他一心想搞垮敵國的政權,第一步就是殺掉他們的少君,完顏斐。
他招募我,就是為了殺人。
馬車晃晃悠悠帶著我出了城。
除了剛剛做的那個簡略的自我介紹,孟泱一直都在閉目養神,完全不搭理坐在另一角百無聊賴的我。
孟泱將我帶到了一處隱秘的別院,地理位置這麼偏僻,我幾乎都要以為,自己接下來的人生,都要在孤獨而刻苦的殺手培訓中度過了。就好像其他小說里寫的一樣,我會與世隔絕,一心苦練技藝。直到某一天,被派出去殺掉那個該死的倒霉催的目標。搞不好我還會在殺人的過程中愛上他,然後我無奈地背叛了師門,或許還會為愛犧牲自身。
我已經腦補出一部虐文小說的大綱了。
可是我錯了。
這座殺手學校里除了我,竟還住了好些其他人,比如街角賣糖葫蘆的大爺,天橋賣藝的雜耍姑娘,唱戲的小哥哥,還有個五六歲的小丫頭片子。
這些人比我來得早,見了我,都很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而孟泱,甩下一句,「大家好好照顧新人。」
就走了。
走了。
了。
行吧,我就心安理得被照顧吧……只是,我的這些同學,他們老的老,小的小,除了那個身段嬌嬈的唱戲小哥,一個能打的都沒有,能去殺敵國少君?
孟大人,您腦迴路清奇啊。
但這種融洽的氣氛,可比沈府那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的生活強多了。
開始我還有些警惕,以為我的同學們都是偽裝成小白的大神。但是,當我發現大家真的都是小白時,我這種自來熟的性格,那簡直就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簡言之,我很快與大家搞好了關係。
幾天後,孟泱來看我的時候,我正抱著只糖人大鳳凰,啃得很香——花老爺子露了一手,給我做了他最拿手的糖人,還附帶個轉盤,轉到什麼,給做什麼。我轉了十三次,才轉到這隻鳳凰。
雜耍姑娘阿桂舉著梳子,在給我梳頭髮。她最喜歡給人梳各種髮型,遇見了頭髮又黑又厚又柔亮的沈棠月,她可真是愛不釋手。
那小丫頭小栗子呢,我剛拿鳳仙花給她染完指甲,她正舉著手坐在我旁邊,等著風乾呢。
這種熱鬧融洽的氣氛下,孟泱在監牢里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不知不覺間就化解一空。
他對上我疑惑的眼神,甚至還淺淺笑了一笑。
夭壽哦,心狠手辣的殺手培訓學校校長,竟然還會笑嗎。
沒等我反應過來呢,小栗子已經叉著手,一躍而起,奔到孟泱身邊,「孟哥哥,你看,沈姐姐給我染的,好看嗎?你喜歡嗎?」
我覺得孟校長不會回應這種幼稚的問題,可他倒很認真地看了看小栗子的手,又扭頭看了看我的臉。
然後慢悠悠說:「好看。」
又慢悠悠補了一句。
「我喜歡。」
這不應該是在說我,這應該是在說我給小丫頭染的指甲——可我感覺臉上一陣一陣發燙,簡直好像在發燒。
6
好在,有人來救我於尷尬之中了。
唱戲的小哥哥阿軒抱著幾個風箏,一溜小跑著過來,堪堪從孟泱旁邊路過,「咦,孟大人來了啊,我們要比放風箏,您也來一起吧!」
WTF?
被培訓的殺手竟然還邀請殺手校長一起,放風箏?!
殺手學校的師生關係,如此和諧嗎?
孟校長完全沒有心理包袱地抬了抬下巴,抽走了只大蜻蜓,「我要這隻。」
然後,大家紛紛選了自己喜歡的風箏,跑得遠了。
我最後回過神來,因此被分配了個碩大無比的美人風箏,根本飛不起來的那種。
「月月,別吃了,來玩呀。」
「哈,月月,你要跑啊,跑起來!」
「看我的,我的最高!」
看著孟泱興緻勃勃地跟眾人一起放風箏,我嘴裡的糖都不香了。
雖然同學們人都很好,可我還沒忘呢,孟校長几天前還把我關起來,要我殺人。讓我跟一個培訓我殺人的人一起玩耍,實在有點為難啊!
看出我的積極性不高,孟泱對我一笑,將我手裡的風箏接過來。
「不會放嗎?那你放我的,我放你的。」
蜻蜓風箏已經飛得又高又遠了,美人風箏卻還留在地面上。這種作弊的行為,確實有點不妥——可是我回頭去看,其他人卻好像都沒看見似的,只顧著放自己的風箏。
此時,孟泱的眼神清澈,遠勝於我頭頂的那一汪藍天。
可我卻莫名想起,那天在牢獄之中,他讓我殺人時,那深不可測的一笑。
我扯著蜻蜓風箏,感覺手裡的線一陣松一陣緊……就好像孟校長給我的感覺一樣,時而親近,時而疏遠。
時而是個溫柔耐心的少年,時而……是個要讓我殺人的壞蛋。
我寧可他一直冷著我,虐著我,這樣將來他讓我殺人的時候,我心裡能好受一些。
「阿桂啊,」是夜,我心事重重地拉著雜耍姑娘談心,她因為今天放風箏贏了孟泱,正心裡得意,「孟大人說要訓練我做殺手,可是我來這四五天,大家什麼訓練都沒有啊。」
莫非,有更嚴酷的訓練,等在後邊?
阿桂撲哧一笑,卻賣了個關子不肯說:「我不告訴你,你要想知道,自己去問他呀。」
我倒是想啊。
可是孟泱沒再過來呀?
哦,他人沒過來,他的教材倒是來了。
一冊簡單的識字讀本,大概對應的是小學三年級的水平。
一張敵國的官階表格。很簡略,有點像九九乘法表的布局。
幾本字帖。
還有一幅畫,畫的是五禽戲的各種動作。
說實話,除了字帖需要練習,其他的幾項,作為經歷過高考的文科生和經歷過各種軍訓的我,真的,手到擒來好嗎。
在我給眾人表演了小學生級別的背誦、寫字還有高中生軍訓級別的基礎健身動作之後,大家紛紛驚呼。
「天才啊,月月,你真的是天才!」
艾瑪,真害羞啊。
這還能說什麼呢,我,膨脹了。
7
孟泱來驗收的時候,他也確實驚訝了一下。看著他清俊的臉上露出些許讚賞,我倒真的有些得意起來。
「看來,學習難度要加深些。」
他含著三分笑,提筆糾正了我寫得不好的幾個字。
「今日還有公務,我即刻便回了。」
我看著他留下的幾個字,方方正正,像極了他一絲不苟的學院做派。我回過神,趕緊追過去,「孟大人,那個,你說的訓練,就是這些嗎?」
孟泱的腳步滯了一下,他偏過頭來,看了看我,「你想學什麼?」
「讀書練字,怎麼看也不是殺人的技能啊。」
孟泱清秀的眉毛皺了一下,「你還想殺人?」
「這不是我的任務嗎?」
我盯著他,他盯著我,大概是我的視線太灼熱,他白皙的臉皮好像浮起一絲不自然的紅暈,「看來,阿桂他們什麼都沒告訴你呀。」
「他們讓我問你啊。」
我實在是被這些彎彎繞繞整得有些暈乎。
「我是不是該學著彈個琴,跳個舞?或者,苦練一下色誘技能?」
小說里培養女殺手,一般不都是這些套路嗎,有點姿色的,都會安排個美人計。不是我自誇啊,沈棠月的顏值還是很可以的。
一向從容的孟泱竟也有這樣局促不安的一面。他清了清嗓子,「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你先學這些基礎的課程,其他的,我以後慢慢教你。」
撂下這句話,孟泱一連幾日都不來了——大概是在備課?殺手學校里,大家都是自給自足,輪流種菜、做飯、洗碗、掃院子,閑暇時自己做孟泱布置的功課。
只是,大家雖然待我好,卻沒人肯告訴我,孟泱什麼時候給我安排殺手技能專業課。
這天下課,我瞅著阿軒走得慢,趕緊扯著他袖子,把他拉到一邊。
「阿軒啊,你上過殺手技能課了嗎?」
阿軒是個靦腆的小夥子,曬得黑黑的,牙齒卻白白的。笑起來,好像山谷里的一陣風,淳樸又清爽。
「我沒有。」
「你不是都來小半年了嗎,竟然還不上課啊。那你為什麼來這兒啊。」
阿軒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看了看四周無人,才告訴我:「我失手殺了一個調戲我的小官人,是孟大人審的我。」
我用一種「彼此彼此」的知音眼神打量了一下阿軒,「真的啊,我是刺傷了要跟我退婚的負心漢,也是孟大人審的我。」
阿軒捂著嘴笑了半日,才告訴我:「我們早知道了,住在這裡的人,每個人都是孟大人審過的,犯了必死之罪。」
哦喲,殺手學校的水,果然深吶!
我無意識地玩著衣帶,聽阿軒繼續講:「花老爺子,是因為抓到了拐賣他女兒的人販子,一時義憤,將人打死;阿桂呢,是玩雜耍的時候不小心,弄髒了貴人的衣裳,貴人要打她,她出手保護自己,不小心誤殺了貴人;小栗子更慘,她娘賣她做童養媳,她不願意,兩個人爭執的時候,她娘失足栽倒,死掉了。」
這些人跟沈棠月的遭遇都好相似哦。
我這邊正沉思,孟泱為何要把這一群因為命運不公而背著罪名的人聚在一起,阿桂焦急的聲音遠遠地從門外就傳來了。
「阿軒,月月,孟老爺來檢查了,大家都準備好啊!」
我有些迷茫,阿軒卻臉色一黑,趕緊拉著我往宿舍跑,邊跑邊解釋:「孟老爺是孟大人的爹。他每次過來突擊檢查,都要看看大家練習殺人練得如何——月月,你是新人,只躲在一邊就是,一切看我們實戰演習!」
額。
我的腦海頓時里閃過四個字。
宿,管,查,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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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品質機長虐戀 虐身又虐心
《021345》褚言琛 戚雲凝
文案:
她是雲泰航空少有的女性機長,而褚言琛是雲泰航空的副總裁。但結婚五年,他們連一次旅遊都沒有過。
當初的一見鍾情,而後的一往情深,她求著父親嫁給了他。可5年了,無論怎麼努力,她好像還是停在原地,走不近他的心。
節選:
無線電斷斷續續的,再次傳來褚言琛的聲音。
「塔台命令!機長戚雲凝立即棄機跳傘!」
戚雲凝心中酸澀。
她眼中難以控制的湧上淚水,聲音顫抖而堅定。
「我不能,我必須將飛機開離跳傘地點!」
褚言琛心口猛地一緊。
他急紅了眼,大聲吼道:「戚雲凝,我命令你馬上跳傘!」
可戚雲凝的身體,早已被下降的壓強死死壓在位置上。
她眼看著自己離海面越來越近,突然勾起嘴角。
她渾身緊繃,想要控制住面對死亡的顫抖。
一字一句的說道:「雲泰航空,航班ZJ751,機長戚雲凝,確認全體乘客成功撤離。」
說完這句話,戚雲凝鬆開手,不再控制飛機。
她閉上眼,最後說了一句——
「褚言琛,替我照顧好我爸!」
飛機墜入海面之前,綻開了一朵璀璨的煙花。
「轟——!」
塔台里,無線電中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震得所有人都耳鳴了。
接著,所有聲音徹底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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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345》褚言琛 戚雲凝
文案:
她是雲泰航空少有的女性機長,而褚言琛是雲泰航空的副總裁。但結婚五年,他們連一次旅遊都沒有過。
當初的一見鍾情,而後的一往情深,她求著父親嫁給了他。可5年了,無論怎麼努力,她好像還是停在原地,走不近他的心。
節選:
無線電斷斷續續的,再次傳來褚言琛的聲音。
「塔台命令!機長戚雲凝立即棄機跳傘!」
戚雲凝心中酸澀。
她眼中難以控制的湧上淚水,聲音顫抖而堅定。
「我不能,我必須將飛機開離跳傘地點!」
褚言琛心口猛地一緊。
他急紅了眼,大聲吼道:「戚雲凝,我命令你馬上跳傘!」
可戚雲凝的身體,早已被下降的壓強死死壓在位置上。
她眼看著自己離海面越來越近,突然勾起嘴角。
她渾身緊繃,想要控制住面對死亡的顫抖。
一字一句的說道:「雲泰航空,航班ZJ751,機長戚雲凝,確認全體乘客成功撤離。」
說完這句話,戚雲凝鬆開手,不再控制飛機。
她閉上眼,最後說了一句——
「褚言琛,替我照顧好我爸!」
飛機墜入海面之前,綻開了一朵璀璨的煙花。
「轟——!」
塔台里,無線電中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震得所有人都耳鳴了。
接著,所有聲音徹底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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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時暮第一次見到周陳是在高考六十天誓師大會上,他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台發言。
藍白校服加上短到幾乎能夠反光的寸頭,是她轉到明德三中這三個星期以來最強的視覺衝擊。
真的會有人願意剃這麼丑的髮型嗎,
誓師大會結束後,時暮想了這個問題好多天。聽班裡的同學說,周陳從初一開始就留起了這個髮型,六年來從來沒有讓頭髮長度超過半公分。
「可惜了,雖然說他長的很帥,可是每當我看到這個髮型,老是會想起寺廟的住持,對他的熱情消減大半。」時暮的新同桌姜悅有些唏噓的說到。
「真的嗎?」
「嗯?」姜悅被時暮突然的問句問的一蒙。
「沒…沒什麼,」時暮看著姜悅突然緊張了起來,食指指尖被自己掐的泛白,自己好像讓氣氛變奇怪了。
「嗯?」姜悅疑惑的看著新轉來的同桌,被她突如其來的緊張搞的也有些不知所措。
「沒什麼,就…就是你說話好有意思。」
「你是認真的嗎,」姜悅聞言眉毛一擰,面上有些尷尬,「這樣尬誇很奇怪好嗎。」
「我沒有尬誇,我是真的覺得很有意思。」時暮臉色通紅,語氣十分認真。
「嗯…好吧,當我沒說。」姜悅聳聳肩,轉身埋入了自己的物理題之中,不再理時暮。
時暮看著姜悅的反應,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像是放鬆,又像是失落。
她好像搞砸了。
二.
時暮的家不在這個城市,她是在幾周之前新搬來的。自從初一之後,她就老是搬家,有時候是三個月後,有時候是半學期之後,有時候是一學期之後,總之,她們家從來不會在一個地方呆超過一年。
毫不誇張的說,她去過的學校,手指加腳趾來數都不夠。
每次看著媽媽勞累蒼老的背影,時暮心裡總是很不是滋味,這些年,這個家的衣食住行,都壓在她媽媽一個人的肩上。
因為她爸爸死了,五年前死的,死在醫院裡,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她知道,如果自己哭了,她的媽媽肯定要分心去關心自己,所以這些年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好吧,她撒謊了,她經常會哭,只不過會偷偷躲起來,等到眼睛不再紅腫再回家,她不想讓媽媽擔心。
「要紙嗎?」
距離高考四十天的時候,時暮偷偷大哭被人發現了。
是周陳。
「不要誤會,我是在這裡做題,聽到你哭的太傷心了。」
周陳遞過一張用黑筆畫上笑臉的紙巾,淡淡的說到,「只剩這張了,笑臉是上課無聊的時候畫的,沒有別的意思。」
可時暮分明看到了他眼神里的慌亂,竟然有人會比她還容易緊張。
「謝謝,是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我剛來。」周陳揣著口袋,毫不在意的說著。
「那就好,謝謝同學。」時暮道謝,隨後站起身來就準備離開,她也很緊張。
「同…同學,」周陳清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是有什麼心事嗎,其實可以和我說。」
「嗯?」時暮身形一頓,這個男孩未免有些太自來熟了,就連她都知道剛剛認識的別人最好不要詢問過於私密的問題。
「我的意思是,因為…嗯…我是信佛的,對,可以幫你開導開導。」
周陳的話成功的讓時暮轉過了身,當然,她並不是真的要和他分享秘密,而是去盯著他光禿禿的腦袋。
「所以,你才一直剃光頭嗎。」
「嗯,是這樣。」周陳點頭,「不過這是我的秘密,還要拜託你不要告訴其他人。」
「好…好的,我不會說的。」
「作為交換,你是不是也要告訴我一個秘密。」
「我…我沒有秘密,」時暮有些結巴的回答,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在撒謊。
但是周陳好像並沒有打算深究,只是笑著對她說,
「好吧,你要記著,你還欠我一個秘密。」
三.
自從時暮偷哭被周陳發現後,她就總是能夠在學校的各個角落碰到他。
「嗨,小哭包,」周陳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還給她起了個外號。
「你好,你也來吃飯。」
時暮的廢話惹得周陳一陣發笑,「不然呢,我來這裡打籃球?」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逗你玩的,」周陳將自己盤子里的胡蘿蔔絲夾了四根到時暮的盤子里,「今天再加一根。」
「嗯。」時暮點頭,手上卻沒有動作。
周陳見狀夾起了一大口胡蘿蔔放到了嘴裡,「你看,我之前也不喜歡胡蘿蔔,這不是也吃了嗎。」
時暮眸光微閃,看著四根橘紅色的胡蘿蔔絲,不自覺的握緊了手指,她最討厭的就是胡蘿蔔了。
如果不是他拿著自己大哭的事情逼迫自己,她打死也不會吃。
「對了,真乖,」
周陳看著時暮吃掉四根胡蘿蔔後,摸了摸時暮的腦袋。
「別摸我頭,跟摸小狗一樣。」時暮打掉周陳的手,半開玩笑的說到。
周陳聽著他的話眼睛裡先是一愣,隨後滿含笑意,「不錯嘛,小哭包竟然學會開玩笑了。」
「嗯,會了。」時暮被周陳一誇臉色微紅,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好了,給你介紹個朋友,吶,這是李傑,我第三個最好的兄弟,」周陳突然拽過在後面一排吃飯的高個男生,笑嘻嘻的說到。
「咳咳…周陳你他媽慢點,嗆死我了!」李傑猛錘了一下周陳的背,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隨後極速變臉和時暮打了招呼,
「嗨,時暮,我是李傑,十三班的,在你隔壁。」
「和之前介紹給你的王澤明和吳浩,都一樣,都是我的朋友,李傑是你隔壁班,我不在有什麼事情你就找他,大家都是好朋友。」
「嗯,好。」
四.
「老周,這幾天你可是瘦了,愛情果然是個危險的東西。」
籃球場上,李傑看著周陳的臉調侃,但是眼底卻閃過一絲擔憂。
「滾蛋,」周陳猛的將籃球砸到李傑的身上,「我們只是朋友而已。」
「只是朋友?我怎麼沒有見你為我吃整盤的胡蘿蔔呢。」
「你不是愛吃胡蘿蔔嗎。」
「這不一樣好嗎!」李傑白了一眼周陳,
明明這小子一吃胡蘿蔔就會吐,卻還是每天中午陪那個叫時暮的丫頭吃飯,每次吃完飯在廁所吐的膽汁都要出來了,真不知道他圖的什麼,說不是愛情他還真的不信,萬年鐵樹終於開花了。
「哪裡一樣。」
「什麼?」
「你們不一樣,我欠她的。」
五.
距離高考五天,時暮和周陳過密的交往被班主任發現了,但是想著高考在即,班主任並沒有找他們談話,而是偷偷叫來了他們的家長,商量著不要影響孩子們的心態。
但時暮和周陳還是知道他們的家長被叫來了學校,因為他們兩個的媽媽,吵起來了。
從辦公室打到走廊上,被路過的班長看到了,通知了時暮。
當時暮跑到辦公樓的時候,兩個女人的戰爭基本已經結束了,周陳也早就到了,低著頭椅在門口,一眼不發。
班主任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有些無奈的把兩個家長和學生攢到一起,事已至此,也只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為什麼打我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平時一向不說話的時暮先開了口,語氣嚴厲,表情嚴肅。
「時暮同學,我們慢慢的說,先別著急。」班主任溫聲相勸。
「你為什麼打我媽。」彷彿沒有聽到班主任的話,時暮冷丁丁的看著周陳的媽媽,語氣冷厲的不像一個十八歲的女孩。
「時暮。」周陳按住了又要發火的媽媽,溫聲叫著時暮的名字。
「周陳,你從來沒告訴我,你是周明生的孩子。」
「時暮…」
「你早就認出來了我。」
「嗯……」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是在看我的笑話,對嗎。」
時暮校服袖子里的拳頭緊握,她以為她終於有了朋友。
「你可以解釋,我會信你的話。」
「我沒什麼可解釋的,我一直知道你是當年的小女孩。」
六.
時暮的爸爸是五年前死的,卻是在六年前就變成了植物人。
被人捅了五刀,醫生費盡全力才搶救回來了半條命,但是卻永遠的成了植物人。
時暮永遠都忘不了那個晚上,如果不是她纏著爸爸去和她買胡蘿蔔,非要吃胡蘿蔔絲,他們就永遠也不會遇見那個瘋子,她的爸爸就不會死。
「求求你,放過我的女兒。」
這是她爸爸在失血昏迷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但是,一個殺紅了眼的瘋子,有多大的幾率可以放過眼前的獵物。
他把她拖到了昏暗的衚衕里,想要毀了一個十幾歲姑娘的純潔。
「我報警了。」
一個稚嫩卻堅定的聲音響起,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他舉起了手機給那個人看著,
正在通話中,110。
黑暗中的男人唾罵一聲,猛的起身就要逃走,經過少年身邊之時,狠狠的將他踹到一旁。
「混蛋,回家再收拾你!」
隨後便逃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在關鍵時刻救了時暮的少年,正是年少時的周陳,而那個殺了她爸爸又想要侵犯她的瘋子,卻是周陳的親生爸爸,生活了十幾年的爸爸,周明生。
案發當天,周明生帶著周陳在小賣部買煙,恰好看到了在超市外面蹲著等待爸爸的時暮 ,心裡起了歹念。於是就讓周陳在小賣部外的桌子上寫著作業,自己一把抱起時暮,將她托進入了小衚衕。
恰好樓區改造,所有的人都已經搬走的空無一人的衚衕。
「你…你不要過來!」
「小丫頭,讓叔叔來好好疼你吧!」
八.
案發沒幾天,時暮家的事情被傳開了,所有人都可憐她們一家,更可憐時暮,因為她小小年紀就被……
時暮解釋過無數次,她沒有被那人侵犯,他還沒有得手就被嚇跑了,可是沒有人相信,她們只是覺得她在死鴨子嘴硬,羞於啟齒。
到學校,所有的人都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更有甚者在她的凳子上吐唾沫,扔垃圾,可是她什麼也沒幹啊,明明錯的不是她,為什麼所有人對她有這麼大的惡意。
再後來,媽媽就帶著他們搬家了,媽媽說到一個新的城市,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時暮相信了,滿懷期待的來到了新的學校,想要新的開始,可是,三個月後,不知道他們從哪裡得來了消息,說她被人侵犯過,說她是賤貨,說她是小巷街口的站街女,有些高年級的男生,竟然會過來問她,多少錢一晚,然後鬨笑一堂,給她起各種難聽的外號。
於是,就這樣,搬家成了她們的常態,像是一個永遠走不出去的死循環:搬家——新學校——被發現——被孤立——搬家,
時暮悄悄的算過,她在一個學校最長呆了一學期,最短的只有三個月。
慢慢的,她不在交朋友,也不會和別人相處,她已經不知道,正常的交往應該是怎麼樣的了。
直到,周陳的出現。
時暮一直都能感覺得到,周陳一直在幫自己勇敢的邁出去,一直在身邊陪著自己,無論是幫自己介紹朋友,還是每天和自己一起吃中午飯。
所以,她很珍惜他這個朋友,當他給自己起了最討厭的外號的時候,她還是沒有絲毫的拒絕。
七.
周陳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親眼看著父親殺了一個人,然後做了偽證。
如果從一開始他能上去阻止他,說不定悲劇就不會發生。
可是他不敢,周明生平時在家對他動輒打罵,身上淤青紅腫是常有的事情,如果當時在他發瘋的時候上去,自己也會挨上幾刀,他怕死。
「周陳,你看到什麼了。」警察局裡,十二歲的周陳作為目擊證人,在做筆錄。
「我…我什麼都沒看見。」
周陳閉眼,緩緩的說道。
他知道小孩子的證明並不會被完全的採納,如果周明生被無罪釋放或者只蹲幾年的大獄,等他出來,自己就會受到無盡的折磨。
他真的害怕,
十二歲的少年單純的可憐,他從來沒想過,如果他的父親真的坐實了殺人的罪名,就永遠都不用回去了。
「周陳乖,把你看到的告訴叔叔,叔叔不會再讓他傷害你的。」
沉默。
……
「周陳,這是我們警察的工作,你要配合。」不知道多少次的詢問之後,審問的男警察已經有些不耐煩,但這個男孩又偏偏是唯一的目擊證人。
「孫尚,我來吧。」一個中年女警察走進了審問室,給周陳到了一杯水。
「周陳,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在學校里功課門門第一,阿姨也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要知道,如果你不說實話,可能就放走了一個殺人犯,」
「你難道還要讓他禍害別人嗎,再有一個家庭的破碎,再有一個像時暮一樣的小女孩?」
「你想一想,如果…」
「阿姨,我真的沒有看見,他當時穿著黑色的連帽衛衣,帶著黑色的帽子和口罩,大概比我高兩頭,我沒有看見他的臉。」
周陳撒謊,比他高三頭要至少一米八,而他的父親只有一米七。
「好,我知道了,」女警察摸了摸周陳的頭溫柔道,
「你放心,兇手抓到之前會有警察叔叔在你家旁邊保護你的。」
七.
兜兜轉轉一個月後,兇手最終繩之以法,警察通過街角的超市的監控錄像比對,還有時間的比對,鎖定了犯罪嫌疑人,周明生。
「你騙了警察。」
病床上,一個小姑娘躺在病床上,面色煞白,因為要手術,一頭漂亮的長髮被剃光了,裹著白色的紗布。
在她床邊,周陳削蘋果的手一頓,有些慌亂。
外面,他們兩個的媽媽已經吵了半個小時,關於醫藥費,關於賠償。
「是不是。」
「對不起。」
「謝謝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也沒了命,」時暮稚嫩的聲音之中帶著幾分虛弱,「可你爸爸殺了我爸爸,你騙了警察,你想讓殺人犯逃過法律的制裁。」
「我」
「我沒有爸爸了,每天我一閉上眼睛就是他渾身是血的樣子,還有你爸爸噁心的嘴臉。」
「聽說,你目睹了周明生殺我爸爸的過程,卻沒有報警。」
時暮轉頭看向周陳,空洞的眼神看的周陳心裡一慌。
「因為他是你爸爸嗎,所以你會包庇他的一切行徑。」
「不,不是。」
「如果我不鬧著要吃那所謂的胡蘿蔔,是不是爸爸就不會死了。」
九.
時暮搬家了。
在案發六個月之後,連同她已經變成植物人的父親,一塊兒搬走了。
當周陳拿著水果籃和習題課本到時暮家裡的時候,已經空了。雖然這些天時暮的媽媽沒有讓他進過一次門。
周陳悄悄的打聽過他們的鄰居,沒有人知道她們搬到了什麼地方,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緊接著,他的媽媽也帶著他搬了家,因為受不了旁邊人的指指點點。
當然,周陳也沒有想到,六年之後,他們竟然會在明德三中相遇。
他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面,卻沒有想到會是在食堂的一個小角落。
他看著她像受驚的小獸一般坐在角落裡吃著米飯,一時間沒有認出她來。沒有了安靜和沉穩,取而代之的是自卑和局促。
這些年,她過得不好嗎。
於是,他打聽了她的班級,每天中午或晚上放學,都會在樓梯口等著,假裝和她偶遇,直到那天,他看著她在學校的後花園裡哭泣,才終於忍不住和她說了話。
他想幫她,他想讓她回到正常人的社交,讓她身邊有很多朋友。
於是他拜託身邊的朋友,以幫他們抄寫枯燥而又無聊的語文作業為報酬,讓他們嘗試著和時暮交流。
周陳沒有想過,有一天他竟然也會因為寫語文作業而用掉了一整盒的筆。
不過好在,時暮慢慢的開始融入他們。
其實初一剛開始,他就認識了她,是單方面的認識。
那時他在六班,她在二班。
他當時還是個沒有絲毫存在感的小個子,每天都趴在二樓的窗台上看樓下的學生,而時暮嬌小的背影總能引起她的注意。
或許是因為她長得白,或許是因為她扎了兩個辮子,也或許是因為她一下課就去給綠化叢里長出的小紅花澆水,雖然最後這個紅花可能是被她澆水澆死了。
原本以為他能這樣看著她三年,卻沒有想到,是自己的爸爸親手毀了自己喜歡女孩的家,還有她的人生。
「混蛋,竟然敢和警察舉報我!我可是你老子!」
這是周明生被警察帶走時,和周陳說的最後一句話。
十.
時暮的事情再一次再學校傳開了,當然這一次,被罵的不是她,而是殺人兇手的兒子。
原來的校之驕子,突然間變成了眾矢之的——包庇殺人犯的人渣。
時暮不知道最後這幾天周陳是怎麼過的,因為他直到高考那天才回到學校。
高考結束那天下午,警車和救護車是同時進來的,一個帶走了周陳,另一個帶走了一個滿嘴是血的男孩子。
當時暮趕到校門口的時候,只看到了周陳被帶走的背影。
「同學,發生什麼事情了。」
「是周陳和於城,他們兩個打架了,聽說於城的門牙都被打掉了,被救護車帶走了。」
「那周陳……」
「被警察帶走了,真不愧是殺人犯的兒子,下手這麼狠。」
「同學,你怎麼能這麼說。」時暮聽著旁邊人有些輕蔑的話,語氣不由得有些生氣。
「這不是事實嗎,當年他可是做了偽證,你這麼激動幹什麼,同學,你該不會還覺得他是好人吧,真是只認五官沒有三觀。」
旁邊人的奚落引起了一群人的鬨笑,
時暮握緊拳頭想要反駁,可是卻是胸口發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走吧走吧,」高考的興奮很快淹沒了剛剛的插曲,所有的人都興高采烈的談論這暑假的安排和計劃,只一瞬間人群一鬨而散。
時暮站在人群之後,像是一個異類。
不是這樣的,周陳是很好的人。
她想對著他們大喊出來,可是話到了喉嚨里卻像是卡了一根魚刺,就算她用盡全力也張不開嘴。
「這是心理性交流障礙,你要解開心結。」
當時醫生的話再一次在時暮的腦海里響起。
十一.
「你為什麼打他。」
「看他不順眼。」
「周陳!這是警局,你態度給我端正點!」
警局裡,周陳毫不在意的態度讓審問的警察一陣惱怒,明明是學校的優等生,怎麼跟街邊的小混混一樣。
「我態度很端正,難道你打一個人是因為喜歡他?」
周陳略帶嘲諷的聲音響起,氣的對面的警察面色通紅。
「記錄檔案,我看你這小子還怎麼狂!」重重的摔下手裡的本子,警察轉身走了出去。
再在這裡待下去,他肺都要氣炸了。
……
十二.
時暮最後一次看到周陳是在高考一周後,高三全部畢業生回校,舉行畢業典禮。
這次的優秀代表不是周陳,雖然他依然是全校的第一,可是沒有多少人再拿他當榜樣。校方也不得不考慮實際的影響,換了另一名同學。
周陳上台領取全校前十獎勵的時候,下面是一片唏噓聲。
時暮分明看到了周陳眼中的暗淡,
沒有人會不在意別人的態度的,就算是周陳也一樣。
……
「同學們,在畢業典禮結束之前,我們有個小插曲。」
報幕的主持人用餘光撇著躲在角落的時暮,緩緩的點點頭。
緊接著,整個大廳的燈突然熄滅,只留下一個亮著的大屏幕。
「大…大家好。」
時暮顫抖的聲音響起,在大廳迴響。
「我…是時暮,原諒我通過這樣的形式跟你們講話,因為我實在沒有辦法在太多人面前開口。」
「我今天,是想跟一個人道謝,跟一個你們都誤會了的人。」
「周陳的父親殺了我的父親,這是事實,我沒有辦法替他申辯什麼,但是,周陳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壞人。」
「在監控模糊,沒有其他目擊證人的情況之下,警察為什麼能夠在一個月之內就找到殺人兇手,」
「因為是周陳,可能第一次審問他確實沒有說實話,可是最後他還是報了警。」
「當時,我親眼看著周明生捅死了我的父親,又近乎瘋狂的將我拖到巷子里,如果不是周陳的出現,我現在或許早就被毀屍滅跡了。」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舉著報警電話的少年,明明他也害怕的發抖。」
「我們都會猶豫的對不對,可是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正確的答案,你們只知道他在第一次審訊中撒了謊,卻不知道他救下我之後,回到家被他的父親暴打。」
「我們是這個悲劇的參與者,卻不是悲劇的製造者,但我們卻要替真正的犯人承受罵名,我是,周陳也是。明明該被討厭該被唾棄的人,是周明生才對。」
「我們已經很努力的想要擺脫那件事情,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父親是一個殺人兇手。」
「所以,大家都誤會他了,他很好。」
「周陳,謝謝你。」
十三.
八年後,
神聖莊嚴的教堂里坐滿了參加婚禮的來賓。
婚禮的現場擺滿了藍色的玫瑰花,據說,這是新娘子最愛的顏色。
藍色代表希望,玫瑰代表愛情。
滿場的藍色玫瑰代表了新郎新娘堅貞不渝的愛。
「周陳,恭喜你啊,抱得美人歸。」李傑拍著周陳的肩膀,笑嘻嘻的說到。
「怎麼,羨慕了?」
「我才不羨慕,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我可不想早死。」
「滾邊去。」
周陳猛的錘了李傑的胸口,笑道,「婚姻是愛情的港灣才對。」
「行行行,你是新郎官,你說的都對。」李傑白了眼周陳,嫌棄的說著,「嫂子,你看這個人,有暴力傾向。」
「李傑,我可是和周陳一夥兒。」
十四.
「新婚快樂,周陳。」
當時暮帶著新婚禮物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差一點就因為航班延誤錯過了婚禮。
「很帥嘛,還是有頭髮好看。」時暮笑著打趣道。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周陳眼神之中滿是笑意。
「你的婚禮我怎麼會不來,」時暮笑著說道,「這次,我可不是一個人來的。」
「看來我們時暮這次出國,收穫不小。」
「那是當然,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男朋友,傑克,中文名字,唐文。」
「唐文這是我的好朋友,周陳。」
「你好。」
「你好,你可要好好對待我們時暮,不然就算在國外我也會找你算賬的。」
周陳看著唐文,笑嘻嘻的眼底划過一絲堅定,如果時暮被欺負了,他一定不會饒了他的。
十五.
「你為什麼要騙他。」
婚禮結束,唐文和時暮開車回到了酒店。
「這樣他才會真的放下。」時暮看向窗外,淡淡的說著。
周陳對自己的感情不是愛情,起碼後來不是,更多的是愧疚,愧疚他的爸爸毀了她們一家,所以這些年他對自己從來都是無微不至的關懷。
他硬生生的將自己栓在了她的旁邊,逼迫自己不去接觸別人。
所以,當有心儀的女孩子出現的時候,時暮很容易的就感受到了周陳的糾結。
眼睛裡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愛意是藏不住的,就像我看他時一樣,這樣的眼神我在熟悉不過了。
我有想過,永遠不放走他,就算他不會真正的愛我。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強扭的瓜不甜,這是媽媽一直以來告訴我的。
「你出國讀書,是為了他?」
「算是,」時暮點頭,「他沒有必要替他爸爸償還什麼,這不是他的錯,如果我一直在他身邊,他會錯過真正的兩人。」
「你愛他嗎。」
「愛過,當時是他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但我現在,更愛另一個人。」
那個從幾年前看見我就一直陪我到現在的死腦筋。
「嗯?」
「時暮的青春里,是周陳的影子,可後來的時暮,身邊有了唐文。」
十六.番
「周陳你為什麼老是剃光頭。」
「因為時暮說過,她不想一個人留著丑到爆的光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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