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推古言重生,爽一點不虐,300章左右或者以下別太長……謝謝啦嗷要雙c!?
田園泡的,我的老公是奸佞。
不過好像有點長,你可以去看看,好像有點青梅竹馬的味道
聶青婉坐在金碧輝煌的九龍太后鳳座里,鳳座一側的紫檀木八腳奢華的桌台上擺著鳳心九燭蓮台,蓮台里燃著息安香,香氣沁人心脾帶著滿室紫金宮殿的奢靡華綢肆意飄蕩,她一身太后儀服貴不可言,面龐若雪,染了丹香豆蔻的手自然隨意地搭在龍柄上,聽著外面一步一步踏來的腳步聲,她輕輕地端起一旁的琉璃杯盞喝起了茶。
一杯茶還沒入喉,門外的人踏了進來。
聶青婉頭沒抬,只面無表情地繼續喝茶。
只是,茶杯的邊緣剛遞至嘴邊,才與嘴皮擦了個邊兒,另一頭的杯口就被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指摁住。
那人笑道:"怎麼偏生看朕來了就喝茶?"
聶青婉鬆開手,任由茶杯被人奪了去,一併的,那剛沏好的雪白毛尖也入了別人的喉,她雖然有點惋惜,但也不怒不氣,只沒什麼情緒地問:"皇帝這個時候來哀家這裡做什麼?"
那人道:"看看你。"
聶青婉道:"皇帝不打算敬稱哀家一聲母后嗎?"
那人忽地一笑,笑罷將空了的茶杯往旁邊一甩,堪堪正正,壓在了那鳳心九燭蓮台上,堵住了濃郁的往外溢出的息安香。
聲音微沉,卻又沉中含笑,一如這紫金宮裡的奢靡華綢,肆意矜貴,他說:"從即日起,母后便不用再燃這息安香了,朕讓你永遠安息。"
聶青婉神情不變,只抬起頭來,這頭一抬,風華如聖光降臨,尊貴的儀容,絕天下而不可能再有的傾色容顏,一剎時就讓面前的男人心尖縮了一下。
可他沒動,就看著她慢慢地看過來,漂亮的眸瞳里散發出比他這個帝王還要令人威懾三分的氣勢。
他忽地又一笑,下一秒,落於鳳心九燭蓮台上的琉璃杯盞咔的一聲碎成兩半。
聶青婉手指驀地一緊,呼吸頓時陷入凝滯。
她大概知道自己中了什麼,卻力持鎮定,一字一句道:"早知道你如此狼子野心,忘恩負義,哀家當初就不該選你。"
那人道:"可你選了我。"
聶青婉道:"哀家後悔了。"
那人慢慢走過來,伸手擄住她,將她抱在懷裡,他自己坐進那寬大奢華象徵著權力巔峰的寶座,手指撫摸著她的臉,看著她這張讓自己心動到無法剋制的臉,一時心生不忍,但最終,還是親手結束了她的生命。
當她眼睛閉上的那一刻,他抱著她說:"朕想要你,卻不是母后,而是女人。"
那一天,年僅二十八歲的縉安太后暴斃宮中,這個曾經踏遍五湖四海,一指抵定了大殷江山的傳奇女子,被自己一手選中的繼承人給坑死了。
大殷太后,扶皇室正統,穩江山社稷,十年來她的話就是聖旨,就是天意,有她在,就有神在,她是眾人信奉的神,更是大殷的神。
可突然有一天,這神死了,大殷塌了半邊天,全民哀痛,朝綱大亂,但年輕的帝王雷厲風行、運籌帷幄,短短不出三天的時間就穩住了朝綱,自此,大殷正式進入殷皇統治,而那個傳奇了整個天下的女子自此埋入黃塵,成了翻篇兒的歷史,再不復追憶。三年後,聶青婉從沉睡中醒來,卻不是在紫金宮殿裡面,而是在晉東王府中,她睜開眼的瞬間,守在床邊的宮女大聲喜叫:"郡主醒了!郡主醒了!"
她這一聲喊,整個晉東王府就炸開了鍋。
晉東王、晉東王妃、晉東世子,還有今天來此作客的謝包丞、王雲峙以及謝右寒、王雲瑤紛紛驚愕地起身,跟在晉東王、晉東王妃以及晉東世子身後去了福祈院。
福祈院里,聶青婉在看著帳頂發獃。
晉東王、晉東王妃、晉東世子一前一後急切切地衝進來。
衝進來後就直奔大床。
一近床畔,一看到那個昏迷了將近有半年之久,令所有王府里的人都操碎了心的女孩兒醒了,晉東王老臉一激動眼中頃刻就閃出了淚花。
晉東王妃也是高興的想哭。
晉東世子華州看著床上的人兒,喜道:"妹妹可算是醒了!"
晉東王立馬沖門口喊:"快傳祝一楠!"
外面立刻有人應一聲,既高興又慌張,腳步匆忙急切地跑去喊祝一楠了。
晉東王妃往床邊一坐,看著聶青婉,情緒激動到難以自抑。
緩了很久她才壓下這一驚天的喜悅,沖聶青婉問:"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聶青婉轉頭看著他們,慢慢的,又轉頭看向走進來的謝包丞、王雲峙、謝右寒以及王雲瑤。
看了很大一會兒,這才收回視線,對著晉東王妃輕輕地說:"有點渴,想喝水。"
死前沒喝到那杯水,回魂的時候總要喝一杯的,敬過往死者,更敬當下生者,生者是指誰,聶青婉心知肚明,她在心裡冷笑,卻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華州的妝扮。
他已經過了弱冠,也就是說,他要麼是二十歲,要麼是二十一歲,不會再多了。
那麼,距離她死到如今,大概有三四年了。
這三四年里,那個男人是不是活的很風光很舒坦很得意?
聶青婉覺得養一隻狗也比養那個男人強,至少,狗不會反咬主人,可那個男人,在他羽翼豐滿後,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殺她。
呵,好一個連狗都不如的畜生。
不,畜生都不如。
聶青婉說想喝水,晉東王妃自然是立刻傳人去倒。
倒罷遞過來,她親手接住,要喂聶青婉。
聶青婉搖頭,虛弱地道:"我能喝的。"
晉東王妃一臉慈愛溫和地說:"你剛醒,身體還虛著呢,別又一個不支倒了,母妃喂你。"
聶青婉看著晉東王妃,默默地抿了一下唇,說道:"謝母妃。"
晉東王妃剎時眼眶一紅,掏了帕子擦了擦眼,淚中含笑地側身給她喂起了水。
聶青婉喝的很慢,在所有杵在這個屋內的人看來,她是身體太虛的緣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緩慢地咽下那口惡氣。
終於,一杯水見底,可心中的那口氣還沒咽下去。
聶青婉說:"還要喝。"
晉東王妃哎一聲,又讓宮女倒一杯。
倒罷接著喂,連喂三杯,聶青婉終於將心中的那口濁氣咽下去,這才抬起手袖擦了擦嘴,沖晉東王妃露出一抹虛弱卻令人放心的笑來:"不渴了。"
晉東王妃把杯子交給宮女,讓她們拿走,轉過臉來看聶青婉,看著看著眼眶又紅了。
晉東王拍拍她的肩膀,對她道:"女兒好不容易醒了,這是喜事,你別盡對著她哭,要是把她再哭暈過去了怎麼辦?"
晉東王妃立刻抬臉怒斥他:"別一張嘴就是烏鴉。"
雖是這般斥,可還是趕緊的拿帕子將眼中的淚抹去,露出笑容,對聶青婉說:"你這一躺就躺了大半年,中間是一滴米一滴水都沒進過,剛喝了水,現在要不要吃點兒東西?你想吃什麼,母妃讓人給你備來,吃好後讓祝一楠再瞧瞧身體,別又有哪裡不適……"
說到這,忽然頓住,後面不吉利的話死活不敢開口了,她連忙轉換話音兒,又問一遍:"餓不餓?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聶青婉想都沒想,說:"玉米糕。"
晉東王妃一愣。
晉東王也一愣。
晉東世子華州、謝包丞、王雲峙、謝右寒、王雲瑤俱是一怔。
聶青婉看他們的表情不對,輕蹙了一下眉頭問:"怎麼了?"
晉東王妃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給她解釋。
玉米糕不是什麼珍饈美食,就屬五穀粗糧內的一種,原先縉安太后在世的時候,這種玉米糕可謂是天下到處皆有,而且口味不下百來十種。
因為縉安太后最愛吃這一款米糕,大家又尊她敬她愛她如神,自然想方設法絞盡腦汁地為她做出最美味的玉米糕。
可自從三年前縉安太后瓮斃,這種玉米糕就被新皇勒令禁止銷售。
民間不許自產,更不許私自販賣,只許御膳房做出進奉皇上。
若民間有誰私自產了這種糕餅,那就是誅連九族的死罪,這不是兒戲,也不是一句玩笑話,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悲慘血案,新皇雖然愛民如子,可只要牽扯到了與縉安太后相關的事情,哪怕只是一口小小的糕餅,都是大開殺戒的。
晉東王妃小聲嘆一口氣,原先女兒清醒的時候,倒也還能吃得著,主要是,那個時候滅族血案沒有發生,還有個別膽大的商人敢私下裡販售,以他們晉東王府的地位,想要買一些來吃還是有可能的,但那血案一發,再無一人敢私下販售,自此,玉米糕倒真絕跡民間了。
晉東王妃不想讓女兒剛醒來就知道這些遭心事,只道:"現在沒有玉米糕了,你想想還有沒有別的想吃的?"
聶青婉問:"為何沒有了?"
晉東王妃道:"沒有就沒有了,哪裡還有原因,你與母妃說,還想吃什麼?"
聶青婉眼珠子轉了轉,看看晉東王妃,又看看晉東王,再看看杵在床前的那幾個人,心裡不大明白,但也不繼續追問,總歸,她現在活了過來,往後有的是機會弄清楚所有的不明白,她唔一聲,說:"那就弄點飯菜吧,我不挑食的,母妃讓他們看著準備就是。"
晉東王妃見她有胃口吃飯,簡直高興的合不攏嘴,立刻哎一聲,親自去廚房通知了。
晉東王妃離開沒有多大一會兒,祝一楠就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趕過來後看到屋內那麼多人,立刻一一上前見禮。
見禮還沒見完,晉東王就不耐煩地打斷他:"哪裡來那麼多的禮數,快先來給郡主看看,看罷你再好好見禮。"
祝一楠立刻收起手,訕訕地道:"是。"
他拿出脈枕,又用一塊薄布搭在聶青婉的手腕上,隔著布,他開始給聶青婉號脈。
晉東王摒氣凝神地站著,晉東世子也心口懸了一塊兒大石,主要是他的妹妹為了抵抗嫁入皇宮的命運,不惜以死相抵,竟然偷偷喝下了一丈紅。
一丈紅是晉東區域十分兇狠的毒藥,幾乎是穿腸即死,還好當時有個機伶的婢女發現了妹妹的動作有異,衝上前打落了她手中的藥瓶,不然,後果真不堪設想。
雖然及時打落了藥瓶,可妹妹還是誤食了一些進肚子裡面,當時可真是嚇壞了晉東王府的所有人,拒嫁入宮,本來就是大罪,她還以死相抵,那就是罪加一等。
皇上還沒有追究,因為當時祝一楠匆忙趕來,做了緊急處理,餵了解藥給她,她卻自此昏迷不醒,一躺就躺了大半年,這突然醒來,不知道她的身體如何了?
華州憂心忡忡,謝包丞、謝右寒、王雲峙、王雲瑤都靜靜地立在一邊兒,等待祝一楠號脈結果。
大概兩盞茶的功夫過後,祝一楠收回了手,晉東王華圖立馬出聲問:"北嬌怎麼樣了?"
華州也跟著問:"我妹妹的身體無礙了吧?"
謝包丞、謝右寒、王雲峙、王雲瑤也一瞬不瞬地盯向祝一楠,等待他的回復。
他們都很緊張華北嬌的身體,尤其王雲瑤,她與華北嬌是綏晉北國眾人所知的好姐妹,二人同齡,又一起玩到大,降國之前,華北嬌是綏晉公主,王雲瑤是公主侍讀,綏晉歸入大殷之後,華北嬌成了郡主,可王雲瑤跟華妝嬌的感情卻沒有變。
身為好姐妹,卻沒有察覺到華北嬌有趕死的決心,王雲瑤很自責。
祝一楠抬起手臂虛虛地擦了擦額頭,這才看著六個眼巴巴期待的眼睛,松下吊著的一口氣,說道:"郡主的身體沒有大礙了,脈象平穩,是正常人的頻率,一丈紅徹底清除,只是躺了大半年,身子比較虛,得養著。"
謝右寒眯了一下眼,問道:"一丈紅既清除乾淨了,郡主為何會昏睡半年?"
祝一楠搖搖頭:"不知。"
華州道:"只要養著就好了嗎?"
祝一楠道:"是的。"
華圖面色稍霽,卻還是讓祝一楠開一些補身子的藥材出來,送到灶房,讓廚娘們定時定餐地熬給華北嬌喝。
祝一楠應是。
華圖沖他擺了擺手。
等祝一楠離開,華圖坐在床沿,盯著床上的聶青婉,也就是如今的華北嬌說:"嬌兒聽到了吧?你的身子好了,只需養著,以後萬不可以再做這樣的傻事了,你若不想入宮當妃子,咱們好好與皇上說,皇上愛民如子,應該不會為難於你。"
華州也道:"是啊妹妹,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呢,你在喝一丈紅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父王,想過母妃,想過哥哥?為了一個不想嫁的男人,輕易了結自己的性命,你說你傻不傻?"
謝包丞在一邊提醒:"那個郡主不想嫁的男人,是皇上。"
謝右寒橫凜了謝包丞一眼,插話道:"管他是誰,郡主不想嫁,那就不嫁。"
王雲峙笑了一聲,說道:"右寒年少輕狂,說話當不計後果,可如今的天下不是綏晉,能任我們恣意妄為,雖然新皇愛民如子,可到底,聖心難測,龍鱗難逆啊。"
王雲峙的話語落定,所有的人面上俱是一片沉寂。
須臾,躺在床上的聶青婉輕輕抬頭,問道:"皇上要招我入宮?"
華州道:"妹妹不記得了?"
聶青婉確實不記得,不,是壓根不知道,她又不是華北嬌,如何知道華北嬌之前遭遇了什麼事情?
她掩飾性地抬起手臂揉了下額頭,黛眉微蹙,說道:"躺了大半年,頭腦昏沉,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是不是一丈紅作祟造成的呀。"
華圖一聽,立刻又傳喚人去喊祝一楠。
祝一楠還沒來,晉東王妃袁博溪已經帶了三個丫環進來,丫環們手中都舉著食盤,她們一跨進門聶青婉就聞到了濃濃的飯菜香,一時竟然真的餓了。
袁博溪落坐在床邊,看她眼饞的樣子,笑著說:"躺了半年,當真是餓壞了,快點兒吃吧。"
丫環們將床桌擺好,又將餐盤和碗具放在上面,華圖帶著眾人暫時離開,讓華北嬌吃飯,袁博溪守在床邊。
吃飯時候,祝一楠過來了,華圖擋著沒讓他進,等裡面的餐盤被丫環們端出來,一行人才又進去。
祝一楠立馬在華圖的示意下又去給華北嬌號脈。
袁博溪輕聲問:"不是說北嬌的身子好了嗎?"
剛在廚房,她可是聽祝一楠說了。
華圖沉聲道:"北嬌好像失憶了。"
袁博溪大驚:"什麼?"
華圖沖她噓一聲,讓她切勿失態。
等祝一楠收回手,眾人又是眼巴巴地望著他。
可這一回祝一楠也納悶了,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兒,按理說,華北嬌不該失憶才對,一丈紅並不能致人失憶。
祝一楠看著華北嬌,問了她好多問題,她都答不上來。
祝一楠的眉頭擰的越來越緊,最後一轉頭,對著華圖汗顏道:"王爺,屬下查探郡主的身子確實無礙了,實不明白為何郡主會失憶,大概是屬下醫術不周,為了郡主的健康著想,屬下建議,上書皇上,請太醫院的人過來協助看一下。"
華圖還沒出聲,謝包丞接話道:"不妥啊,郡主拒嫁服藥在前,上書請求皇上援手在後,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了,會讓皇上沒面子,皇上沒了面子,我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華圖依然還沒出聲,聶青婉輕輕說:"上書吧,父王摺子上可寫,等太醫給女兒看治了身體後,女兒就同意入宮。"
她這句話可謂是石投湖面,激起了浪花無數。
華圖道:"更不妥,這樣寫明顯在威脅皇上,他一氣之下不派太醫來是小事兒,治你的罪卻是大事兒。"
謝包丞道:"王爺所言極是。"
王雲峙道:"可以先請求皇上派個太醫過來,太醫在為郡主診治完身子後,定然會回宮向皇上稟明情況,若皇上仍執意要納你入宮,你再同意也不遲。"
聶青婉有點兒心急了,剛那話確實有些不妥,只是一想到能儘快接近那個忘恩負義的男人,她就血液沸騰,心潮澎湃,靈魂震顫,連腦子都不好使了。
而凡事過急則不優。
聶青婉摁捺住心事,輕聲說道:"那就照王大哥的意思辦吧。"
袁博溪一直坐在床沿聽著聶青婉和幾個人的對話,聽到後面,她的眉頭揚的越來越高,眸中的詫色也越來越深。
等到一行人討論完,華圖回書房去寫請旨的摺子,沒空再招待客人後,謝包丞和謝右寒舉禮告別,王雲峙和王雲瑤舉禮告別。
華州去送他們,送回來,見聶青婉睡下了,他就去書房,找華圖。
沒想到,袁博溪也在。
華州喊了一聲:"母妃。"
袁博溪指了身邊的椅子,讓他坐,華州撩起褲擺坐了,坐穩後,袁博溪道:"你有沒有發現,北嬌醒來後,說話柔中帶了剛,而且,還很利索?"
華州笑道:"母妃這話是何意?妹妹以前說話不利索嗎?"
袁博溪道:"利索,但從來沒這樣條理分析過。"
華聞執筆寫著請旨的摺子,聞言抬起頭,看著袁博溪,說道:"是與之前不同了,但老話不是說了嗎,女大十八變,吃一塹長一智,北嬌經過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應該是長大了。"
華州應聲道:"父王說的極是。"
袁博溪道:"但願是這樣,但她說要入宮,這真是讓我大吃一驚,她之前可是冥頑不靈的很,寧死也不從,醒來又不記得以前的事兒了,還一口答應要入宮,實在是詭異。"
華圖快速地寫完摺子,喊凃毅進來,讓他挑個人,以最快的速度把摺子送入皇宮。
凃毅接了摺子,轉身就走。
華圖繞過書案走過來,輕拍了一下袁博溪的肩膀,說道:"女兒能醒,於我們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兒,即便有些行為異常,也不當緊,而且,她能說出願意入宮的話,你和我以及整個晉東都該鬆一口氣了,這半年來,雖然皇上沒有責罰我們,可自從北嬌昏睡開始,我就被皇上以女兒生病父當竭心照顧為由,閑置府上半年之久,這其實就是皇上的冷落。"
說完,他長長地嘆一聲:"這個年輕的皇上,心思詭譎,說句大不敬的話,縉安太后的死,都可能跟這個皇上有關,我們在他眼裡,比一隻螞蟻還不如,他想捏死我們,易如反掌,只是現在,他沒空搭理我們,我們才能偷生這麼久,如今,女兒醒了,能入宮最好,不能入宮,那就得想個萬全的理由,消除皇上的不滿。"
晉東如履薄冰,身為晉東王府的王妃和世子,袁博溪和華州都清楚,皇上要納華北嬌入宮,並不是喜歡她愛慕她,只為了拿捏住晉東一個軟肋,直白點說,華北嬌入宮,就是人質。
華北嬌不蠢,故而寧死不屈。
可聶青婉不是華北嬌,她是無論如何要進宮的。
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這是她很早以前教給年輕帝王的話,如今,她以身為教材,當面再好好地教他一遍。
晉東離大殷帝都懷城並不遠,騎馬一天就能到,坐馬車的話,兩天不足半就能到。
摺子在第二天的清早出現在了殷玄的龍案上,殷玄拿著那個摺子,字斟句酌地看完,然後將摺子一擱,喊道:"隨海。"
隨海公公立刻推開門走進去,恭恭敬敬地垂頭:"皇上。"
殷玄說:"宣朕旨意,去太醫院調冼弼過來,讓他去一趟晉東王府,給府上的郡主號號脈。"
隨海心思一怔,半年前晉東王府的郡主為了不入宮而服毒自盡的事情在晉東一帶鬧的沸沸揚揚的,皇上沒有處置晉東遺臣們,那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但不代表能容忍這等以下犯上的事情存在。
那個郡主一昏就是半年,大臣以及後宮的妃子們都在觀望。
若那個郡主死了,倒一了百了,皇上或許還能網開一面,把所有罪責都壓在那個已死的郡主身上,赦免了晉東遺臣們。
可到底半年了呀,那個郡主竟然沒死!
這也真是稀奇,而聽皇上的意思是,他還要派太醫去給那個作死的郡主給診病?
隨海不敢妄自揣測聖意,只覺得皇上的心思詭譎難猜,實在驚心,一刻也不敢停留,領了口諭就往太醫院趕了去。
在去太醫院的途中,碰到了煙霞殿裡頭的一等宮女紅欒。
隨海是在太后死後被殷玄提拔上來的,之前伺候太后的公公叫任吉,太后薨斃後,任吉不知所蹤,有人猜測他被皇上賜死了,有人猜測他盡忠陪著太后去了,也有人猜測他離了宮,逍遙四海去了,但不管怎樣的猜測,任吉都從九宮深闕里消弭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他的關門徒弟隨海。
隨海成了掌事公公,親奉皇上,可謂威風八面,可見到了煙霞殿裡頭的一等宮女,立刻變得拘謹而小心翼翼,不為別的,只因為煙霞殿里的主子,正眷盛寵,獨霸後宮,皇后都要避其鋒芒,更別說他一個小小的太監了。
紅欒見隨海是往太醫院的地方去的,略略小聲地問:"海公公,皇上身體不爽朗嗎?"
隨海亦小聲答道:"紅欒姑姑可莫胡說,皇上身體好著呢。"
紅欒道:"那你這個時候去太醫院做什麼?"
隨海低低地咳一聲,左右顧盼了一番,這才說道:"傳旨。"
紅欒不解,想問傳什麼旨會跑到太醫院去,若不是皇上身子不爽朗,難道是後宮的某些嬪妃?可不對呀,沒聽說哪個妃子的身子不適,可不等她問出口,隨海已經不願意再多留,作了個揖,走了。
這麼多年的宮廷生涯,隨海從任吉那裡學到的最有用的東西就是--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往死里捂住,不得罪人,卻也不刻意地討好人,只盡忠一人。
隨海去太醫院傳旨,紅欒揣著不解回了煙霞殿,她一回去,同樣身為一等宮女的素荷問:"怎麼去這麼久?娘娘已經難受的不行了,東西拿到了沒有?"
紅欒說:"拿到了。"
素荷道:"那就趕快進去吧,娘娘的病離不得這味葯。"
紅欒嗯了一聲,立刻掀了內簾,進到室內。
拓拔明煙歪倚在暖榻上,剛進入六月的夏天,空氣燥熱,室內連寒冰都撤了下去,一屋子的悶熱,可拓拔明煙好像壓根感覺不到那燙人的熱意,身上披著厚厚的貂皮,周圍還燒上了炭爐,即便如此,她還渾身發涼。
紅欒走至近前,見拓拔明煙的臉一片寒霜,連眉毛都快結冰了,她心疼地喊道:"娘娘。"
拓拔明煙睜開眼,看著她,手從貂皮大被裡伸出。
紅欒立刻把最後一根藥草遞給了她。
拓拔明煙拿著,也不讓人去用熱水煮湯,直接張嘴吃了,等咀嚼咽下,被腸胃吸收消化,她的身子才漸漸的回暖,當感覺熱意,她揮手讓紅欒將貂皮拿開,又讓人撤走炭爐,打開窗戶,她去沐浴更衣,紅欒服侍她,素荷在監督宮女們做事。
給拓拔明煙搓背的時候,紅欒想到剛剛碰到隨海的事情,就順口說了出來,拓拔明煙聽後,微微頓了片刻,挑眉道:"派人去打聽一下。"
紅欒說了一聲好,待伺候她沐浴更衣完畢,她就出去差了一個二等宮女,去探聽情況。
宮女回來,帶回來消息:"隨海公公去了太醫院,傳皇上口諭,遣太醫冼弼去一趟晉東王府,給王府里的郡主診病,冼太醫已經在去的路上了。"
紅欒驚。
素荷驚。
拓拔明煙正欲伸出去端茶杯的手倏然停住,她詫異地問:"晉東王府的郡主?是那個半年前不願意進宮而以死抵抗的華北嬌?"
宮女道:"正是此女。"
拓拔明煙猜不透殷玄這樣做是何意,她閑閑地把玩著自己的手,也不再去端杯子了,素荷低頭看她一眼,彎腰將水杯端起來,遞到她手邊。
拓拔明煙抬起頭,掃了她一眼。
素荷道:"晉東郡主醒了,這聽上去像是禍事,卻不是福事,她若是死了,晉東之地還能安然,可她醒了,再觸怒了皇上,那就是誅連之罪,晉東之地,怕要被新主替代。"
拓拔明煙接過茶杯,緩緩喝著,就是不說話。
紅欒道:"若是她醒了,答應入宮呢?"
素荷一滯。
拓拔明煙品茶的動作又一停,她倏地將茶杯擱下,完全沒心思喝了,仰頭看了一眼屋外的陽光,說道:"出去走走吧,悶的慌。"
素荷立刻回神,扶著她。
紅欒去拿了遮陽傘,出去後就為拓拔明煙遮上了,身後宮女和太監跟了一大群,慢步走了一小會兒後,拓拔明煙就去了皇后宮裡。
而此刻,晉東王府的福祈院里,聶青婉睡了一覺後神清氣爽,也想起來走走,她在當太后的時候,走的地方可多了,那個時候她只想歇息歇息,只是還沒等她頤養天年,就被人迫不及待地害死了,大概她就是操勞的命,重活一世,還得勞心勞力。
她睜開眼睛後,伺候在床畔的浣西和浣東立馬湊了上去,浣西問:"郡主,要起嗎?"
浣東問:"郡主口渴嗎?"
聶青婉偏頭看著窗紗,問道:"幾時了?"
浣西輕輕勾著帳幔,回道:"離歇黑還早,這會兒剛過未時,還沒進入申時一刻,外面太陽還烈著,郡主要起的話就在屋內走走,或到院子里的涼亭里趁趁涼。"
聶青婉又繼續躺下去,雙手枕在腦後,盯著頭頂的明帳,說道:"罷了,我繼續躺著吧。"
浣東輕輕地笑。
聶青婉扭頭瞪著她。
浣東立刻收起笑,跑去給她倒茶。
說是茶,其實是涼的水。
大夏天的,誰會真的喝熱茶。
浣西依舊將兩邊的床幔給勾起來,在聶青婉被浣東扶起來喝水的過程里,她把晉東王寫信入宮請皇上派個太醫來給聶青婉看病的一事兒說了,這事兒聶青婉知道,她問:"信已經送到宮裡了?"
浣西道:"送去了,是凃管家親自挑人送去的,若皇上同意,太醫此刻應該就在路上了。"
聶青婉哦了一聲,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第二天下午酉時,冼弼姍姍到達晉東王府,凃毅打開門,迎他入府。
冼弼是從宮中太醫院直接出來的,馬車也是宮裡的官員安排的,趕馬車夫是一名侍衛,名叫張堪,凃毅一併將他迎入府,又讓府中家丁將馬車牽進馬廄,卸馬餵食。
將二人迎進府後,凃毅去通知華圖和袁博溪以及華州,三個人來的很快,冼弼和張堪見了禮,華州留下張堪,讓凃毅照顧著,之後就帶著冼弼去了福祈院。
冼弼照常規的法子給聶青婉號了脈,也沒發現異常,他神色間略有疑惑,更有不解,覺得若非是這位郡主存心捉弄人,那就是這是一種罕見且極其難診斷出來的病。
他不敢亂說,卻也不能這般無功而返。
正尋思著要不要拿出看家本領來的時候,躺在床上,隔著一道實質的床幔,完全不知長啥樣的郡主開了口,卻不是對冼弼說話,而是對著守在一旁,殷切地等待消息的晉東王、晉東王妃以及晉東世子說的。
她輕聲道:"父王,母妃,哥哥,我有話想跟冼太醫單獨說。"
華圖還沒出聲,華州已經說話:"這不合規矩。"
聶青婉笑道,"哥哥在擔心什麼?怕冼太醫會把妹妹怎麼著了嗎?"心裡嘀咕一句,我把他怎麼著了還差不多,又道,"你們都守在這,冼太醫沒辦法拿出真憑實學呀。"
太醫院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領,且,都不願意向外人展露,亦不會輕易教給別人,這是生存的技能,亦是獲寵的技能,誰會輕易拿出來?
一般太醫在給高官們診病的時候,都是摒退左右的。
身在晉東王府中,華圖、袁博溪、華州都知道這些人的小心思,三個人聽了聶青婉的話後,不約而同地朝著冼弼看了過去。
冼弼面無表情,壓根一副聽不見的樣子。
華圖收回視線,看向床,對聶青婉道:"那父王和你母妃還有你哥哥到外面坐一會兒,你有什麼事兒,直接喊我們就是。"
聶青婉說了一聲好,讓浣西和浣東也下去了。
等內室里只剩下了聶青婉和冼弼二人,冼弼直接問:"郡主要跟下官說什麼?"
聶青婉道:"冼太醫不必緊張,只是多年不見,覺得冼太醫你縮手縮腳,完全失去了當年進太醫院的雄心壯志,如果當年提攜你的人看到你如今的樣子,一定會痛心疾首。"
冼弼淡如死水般的眼眸一驚,情緒頃刻間翻覆,他盯著那道床幔,緊張地問:"你是誰?"
聶青婉道:"晉東郡主。"
冼弼道:"我與你素未蒙面。"
聶青婉笑道:"今日就見面了呀。"
冼弼道:"多年不見是何意?"
聶青婉沉了沉臉,卻很久不再說一個字,她就躺靠在床頭,背後支了一個大軟枕,青絲如瀑,根根落在繁華如織的錦緞上,因為天氣熱,她穿著薄薄的裡衣,雪白的顏色,明明擋在厚重的床幔內,可冼弼還是看到了那寒光一樣的顏色,如同那天,那個女人眼中的光芒。
那天的場景早已隨著她的死而支離破碎,可眼前這個郡主一字一句,述說著那一天的邂逅。
不,不是邂逅,是恩賜。
她恩賜了他一條雄心展翅之路,因為她,他相信志可展,國可報,平生願望可實現,但是,入太醫院不久,她就殞命了。
殷太后第七年,成都新鎮,全是流荒而來的逃難難民,聶青婉親自去新鎮看望這些難民,在那些難民中,她發現了一個極有才華也極有善心的郎中,他手中無錢無葯,卻極力幫助難民們診病,白天不厭其煩,也不疲憊,晚上就趁大家都熟睡的時候一個人背著破醫簍去城外挖藥草。
聶青婉觀察了他好幾天後,有一天晚上,把他堵在了山上,問他這樣做的意義,他當時雖瘦雖枯黃,可眼睛裡的光亮若星辰,他說:"救人能讓我感到快樂,他們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他們。"
聶青婉問他:"不求任何回報?"
他指著自己的心口:"回報在這裡。"
後來聶青婉跟他相處了幾日,越發覺得他清奇可貴,問他願不願進太醫院,他當時的神情,聶青婉一生都不會忘,他跪了下來,指著那矮矮低房下的難民營,說道:"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可國家的力量是無窮的,太醫院是整個大殷醫者的殿堂,進了太醫院,我就能號召更多的人去義診,那樣的話,國民們的體魄就會越來越強健,身體健朗,再不受疾病的折磨,他們就能更好地耕耘,更好的生活,往後的大殷,就是天國般的存在。"
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迄今為止,那是聶青婉頭一回聽一個落魄郎中說著這樣的話,她果斷地把他帶進了皇宮,入職太醫院。
聶青婉一生都忘不了那天的情景,冼弼又如何忘得了。
當床上披著華北嬌身份的聶青婉一字不落複述了那天的情景後,冼弼差點兒沒把眼珠子給瞪下來,他蹭的一下站起身,完全顧不得身份有別,男女有別,忽地伸手,拉開了那道厚重的床幔,然後,看到了靠在床頭的女子。
不是那位偉大的太后。
冼弼很失望,可又覺得理所當然,太后……太后怎麼可能會在這裡。
她若在人間,那就一定在最高的宮殿里。
她若在陰間,那就一定在最可怕的地方。
她若在天堂,那就一定在最光明的地方。
她不可能在晉東王府。
可為何,他與太后之間的話,華北嬌會這般清楚,彷彿她就是那個人,站在那個場景里,與他說著話。
冼弼因為這樣的想法而駭然變色,他冷盯著華北嬌,緊張地問:"你到底是誰?"
聶青婉反問他:"你覺得我應該是誰?"
冼弼張張嘴,想說出那兩個字,可嘴巴張了又張,就是沒辦法啟口,聶青婉幫他說,她道:"曾經,我是大殷太后,如今,我是晉東郡主。"
冼弼目瞪口呆,完全失去了神竅,好久好久之後,他才張嘴結舌,結結巴巴地道:"不……不可能。"
聶青婉道:"你心裡已經在相信了,而不管我是不是,你今天來了,就得與我站在同一條船上了,太醫院太醫眾多,卻只有你一個是太后從民間提調上去的,皇上誰也不派,偏派你來,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冼弼默然鬆開床幔,又坐回了離床一米遠的椅子里。
他當然知道,太后死後,宮裡但凡跟太后有關的人,全被皇上不知道弄到哪裡去了,死沒死不知道,但肯定沒有好的下場。
他之所有沒出事,是因為他手上有藥草。
可最後一根藥草今日被紅欒拿走了,他沒了保命護生符,皇上要拿他開刀,無可厚非。
但是,她又怎麼知道了?
冼弼目露驚恐,只覺得眼前的人跟記憶中的某人慢慢的重合,他的心臟抑制不住的狂跳了起來,聲音幾乎都變得嘶啞,他既是喜又是悲又是語無倫次地道:"你想讓我做什麼?你的脈象很平穩,身體沒事,雖然內理有些虛,可好吃好喝地養著,一定會養回來,皇上讓我來給你診病,我大概能猜到回去面臨什麼,你能幫我嗎?"
聶青婉淡定道:"能。"
冼弼一愣。
聶青婉道:"相信我就聽我的。"
冼弼點頭,毫無遲疑地點頭,眼前的華北嬌就是他眼中的太后,那個偉大的誰也超越不了的太后,他的信仰支柱,她的話,不管對錯,他都會聽。
聶青婉揚聲把華圖、袁博溪、華州喊進來,冼弼已經收拾好了醫用工具箱,正起身,見華圖、袁博溪還有華州進來了,他淡淡地說:"郡主是失憶了,不過是暫時的,只要你們時常告知她過去發生過的事兒,她就能慢慢恢復,靠葯是治不好的,得靠你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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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女強宅鬥文,腹黑蘿莉文一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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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吩咐了,老爺今晚宿在蘅蕪苑,落鎖吧!」綠柳撐著傘揚聲吩咐一句,又輕蔑的瞧了一眼院中在大雨中跪的筆直的身影。
丞相府嫡出的小姐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跪在自家姨娘的院子里,連老爺的面兒都見不到。
一道閃電猛地劈裂漆黑的夜空,緊接著就是一連串震撼的雷鳴。
早春的天氣還透著冷意,蘇雲霏身上還穿著下午早就已經濕透的衣裙,臉色蒼白的跪在大雨里。
刺骨的冰涼從早就麻木的膝蓋涌了上來,她卻依舊脊背挺直,漆黑的雙眼裡無波無瀾。
這座院子是只有參觀時候才能見到的雕樑畫棟,古色古香里透著說不出的精緻奢華。
而她,渺小卑微,隨便一個借口就可以要她的名。
名義上是丞相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在這個封建的父權社會,在這重重的院落之中,不受寵的她連一個得臉的下人都不如。
周圍不斷有丫鬟們進進出出,對跪了半天的她視而不見。
燈火通明的房間里,她這具身體的父親剛剛跟他最寵愛的姨娘用了飯,準備歇下了。
不用抬頭,蘇雲霏就能感受到四周若有若無的各色目光,全都滿含惡意。她們看不起她的滿身狼狽,甚至早就先入為主的腦補出她的種種不堪和無恥,認定她不知羞恥、不守婦道。
有風吹過來,早就黏在身上的衣裙越發的涼,她的嘴唇凍得青紫,虛弱的彷彿即刻就會昏過去。
蘇雲霏有些嘲諷的勾起嘴角,真是不敢相信原主到底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
她穿越過來的時候原身正落在了水裡,不知道到底是因為溺水而亡,還是知道後面會發生的事情嚇破了膽,竟讓她這個孤魂野鬼佔據了身體。
也幸好她來得及時,拚命游到了岸邊假山後藏了起來,才不至於被她三姐姐正在議親的趙公子救上來丟了名節。
只可惜……
她爹的這位林姨娘持家多年,她落水的事情終究瞞不住,又被貼身丫鬟供出來暗中思慕那位趙公子,並多次意圖暗通款曲。
蘇永昌大發雷霆,一句解釋都不肯聽,只命令她跪在這裡反思。
不甘心啊,真是讓她覺得不甘心。
那場爆炸沒有炸死她,讓她重生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里,不是為了跪在這裡任人踐踏,宛若螻蟻一般被人操縱命運的。
她絕對不會如那些人所願,為了保住名聲一頭撞死。
她要好好地活下去,終有一日,不必再如這般匍匐在別人的腳下。
誰也不能掌控她的生命,誰也不能讓她再只為了苟延殘喘而違背本心。
一定會!
那麼大的雨,蘇雲霏足足跪了一夜。
天色將明的時候,屋子裡有了動靜,丫鬟們輕巧無聲的推門進去,服侍著裡面的人起身用膳。
又過了一會兒,有個穿著桃粉色襦裙的美貌少女,從廊下得意的走過來。
「呀,四妹,爹爹還是不肯見你嗎?」故作驚訝的捂住嘴,蘇雲溪眼裡是藏不住的幸災樂禍:「看來爹爹真的是氣急了。」
「不勞三姐姐費心。」蘇雲霏不為所動。
「四妹妹,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呢?」蘇雲溪輕笑著低聲道:「不過是個男人,妹妹真的喜歡跟姐姐說就是了,為何要做出敗壞相府聲譽的事情,惹爹爹不快呢?」
「爹爹最是重規矩,妹妹實在是糊塗。就算這次四妹妹得償所願,只恐怕趙公子對姐姐我一片痴心,不是四妹妹的良人……」說著,她刻意壓低了聲音,輕聲道:「若我是四妹妹,就算不是羞愧的一頭撞死,怕也寧願絞了頭髮做姑子去。」
蘇雲霏的眸子里泛上了冷意。
這個蘇雲霏仗著林姨娘和蘇永昌的寵愛,在府里橫行霸道,向來喜歡跟原身搶東西。
那位趙公子趙雲啟,是蘇永昌的學生,時常往來相府。
蘇雲霏前些時日偶然撞見他一次便芳心暗許,被蘇雲溪察覺之後故意橫插一腳,與那位趙公子眉來眼去不說,還故意讓林姨娘放出與趙家議親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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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意外」,只怕也是她的這個好姐姐跟林姨娘為了擺脫這門親事,故意設下的局。
看著面前笑的得意的蘇雲溪,蘇雲霏淡淡一笑:「三姐姐放心,我絕對不會搶三姐姐的良人。」
聽到這話,蘇雲溪的眼裡閃過一絲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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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該死了。」猛地壓低聲音,她突然湊到蘇雲霏的耳邊,怨毒道:「如果不是你那個死鬼娘親占著夫人的位置,這個嫡女的位置本來應該是我的!現在,該把位置讓出來了!」
「三姐姐再不甘心又如何?」蘇雲霏眼中精光一閃,冷淡道:「就算雲霏死了,也依然是父親的嫡女。庶女就算再得意,也依然不能改變庶出的事實。」
「難不成三姐姐會以為,只要沒有我,三姐姐就能成為嫡女?」嗤笑一聲,她不屑道:「娘親死了多年,父親可從來沒有想抬林姨娘為妻的意思。」
得意迅速褪去,蘇雲溪的臉上一僵,怒道:「那四妹妹就在這裡跪著吧!」
蘇雲霏冷冷的垂下眸子。
不過是一個易怒驕縱的蠢貨,也值當的原身被欺壓這麼多年。
雨,漸漸地停了。
跪了一整夜,蘇雲霏又餓又困又冷,全憑意志支撐到了現在,整個人也已經搖搖欲墜。
蘇永昌用過早膳之後,連一個眼風都沒有給她,徑自上朝去了。
一個體型寬碩的婆子端著托盤停在了台階上,眼裡帶著不屑,道:「四小姐,相爺上朝之前吩咐奴婢問您一聲,您是想體面地解決這件事兒,還是要不體面的解決?」
整個院子靜了下來。
蘇雲霏嘴角帶上了苦笑,已然明白了蘇永昌給出的選擇。
女子,在這個時代,真是可悲又可憐。
婆子高高在上的繼續道:「相爺說了,您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血濃於水。若您選擇體面地出家,您依然是相府嫡出的千金小姐。相爺會為您挑選一個清凈的庵堂,讓您青燈古佛,安穩的度過一生。」
說著,低了低托盤,讓她看清楚上面已經準備好的剪刀。
這是要用她的餘生,來保住相府的名譽了。
蘇雲霏勾了勾嘴角,如果是原身的話,這會兒只怕已經羞憤的自裁而亡了。
可是,她偏不!
憑什麼惡人能夠在這滿室輝煌之中坐享榮華、大魚大肉,她卻清粥小菜、粗布麻衣,將一切拱手讓人。
她才是相府的千金!
婆子似乎篤定了她會選擇出家,這會兒靜靜地保持著遞托盤的姿勢,等待她下定決心。
蘇雲霏面色不動:「那不體面的法子,又是怎麼個不體面法兒?」
一邊說,一邊大腦高速轉動。
她不是吃不得苦,捨不得榮華富貴。
只是重活一世,她絕對不允許自己這樣窩囊的讓小人得意!
這件事,一定還有其他的解決辦法。
婆子臉上的不屑更重了幾分:「那就遂了您的心愿,讓您嫁入趙公子家中。相爺說了,他沒有這樣丟人現眼的女兒。若四小姐選了這條路,從此就跟相府沒有任何關係。」
「不過……」悠悠的停頓一下,婆子冷笑道:「趙家夫人是個講規矩的,聘者為妻、奔者為妾。相爺仁慈,全了跟四小姐您父女一場的情誼,恩准您可以作為三小姐的陪嫁先行抬進去。」
身份貴重的嫡女失去了家中的支持,成為庶女的陪嫁去給人做小妾,這何止是不體面,簡直就是羞辱!
蘇雲霏咬緊了牙關。
「相爺說了,不管四小姐您選擇哪種解決辦法,他都絕不干涉。」
也就是說,不管將來她是後悔還是絕望,都是她自己選的,咎由自取,怪不到她的好父親身上。
蘇雲霏垂下眸子,沉默良久。
婆子也沒有再說話,整個衡蕪院一片死寂。
在這難熬的沉默中,蘇雲霏終於動了。
她緩緩地抬起手,凍得青白的指節滿滿的捏住了剪刀,青筋畢露。
婆子的眼裡閃過一絲滿意,嘴角帶笑:「四小姐,看來您……」
不等她說完,蘇雲霏嗓音平靜地問道:「父親真的說,不管我選擇哪種解決辦法,他都不會插手?」
「是。」
「多謝父親憐愛。」蘇雲霏猛地揚起一抹笑,扭身直接朝著前院方向跪下磕了個頭:「雲霏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婆子一怔,莫名的感覺到不對。
「雲霏作為父親的嫡女,未盡孝心,反倒惹父親憂心,是女兒的不是。」蘇雲霏握緊了剪刀,揚聲道:「雲霏不敢再讓父親傷心,自然選擇體體面面的做相府的四小姐,為父親盡孝。」
說著,乾脆利落的站起身,儼然要走。
「四小姐!」婆子頓時急了,伸手去攔她:「四小姐,相爺可沒說……」
「沒說什麼?」蘇雲霏毫不客氣的打斷,冷聲道:「父親可是說過,不許我做其他的選擇?」
「不,不曾。」迎著她凌厲的目光,婆子心下驀地一悸,竟生出了幾分膽怯。
這還是那個膽小懦弱、內向安靜的四小姐嗎?這眼神,怎麼像是摻了刀子似的,讓人不敢直視。
「既然父親不曾說過,又言明不會插手我的選擇,你還敢有什麼意見嗎?」蘇雲霏步步緊逼。
明明已經跪了一夜,臉上毫無血色,偏偏卻不見絲毫羸弱,反倒滿身貴氣,氣勢更盛。
婆子怎麼覺得,這一瞬間,四小姐的氣勢竟然要比丞相身上的更盛。
她忍不住瑟縮一下,垂下頭:「不,不敢。」
「既然這樣,為了讓父親安心,我就先回去休息了。」蘇雲霏鎮定一笑:「至於這剪刀……讓我查出到底是誰污我名聲,就用這剪刀……」
她輕笑一聲,到底用這剪刀做什麼卻沒有再說。
婆子打了個寒戰,看著剪刀刀鋒的銀光,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席捲而來。
蘇雲霏淡笑著迎著早晨燦爛的陽光,一步步緩慢卻又堅定的向外走去,萬丈光芒撲灑在她的身上,宛如新生。
門外守了一夜,哭的雙眼通紅的桃夭撲了過來,一把扶住她,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小姐,你沒事吧?!」
面不改色的握住她的手,蘇雲霏冷靜的道:「扶我回院子休息。」
一路上,蘇雲霏沒有絲毫的放鬆,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間,將所有人摒退下去,她才心下一松,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另一邊,蘇雲溪正伏在林姨娘的肩上噘著嘴,不滿道:「娘,怎麼辦嘛,我可不想嫁給趙雲啟那個書生!」
「現在知道問娘怎麼辦了,當初怎麼不知道提前跟娘說一聲?」林景茹恨鐵不成鋼的戳了一下她的腦袋。
「我想教訓一下蘇雲霏嘛……」蘇雲溪不依地撒嬌:「娘,娘你幫我想想辦法啊!」
「教訓她,還用得著你親自去嗎?」林景茹搖搖頭,到底不捨得責怪這個長得最像她的女兒,帶著惱怒道:「那個趙雲啟也太不識好歹了,不過是你爹門下的一個窮學生,竟然也敢讓人來提親,妄想吃蛤蟆肉。」
「你也太不小心了,竟將寫的詩留在了他手上。」
「都怪蘇雲霏那個賤人!」蘇雲溪惱怒的撕扯手中的帕子:「昨天明明都已經計劃好了,她落水以後我讓葛覃在旁邊盯著呢!這也能讓她逃了……」
「要不是她藏了起來,被當眾看到她被趙雲啟從水裡救上來,爹爹一定會給他們兩個當場定下婚約。」越想越氣,蘇雲溪恨道:「這個賤人!幸好娘有別的準備,我看她這次怎麼翻身。」
「好了,哪裡值當你為她生氣。」林景茹將氣紅了眼的蘇雲溪擁在懷裡,安撫道:「放心,我的女兒,就算王孫貴族也配得上,哪是趙雲啟那個書生能夠奢望的?這件事兒,有娘在呢!」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一聲通稟:「夫人,馬嬤嬤來複命了。」
蘇雲溪眼前一亮:「快讓她進來。」
不等馬嬤嬤行禮,就急切道:「那個賤……四妹妹決定了嗎?是要去做姑子,還是嫁給趙雲啟?」
馬嬤嬤垂著眼,猶豫道:「這……四小姐,她,她都沒選……」
「什麼?!」林景茹一愣,怒道:「怎麼回事兒?!」
馬嬤嬤將事情從頭到尾的複述了一遍,蘇雲溪幾乎氣炸,怒道:「這個賤人真是巧言令色,竟敢曲解爹爹的意思!無恥之極!」
「雲溪,慎言!」同樣憤怒的林景茹忙不迭的呵斥一聲,使了個眼神:「那是你四妹,你說什麼呢?!」
「我又沒說錯!」蘇雲溪不服,接連的不順讓她紅了眼眶,嘟著嘴轉身重重的坐在一旁。
林景茹勉強扯開一個笑容,輕聲道:「雲溪不懂事,讓嬤嬤見笑了。」
眼觀鼻鼻觀心站在一旁的馬嬤嬤面不改色,恭敬道:「夫人說笑了,三小姐天真率直,性格可愛的很。」
等到送走了馬嬤嬤,林景茹不再勉強維持平靜,低聲訓斥道:「傻丫頭,馬嬤嬤是你爹的人,當著她的面,你就算演,也要給我演出姐妹情深來,懂嗎?!」
這些男人,一邊花天酒地、妻妾成群,一邊又想要妻妾和諧、兄友弟恭、姐妹和睦。
深知男人劣根性的林景茹一向做得很好:「都是娘太寵你,把你慣得這樣不謹慎。」
「娘,我太生氣了嘛。」知道自己錯處的蘇雲溪忙不迭的湊過來,撒嬌:「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蘇雲霏竟然這麼狡猾,這都能被她逃過去。」
「誰說她逃過去了?」林景茹的嘴角含著一抹狠毒的笑意,道:「你這個四妹妹這是被逼急了。前兩年我竟然看走了眼,沒看出來這竟然是個內里藏奸的。」
「她既然要扮豬吃老虎,我就讓她一直扮下去。」林景茹彷彿勝券在握,低聲道:「你四妹妹是個心機深沉的,一裝就是這麼多年。你不要去招惹她,等你爹下朝回來,娘自然有辦法讓她吃些苦頭。」
在林氏母女謀算的同時,並沒有發現屋頂上有人在聽完首尾之後,眼裡掠過一絲欣賞。
這,才像是相府嫡出小姐的樣子。
待到蘇永昌下朝,蘇雲霏就被派人叫到了前院。
看到坐在蘇永昌身邊的林靜茹和蘇雲溪,蘇雲霏眸光一閃,垂頭道:「見過父親。」
「沒見到姨娘也在嗎?」蘇永昌怒喝一聲,拍了桌子:「逆女,你給我跪下!」
「父親,女兒斗膽請問,女兒為何要跪?」蘇雲霏站得筆直。
昨夜已經跪了一夜,再跪下去,她的膝蓋就要廢了。
「怎麼?為父還不當得你一跪了?」蘇永昌更怒。
「天地君親師,都當得一跪。父親養育女兒多年,女兒自然是跪得的。」蘇雲霏氣定神閑道:「可我觀父親面色,顯然不是要女兒盡孝而跪,反倒是要罰女兒。」
「既然是受罰,女兒自然要問清緣由,知道自己為何而跪。」蘇雲霏淡淡道:「女兒不肖,卻也是丞相府嫡女,膝下自也千金不換。父親總要讓女兒跪個明白。」
「巧言令色!」蘇永昌看她毫無羞愧之意,怒喝道:「你這般不守婦道、私通外男,敗壞丞相府聲譽,難道還不該跪?」
「父親!」蘇雲霏抬眼,冷冷的盯著他:「您當真也以為,女兒會做出那等丟人現眼的事情?」
「你還知道丟人現眼!」蘇永成拍案而起:「你所作所為,人證物證俱在,還要如何狡辯?」
「四小姐,你何必再繼續嘴硬,惹老爺生氣呢!」林景茹掩住嘴角得意的笑容,故作擔憂地道:「你是老爺的女兒,老爺自然也是心疼你的。快向老爺認個錯,保證以後不會再犯,老爺定會原諒你的。」
「我本就沒錯,何須原諒。」蘇雲霏寸步不讓,傲然道:「父親不辨忠奸、不分是非,女兒很失望。」
「好,好一個孽女。」
蘇永昌似乎氣極了,抖著手道:「我就教養出你這樣一個牙尖嘴利、不敬長輩、離經叛道的東西,與其讓你以後闖下彌天大禍,不如我現在就打死你!」
「父親,女兒如今雲英未嫁,您往女兒身上潑這麼多髒水,女兒可受不起。」蘇雲霏寸步不讓,冷聲道:「父親羅列這麼多罪名,可有證據?」
「證據?」蘇永昌氣笑了,「你自己做下了什麼事你自己不知道嗎?既然你要證據,我就給你證據!」
「來人,去將你們四小姐的『大作』呈上來!」
「四小姐,你說你這是何必呢……哎……」林景茹裝模作樣的探口氣,心底里卻不知道有多痛快。
就算庄媛媛到死都要壓她一頭又怎麼樣?她的女兒不知道有多蠢!
她真是巴不得蘇雲霏的骨頭再硬一點。
她越是倔強,蘇永昌就越是生氣,她的下場就越慘。
蘇雲霏哪裡看不出她暗藏的幸災樂禍,冷冷的看她一眼:「姨娘何必惺惺作態,讓人作嘔。」
「你!老爺……」林景茹頓時眼圈一紅,柔柔弱弱地看向蘇永昌,一副全心依賴的模樣。
蘇永昌果然受用,怒斥道:「蘇雲霏,你的眼裡還沒有孝敬長輩!」
「父親寵愛林姨娘,我給父親面子才叫一聲姨娘。」蘇雲霏不為所動,淡淡道:「不過是個哄著玩兒的玩意兒,我身為丞相府嫡女,我是主,她是仆,何來長輩一說。」
猶覺得不夠,她不屑道:「父親近來真是糊塗了。」
被踩中了痛腳,林景茹幾乎氣的全身發抖。
偏偏有火不能發,她只能哀哀戚戚,一臉委屈和受傷地又低低喊一聲:「老爺……」
端的是千迴百轉,萬千柔腸。
蘇永昌只覺心疼無比,暗暗拍了拍她以示安撫,又冷喝道:「放肆!雲霏,我看這些年為父是太過縱容你,才讓你這樣沒有一點規矩。」
是縱容還是冷遇,蘇永昌真的不知道嗎?
如果不是他的冷漠和忽視,府里的那些下人哪裡就敢這樣對一個嫡出的千金小姐?
蘇雲霏冷笑:「我倒不知道父親指的規矩到底是哪個規矩。等爺爺禮佛回來,女兒倒要好好問問,丞相府是不是有寵妾滅嫡的規矩。」
蘇永昌被她噎得一梗,只瞪大了眼睛怒氣衝天。
他倒是不知道,這個一向安靜乖巧,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嫡女,竟然是這樣一個天生反骨的孽種。
就在這個時候,有婆子恭敬地將詩稿送了過來。
蘇永昌看都不看,一把將詩稿沖著蘇雲霏甩了過去:「你自己看看,這些都是什麼東西!」
蘇雲霏面色不變,淡然地彎腰撿起來,翻看了幾頁。
無非就是一些情情愛愛,「思君不見君」之類的閨怨詩,最大膽也不過是滿含苦澀的一句「心念趙郎郎不知」這些罷了。
蘇永昌黑著一張臉,想到自己的嫡女寫出這樣孟浪不知羞恥的東西,越發心情暴躁:「寫出這樣不知羞恥的東西,蘇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父親明鑒,只怕這罪名,女兒擔當不起。」蘇雲霏似笑非笑地捏著這一摞宣紙,諷刺道:「這些詩稿並不是出自女兒之手。」
「你當為父是可以隨意糊弄的嗎?」蘇永昌道:「那分明就是你的字跡,你還有什麼可以辯駁的?」
「父親既然這般了解女兒,又怎麼會不知道女兒日常實在是困窘的很?」蘇雲霏從容地將宣紙遞過去:「這紙上的情詩乃是用徽墨寫成,女兒可用不起。」
「什麼?」蘇永昌驚疑不定,猛地抓過,對著陽光細細的看了起來。
傳說徽墨之中添加了一種晶瑩的石頭磨就的石粉。
這種石頭只在徽州出產,且十分堅硬,故而徽墨量少且價值十分昂貴。
但是因為添加了這種石粉的墨汁,不但下筆流暢,且等墨跡晾乾之後會在陽光之下隨著光影變幻而變幻出不同的色彩,導致徽墨大受追捧。
「女兒每月份例可買不起徽墨。倒是聽聞前些時日,父親有門生送上了兩方。」蘇雲霏扯了扯衣袖,淡漠道:「就是不知道,父親賞了哪個院子。」
林景茹的臉色猛地一變。
還能賞了哪個院子,除了蘇永昌留著自己用了一方,另外一方,正是給了她所出的庶長子,蘇奉之。
蘇永昌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冷冷的朝她看了過來。
林景茹臉色煞白,「噗通」一下跪了下來,倉皇道:「老爺……老爺,妾身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奉之向來勤學苦讀,留在書院刻苦鑽研,已經許久不曾回後院了。不關奉之的事啊……」
雲溪真是太大意了!竟然留下這樣大的破綻還不自知。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林景茹只能跪在地上,暗暗地咬牙。
「這種後宅之事,自然不關奉之的事情。」想到懂事爭氣的庶長子,蘇永昌的臉色微微緩和:「又沒有怪你,跪什麼跪,起來吧!」
「女兒已經自證清白,父親可滿意了?」蘇雲霏才不管兩個人之間的機鋒,只冷聲道。
「這些詩稿不管你的事,那這個錦囊又怎麼回事兒?」
蘇雲霏洗清了嫌疑,蘇永昌的臉色好看了許多,卻仍舊嚴厲。
後面的婆子快步上前兩步,將一個深藍色的綉著雲紋的錦囊端在托盤上呈了上來。
蘇雲霏的瞳孔一縮。
這的確是原身親手繡的錦囊。
原身對趙雲啟起了思慕之心之後,一腔情思無處寄託,就偷偷瞞著人綉了這個錦囊。
大概也知道這件事絕對不能被人發現,原身繡的時候一直小心翼翼,只有身邊的兩個丫鬟知道。
而現在,這個錦囊出現在這裡,就證明她的貼身丫鬟里有內鬼。
蘇雲霏用力閉了下眼睛,明白自己有些百口莫辯:「倘若女兒說,這是女兒為父親準備的,父親可……」
「這許多年,除了為父生辰,你從未為為父動過一針一線。」蘇永昌的臉色又沉了下去,咬牙切齒道:「況且這雲紋……孽女,為父還沒有老糊塗!」
蘇雲霏咬緊了牙關。
原身被林景茹在後院磋磨得膽小又懦弱,蘇永昌又對她視而不見,偶爾問話也端著一張黑臉,原身害怕還來不及,自然不敢跟他親近。
明白無論如何也躲不過這一劫,蘇雲霏索性豁出去往地上一跪:「不論父親信不信,這個錦囊都不是給趙雲啟繡的。父親如要責罰,女兒無話可說。」
她明白就算咬死不承認,也沒法解釋這錦囊的去處,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好,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要嘴硬。」蘇永昌暴跳如雷,抓起桌上的茶盞狠狠地朝她一擲:「丟人現眼的東西!」
蘇雲霏脊背挺直的跪在眼裡,眼睜睜看著茶杯砸過來。
她分明只要一側身就可以躲開,但是她不能躲。
她只能硬生生受了這一下,額頭很快有溫熱的血液流了下來。
林景茹眼裡閃過快意,忙假惺惺地去阻止道:「老爺,老爺您手下留情啊!四小姐年紀還小,一時翻了糊塗……女孩子不小心留了疤,可怎麼見人……」
「這樣不知羞恥的女兒家,誰家敢娶?」蘇永昌怒拍桌案:「我就該家法處置了你!」
「父親。」蘇雲霏心中一突。
她很清楚,在這樣的封建社會裡,蘇永昌作為一家之主,如果想要她死,她就會悄沒聲息地抱臂在後院之中。
她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死法。
「父親飽讀聖賢書,是否也該遵守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蘇永昌暴怒道:「你又想如何花言巧語?」
「女兒不敢。」蘇雲霏咬牙,跪伏在地上磕了個頭:「父親今早允許女兒自己選擇,並稱絕不插手。」
「女兒已經選了體體面面的活著,多謝父親成全。」
跪了一夜還沒來得及得到充分治療的膝蓋,這會兒跪在堅硬冰涼的地面上隱隱作痛。
蘇雲霏滿心晦澀。
再這樣跪下去,只怕她就算大難不死,也要落下腿痛的毛病。
「蘇雲霏!你是不是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放過你?!」蘇永昌哪裡看不出來她這是故意設下言語陷阱,怒吼道:「你真當為父不敢毀諾嗎?」
蘇雲霏心頭一跳。
這種時候,她只能賭蘇永昌是一個要面子的讀書人,做不出出爾反爾的事情。
否則……
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她滿心的不甘和憤懣。
這種只能將生死交到別人手中的感覺,實在是,實在是太讓人憋屈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少年氣的聲音:「不知道蘇丞相要毀什麼諾?」
說著,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就前後走了進來。
出聲的那個是在後面的那個公子,穿著一身淺紫直綴,腰間束一條同色寶石腰帶,頭戴同色東坡巾,長得端的是俊秀明朗,如一輪旭日。
前面的公子則一身玄黑滾金紋冕袍,腰間一條簡單的玉石腰帶,襯出他身高腿長。
如墨長發簡單以玉冠束起,劍眉鷹目,輪廓深邃剛硬,透著無與倫比的貴氣,端方無比。
蘇永昌動作一頓,臉上很快換上一副恭敬的笑意:「不知周王殿下、世子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冒昧到訪,多有叨擾。」周王,也就是玄衣男子微微頷首,聲音如金石擊玉,透著天然的冷意。
「殿下跟世子爺能來,蓬蓽生輝。」蘇永昌忙道不敢,令下人送了茶水上來。
庄辭眼中閃著好奇,看向跪在地上的蘇雲霏,笑道:「丞相這是……?」
蘇永昌眼中閃過一絲尷尬,又彷彿帶著點心虛,好一會兒才無奈拱手笑道:「慚愧。蘇某教女無方,使得女兒犯下大錯……」
蘇雲霏嘲諷的一笑。
這位蘇丞相可稱不上教女無方。不曾教,何來方?
「那……在下跟殿下不是打擾到蘇丞相教女了?」庄辭眼中飛快的掠過一絲冷意,復又笑道:「都說家醜不可外揚,蘇丞相只怕心中只埋怨我們這不速之客。殿下,咱們來的不是時候。」
「哪裡。」蘇永昌忙否認道:「事無不可對人言,何來不可外揚的說法。」
「素聞蘇丞相持家有方,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儒家代表。」周瑾之淡淡道:「不知我等可否有幸,觀摩學習一二。」
蘇永昌愕然。
這……哪有兩個年輕公子,到別人家觀摩如何懲罰自家女兒的?
「這……」蘇永昌面露難色:「小女待字閨中……不便與外男……」
「瑾之,看來蘇丞相併不歡迎我們。」庄辭板起臉:「那我們也就不打擾了。恰好時日還早,我們不如進宮,跟陛下講講今日所見所聞。」
說著就要起身。
「世子!」蘇永昌咬牙,忙不迭攔住他,額頭上冒了汗。
「臣豈敢,殿下跟世子既然感興趣,就……見笑了。」
庄辭作為國公府世子,自小在宮中陪著皇子一起長大,猶如陛下子侄,比許多皇子都要受寵。
蘇永昌自然不想讓這點家事被宣揚到陛下的面前,只能賠著笑請這兩位大佛坐下。
得償所願,庄辭才又重新笑起來:「蘇丞相請吧,不必顧忌我們。」
蘇永昌無奈,只能強行忽略坐在一旁的兩人,冷冷的朝著蘇雲霏道:「雲霏,你可知錯。」
「女兒確實有錯。」蘇雲霏忽而一笑:「女兒錯在不該管教不嚴,被下人鑽了空子,竟然將……」
「住口!」
蘇永昌忙厲喝一聲。
周瑾之跟庄辭在場,他自然不準備將事情真的擺到兩人面前。
損失蘇雲霏一人閨譽事小,蘇家所有女兒的閨譽都被牽連事大。
蘇雲霏正是算準了蘇永昌不敢將事情鬧大,故意麵露無辜地低聲道:「父親?」
蘇永昌氣的胸膛急劇起伏。
他何嘗看不出蘇雲霏的刻意,偏偏礙於外人在場,無計可施。
他只能陰沉地盯著她,沉聲道:「為父既然應承了你自己選擇,自然不會反悔。」
「可是你做下的錯事,需得受家法懲治。你可甘願?」
蘇雲霏不閃不避,直勾勾地盯著他。
明明跪著,她身上的氣勢卻絲毫不若,跟蘇永昌針鋒相對著用眼神打機鋒。
察覺到這已經是蘇永昌的底線,絕對不可能再退讓,蘇雲霏默默地垂下眼瞼,平靜道:「女兒甘願受罰。」
「請家法。」
很快,就有傭人將鞭子呈了上來。
蘇永昌沒有絲毫猶豫,揚起皮鞭狠狠地一揮。
鞭尾發出響亮的破空聲,重重的甩在她的身上。
劇痛傳來,蘇雲霏死死地咬住嘴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早就猜到蘇永昌不會留手,說不定還覺得像她這樣的女兒,乾脆抽死了一了百了,還能落得個死的乾乾淨淨。
可她已經退無可退,撕破臉只怕更是給了他處罰她的理由。
蘇永昌沉著一張臉,一鞭接著一鞭,沒有絲毫的停頓。
蘇雲霏的臉色越來越白,卻從始至終沒有發出一點點聲音,始終脊背挺直的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像是一尊石頭雕出來的,沒有感情的雕塑。
這樣打下去她會受不住的。
庄辭眼中閃過焦急,坐立不安地張口欲言卻被暗中拉住。
周瑾之看著始終不曾低頭的蘇雲霏,眼中閃過一絲激賞。
他倏爾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蘇永昌一怔,手上的動作頓住,道:「殿下有何指教?」
「蘇丞相教女之嚴,本王佩服。」周瑾之不緊不慢地解開身上同色披風,披在蘇雲霏的肩上。
蘇永昌眸光一閃:「殿下這是何意?」
這件衣服,是王爺的常服,就代表著王爺的尊貴身份。
饒是他是權傾朝野的左丞相,也不敢再將鞭子落到這件常服上。
這位周王殿下,是實打實從屍山血海里拼出來的,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心慈手軟的主兒。
他若有所思,轉眼去看一旁。
卻只見庄辭事不關己似的端著茶盞細細品嘗,又捏了一塊點心塞在嘴裡,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這邊。
蘇永昌心裡一突。是他猜錯了嗎?
「蘇丞相教女,本王本不該插手。」周瑾之單手背在伸手,盤著拇指上的扳指:「只是庄大小姐曾對本王有恩,本王如今見到她的後人,多少也該照料一二。」
意識到周瑾之口中的「庄大小姐」指的是誰之後,蘇永昌的臉色一黑。
只稱「庄大小姐」不稱丞相夫人,是什麼意思?他蘇永昌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五品侍郎,難道在國公府面前,還是個不配被提起的女婿?
他自然無法當場質問,只能臉色難看地道:「我倒不知道拙荊竟然曾經對王爺有恩。」
「十五年前庄大小姐去青松寺禮佛歸來,巧遇本王雙親新喪回京。庄大小姐心慈,擔心本王一行老老幼幼路上不太平,特許府中車架跟在她的車架後面一同回京。」
周瑾之微微垂下眼:「本王當初年幼,無力報恩,蘇四小姐久居深閨本王自然不便打擾。此次難得有報恩的機會,還望蘇丞相成全。」
蘇永昌自然無法拒絕。
他只能強笑著道:「也是王爺與拙荊有緣。既然如此,臣自然要幫王爺全了這段因果。」
說罷又對蘇雲霏道:「既然王爺為你求情,這次就這樣罷了。如果還有下次,為父決不輕饒。可記得了?」
「女兒銘記在心。」身體本就過度虛弱,又跪了一宿之後挨頓毒打,蘇雲霏早就搖搖欲墜。
可她依然強撐著,一字一句應了聲,勉強站起身來又對著周瑾之一禮:「雲霏謝王爺贈衣之恩。」
「蘇四小姐客氣。」周瑾之卻不看她,淡漠地重新坐好,垂眸抿了口茶。
見狀,蘇永昌又是鬆了口氣,又有些微不可查的失望,乾脆擺擺手令蘇雲霏退下。
一直被其他下人制住,不能出聲的桃夭終於重獲自由,撲過來用力的扶住她快要跌倒的身形。
蘇雲霏嘴唇煞白地抬起頭,看到桃夭哭的滿臉淚痕,咬著唇一言不發撐住她的樣子,忽然一笑。
現在回去休息還太早了些。
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不把身邊的釘子拔除,她就是暈,都暈不踏實。
將身體的重量靠在桃夭身上,蘇雲霏輕聲道:「父親,雲霏還有一事要請父親做主。」
林景茹心裡莫名有些不安,忙搶先道:「四小姐有什麼事醒來以後再說,身體要緊。」
蘇雲霏連眼神都沒給她,只執拗的盯著蘇永昌。
林景茹心中暗恨,卻又明白蘇永昌多麼在乎對外的體面,不敢再逾越。
蘇永昌有些不耐煩,強壓住脾氣道:「什麼事?」
「女兒房中按照規制本該有兩個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蘇雲霏抿唇,道:「前些時日放出去不少丫頭,女兒現如今沒有趁手的伺候人,不如就將桃夭抬了大丫鬟吧。」
桃夭萬萬沒想到自家小姐這種情況下還不走竟然是為了抬她的等級,意外的抬起頭來,全是眼淚的眼裡充滿了感動和心疼。
偏偏這種情況沒有她說話的地方,她只能沉默著沖蘇雲霏搖頭,希望她能先顧及一下自己的身體。
蘇雲霏握了握她的手,沒動。
「桃夭這丫頭粗手粗腳的,怎麼當得了大丫鬟。」林景茹頓時一急,忙道:「我記得小姐院子中不是有一個叫葛覃的,機靈又麻利。不如抬了她吧!」
「葛覃確實聽話伶俐的很。」蘇雲霏輕笑道:「可就是太伶俐了些。這不,前些日子三姐姐見著她,喜歡的不得了,直央求我將葛覃給了她。」
她終於不緊不慢地看林景茹一眼,慢條斯理道:「不過是個丫頭,三姐姐想要,做妹妹的自然不會跟她爭搶。我已經答應了三姐姐,過些日子就將葛覃送過去。」
林景茹張張嘴,想說什麼卻被蘇永昌警告地看了一眼。
她只能不甘的扯著手帕,掩下怨毒。
葛覃的老子娘都在她手下,又貪財,早就為她效命了。擱在蘇雲霏的院子里興風作浪,充當耳目,她用的正順手。
沒想到蘇雲霏竟然挑著這個時候提出要將葛覃給出去,抬了桃夭這個笨丫頭。
可她也知道,平日在後宅中蘇永昌或許會愛她撒嬌柔弱的樣子,當著外人的面兒卻絕對不許她一個妾室隨隨便便地插話。
蘇永昌已經沒了耐心,揮手道:「不過是些小事,也值當這樣鄭重其事。你院子里的事情,想怎麼安排你自己看著辦。」
也不曾提被蘇雲溪要走了葛覃,她丫鬟的空缺什麼時候補上。
所幸蘇雲霏也不打算計較,丫頭婆子少一點,還少給林景茹安插眼線的機會。
目的達到,她嘴角的笑意更真了幾分,道:「多謝爹爹。那我今兒回去就讓葛覃去三姐姐那裡伺候。」
說完又禮數十足地行禮,才退了出去。
才剛出了院子,桃夭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了出來,心疼道:「小姐您未免也太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了,這些小事什麼時候說不成,非要您撐著貴重的身子骨去操心這個。」
「老爺也太狠心了……您還要嫁人呢!打的這麼重,要是留下疤可怎麼辦?都是桃夭沒用,不能保護小姐……」
「好了好了,別哭了。」蘇雲霏忍不住無奈的搖搖頭,嗓音里多了幾分虛弱。
昨晚跪了一夜,她將將只補了幾個時辰的覺,這會兒腹中空空又全身酸疼,尤其膝蓋刺骨的疼。
「你家小姐我已經夠慘了,難不成,還要我拖著這副傷病的身子安慰你不成?」
「小姐……」桃夭忙抹眼淚,抽噎了一聲:「桃夭就是心疼你……桃夭不哭了,小姐你不要說話了。桃夭伺候你回去休息。」
看她這副焦急擔憂的樣子,蘇雲霏終於露出在來到這個時空之後,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其實早在蘇永昌拿出那個荷包的時候,她就在懷疑到底是桃夭還是葛覃背叛了她。
從她穿越之後,還沒有見過葛覃,倒是桃夭一副沒什麼心眼的小哭包模樣,見她一次哭一次。
雖然不排除可能是她藏得深,演技好,但是蘇雲霏直覺那個沒有露面的葛覃問題更大一些。
不過幸好,林景茹大約因為她提的太突然,猝不及防之下倒是露了底兒。
那個葛覃……
眼底閃過一絲寒芒,蘇雲霏冷冷的想,不知道她在原身遭遇的這場慘劇當眾,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被桃夭服侍著上了葯之後,蘇雲霏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睡到半夜才醒。
在外面守夜的桃夭聽到動靜,忙不迭的進來扶她做起,又給她倒了杯溫水,擔心的道:「小姐,您身子還疼嗎?」
蘇雲霏搖搖頭,將杯子地給她,白著一張臉靠坐在床頭:「我臨睡前吩咐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聽她問起,桃夭頓時滿臉憤怒,氣嘟嘟地道:「葛覃晚膳前就已經收拾東西去了三小姐院子里了。」
「怎麼氣成這樣了?」蘇雲霏忍不住好笑。
這個年代的人都早熟,桃夭雖然伺候人已經有模有樣,卻也不過十三四歲。
擱在現代,正是無憂無慮的孩子呢!
桃夭略一猶豫:「算了……說那些沒眼力見兒的小蹄子幹什麼,平白惹小姐不高興。」
「你不說我也知道。」蘇雲霏笑著掐掐她的臉頰:「不外乎就是葛覃一聽說去三姐姐院子里就高興地忘乎所以,說不定還要擠兌你兩句?」
「小姐!你怎麼知道?!」桃夭傻乎乎地張大嘴巴,一臉吃驚。
小姐不是在睡覺嗎?怎麼這些都知道?
「小姐什麼不知道。」蘇雲霏笑開了:「讓我們桃夭受委屈了。」
「奴婢才不是因為被葛覃擠兌才生氣!」桃夭不滿地鼓起了臉頰,氣沖沖地道:「葛覃也太過分了!小姐對她那麼好,她走的時候連給小姐磕個頭都不願意!白眼狼!」
「這有什麼可生氣的。」蘇雲霏淡淡的道:「在這個府里,我又不受父親寵愛,跟著我有什麼前途。」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在三姐姐院子里做個雜掃,都比做我的二等丫鬟要好。人之常情罷了。」
「才不是這樣呢!」桃夭忍不住反駁:「小姐人多好啊!從來不對奴婢們發火,更不會動輒打罵,有什麼好吃的也總賞給奴婢們……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是那些人不知道惜福。」
桃夭怕她傷心,沒說的是,院子里許多人看著葛覃走時候趾高氣揚的樣子,又是巴結又是諂媚,羨慕得恨不能求著葛覃帶她們也走。
要不是她發了頓脾氣,只怕那起子沒眼色的,到這會兒還沒有心思好好乾自己的事情。
看著桃夭一片真誠的樣子,蘇雲霏的心底忍不住一暖。
她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頂,輕笑著道:「放心吧……她們沒有眼色是她們的事兒。小姐以後,一定會讓別人也都羨慕桃夭。」
桃夭獃獃的看著自家小姐,一時竟有些看呆了。
她怎麼覺得,自家小姐似乎更美了呢?
不同於以往溫柔到沒有脾氣的樣子,現在的小姐明明虛弱到了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地步,卻依舊帶著奪人眼球的明艷光彩,攝人心魄。
桃夭即是歡喜又是心疼,歡喜的是小姐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至於怎麼個不一樣法她也說不清,反正是變好了。可一想到自家小姐這般嬌貴柔弱的閨閣千金,卻還要受老爺那麼重的家法,眼眶裡的淚又差點兒忍不住溢出來。
她連忙轉過身去,用袖子胡亂的抹了抹眼睛,迅速的將桌上藥罐里的葯倒出來晾著,又將一旁瓦罐里熬好的稀飯盛出來,端到蘇雲霏面前,「小姐,您受了那麼重的傷,不宜吃葷腥油膩的飯菜,先喝口粥暖暖胃吧!」
蘇雲霏臉色蒼白,看著桃夭淺淺笑道:「這光景咱們還吃得到葷腥嗎?有口粥喝就該阿彌陀佛了。」
鼻尖縈繞著粥的香氣兒,肚子里咕嚕咕嚕一陣響,她就著桃夭的手喝了兩口粥。
大概真的是餓極了,只覺得這粥比以往的都要香甜,便忍著身上的痛,自己端著碗一口氣喝光了。桃夭見她這樣,趕忙又給盛了一碗,蘇雲霏又是一口氣喝光了。
桃夭再給她盛了一碗,蘇雲霏擺擺手示意不要了,「不能喝了,再喝胃怕是要受不住了。」
桃夭轉念一想是這個理兒,遂把粥倒回瓦罐里,用油紙封好,「等小姐餓了再吃。」
蘇雲霏微微點頭,細細瞅了一眼桌上的瓦罐,從腦子搜索了一圈也沒想起大廚房裡有這麼個物件兒,便詢問道:
「桃夭,這罐子是哪裡來的,我記得我屋裡里是沒有這個的吧!」
見蘇雲霏問起這個,桃夭人嘴笨,說不出個理由哄她,便連忙跪下一五一十的回道:「您昏睡的時候,奴婢託了家中三哥在外頭買了粳米,熬好了粥,偷偷從後門帶進來的。」
蘇雲霏心下瞭然,難怪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原來是在這上頭。
以她現在在府里的處境,大廚房那群拜高踩低的奴才還不得可了勁兒的作踐她,用來討好林姨娘那起子小人,又怎麼可能給她送來這般濃稠的米粥。
看著蘇雲霏面上喜怒不定的樣子,桃夭心裡一陣兒打鼓,生怕她不高興,覺得有失了嫡出小姐的身份。
蘇雲霏自然是不知道桃夭心中所想,見桃夭跪著想起身扶她,卻不小心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冷汗都冒了出來。
桃夭急忙跪走到榻前,按住她的手眉頭一皺輕斥道:「小姐怎的這麼不愛惜自己呀,您有什麼事兒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何苦這樣折騰自己。」
說著站起身把晾的溫熱的葯端來餵給蘇雲霏。
蘇雲霏想要開口解釋,可桃夭沉著臉一勺接一勺的喂葯,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等著葯喝完了,才開口道:「你這丫頭,才這一會子的功夫,脾氣竟比我這個主子還要大。」
桃夭郝然,嘴唇囁嚅的半天也沒說出個話來,看得蘇雲霏不禁好笑,「你剛剛那股子凶我的氣勢去哪兒了。」
桃夭一聽臉上一紅,又要跪下告罪。
蘇雲霏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笑道:「桃夭,你待我的好,我記在心裡的,等以後……」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門外傳來一陣冷笑,「哎喲喂,好個主僕情深呀!也不知道四小姐這做派有沒有命活到以後,老爺也真是心慈手軟,竟對那些個不知廉恥的,也下不了狠手。若是我,只怕活生生打死,也好過丟人現眼。」
來人聲音尖厲,話中的惡毒聽的不禁讓人後背竄涼氣兒。
桃夭嚇得身子打了個冷噤,蘇雲霏眼底閃過一絲厭惡,毫不客氣的回道:
「父親是這個府里的主子,我是他嫡出的女兒,我倒不知道姨娘哪來的惡毒想法,覺得父親忍心對我做出這樣狠心的事情。」
「如果父親知道姨娘這樣揣測他的想法,也不知道要如何看待姨娘這朵解語花。」
蘇雲霏嘴上說著話,心裡卻忍不住一哂。
也不知道原主到底是多沒腦子,竟被林姨娘用這些惡毒又粗暴的手段給整死了。
林姨娘一聽這話,心中頓時一驚。
沒有男人會喜歡自己的想法被女人擺布,更不會願意自己的心思都被枕邊人琢磨透徹。
她立時謹慎起來,幾不可見的掃了一眼身後的幾個丫鬟婆子,甩甩帕子朝著蘇雲霏假意笑道:「四小姐可真是冤枉死妾身了,老爺是家裡的頂樑柱,妾身如菟絲草般圍著老爺過活,豈敢唆使老爺做那損人不利己的事,況且妾身也沒那個能耐啊!」
「妾身不過跟四小姐玩笑兩句罷了,偏偏四小姐就如何愛較真了呢?」
「姨娘的能耐哪是旁人能及的,不過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見鬼的。姨娘可要小心了。」蘇雲霏似笑非笑的看著林姨娘一干人等,強撐著身子不肯露出頹勢。
桃夭看著她頭上冒著的汗水,心疼得厲害,幾乎恨不得拿把大掃帚將林姨娘幾人掃地出門。
林姨娘聞言驚疑不定地看她,只覺向來懦弱好拿捏的四小姐,當真是完全不一樣了。
蘇雲霏看著林姨娘的樣子,眼底閃過譏諷,開口道:「姨娘,夜深了,父親若知曉你深更半夜帶著這麼些人,氣勢洶洶來我這裡,怕是不好吧!」
「就算不得父親看重,我可仍舊是這個府里嫡出的四小姐呢!」蘇雲霏神色轉冷:「姨娘雖然得了幾分臉面,也不要忘了本分才好。」
聽到蘇雲霏提起蘇永昌,林姨娘更是一肚子的鬼火沒處撒。
因著周王殿下和國公府世子的到來,蘇永昌雖未明說,可行為舉止透著一股子嫌棄,顯然是覺得她沒當好家,弄出這檔子事,丟了他的臉面。
待周王殿下和世子走之後,便不管不顧當著眾多下人的面將她好生斥責了一頓,轉而去了三姨娘房中歇息。
她含著淚送蘇永昌到院子門口,草草梳洗就上床躺下了,可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真是越想越覺得委屈。
以往她將府里府外安排的妥妥帖帖,誰不說她是個爽利人?
雖然沒有被扶正,那些貴夫人並不屑於與她這樣的妾室相交,蘇永昌每每夜裡,卻也要在她耳邊含著幾分愧疚地稱一聲賢內助。
她何曾丟過這麼大的臉?
「四小姐真是好利的口舌。」林姨娘沒好氣的回了一句:「如今府里是妾身當家,妾身也不過是擔憂四小姐身嬌體弱受了家法,才來探望。到了四小姐口中,可真真是一點好都落不下了。」
想到蘇永昌今日的態度,終究不敢再多惹是非。
「勞姨娘擔憂,雲霏好得很。」蘇雲霏冷笑一聲,不欲多言,朝桃夭使了個眼色:「時候不早,我也該歇了。就不送姨娘了。」
桃夭會意噌的站起身,看著林姨娘,心裡頭有些發怵,但為著自家小姐,便壯起膽子道:「姨娘說了這麼久也該累了,可惜我們小姐院里沒個好茶招待,不若姨娘回自個兒院里喝茶,待我們小姐身子大好了,姨娘再過來,您看如何?」
林姨娘詫異的看著桃夭,沒想到這傻裡傻氣的蠢丫頭說話竟跟往常不一樣了,再看向蘇雲霏更是覺得她心機深沉,隱藏了這麼多年才露出端倪,真真是個厲害的對手。
早知道是這麼個禍害,當初就該用一劑毒藥毒死了事,免得現在給她帶來那麼多麻煩。
「那就不打擾三小姐休息了,妾身改日再來拜訪。」被打了個措不及防,林姨娘心下煩亂,不欲再多做糾纏,乾脆帶著丫鬟婆子離開。
蘇雲霏這才松下了那口氣,身上被鞭打的痛意也越發明顯了起來。
桃夭看她臉色蒼白,忍不住心疼地邊為她擦汗邊道:「林姨娘太過分了,小姐受了這麼大的苦,她竟然還要來落井下石……明明小姐才是這個府里最名正言順的主子!」
又看到她裡衣領口處蔓延出來的鞭痕,忍不住紅了眼圈,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蘇雲霏忍不住笑了起來:「傻丫頭,別難過了。咱們的日子,會好的。」
怎麼會好呢?
這個府里,蘇永昌就是她們這些後院女子的天。
他不肯上心,就算是掃地的奴婢都想來踩自家小姐一腳。
桃夭滿心酸澀,看著她的笑容又說不出口,只能也撐起笑,點頭道:「桃夭相信小姐。小姐您折騰了一天,快些休息吧。」
蘇雲霏確實累了,沒有精力再多說什麼,伏在枕上沉沉睡了過去。
桃夭看她確實睡得踏實,也並沒有發熱的跡象,這才去了外間歇下了。
她們主僕睡得香甜,吃了癟又獨守空房的林姨娘卻輾轉反側,一宿未眠,到了第二天竟然就這樣倒下了。
蘇雲溪一早來看她,卻聽聞下人說自家娘親至今未起,不由驚詫地進去探望。
坐在床沿邊,看著往日如嬌花兒般鮮嫩的林姨娘,一夜之間竟老了十歲不止,她眼淚「啪嗒」一聲掉了下來,心疼的問道:「娘……你怎麼成這樣了?」
林姨娘輕輕抬手抹掉她臉上的淚水,溫柔道:「傻孩子,娘沒事兒,就是這幾天事兒多累著了,好好歇歇就沒什麼了。」
近日哪裡有什麼事情需要她操勞?這話一聽就不過是敷衍罷了。
蘇雲溪仔細一想這幾天的事,除了與蘇雲霏那個賤人有關,再沒別的了,便氣沖沖的朝外走,「賤人,我這就找她去,敢惹娘生氣,我一定要給她好看!」
林姨娘大驚,一把抓住蘇雲溪的手,一臉嚴肅鄭重道:「蘇雲霏現在邪門的很,就連為娘也不敢隨便硬碰硬。你是個沒心眼的,哪裡斗得過她?你且先等為娘好些了,再想法子將她一擊斃命。」
蘇雲溪自是不肯相信蘇雲霏這麼厲害,在她印象里蘇雲霏雖然名義上是嫡出小姐,行為處事畏畏縮縮,便是連那些個庶女也不如。
可看著林姨娘憔悴無力卻仍舊為她擔心的樣子,終究沒有當面反駁,只得憤憤不平地應了。
林姨娘自然是看得出她面上的敷衍之色,忍不住擔憂。
偏偏了解自家女兒的性子,她又不敢再出言勸解,生怕一個不小心起了反作用,只好轉移話題:「溪兒,還沒吃早飯吧,快去吃,吃完了好好溫習功課,娘花了大價錢請人教你,你可得學出個樣子來。」
蘇雲溪勉強的笑著點頭道:「娘,我喝了一大碗牛乳,早就不餓了,那您好好休息,我回房了。」
林姨娘有些擔憂的看著蘇雲溪的背影,這孩子自小嬌養著,倒沒半點兒她的心機,這可怎麼是好呀!
她思慮再三,喚了身邊的大丫鬟紅葉進來:「這幾日你去小姐那裡伺候著,不許她擅自去找蘇雲霏的麻煩。」
紅葉恭敬應了是,退下了。
因為林姨娘病倒,蘇雲溪又被看住,蘇雲霏倒是得了幾日清凈。
等她養好身上的傷,也接到了去青松寺禮佛的蘇明晉傳回來的信,算算日日這幾天就要回城了。
想到記憶里蘇明晉對於原主的寵愛,她的心裡微暖,笑著吩咐道:「祖父過兩天就要回來了,咱們去請示父親,到時候去城門口接他。」
蘇永昌對這些自然沒有意見,批准了不說,還特意讓其他幾個庶女一併去,也能昭顯相府女兒們的孝心。
蘇雲霏也沒什麼意見,在當天一早就收拾得當,帶著桃夭出了府門。
八字形的外照壁前,正停著三輛青帷馬車,有小廝在梳理鬃毛,檢查車馬是否安全妥帖。
天色還早,晨陽初起時帶著幾分清冷的陽光落在照壁上,留下一大片陰影。吳姨娘所出的二小姐蘇雲英正站在那裡,低著頭與一母同胞的六小姐蘇雲蘭輕聲說話,嘴角含笑,似是再說什麼有趣的事。
蘇雲霏走上前,還是蘇雲蘭先瞧見了她,脆生生的喊了聲:「四姐姐。」有模有樣的行了禮。
剛剛十歲的小丫頭臉頰肉嘟嘟的,頭頂梳了兩個圓圓的小髮髻,顯得玉雪可愛。
蘇雲霏還了禮,又與蘇雲英互相見了禮,兩人倒也沒有什麼齷齪,親親熱熱的說起了話。
約摸快要正午了,馬兒都不耐的打著哈欠四處溜達起來,愁壞了小廝,幾番前來詢問蘇雲霏幾人何時出發:「若是午後動身,小的們就再去換幾匹馬過來,免得路上有驚,讓幾位小姐出行的不順心。」
蘇雲英沒有搭腔,倒是蘇雲霏瞧了一眼丞相府的大門,淡淡的道:「三姐姐今日怕是不舒服,咱們就不等了,這就走吧。」
話音才落,蘇雲溪才慢悠悠的提著裙子出來,笑著道:「四妹妹這是想要違抗爹爹的吩咐,讓人覺得我相府女兒不孝么?怎的如此急躁,就不能等一等了?」
一上來就給蘇雲霏扣了一頂帽子。
蘇雲蘭有心想要替蘇雲霏辯駁:「是三姐姐你遲遲不來,四姐姐才……」只是在蘇雲英的阻攔下,並沒有說完話。
蘇雲溪今日穿了一件杏色如意紋的緞面窄袖上衣,下搭時下流行的八幅裙,外罩一件對襟的茄色褙子,領口和前襟皆用了金銀線綉著纏枝花邊,上了精緻的妝容,看起來格外精神俏麗。只是一開口的那個傲慢樣子,生生壞了美感。
蘇雲霏望著她這位三姐,如是想著,卻絲毫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她不想耽擱了迎接祖父的時辰,直接轉身欲要上車。
蘇雲溪卻不依不饒,咄咄逼人起來:「四妹妹這是心虛了不成?」
這些日子被紅葉看管著,她早就想找蘇雲霏的不痛快了,如今得了機會,怎麼能夠放過。
蘇雲霏踏上腳凳的腳又收了回來,轉過頭,目光冷冷地看著蘇雲溪。
蘇雲溪被她盯得有些頭皮發麻,下意識的退後了一小步,等反應過來又覺得恥辱,看蘇雲霏的眼神更加不善,恨不得生撕了她的樣子。
只是她剛剛的動作太明顯了,落在蘇雲霏的眼裡,她有些不屑的扯了扯嘴角,笑著道:「三姐姐慣會這般顛倒黑白么?明明是你自己耽擱時間卻在這倒打一耙,眼看著就要過晌午了,我有心不願與你計較,免得誤了迎接祖父的時辰,你卻又一再逼迫。」
「我倒是不知,究竟是誰在違抗父親的吩咐?你這般在門前吵嚷,倒是不怕讓人知道相府的女兒只顧顛倒黑白、擺弄是非,而不顧相迎祖父是不孝了?」
蘇雲溪心中一滯……蘇雲霏何時這般牙尖嘴利了?她不是該唯唯諾諾的任由她數落,然後乖乖的認下她給她安排的罪名么?
果然這個賤人和以前不大相同了。
「這還不是夏荷,也就是以前在四妹妹近前伺候的葛覃,笨手笨腳的弄壞了我的裙子,我又重新換了一條重新梳妝,這才耽擱了時辰。」
蘇雲溪柔柔的一笑,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順帶著還不忘才蘇雲霏一腳,「說起來,還真就是四妹妹的不是,這麼蠢笨的丫鬟竟然也能夠用的下去,也虧得姐姐我不計前嫌的,願意替妹妹調教著。」
夏荷站在一旁垂頭低眉的,一聲也不敢言語。今早她本來碰都沒碰三小姐的裙子,卻受了無妄之災,跪了好一會兒才被叫起。
如今她才知道,在三小姐的院子裡面伺候,也不是什麼舒服美好的差事,只是心中苦澀卻無人可以傾吐,更覺難過。
「是啊,這麼蠢笨的丫頭也就適合三姐姐院子了。」
順著她說了一句,蘇雲霏不願再與她多糾纏,說了這一句就轉身上車,吩咐小廝啟程,莫要誤了時辰。
全然未理蘇雲溪在原地面目猙獰了好一會兒。
「賤人,她這是什麼意思!」說她也是蠢笨的么!
蘇雲溪扭頭瞪了一眼夏荷,目光像是淬了毒,伸手狠狠地在她胳膊上一掐:「混賬東西,都是你害我出醜!」
夏荷痛的咬緊了牙關,卻又不敢叫出聲來,只得默默含淚忍了。
眼見著蘇雲霏的馬車已經快要不見影子,蘇雲英姐妹兩個共乘的那輛馬車也已經遠遠離去,蘇雲溪再怎麼有氣,也不敢真的就耽擱了迎接蘇明晉的時辰,咬著牙恨恨的上了車。
路上沒少在車裡折磨夏荷出氣,夏荷咬著牙,疼的直掉淚也沒敢吭一聲,這才讓她滿意了幾分。
好不容易等她追了上來,蘇雲霏正暗自盤算著這些時日她了解到的府中情勢,突然馬車停了下來,外面傳來一陣喧囂。
「你去問問怎麼回事。」蘇雲霏吩咐了一聲。
桃夭應了聲是,麻利的下車,好一會兒才回來,猶豫著稟道:「小姐,是趙公子……」
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蘇雲霏不禁有些好笑:「趙雲啟那個書獃子怎麼了?你倒是說啊!」
桃夭偷眼看她,見她確實像是不在意的樣子才放下心,口齒伶俐地解釋道:「趙公子方才帶著人攔住了三小姐的車,說是要同她說幾句話。」
「三小姐不肯見他,這會兒正僵持著呢!」
「好一個飽讀聖賢書的知禮書生,竟然做出這樣當街攔閨房女兒家車架的事情……」蘇雲霏忍不住搖了搖頭,神色間帶了些鄙夷。
這樣的人,能是什麼正經的正人君子?
也就是原主傻,見他皮相長得斯文俊秀,又會吟兩句酸詩,就以為是個飽學之士了。
不過嘛……現在趙雲啟糾纏的人變成蘇雲溪。呵……倒真是一出好戲。
只是她現在卻沒有什麼看戲的心情,於是對桃夭吩咐道:「傳令下去,讓三小姐好好處理她的私事,咱們先去接祖父。」
沉吟下又道:「問一聲二姐姐和六妹妹,是否要一同前往。」
桃夭一怔,有些遲疑地低聲道:「小姐,這不妥吧?到時候老爺跟林姨娘怪罪下來……」
「林姨娘不過是個妾室,哪裡輪得到她來怪罪我?」蘇雲霏冷冷一笑,眼底透著強大的自信:「你只管去,父親那裡有我應付,沒事的。」
桃夭看她說的堅決,無奈之下只得應了,乖乖聽命令辦事兒去了。
那邊蘇雲英和蘇雲蘭本正在馬車裡坐立不安。
林姨娘掌管後宅多年,她們的姨娘跟她們都要仰她的鼻息,哪裡敢得罪張揚跋扈,比蘇雲霏還像嫡小姐的蘇雲溪?
她們不敢看蘇雲溪的熱鬧,又不敢下去相幫,正六神無主的時候,聽到這話兩姐妹頓時都是一驚。
蘇雲蘭意動地看蘇雲英:「二姐姐,咱們……不然也跟著走吧?」
雖然現在走也可能被蘇雲溪記恨,好歹有蘇雲霏在前面頂著,蘇雲英咬了咬牙,乾脆也應了下來:「跟在四小姐後面一起走。」
一行人丟下蘇雲溪先到了早就定好的酒樓包廂,吩咐了腳程快的小廝去城門外守著。
蘇雲英猶豫了幾番,還是忍不住的問:「我們就這樣丟下三妹妹,會不會不太好?」林姨娘那裡知道了,怕是要鬧的。
「我是聽說三姐姐近日來和趙公子有些矛盾,二姐姐也知道,他們二人已經議親許久了,這要是沒有什麼意外的話,以後就是夫妻了。」
蘇雲霏淡淡的笑著道:「這時候若是有了什麼誤會不說開,難保不會成為橫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倒不如給他們一些獨立的空間別把話說開,也免得以後成了親,恩愛不成反倒成了一對怨侶。」
蘇雲英似是認可了蘇雲霏的說辭,點點頭沒在追問什麼,反倒是正經起來:「小小年紀,就把親事恩愛什麼的掛在嘴邊,成什麼樣子,不知羞。」說完伸手戳了一下蘇雲霏白嫩的額頭。
恰逢此時,桃夭從外面進來,神色嚴肅的走到蘇雲霏耳邊,輕聲與她耳語了幾句。
蘇雲英瞧見蘇雲霏臉色不停變換,心中一突,有些不安的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蘇雲霏淡淡的笑著:「哪有什麼事?只不過是聽到祖父已經快要進城,想著二姐姐剛剛說的是,妹妹受教了,只求一會兒見了祖父,二姐姐可千萬不要告我的狀。」
蘇雲霏今天出現之後,就一直穩重又成熟的模樣,這會兒做出一副受教討饒的樣子倒是讓人有些啼笑皆非。
誰不知蘇明晉最是寵愛她這個嫡孫女,縱使真的有什麼不好的話傳出來,那也定是別人的錯,斷不會是蘇雲霏哪裡有什麼不好。
他是整個丞相府里,蘇雲霏唯一的溫暖。
只是蘇明晉不常住府里,並不能十分護著原主,何況後宅的事,有林景茹一手把控,他也無法插手太多。
蘇雲英還是有些不安,她想到了蘇雲溪,忍不住道:「三妹妹這會兒還沒過來,要不要差人去看看,若是與趙公子說完了話,就請她趕快過來。」
「是這個理。」蘇雲霏笑著應了,轉頭欲吩咐桃夭,還未開口,就有小廝隔著屏風稟道:「老太爺知道幾位小姐在酒樓相迎,已經快馬進城,這會兒應是已經快到酒樓了。」
三人聞此,也就顧不得再去管蘇雲溪,整理了一番便各自帶著丫鬟下了樓。
一樓大堂畢竟用餐的人頗多,幾個姐妹都先帶好了幕離,才在丫鬟和傭人們的簇擁下紛紛下了樓。
才剛下樓,就見到穿著一襲寶藍富貴雲紋長袍、精神矍鑠的蘇明晉正龍行虎步地邁步進來。
「祖父!」蘇雲霏行了一禮,眼含親切與激動:「孫女給您請安。」
蘇明晉大笑兩聲,走上前去將她扶起,也帶著歡喜的與她說話:「這些日子不見,怎的又瘦了一些,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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