瀉藥!!!我來了!我來給大家整理一下。話不多說,先上眼淚!! 「那一年,他喜歡的那個人在台上彈完一首歌,轉身下台的時候,背上印著他的名字。台下的掌聲熱烈而經久,就像一場盛大的祝福。 「我一個月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不會笑、不會鬧、也不會生氣了。」他扯一下嘴角, 笑裡帶著自嘲,「花了五六年,又養出一個江添。」 「哥,我喝酒了,你還需要失物招領嗎?" 盛望說:「我現在敢去公墓了,也敢跟我媽說我喜歡江添,我想跟他在一起。我覺得我媽應該不會罵我,可能還會跟我說新年快樂。」 他慌忙躁動的少年期至此倉皇落幕,一生一次,再不能回頭。 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哈哈哈哈哈有沒有回憶湧上心頭!有沒有意難平說說我喜歡的兩句,其中一句「無人曉他們在一起,但人人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但但但最讓我心動的是「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簡直愛死了好啦!回歸正題 整理的並不多,但也可以看一下啦!------------------------------分隔線----------------------------1、那個夏天的蟬鳴比哪一年都聒噪,教室窗外枝椏瘋長,卻總也擋不住烈陽2、旁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身後是明明暗暗的燈火,沿河十里,從古亮到今長長久久3、時間並沒有在他們的聊笑中插入沉默、茫然和停頓,就好像那些年他們從來都是並肩走過的4、藕斷絲連這個詞聽著曖昧繾綣,只不過是背道而馳又非要耗著而已,耗到足夠遠足夠長,就能斷得乾乾淨淨。5、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6、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7、所以他們說過「我喜歡你」,但從沒說過「我一輩子都喜歡你」。 一輩子太長了,這話太重了。 8、因為太喜歡你,所以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以至於差點忘了,我17歲,這個年紀里整個世界都是我的。不需要猶豫也用不著權衡。我無堅不摧,也無所不能。9、十六七歲的少年總是發著光的10、十七歲的我無所不能,十八歲則是我殘忍的開始11、台下的掌聲熱烈而經久,就像一場盛大的祝福,無人知曉他們在一起,但人人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12、他們不得不把自己藏起來,親昵和歡喜都得掩在隱秘處,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13、他想把這張合照也洗出來,夾進那個相冊里。人間四季又轉了好幾輪,他們還是在一起14、江添不再是哥哥,也不再是男朋友,兜來轉去,又成了盛望不知該怎麼稱呼的人,又成了無法述諸於口的某某15、他以為這是對方所喜歡的熱鬧,但他在這份熱鬧里把他最喜歡的人弄丟了。 16、這世間悲喜不通, 某個人的生死別離在別人眼裡, 可能就只是一捧白花而已17、明明很清醒,卻像一個固執又笨拙的醉鬼18、「衝動。」「定力不足。」「情不自禁。」19、我的骨骼說,我還是愛你20、那顆總繞著他轉的太陽,因為他,已經不發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啦!!另外補充一下,《全球高考》也很好看哦! 攢了好多鴨 不全是經典句子,有一些是超級感動我的片段 還有一些比較長就不放啦1.「我現在敢去公墓了,也敢告訴我媽,我喜歡江添,我想跟他在一起。我覺得我媽不會罵我,還會跟我說新年快樂」 2.「江添不再是哥哥,也不再是男朋友,兜來轉去,又成了盛望不知該怎麼稱呼的人,又成了無法述諸於口的某某。」3.「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4.「因為太喜歡你,所以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以至於我差點忘了,我17歲,這個年紀里整個世界都是我的。不需要猶豫也用不著權衡。我無堅不摧,也無所不能。」5.「盛望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變得寡言起來,偶爾一個瞬間,高天揚他們會在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6.「三號路依然長得沒有盡頭,梧桐蔭還是枝繁葉茂。 人間驕陽剛好,風過林梢,彼時他們正當年少。」7.時間並沒有在他們的聊笑中插入沉默、茫然和停頓,就好像那些年他們從來都是並肩走過的。8.江添沒再背靠著床欄。他坐在床上,右手架在曲起的膝蓋上,肩背微弓,月光斜穿過床鋪,擦著他落下一片銀白亮色,他卻坐在影子中。 9.12月4號了,是個晴天,這一刻的月色很美,他喜歡的這個人17歲。這個瞬間萬籟俱寂,無人知曉,於是他牽住了盛望垂落下來的手,低聲說:「生日快樂。」生日快樂,望仔。10.我聽見了你說的生日快樂,也知道你在夜色里伸出過手。盛望啞聲說:「我抓到你了。」我已經抓到你了,所以你不能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11.分開的那幾年,想念是一種執拗的習慣。真正見到了才意識到,他是真的……很想江添。瘋了一樣地想。12.那一刻江添忽然意識到,盛望再也不是那個喝了酒會乖乖呆著等招領、強行拽著他走直線的男生了。13.他上課都沒這麼認真過,這會兒聽著閑聊卻伸長了耳朵一個字都不敢漏。他在那些調侃玩笑和描述中挑挑揀揀,篩選出跟江添有關的部分,拼湊出漫長歲月里的小小一隅。有些聽得驕傲,有些聽得酸澀。那是他錯失的那些年。14.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開口道:「因為我會覺得我瘋了。 說完,他偏頭靠了過來。 月光透過窗玻璃,在桌角地面積成一片,像被切割的幾何圖形。15.這次江添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個長大的少年就開口了。他眼睛裡有一層薄薄的水汽,依然被遠處的路燈映得星亮。他帶著濃重的鼻者,啞聲說:「哥,我喝酒了。你還需要招領失物么?」16.當初收場的方試太過匆促難堪,兩邊都一片狼藉。以至於少年時候頭腦一熱就能說的那些話,大了卻怎麼都發不出去。其實發出去也沒什麼用,他們之間橫亘的東西一天不消失,說了就只是平添糾葛與煩惱。藕斷絲連這個詞聽著曖昧繾綣,不過是背道而馳又非要耗著而已,耗到足夠長,就能斷得平平靜靜。17.人世間歡喜悲苦各不相同,再怎麼相近,日子也是自己的,借鑒不了什麼。18.這個學校也有跟附中相似的梧桐道,烈陽穿過寬大的枝葉投照下來,亮得刺眼。轉眼又是一場盛夏,但他再也沒聽過那樣聒噪的蟬鳴了。19. 他拿出來很久的行李,終於還是又收回了箱子里。彷彿囫圇一場好夢,不小心又驚醒過來。江添轉學是在二月中旬,帶走了盛望領簽的那隻貓。一併離開這裡的還有江鷗和丁老頭。他帶著他的刺,走得乾乾淨淨。 20.他慌亂躁動的少年期至此倉惶落幕,一生一次,再不能回頭。21.他當初叫住江添,就是想把對方拉進熱鬧里來,既然進來了就不要再回去了。不管因為什麼都不要回去。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22.盛望記得合上抽屜的那個瞬間,盛明陽站在桌邊沒說話,表情有幾分失落。而他一邊眼睛發酸,一邊覺得爽。就像用最尖的牙去咬最疼的潰瘍。23.他那時候猶豫又混亂,胡言亂語了一些什麼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他攥著江添說:「我這次沒鬆手。」江添沉默了很久說:「我的錯,我先松的。」24.這世界悲喜不通,某個人的生死別離在別人眼裡,可能就只是一捧白花而已。25.台下的掌聲熱烈而經久,就像一場盛大的祝福。無人知曉他們在一起,但人人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26.如果真的孑然一身、空空蕩蕩,那就真的太孤單了。沒人喜歡孤零零的,不論是病房裡那個抱怨的大爺,還是慶幸的丁老頭,抑或是那個至今沒人認領的無名女人。27.十六七歲的少年總是發著光的28.「我一個月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不會笑、不會鬧、也不會生氣了。」他扯一下嘴角,笑裡帶著自嘲,「花了五六年,又養出一個江添。」江鷗呼吸一滯,心臟像被人抓出了一道長長的破口,汩汩漏著血。她難過極了,不知道是因為說著這種話的江添,還是因為變成了「江添」的盛望。又或者...是因為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把所有人都磨成「江添」的自己。29.同遭人來人往,話語不斷,唯獨他們兩個站在一條僵直寂靜的線上,愕然地看著對方,眉眼明明還是熟悉的樣子 ,卻有些不敢認了。那些曾經充斥著衝撞、暖昧和焦灼的流年就這樣從旁邊緩緩滾過。抵著鼻尖擁抱接吻像是上輩子的事。他們站在原地,卻被撞得面目全非。 我愛了!!為了它我網課都翹了(別學我)這本真的戳死我了嗚嗚嗚 打個預防這篇回答超!級!長!整理的都是一些好笑的和溫情的,某些片段會比較長,因為真的太有感覺了。大部分都是按時間線來的。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著一本小說心裡滿是「他媽的」了,雖然說髒話不好,但我還是要說,他們歡欣的時候,動情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出事的時候。我心裡的彈幕大概滿屏都要被「嗶——」地屏蔽掉。《某某》在我心裡已經越過全球高考穩坐top2甚至奔著撒野去了。因為我在裡面看到了愛的艱難。看到了兩個同性要如何越過山川河流披荊斬棘到達彼此身邊。 盛望臉盲,對提前認同學沒什麼興趣,他就記住了其中一位。一來這位重複率過高,憑一己之力把榮譽牆搞成了連連看;二來他姓江,叫江添。重點在二來。盛望自認如果當皇帝一定是個昏君,愛搞連坐。小肚肌腸就小肚雞腸吧,反正他最近看姓江的都不順眼。 「你居然會問到江添,我還挺意外的。」「意外什麼?」「剛來第一天你倆不是結了梁子么?這兩天除了菁姐摁頭合看試卷,也沒見你們說幾句話,我以為你跟他完全不熟,巴不得他不去呢。」盛望點了點頭,說:「確實不熟。」除了晚上會進同一扇門以外,真的不熟。 趙曦聳了一下肩,沖盛望的後腦勺比了個拇指,用口型說:我覺得他有點醉,你覺得呢?這還用覺得?江添抹了一下額頭。他拇指勾著肩上的帶子,把書包往上提了提,對盛望說:「回去了,站得起來么?」「你真當我喝多了?」盛望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還真好好站起來了。他左右張望了一眼,口齒清晰地問:「高揚天他們呢?掉廁所里了?」趙曦挑眉說:「喲,可以啊。我收回剛剛的話,應該沒醉。」江添一臉麻木:「去廁所的那個叫高天揚。」趙曦:「……」江添做事很乾脆,他點亮手機屏,調出微信飛速發了一條消息,然後對盛望道:「跟高天揚說過了,可以走了。」盛望「嗯」了一聲,把自己的書包拎上,挎到單肩後面。然後又說:「去廁所的還有宋思銳、齊嘉豪、徐小嘴——」江添頭疼,他直接打斷道:「都說了。」「行。」盛望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跟著江添往外走。 「我病得這麼難受,你連葯都沒給我帶。」「…」江添薄唇張開又閉上,最終據成一條板直的線,無話可說。片刻之後,他把手邊的塑料袋解了,伸手按亮頭頂的車燈說:「葯這裡有的是,每盒都有,你什麼時候酒勁消了什麼時候再來談葯。」盛望轉過臉來:「你不說是毒蟑螂的么?」江添:「我說你就信?」盛望睨著袋子說:「我很金貴,吃藥挑牌子。」江添:「你吃不吃?」盛望考慮了兩秒,把一整袋都薅過去了。 盛望盤著腿,膝蓋上放著隨手拿來的抱枕,一手壓在抱枕上支著頭,另一隻手無聊地揪著抱枕一角。他看著廚房和陽台交界的某處虛空,正發著呆。自打他們搬進來,盛望第一次在人前這麼放鬆。江鷗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這种放松絕不會是因為自己,更像是一種下意識的習慣——盛望習慣於這樣盤腿坐在沙發一角,長久地等著什麼人。江鷗腳步頓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過去了。 盛望換了個地方盤著。他坐在床上,盯著敞開的書包和裝葯的塑料袋看了很久,想不起來自己要幹嘛了。就在他盤到腿麻的時候,有東西貼著腿震了一下。盛望消化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微信上多了一條新消息。江添:。盛望按著發送鍵,懶腔懶調地說:幹嘛——他懷疑對方是在確認他是不是活著。 「你之前在車上是不是有話沒說完?」「有么?」江添說。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來是不記得了,還是故意反問。「有。」醉鬼這時候腦子就很好使,還能複述細節:「我說別人都以為我們很熟,實際上我們根本沒說過幾句話,你說了一句其實,然後沒了。」盛望手肘擱在膝蓋上,杯子就那麼鬆鬆地握在指尖。他看著江添,眼珠上鍍了一層檯燈光,又給人一種沒醉的錯覺。「其實什麼?」他問。江添撐在椅背上的手指輕敲了兩下,他垂著眸子,像在回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我說其實可以試試。」「試什麼?」「試試熟一點。」 他一打開卧室門,就看見江添拎著書包從隔壁出來。我操。盛望腦子一空,當即把門又慰上了。他捂著臉蹲在門後,感覺人生叵測。最叵測的是他剛蹲下沒兩秒,房門就被人敲響了。這要放在昨天之前,根本不可能發生,江添吃錯藥了才會來敲他的門。但今天……一切皆有可能。你看,這不就來了么——盛望手機震了一下,震得他寒毛直豎,點開是一條新的微信消息。江添:?盛望把臉搓到變形,無聲崩潰了片刻,老老實實打字。罐裝:拉肚子。江添:……不知道這鬼話對方信不信,反正盛望希望他信。為求逼真,他甩了拖鞋,赤著腳悄悄摸進衛生間,按了一下沖水鍵。直到聽見腳步聲順著樓梯下去,盛望這才扔下書包,坐在浴缸邊緣。如果可以,他想在這過完下半生,但他還得上學。 「昨天的事不記得了?」「啊?不記得了。」他其實有心理準備,這話說出來江添十有八九不會高興。可真看到對方凍回去了,他又忽然有點後悔。臉和江添,總得丟一個不是?理智告訴他,保臉。(註:開頭兩句對話是我為了流暢按原劇情加上的)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第一節早課還沒上呢,全年級都知道A班那兩顆巨帥的草被老師轟出教室了。一排十來個人,他們一顆站在這頭,另一顆站在那頭,毫無交集,關係賊差。 有一瞬間他甚至想著算了,實在哄不好就這樣吧,隨緣。畢竟面子和江添總得丟一個,但他不能太丟面子,他才16,人生的路還很長。結果還沒堅持到一分鐘,他就貓下去掏出了手機。他捏了捏手指,點開江添的微信。矜持一點。盛望對自己說,然後給江添發了三排跪著哭的小人。 他點開江添發來的視頻。視頻里是一條並不寬敞的巷道,路燈站在拐角處,落下一片昏黃。一個穿著校服的傻逼在路燈下筆直走了幾步,轉過頭來沖鏡頭問:「拍得清嗎?」我日。盛望差點把手機扔出去。他聽見後面那王八蛋很低地笑了一聲。行吧。他重新掏出手機敲了幾個字。罐裝:消氣了沒?江添:什麼意思罐裝:你裝,繼續裝!江添:把手機放了上課。盛望下意識把手機塞進包里,老老實實抬頭抓筆。下一秒他又反應過來自己過於聽話了,於是背手沖後面的人緩緩伸出一根中指,又被人用筆敲了回來。好像就從這一節課開始,他跟江添真的熟了一點點。 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變得有點奇怪——早上江添會刷著英文報等盛望出門,但他不會在江鷗和孫阿姨面前表現出「主動」的意思。盛望下樓的時候,他還是會在客廳整理書包,等到江鷗說「你等等小望」,他才順理成章放下書包,坐在沙發上悶頭玩手機。等進了教室,那種拘束感才會煙消雲散。和其他同學之間的相處一樣,盛望筆芯沒墨會找江添借,江添會敲他的肩膀催他卷子趕緊往後傳。他們說話的次數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很少。偶爾會聊幾句,但更多是在跳腳。每天的午飯、晚飯時間,大多數同學都會上演餓狼傳說,高天揚永遠是跑得最快的那個。他試圖帶上盛望,但盛望推說自己身體虛弱四肢無力,狼不起來,請他獨自逐夢。事實上,盛望只是覺得跑起來毫無形象還費勁,而他懶得動彈且討厭出汗罷了。又是順理成章的,他和江添成了唯二不搶食堂的人,只能搭伴。他們會並行一段路,穿過「修身園」和操場圍欄外的梧桐樹蔭,然後盛望去喜樂便利店,江添去西門外。盛望其實有點好奇他午飯都在哪兒吃,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並沒有主動去問。他不問,江添那性格也不可能主動說。於是他們只能算半個飯友。江添晚上依然時常失蹤,但他學會了串供,會在晚自習下課前給盛望發一條微信,然後盛望會自己回去。如果沒有那條串供信息,他就會跟盛望一起回家,有時候是坐在小陳的車后座各自玩手機,有時候會聊幾句。而不管他們在聊什麼,有沒有聊完,進家門的瞬間都會停止話題,拎著書包回自己房間去。白馬弄堂的那扇院門就像一道結界,他們彼此心照不宣。 「今天不去西門?」他問。「嗯。」江添指了指高天揚,「他沒跟你說?」「說什麼?」「說我們今天都吃食堂。」高天揚拖著調子一臉無奈:「這還用說么哥,我拉著他在這等你不就結了。」盛望頭一回碰到這麼靠行動說話的人,納悶地問:「那你要是沒拉住我呢?」「我跑得比狗快我能拉不住你?」高天揚說。盛望無話可說,沖他比了個拇指。 如果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聽見你說話,那他比誰都重要。 上次是江添主動敲門,這次該輪到他了。禮尚往來,道理誰都懂。我這不是不要臉,我只是講禮貌。盛望在心裡默念兩遍,理直氣壯地敲了門。卧室里響起腳步聲,隨著吱呀一聲輕響,江添出現在門後。盛望準備好的話在舌尖打了個滾,張口就成了:「我房間空調有問題!」江添一愣。……你有毒吧???盛望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好好的理由不說,瞎扯什麼空調啊?這下好了,說也不是收也不是。就這種級別的謊話,江添只要去隔壁看一眼就能拆穿,簡直是把臉伸給對方打。盛望設想了一下那個場景,差點當場離世。不過他心理素質總體還算可以,虛了不到兩秒就又理直氣壯起來。他看著江添,心說:你要真敢去看,我就從二樓窗戶跳下去。好在江添有智商也有人性。他垂眼一掃,看見了盛望手裡拎著的書包,也沒多問,便側身讓開一條路。盛望悄悄鬆了一口氣,抬腳進了卧室。 夜色沉寂,不知哪棵樹上的蟬突然拖長調子叫了一聲,明明是夏末,卻像仲春的一場驚蟄。盛望心裡猛地跳了一下。 盛望等了半天沒等到回答,踢了一下江添的拖鞋:「喂。」喂聾了。盛望又踢一下:「江添。」江添也聾了。盛望:「……學霸?」學霸還是聾的。盛望垂下拿書的手,撐著膝蓋就開始嘆氣。「別閉嘴了,開一開金口吧。」這套流程他已經很熟了,說起來毫無負擔:「我錯了還不行嘛。」江添終於恢復聽力,伸手道:「題給我看看。」 江添把凳子放在桌邊,朝他走過去,問道:「什麼時候買的」盛望玩著遊戲沒抬頭:「就前兩天。」他開著側瞄鏡狙掉一個人,又道:「你說管我午飯的那天。」江添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下。盛望一局遊戲剛好結束,在他開口之前把戰績亮給他顯擺:「帥么。」他看上去真的沒有變化,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吃午飯一起去便利店。你對他好一點,他就掏出更好的東西來送你。唯一的區別是他不再來蹭「書房」了。 他對這個市三好的名額其實並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努力和回報是否對等。之前這個市三好順理成章要歸他,卻說沒就沒。現在他已經默認不要了,又有人要把名額往他頭上套。憑什麼呢?我缺這一個么?盛望想了想,對徐主任說:「我不要了。」徐大嘴當即瞪圓了眼睛,就連翟濤、丁修和齊嘉豪都猛地看了過來,只有江添在他身邊很短促地笑了一聲,傲得如出一轍。盛望突然覺得特別痛快。他說:「說話算話,進步50名沒達到就是沒達到。這個市三好的名額,我不要了。」爽么?爽就行了。 趙曦笑了半天說:「我以前也沒少干過類似的事。理性來說挺傻逼的,會有很多人跟你說,你以後會後悔的。」盛望問:「那你後悔了么?」趙曦說:「你看我像後悔的樣子么?」盛望也跟著笑起來,他現在是真的很喜歡這兩個人了。「我只知道什麼年紀做什麼事,該瘋一點的時候不瘋,可能更容易後悔一點。」他說,「以後有幾十年的時間給你去瞻前顧後,急什麼。」 「什麼時候才能重新開張?」教室滿地喧囂,盛望卻只聽清了江添那句話。他想了一會兒說:「我這人脾氣很大,心眼很小,氣性特別長。」江添上身微微前傾,手指間捏著一支筆,聽他說話的時候眸光微垂,手指拾著黑筆兩端慢慢轉著。他點了點頭,應道:「嗯。所以呢?」所以你讓我開張就開張,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他把壓根沒用的物理書扔回桌肚,正想張口放話,前面的高天揚凱旋而歸,老遠問他:「盛哥!什麼事那麼開心?」盛望:「放你的屁。」高天揚:「???」他不明白自己問一句「開心」怎麼就放屁了,他只看見江添在後面弓著肩悶頭笑起來。盛大少爺的臉皮很值錢,就算丟也不能是現在。於是他強撐了一個下午加三節晚自習,愣是熬到了夜深人靜。 托江添和高天揚的福,盛望始終沒有感受到太明顯的欺生和排擠。但直到這節物理課他才突然意識到,這個集體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人。不是有句話么,當你和某些人不再相互客氣,能心安理得地共享麻煩和榮譽,你們就是朋友了。 丁老頭拍著江添的肩,彎腰問他:「吃飯了嗎?」他第一次流露出幾分遲疑,但最終還是點頭說:「吃了。」巷子里晚燈初上,各家飄著飯菜香,是一天里人間煙火味最濃的時候。他卻站在別人的院牆外,說:「爺爺,我能看貓么?」*丁老頭出神了好一會兒,又撫著相冊翹起的邊緣說:「小添那個性格你知道的,讓他主動開口要點什麼很難的,從小就這樣。」「他跟我說想看貓,那就是他實在沒地方可去了。」正午的陽光理應耀目刺眼,但落到這間院子里,就只有天井下那幾米見方,餘下皆是灰暗。這是梧桐外最不起眼的角落,是現在的江添唯一願意親近的地方,也是曾經某段漫長時光里唯一會留他的地方。盛望忽然覺得很難過。這是他第一次完全因為另一個人經歷的事,陷入一種近乎於孤獨的情緒里。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江添和他媽媽之間的相處那樣古怪了,因為沒有歸屬感。他能理解江鷗的苦處和愧疚,所以總會護著她,但他沒辦法把江鷗在的地方當作家。就好像同樣是不高興,盛明陽只擔心盛望會不會不理人,江鷗卻要擔心江添會不會離開。因為他總是在離開。盛望懷疑對於江添來說,他曾經的住處也好、白馬弄堂的院子也好,也許都不如學校宿舍來得有歸屬感。至少在宿舍,他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能住幾年,知道行李拆放下來多久才收。 「工作什麼時候都來得及。」她終於開口,「我不想再看到我兒子一個人拎著行李箱,住到別的地方去。」她說:「看了太多次了,我難受。」客廳里又是一陣沉默,電視上的光影忽明忽暗,角色來來去去。「這次不一樣。」江添終於從默片上收回目光。江鷗沒反應過來,她愣了一下疑問道:「什麼不一樣?」江添朝樓上某處掃了一眼,說:「不是一個人。」這次有人跟我一起了。 「怎麼了?」江添直起身問道。「沒事,隨便看看。」盛望朝他看過來,心情似乎很好。江添有些納悶,抬腳走過去。衣櫃是他剛剛沒關的那個,裡面整整齊齊地掛著一排衣服,底部是他還沒來得及合上的行李箱。長久以來,他的行李箱始終被填得滿滿當當,所有東西分門別類碼在裡面,隨時拿隨時走。方便省事,幾乎已經是一個不錯的習慣了。以至於他自己都快忘了這個習慣是因為什麼而養成的了。直到這一刻,箱子空空如也地攤開在眼前,他生出一種瞬時的陌生感,這才短暫地意識到,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一個地方真正落腳了。他自己都沒注意的東西,竟然有人幫他注意到了。「箱子不關上嗎?」盛望嘀咕了一句。他頓了一下,彎腰把拿空的行李箱合起來,拉好拉鏈扣好鎖,推進衣櫃的角落裡。然後再抬眼,就見盛望靠在櫃門邊,眉梢唇角藏著笑。他眼睛很長卻並不狹細,眼睫在末尾落下影子,燈光就間雜在影子里,像彎長的淺泊,又清又亮。江添有一瞬的證愣。語文老師招財曾經在某堂作文課上讀過一個同學的範文,她說十六七歲的少年總是發著光的。他當時在算一道數學題,計算的間隙里只聽到這麼一句。句子沒頭沒尾,他聽得漫不經心。卻在很久之後的這一天忽然又想起來。 他們班山頂上拉了一條大橫幅,紅底白字寫著班級口號。人家都是什麼勇往直前、青春熱血、保二爭一、攻堅克難,他們班的長這樣——高二A班,輸贏看淡!人生苦短,比完就算!一個方陣的老師都笑趴了。何進掩著臉衝過來,就近逮住一個男生就問:「這口號誰出的主意?」「高天揚啊。」男生毫不猶豫把兄弟給賣了。那邊高天揚正給參賽的發隊服呢,聽見自己名字,扭頭就送了個露齒大笑:「老師!看,咱們還搞了統一服裝!」T恤是好T恤,兩邊的深藍豎條還修飾得挺有版型。衣服前胸是個霸道的A,背後寫著更霸道的:超A。何進感覺自己撿到鬼了。 「好歹老高也廢了心思。」「所以?」江添癱著臉蹦出兩個字。盛望開始在找打邊緣探頭探腦:「所以我有一點想穿。」江添目光在他身上走了個來回,道:「那你穿。」見他又要塞回耳機,盛望一把抓住他手腕,說:「我一個人穿多丟人。」江添一臉「我他媽就知道」的模樣,麻木道:「我不穿。」「眼一閉腿一蹬,往身上一套就完了。」盛望說。「不。」「就一天。 「不。」「哥。」江添也感覺自己撿到鬼了。 盛望倏然沒了聲,江添把頭轉回去,目光平直地落在前面。他腳步不慌不忙,踩著樹枝花藤斑駁的光影。又過了片刻,背上的男生慢慢放鬆下來,像一隻掛著的樹懶,下巴抵在他肩窩。江添眸光朝右側輕輕一掃,又收了回來。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穿行在梧桐外的巷子里,「團長」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滾在他腳前,尖尖細細的尾巴毛茸茸的,從他腳踝輕掃過去。這一瞬間的感覺很難描述。他只覺得時間慢慢悠悠,眼前的路又長又安逸。 它發生於無人經過的地方,就是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只有主角有權決定它該不該被流傳。 一定是他孤單太久了,江添又離得太近了,所以才會這樣。他沒什麼經驗,只能找到這個理由。史雨說得對,這種問題哪需要想,喜歡誰不喜歡誰自己心裡最清楚。他應該早就清楚了……他喜歡江添。可是不行啊,你是我哥。盛望在心裡說。盛望盯著手機屏發了很久的呆,終於點進江添的信息頁,把這個用了很長時間的名字改掉了。他退出來的時候,微信界面已經更新過了。那隻叫「團長」的貓還在界面的最頂端,趴在灰白院牆上,穿過幾年的時光安靜地低頭看著他。聊天的人頭像沒改,備註名卻已經變了,變成了「哥」。 「為什麼故意考砸?」「我沒故意。」盛望目光微垂,聲音很低。他臉上沒什麼血色,不知是沒休息好導致的還是胃疼導致的。老房子光線不好,廳堂很暗,外面下著大雨,雨水順著傾斜的屋頂流淌下來,沿著瓦檐掛出一條水簾。江添莫名想起盛望第一次醉酒,他悶悶不樂地坐在車裡,臉色也是這樣,偶爾會抬眼看向車窗外,明暗成片的燈光從他半垂的眼裡滑過去,有時極亮,有時只有很淺的一個星點。他明明沒說什麼,卻總顯得有點孤單。好像就是從那時候起,開始忍不住對他好一點的吧。然後不知不覺,就成了習慣。 好像總是這樣。小時候把江鷗的袖帶綁在手指上,睜眼卻從沒見到過人。後來把自己的名字和照片做成紙條,綁在外婆手腕上,老人家也依然記不住他。再後來,給團長拍過很多照片和視頻,那隻陪了他很長時間的貓還是埋進了地下。他始終不擅長挽留,也從沒留住過什麼。這幾天盛望開始頻繁地叫他「哥」,但他並不高興,反而頻繁地想起這些陳年舊事來。他知道這個勾著他脖子對他說「我們一起住宿」的人在往遠處走,但他不知道怎麼留住對方。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學不會挽留,還是只會一些硬邦邦的、偏執的蠢辦法。從未有成效,但他依然想試一試。 他不會從別人那邊拿什麼東西,他只會給。他只會在自己身上挑挑揀揀,掏出能掏的東西給他在意的人。盛望說考砸了,那他就去拉。盛望說老師講得太簡單了,那他就給補上。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實用的東西。所以……江添看著他,問道:「能考回來么?」盛望倏地有點難受。就像心臟被人捏著邊角掐了一下,瞬間酸軟一片。 熱水從淋蓬頭裡沖刷下來的瞬間,他忽然就想通了。或者說他對江添說「能考回去」的那刻,就已經想通了。他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人的壽命區區幾十年,他還在開端。將來那麼長,遠得根本看不到頭,他只是在這段時間裡喜歡上了江添而已,不知道會持續多久,他沒打算說,也明白不可能有什麼結果。未來是一條筆直的線,他只是在這個節點上歪一會兒,遲早都要拐回去的。這很嚴重嗎?一點兒也不。這天的熱水終於用完,淋在身上的水流很快轉涼。盛望一把拍在龍頭上,抓了毛巾擦頭髮。他在散開的熱氣里打了個噴嚷,心想:去他媽的冷一冷,我要回A班。十六七歲,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人家走馬觀花,他多觀他哥幾眼礙著誰了么,又不會少塊肉。更何況他哥是木頭,他有什麼好怕的。 江添說了兩次「看路」,他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忍無可忍之下,江添一聲不坑把他往樹那邊帶。直到剎車不及,額頭撞上東西,盛望才愣了一下抬起眼。江添的手掌橫在他面前,再往前一步就是樹榦。「你真敢不看路?」江添難以置信地說。盛望更難以置信:「你居然真帶我撞樹?」江添被梗了一下,面無表情開始掃視四周。盛望跟著他看了一圈,除了樹葉還是樹葉:「你找什麼呢?」江添說:「直一點的樹枝。」盛望沒反應過來,當真指著頭頂某簇枝葉說:「這根挺直的,你要幹嘛?」江添:「撅了給你當盲杖。」 快走到宿舍門邊的時候,沉默了一路的江添忽然開口說:「曦哥以前說過一句話。」「什麼話?」盛望問道。「讓我別矯枉過正太過極端,那樣容易弄巧成拙。」江添說。趙曦說:你越是強迫自己往反方向走,就越會在意背後的那條路。越是想要清除什麼,它的存在感就會越強。林北庭說:將來碰到的人各式各樣,太多了,哪可能走得近一點就有別的想法。盛望說:放心,你們不會一樣的。這些他其實都明白,但是……江添從盛望身上收回目光,卸下書包往宿舍里走,熄燈號還沒響,屋裡燈火通明,給晚歸的男生周身裹了一圈毛茸茸的光。穿過那扇門的時候,他低聲說:「其實早就弄巧成拙了。」前半句話說給盛望。因為他看到了盛望出言安慰前那不足兩秒的沉默,看到盛望微垂的目光里有一點點躲藏和難過,他好像總能看見這些。每一次停頓,每一次欲言又止,明明不那麼開心還要跟人大笑大鬧,他都看得見。所以他想讓盛望知道,他早就不鑽牛角尖了,他只厭惡季寰宇,與其他人無關。至於後半句……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覺得自己足夠客觀理性。他和趙曦林北庭的關係始終很好,跟高天揚他們相處也從無問題,他覺得自己在界限之外找到了最好的平衡點。直到盛望出現,那個支點忽然就立不住了。他其實早就意識到了,早就清楚對他而言盛望跟其他人不一樣,他只是一直在跟自己較勁而已。他有時會自省、會想起很多人和事,但他總會避開那個點,刻意忽略某些暖昧或別樣的情緒,好像不去想,那些東西就不存在了。直到今天在梧桐外見到季寰宇,聽到季寰宇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忽然就想通了。對方想把他拖進黑暗裡,他就偏要出來。對方想要噁心他,他就偏不讓人如意。季寰宇想讓他裹足不前,他卻跟自己達成了和解。他不想再較勁了。他只是喜歡盛望而已,早就喜歡了。 因為趙曦和林北庭的關係,他比一般人更了解這條路,他見過當中的分分合合。理智告訴他,不要把另一個人拉進來,那個人很金貴,他希望對方多笑一笑。但有時候、極偶爾的時候,他會耐不住衝動。他想說給盛望聽,又希望盛望聽不見他。他知道,盛望聽不見。他可以一個人站在路上,希望盛望止步在路邊,歇一歇腳就離開,最好不要跟他打招呼。他沒有想像中那麼穩重,他怕自己摁不住。 「之前運動會,有個九班的女生托老高給你遞情書,老高直接拒了,跟那個女生說了一句話。」盛望說。「什麼話?」「他說我添哥看著像是會喜歡人的樣子嗎?」盛望模仿著高天揚的語氣,說完自己先笑了。他抓著手機,懶懶地看著對面的矮山。秋葉林在夜色下是一片濃重的黑,起伏連綿,因為燈光太少的緣故,可以看到一些星星,或明或暗。盛望收了一下嘴角,又玩笑似的說:「確實不像會喜歡什麼人的樣子。」餘光里,江添擦頭髮的動作頓了一下。過了片刻,他才抓了兩下亂髮道:「也不一定。」 手機屏幕上,標著時鐘的app在慢慢轉著指針,離0點越來越近。從十、九、八、七,不緊不慢走到了四、三、二、一。12月4號了,是個晴天,這一刻的月色很美,他喜歡的這個人17歲。這個瞬間萬賴俱寂,無人知曉,於是他牽住了盛望垂落下來的手,低聲說:「生日快樂。」生日快樂,望仔。他牽了很久,直到被他牽著的手忽然蜷了一下,他才條然回神。接著盛望略帶啞意的嗓音響了起來。他說:「我聽見了。」江添的手下意識撤開一些,體溫順著指尖往下滑了毫釐,又被盛望反手扣住了。我聽見了你說的生日快樂,也知道你在夜色里伸出過手。盛望啞聲說:「我抓到你了。」我已經抓到你了,所以你不能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 這一年對他而言最特別的地方,就都在這張照片里了。通往喜樂的路上有個男生單肩搭著書包的背影,他抬著右手,像在招呼身後的人。那是盛望自己。從出生第一年到第十六年,他走過的路都在這本相簿里。他自己已經弄不清了,沒想到有人悄悄地幫他找全,然後封存在這裡。這裡面每一條路都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每一年都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盛望:「幹嘛對我這麼好?」江添沉默很久,眉心了一下又鬆開,說:「我是你哥。」盛望又點了一下頭,這次他安靜了很久,久到江添撐在桌沿的手用力了起來,骨節泛了白。他才開口說:「那你之前來抓我的手也是因為你是我哥么?」江添沒再給出新的解釋,反而長久地沉默起來。剛剛那個相簿看得盛望情緒有點重,酒勁又翻了上來。他覺得自己其實很冷靜,但話卻一句比一句衝動。江添每一次被問得啞口無言,他的心跳就會更快一點。也許是肩抵著肩距離實在很近,又或者只是錯覺,他覺得江添的心跳似乎也很重,跟沉默的模樣截然相反,像平靜海面下翻湧的波瀾。他聽了一會兒,轉頭看著江添說:「哥,你心跳跟我一樣快。」江添很輕地閉了一下眼,像是想把曖昧和衝動阻隔在外,但當他再睜開,眼裡的情緒卻變得更濃重了。「別叫這個。」他轉過來看向盛望。因為對視著的緣故,距離顯得更加近在咫尺。盛望鼻息變得有點亂,忽然就沒了節奏。他看見江添目光往下瞥了一瞬,落在他鼻尖以下,但又克制地收斂回去。盛望很輕地眨了一下眼,「你剛剛自己說的,所有都是因為你是我哥,為什麼現在又不讓叫了?」江添終於還是把目光轉了回來,他看著盛望,微垂的眸光里有糾纏難抑的情緒。過了不知多久,他才開口道:「因為我會覺得我瘋了。」說完,他偏頭靠了過來。月光透過窗玻璃,在桌角地面積成一片,像被切割的幾何圖形。窗外不知哪個宿舍的人還沒睡,也許是夜談也許是玩鬧,模糊的笑聲響在夜色里。屋內兩個男生並肩靠在桌邊,手指撐擦著沿,交錯的鼻息帶著輕顫和試探,他們吻著對方,青澀而迷亂,熾烈又安靜。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 雖然可以預料到朋友圈也是萬年不變的空白,但他還是點了進去,結果就看到了變化。之前江添的朋友圈封面就是最原始的那個,什麼也沒動。今天卻換了,改成了一張照片。照片拍於天將亮未亮的時候,晨光熹微,從露台照進來,把宿舍切割成了明暗兩塊。那張空空的桌子就位於明暗之間,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夜裡。沒人知道在幾小時之前,它曾見證過少年之間的悸動和親密無間。盛望盯著那張照片,脖子一點點漫上血色。靠……江添昨晚拍這個的時候喝沒喝多不知道,反正他這酒是醒不了了。 他看向江添眼底燒出來的一片微紅,問道:「哥,你昨天洗澡是不是沒用熱水?」江添沒抬眼,自顧自地揉著太陽穴,乾裂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用了。」騙子。盛望想。老師說一個成功的演講者能用言語讓人感慨萬千、讓人心潮澎湃,讓人笑讓人哭,讓人心裡漲滿了東西卻又說不出話來。可是江添不一樣。他一個字都不用說,就全做到了。 江添偏頭咳嗽了幾聲說: 「不用藥,喝點熱水就行。」「我燒的是自來水又不是十全大補水。」盛望把領子翻起來掩住下半邊臉,「你要這樣我現在就想辦法傳染過來,然後咱倆對著喝熱水,看誰先靠意志力戰勝病魔。」 他以為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是默契的,已經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就像之前的無數個瞬間一樣。但他同時又知道這種所謂的「心照不宣」其實根本無法長久維持下去,註定會被打破;註定會有人忍不住。畢竟沒有什麼東西能長久地悶在黑暗裡。要麼爆發,要麼消亡。所以這個問題來得突然,卻又理所當然。江添其實也早就想好了答案。他早在潛意識裡預演過很多遍,當盛望提起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會說:再等等。等到集訓結束,等到離開這座封閉式的學校,離開烏托邦和永無鄉。等到周圍重新站滿了人,充斥著想聽或不想聽的吵鬧,如果你依然想問這句話,我可以把答案說給你聽。如果不想問也沒關係,只要沒有鄭重其事的開始,就不需要刻意說一聲結束。退路一直都給你留在那裡,毫無阻攔和顧慮,沒有誰會難堪,連台階都不需要鋪。這是衝動包裹下最理性的辦法了。但是陽光太亮了,照得身邊的人太暖和了。只要看到盛望含著光的眼睛,看到他衿驕著期待又忐忑的樣子,江添就說不出「再等等」這句話。所有沾意識的準備都被全盤打亂,他回過神來,問盛望:「你是不是不高興?」「不是。」盛望搖了一下頭。「挺高興的。」他頓了頓,索性拋掉面子補了一句:「特別高興。」然後他聽見江添說:「那就好。」盛望怔了一瞬,忽然明白那種上下不著的懸浮感來自於哪裡了。就是這句話,就是這句「那就好」。他潛意識裡其實始終在擔心這一點。江添稜角鋒利,有時候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他在某些情況下也是有少年衝動的。但盛望知道,那其實不是衝動,是傲。盛望清楚地知道江添有多冷靜。連季寰宇那樣的人、那樣的事橫在前面,他都能把陰影圈在一個最小範圍里,跟自己和周圍其他人達成和解,所以可想而知。他很傲,但從不衝動,更別提在感情上了。於是這幾天,在春風得意的間隙里,盛望偶爾會想:他們兩個為什麼會突然走到這一步?他當然知道自己是為什麼,但他不知道江添。是因為自己不加掩飾么?有時候期待得太明顯,有時候失望得太明顯,他在這忽而前進、忽而後退,忙得團團轉,所以他哥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拉了他一把。他只是潛意識裡擔心,那些暖昧和親昵不是因為耐不住的悸動,只是他跑得太急太近了,江添怕他失望難堪。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有點強人所難了。開心亢奮都讓他一個人佔了,太霸道也太不公平了。這本該是兩個人平分的。 盛望沉吟良久,笑笑說:「那你做那些事都是想讓我高興么?」「哪些事?」江添說。「挺多的。」盛望一個個數著,語氣有點懶,像是並不過心的閑聊,「看著我瞎改你的備註名、陪我提前過生日、容忍我灌你的酒、到處找照片做相冊,還有——」他搭在膝蓋上的那隻手玩笑似的配合著,數一個便曲起一根手指。數到最後一根時,他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還有接吻。」房間里安靜了很久,久到盛望忍不住看向江添,才聽見對方開了口。也許是在配合他的閑聊,江添也彎著手指數了起來。他說:「備註名是,提前過生日是,灌酒是,找照片做相冊也是。最後一個不是。」盛望很輕地點了一下頭,舔了下發乾的下唇。他其實很少會緊張,不論什麼場合、面前站著或坐著多少人他都很難感到緊張。唯獨在江添面前,那些與生自來的得意與黔驕會短暫地消失一會兒。「那最後一個因為什麼?」他等著答案,拇指無意識地摩拳著食指關節,直到磨得那處皮膚一片通紅,才聽見江添啞聲說:「衝動。」「定力不足。」「情不自禁。」盛望摁著關節的手指頓住,良久之後終於放鬆下來。就好像他抱了滿懷的歡喜干站很久,終於被人捧走了一半,於是他終於卸下負重,純粹地高興起來。 他問江添:「你也會衝動么?」江添:「會。」「哪些時候?」盛望又問。「很多。」江添說,「意志力不強的時候。」「那你現在意志力強么?」江添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片刻後說:「不強。」「那問你個問題。」「說。」「對外我一直都說你是我哥。」盛望猶豫幾秒,看向他,「對內能換點別的么?」「怎麼樣叫對內?」「關上門的時候。」因為壓得很低,盛望的聲音也有點啞,「沒有其他人在的時候。」「你想換成什麼?」江添問。「可以換成什麼?」也許是因為那句明確的「意志力不強」,盛望好像忽然沒了束縛,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他抬著下巴想了想,轉頭問道:「換成男朋友行么?」江添後腦抵靠著牆,半垂的眸子很輕地眨了一下。他剛要張口,盛望又補充道:「你要是說不行,我就上嘴了,親到你說可以為止。」江添的目光從眼尾瞥掃過來,忽一落又收回去,說:「那就不行。」盛望腦子裡轟地著了一片火,燒得人耳朵發紅。他眨了一下眼,轉頭吻了上去。 盛望抓了一支筆,把照片翻過去,迎光看了一下人影輪廓。在他自己背後寫了一個字——我。然後在江添背後寫上了剩下的字——我喜歡的你。我和我喜歡的你。江添就站在旁邊,看著他認認真真寫下這句話,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那些掙扎、反覆以及所謂的理智都太傻了,傻得像他又不太像他,倒不如放肆一點。因為太喜歡你,所以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以至於差點忘了,我17歲,這個年紀里整個世界都是我的。不需要猶豫也用不著權衡。我無堅不摧,也無所不能。 市井街巷,熙熙攘攘。直到這一刻,盛望才真正意識到「假期」結束了,在之後更長的時間裡,他們不得不把自己藏起來,親昵和歡喜都得掩在更為私人幽密的地方。在隱秘之處,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 高天揚和宋思銳從教室探出頭,一邊隔著樓梯給盛望加油打氣,一邊隨時準備往回縮。盛望朝他們瞄了一眼,箍著江添背過身去。後面是川流不息奔向食堂的同學,他壓低了聲音對江添說:「跟你說個秘密,你的地下情男朋友剛好會彈吉他,他迫切地想教你。一對一,包教包會,不收費。你就說學不學吧?」於是當天晚上,高天揚跟鯉魚和文娛委員說了個好消息:「添哥答應了。」「真的假的?」兩個女生簡直不敢相信。「吃飯的時候盛哥說的,添哥沒反駁。」高天揚說,「保真。」「為什麼?怎麼突然就答應了?」「我哪知道。」高天揚說,「我添哥的心思那是凡人能猜的嗎?是吧添哥?」他說著又轉頭問道:「所以為什麼呀?」江添眼也不抬:「中邪。」高天揚:「……」 如果真的孑然一身、空空蕩蕩,那就真的太孤單了。沒人喜歡孤零零的,不論是病房裡那個抱怨的大爺,還是慶幸的丁老頭,抑或是那個至今沒人認領的無名女人。誰都不喜歡那樣。他當初叫住江添,就是想把對方拉進熱鬧里來,既然進來了就不要再回去了。不管因為什麼都不要回去。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 最近的廝混給了盛望一點肆無忌憚的錯覺,以至於某些時候他明知怎麼回答是最理智的,卻依然忍不住想要透一點風。他蠢蠢欲動,想在各種隱晦的話語中告訴所有人,他有一個特別喜歡的人,喜歡到不想讓對方藏在黑暗裡。 吉他木質的音色不緊不慢響了起來。盛望一度覺得這是一種神奇的樂器,好像隨便一撥就是陽光迷眼的青春年少,像少年在操場划了線的長道上奔跑,但又總帶著幾分莫名的回憶意味,以至於他明明就在這個年紀里,卻在某個瞬間想用「那一年」來形容這一幕。那一年,他喜歡的那個人在台上彈完一首歌,轉身下台的時候,背上印著他的名字。台下的掌聲熱烈而經久,就像一場盛大的祝福。無人知曉他們在一起,但人人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名不正言不順,註定難以見光。見不了光的關係,又註定讓人不安。堆積久了,要麼一發不可收拾,要麼漸行漸遠。其實他最初是能接受漸行漸遠的。無數人說少年時期的戀愛大多沒有結果,時機不對,甚至人也不對。他跟盛望在這一點上其實有點像,有時比同齡人衝動,有時又清醒得很有默契。所以他們說過「我喜歡你」,但從沒說過「我一輩子都喜歡你」。一輩子太長了,這話太重了。他之前想的是「我陪你走一段,到你不喜歡了為止」,但現在他有一點貪心,想走得久一點。他擅長把數理化由繁化簡、擅長套公式,但不擅長處理這些。他只能想辦法讓不安因素少一點,至少有個可以發泄的地方,有個窩。 盛望低頭一看,就見這張便簽紙上沒寫幾頁幾題,只有一句話。他說我們租房住吧。盛望心頭跳了一下,抬頭看他。江添問:「想么?」「想。但是,」盛望地說「你行李。」江添朝別處看了一眼,幾個同學在數排之遠的地方討論一道難題,聲音不大也也不小,喻喻的,足以掩蓋他們兩人這點竊竊私語。他問盛望:「你會某天突然不開門,把我關在外面么。」「不會」盛望說,「想什麼呢,肯定不會。」「那我為什麼要擔心行李。」江添說。盛望啞口無言,半胸之後憋出一句:「如果旁邊沒有人。」江添:「嗯?」盛望欲言又止,在手背的便簽紙上寫了後半句:我肯定把你親到腫。江添:「……」盛望嬉皮笑臉地把紙條撕了揉掉。 盛望說完靜了幾秒,問道「這個生日禮物你喜歡么」「喜歡。」江添說。他其實一直是個戀舊的人,也許是記憶力太好的緣故,總會對一些遺憾耿耿於懷。就像他始終記得「團長」是怎麼慢慢長大的,又是怎麼漸漸變老的。但印象最深的,卻總是它趴在窩裡停止呼吸的那一幕。老頭在耳邊說「已經沒了,別看了。」他卻固執地在那蹲了一天。老頭說:「把你那手機頭像換了吧,總看著心裡不堵得慌。」他卻一用就是好幾年。老頭還說,貓老了就回不來了。可是看,有人把它送回來了。窗外,太陽矮矮地垂掛在遠處的樹枝上,深金色的光斜照進屋內,給抱著貓的男生鍍了一層毛茸茸的邊。 理智歸理智,清楚歸清楚。他理解所有原因,不代表手裡變空的瞬間不會感到難過。這才是他跟盛望之間的無奈和無解。索性他們爭吵、衝突,不斷爆發矛盾,或者在時間消磨中感到乏味、無趣、相看兩厭。常態下的一切導火索理性想來都沒那麼難以接受,因為當人站在爭吵的終點,厭煩總是多於愛意的,也就沒那麼難過了。但他們沒有這些,只有理解下的不得不為。就像他此刻正在做的。 寒假的最後一天,盛望抓著手機下樓吃飯,等待的時候坐在了沙發最左側。片刻之後江添跟下樓來,習慣性地坐在了最右邊,中間已經沒有那道卧室門漏出來的光線了,卻依然隔山隔海。盛望盯著那片空白處,忽然冒出一種古怪的想法。如果沒有那間出租屋在遠處等著他們,如果他跟江添日日夜夜身處的環境都是這樣,如果分坐兩端和劃開界限已經成了一種條件反射的日常,那他們還算情侶嗎?就好像周圍站了一圈看不清臉的人,他開口時,他們扎江添一刀。江添開口時,他們扎他一刀。時間久了,會不會就分不清那種難過是誰引起的了? 那柄懸在頭頂的劍時隱時現,果然沒有消失,只是在等一個時機轟然砸落。它大概是冰做的,否則碎片埋到頭頂,怎麼會讓人遍體生寒。「你他媽放什麼屁呢?!」高天揚最先從呆愣中反應過來,彷彿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又憤怒不已。齊嘉豪拽了拽書包,說:「你不知道啊?你最好的兩個朋友兄弟亂——」「倫」字沒能出口,盛望已經一拳砸了過去。高天揚怎麼破口大罵的、鯉魚是怎麼勸架的,徐大嘴又是怎麼抽身從禮堂趕過來的,盛望都記不清了。他不知道齊嘉豪為什麼最初選擇不說,後來又沒能忍住。他只知道對方開口的那個瞬間,他跟江添堪堪維持的平衡被毀得一乾二淨。鋼絲鏘然斷裂,他們兩腳一空,直墜深淵。 「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小添他——」「不是。」盛望打斷道。那個瞬間他感覺到了巨大的荒謬。他想說你知道季寰宇究竟給江添留下過多大的陰影嗎?你知道他被纏繞在那些根本不該他承受的東西里有多痛苦嗎?你知道他花了多少時間才從那些事情里掙扎出來嗎?而你們就這麼武斷地、毫無根據地把所有問題都歸到他的身上,就好像他生來就該是那樣的。就好像他根本不會難過一樣。 他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無所獲。最後抱著微乎其微的希望跑到附中北門那個一天也沒住過的出租屋。裡面一片冷清,他知道沒人,他也沒帶鑰匙。但他站在那裡,還是忍不住敲了門。彷彿多敲幾下,會有人從裡面開門迎他進去似的。因為他記得有人說過,不會把他關在門外的。可他敲了很久也沒人來開。他從小到大都習慣扮演著類似成年人的角色,照顧丁老頭,照顧江鷗,照顧他自己。他把所有能扛的不能扛的都背在身上,雖然很累,但他一直覺得自己承擔得來。以至於有時候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他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擔得起,他無所不能。可當他18歲,真正邁入成年,才發現有太多事情是他顧不全的。他像個拙劣的瓦匠,拆了東牆補西牆,左包右攬卻捉襟見肘。到頭來,他連跟盛望站在一起這件最簡單的事都做不到。他也才意識到,他跟盛望之間的牽連密密麻麻,卻細如髮絲,全都握在別人手裡,只要輕輕一松,就會斷得一乾二淨。城市那麼大,人來人往,周圍密密麻麻的面孔模糊不清,他怎麼跑、都找不到想見的那一個。 那一瞬間他感覺有人在跟他開一個荒誕玩笑,他明明已經很用力了,卻好像總是慢了幾秒。他沒趕上第一步,就註定錯過所有,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車廂一節撞上一節,撞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而他只能站著,看著。他不善言談、不善發泄,是個徒有其表的啞巴。 盛望心軟,敏感,常說自己脾氣不好,卻總在考量別人的感受。明明小時候一樣孤獨,反應卻截然相反,一個索性把自己封在冰里,一個卻伸出了無數觸角,探著四面八方的動靜。但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有交集。就是因為心軟,他一個人站在白馬弄堂深夜的路燈下,盛望才會開窗叫住他。他就是深知這一點,所以早上滿世界地找著盛望,下午卻沒有再問。不是不想見了,是不想盛望來見他,不想盛望見到他面前攤著的滿地狼藉。他知道盛望會難受。他也知道,看見盛望難受的瞬間,他會有一點動搖。 江添從樓梯拐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他看見幾個護士匆匆忙忙從病房裡出來,明顯剛經過一場大鬧。他看見盛望背靠著醫院慘白的牆壁,低頭站在病房門外,垂著的手指無意識地掐捏關節,難堪又沉默。那一瞬間,江添忽然意識到,他已經很久、很久沒看見盛望毫無負擔的笑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身上背負的所有東西都是帶刺的,密密麻麻全部直衝著盛望,對方每朝他走近一步、每跟他親近一次,都會被那些尖刺扎進去再拔出來,鮮血淋漓。那顆總繞著他轉的太陽,因為他,已經不發光了。他想親一下對方低垂的眼睛,不再帶笑的唇角。一個人站在那裡太孤獨了,他想過去抱一抱盛望,但他轉頭看到了自己滿身的刺……一天不磨平,一天不得靠近。江添最終只是走過去,低低叫了一句:「望仔。」 盛明陽忙忙碌碌在給盛望辦轉學手續,忽然接到了江添的電話。他說:「他轉太多次了,沒在哪裡久呆過,快考試了,別再給他轉了。」盛明陽說:「總得走一個。」江添說:「我吧。」他拿出來很久的行李,終於還是又收回了箱子里。彷彿囫圇一場好夢,不小心又驚醒過來。江添轉學是在二月中旬,帶走了盛望簽領的那隻貓。一併離開這裡的還有江歐和丁老頭。他帶著他的刺,走得乾乾淨淨。 我真的錯到這個地步嗎。可是我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已啊。(這兩句沒找到原文,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盛望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變得寡言起來,偶爾一個瞬間,高天揚他們會在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二月的那天,江添走過來叫他:「望仔。」還沒開口,他就知道對方想說什麼了。他那時候猶豫又混亂,胡言亂語了一些什麼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他著江添說:「我這次沒鬆手。」江添沉默了很久說:「我的錯,我先松的。」 這個學校也有跟附中相似的梧桐道,烈陽穿過寬大的枝葉投照下來,亮得刺眼。轉眼又是一場盛夏,但他再也沒聽過那樣聒噪的蟬鳴了。 他把外套甩到肩上,拎著水走出校門的那一瞬間,塵世間熙熙攘攘的人流在他面前的大街上穿行而過。他慌亂躁動的少年期至此倉惶落幕,一生一次,再不能回頭。 這個世界很神奇。以前關於喜歡的話他只能悄悄說給江添聽,不敢讓別人知道。現在他可以平靜地告訴很多人了,又只有江添聽不到。 當初收場的方式太過匆促難堪,兩邊都一片狼藉。以至於少年時候頭腦一熱就能說的那些話,大了卻怎麼都發不出去。其實發出去也沒什麼用,他們之間橫豆的東西一天不消失,說了就只是平添糾葛與煩惱。藕斷絲連這個詞聽著曖昧繾綣,不過是背道而馳又非要耗著而已,耗到足夠遠足夠長,就能斷得平平靜靜。他更發不出什麼寒暄的話,他想像不了有一天,他和江添會彼此問候著「忙么」「最近怎麼樣」「有空出來聚聚」,然後給少年情動一層層撒上土,埋進過去。 盛望從自己口袋裡摸出來手機,認真地點進微信置頂,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你還在嗎?然後撤回。又輸入:我畢業了然後撤回。再輸入:拿了兩個學位,厲害么......他一句一句地發,再一句一句撤回,專註得像在修訂學術論文。等到高天揚喝完一圈逃到那個角落,瞄見聊天界面里一個綠條都沒有,只有長長一排的「你撤回了一條消息」。然後盛望說著「我靠想吐」,摁熄屏幕衝進了衛生間。他的撤回堆得很長,卻沒能等來一個問號。 那個瞬間,盛明陽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他印象里的兒子有點嬌生慣養,這也挑那也挑,鬧脾氣的時候像動物崽子炸起了毛,看著根根直立,其實都是軟的。現在卻有不一樣了。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兒子給自己包了一層殼,堅硬帶著毛刺,嚴絲合縫還有點扎手。那個後腦勺毛茸茸的望仔已經消失在了時光里,不知道要去哪裡找。 周遭人來人往,話語不斷,唯獨他們兩個站在一條僵直寂靜的線上,愕然地看對方,眉眼明明還是熟悉的樣子,卻有些不敢認了。那些曾經充斥著衝撞、曖昧和焦灼的流年就這樣從旁緩緩滾過。抵著鼻尖擁抱接吻像是上輩子的事。他們站在原地,卻被撞得面目全非。 以前他們也這樣坐在一起過,好的時候他把江添當靠枕,壓抑的時候遠遠分在兩端。但很少像此刻這樣,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兩相沉默。其實盛望想說的話有很多,每一句都翻湧著衝到舌尖,又在開口前退了回去。給你發的胡言亂語收到了嗎?為什麼從來不回呢?想起以前還會難受嗎?是耿耿於懷還是放下了?身邊有沒有出現過更好的人?還會被誰逗笑嗎?有過一瞬間的心動么?.....十七八歲的時候不能理解久別重逢的人為什麼總是說些不痛不癢的話,這一刻盛望才明白,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不敢問。就像要趟一片密集的雷區,不知哪步走錯就會被炸得支離破碎……不如寒暄。 盛望那位同事有副三寸不爛之舌,以一己之力撐住了席間80%的熱鬧,灌酒如灌水,張口閉口「高端人才」「年輕有為」,專業辭彙一套一套的,什麼話題都能接上,什麼玩笑都開得起,端著杯子到處聊。如果擱在以往,江添不想喝酒會直接拒絕,今天卻好像忘了帶舌頭,對方敬一次他就喝一杯,客套話都沒有,乾脆得像個機器。直喝到太陽穴突突脹痛,他卻連對方姓甚名誰都沒記住,只記得關於盛望的部分。那人說自己跟盛望很有緣分,大學門對門,畢業以前就在學校活動上見過面,其他人互嗆得不亦樂乎,唯獨盛望這個年紀最小的最沉得住氣,話很少,撐坐在桌沿隔岸觀火斗,偶爾開句玩笑。他還說自己當時就記住了這個大二男生,同行幾個女生也很喜歡盛望,覺得學弟帥氣乾淨,看著挺乖的,逗起來一定很有意思,結果後來發現根本逗不動。因為盛望跟人的熟絡止於檯面,活動一結束就抓不到人了,既不愛發微信,也不愛到處玩,小小年紀就有了工作狂的潛質。後來他們成了同事,再一看,果然是個工作狂。除了特定的休息日,不管什麼時候找盛望,他總是醒著的,好像一個不知停歇的陀螺,仙氣吊著就能活。江添聽著那些斷斷續續的調侃,腦中總會浮現出畫面來,有時熟悉,有時陌生。他能想像盛望坐在桌沿的樣子,眼尾帶笑幸災樂禍地看著別人打成一團,然後逮住空子使壞。但他想像不出盛望話很少。他的望仔逗起來是真的很有意思,會抓狂、會得意,喜歡強撐面子又撐不了多久,常常順著台階落荒而逃,跑不了多遠又灰溜溜地繞回來。他脾氣很好,朋友不管隔了多久找他,都能熱絡地聊。他是真的愛發微信、也是真的愛睡懶覺。同事感嘆說盛望成長飛快,自愧弗如。江添卻只看到那個明亮張揚的少年一層一層給自己裹上殼,把那些和煦的、柔軟的、熾烈的東西都封到了最裡面。別人都在誇讚,他卻只有心疼。 他以為自己帶著刺走遠一點,盛望會被扎得少一點。卻沒想過自己隔了太久才回,一時間已經摸不到那層堅硬外殼的開口了。他開始後悔了。這個城市他很陌生,卻是盛望生活了很久的地方。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他以為這是對方所喜歡的熱鬧,但他在這份熱鬧里把他喜歡的人弄丟了,他只有最原始的地圖,不知要從哪裡開始找。 很久以前他想著,他跟江添之間攔著的東西只要一天沒消,走得再近也是徒勞無功。可真見到人了,他就根本顧不上那些所謂的「理智」了。他看到江添的手指只想抓上去。看到喉結,只會想到當年被他親得發紅的樣子。看到每一處地方都在想:這些以前全是我的,想怎樣都可以。分開的那幾年,想念是一種執拗的習慣。真正見到了才意識到,他是真的·…很想江添。瘋了一樣地想。但他找不到那個口子了。其實張朝說得沒錯,隨便找點什麼,一旦開了口子就都順理成章了。可他最大的問題就是找不到那個口子。他花了好多年給自己一層一層裹上殼,應對這個應付那個,等到見了江添,他卻忘了怎麼卸下來了。他想見江添,想跟對方說話,又怕見了面無話可說。他躲在殼裡翻翻找找,卻不知道哪樣才是江添熟悉的他。如果每次見面都是生澀的,那「舊情」只會在不斷的失望中慢慢耗盡,那才是他最怕的。 「你不怕你媽反對了?」趙曦問。他的選擇從來就不是因為江鷗怎麼樣,而是盛望怎麼樣。面前始終只有兩條路,分開或者走下去。他們試過其中一條,走得面目全非……再壞也不過如此了。江添想起那天夜裡盛望寡言少語的模樣,安靜了片刻說:「反正不會比現在更差。」 盛望心跳忽然變得很快,每一下都砸得極重。他順著頭像點進去,發現自己早已添加過對方。他又點進了聊天框,發現裡面並非一片空白,而是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相似的話。這個人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給他發消息了,從年頭到年尾,每個節日都有,一次都沒有遺漏過。最近的一條在二十多天前,12月4日的零點,分秒不差。他說:生日快樂。盛望盯著屏幕,不敢抬頭也不敢眨眼睛,就像當初在陽台上收到那本筆記。他對張朝說,他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和好,連話都沒有場合說。可是他現在才發現,他想和好的那個人其實很早就開了口,一個人說了好久。 「我在往你那邊走,但我不知道你住哪間。」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江添已經換鞋下了樓。他很久沒有這樣跑過了,這座學校大得過分,有些地方燈火通明,有些地方卻悄寂無聲。這條路上就沒什麼人,偶爾有情侶經過帶著切切的私語聲。他零星數人的側目中輕擦而過,在拐角找到了想要找的人。他弓著肩喘了幾口氣,然後抬頭看向盛望。那一瞬間彷彿回到了高二的某一天。也是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也是這樣穿過校園。他在喜歡的那個少年前面剎住腳步,說:「我現在在了。」這次江添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個長大的少年就開了口。他眼睛裡有一層薄薄的水汽,依然被遠處的路燈映得星亮。他帶著濃重的鼻音,啞聲說:「哥,我喝酒了。你還需要招領失物么?」江添據唇緩著呼吸,胸口起伏。他抬手抹了一下盛望的眼尾,然後捏著對方的下巴吻過去。 江添看著冷淡,但他的吻卻總是溫柔的,當初即便帶著少年期的青澀躁動,也只是親昵難耐而已。但今天不同,他就像在確認某種存在一樣,吻得很深很重。盛望一度覺得太久不做的事會不知從何下手,太久沒見的人會變得無話可說。直到他微微讓開毫釐,偏頭喘了一口氣,又如當年一樣抓著江添的後頸追吻過去,他才意識到,人的記憶遠比他想像的牢固,心裡的是,身體上的也是。就算他喝了酒、反應遲鈍、不知所措,也會有肌肉記憶帶著他像十七八歲時候一樣,追逐回應著他喜歡的那個人,就像深入骨髓的本能。我的骨骼說,我還是愛你。 年紀小的時候,他想做什麼想說什麼總要等一等,自認為那是理智成熟。等出了烏托邦、等盛望想明白、等酒醒了、等長大了……後來他終於明白,世界總是在變,沒人知道下一瞬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就像剛滿18歲那年樓梯拐角的那句「晚點再說」,誰能想到他們一晚就晚了這麼多年。他現在一秒都不想多等了。 盛望給了他一腳,不重,就像是傷腿來了個膝跳反應。踢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先愣了一下,抬眼卻見江添站在那裡收著創口貼盒,然後偏開頭很低地笑了一聲。盛望感覺自己像一個在雪地里長途跋涉的旅人,守著火堆坐了很久,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到了暖熱。解凍從手腳末梢開始,血液活泛起來便淌滿了四肢百骸。原來這麼多年過去,哪怕他自己都覺得已經面目全非了,卻依然可以逗笑那個人,一如往昔。 「你那時候說,讓我告訴所有人我喜歡男的,看別人什麼反應。」盛望很淺地笑了一下,說:「你這幾年不在這邊,可能不知道。我跟很多人說過了,只要有人問,我就敢說。結論挺奇怪的,沒有一個人指著我說你是不是瘋了。」盛明陽忍不住道:「那些都是外人,外人當然不管你!」「所以外人都不在意,家裡人擔心的是什麼呢?擔心我被人說荒唐、變態?這個邏輯很奇怪啊不覺得么?」盛望收了笑,有點無奈地說,「爸,除了你,我真的再沒聽人這樣跟我說過了。」盛明陽瞬間沉默下來。許久過後,他握著杯子沉聲道:「那是當面,你怎麼知道人家背地裡不說?」「大街上的人那麼多,每天背地裡說的話數都數不清。這個人圓滑、那個人木訥、這個人太高、那個人太矮,這個人厲害金光閃閃,那個人廢物一無是處,就是背地裡說我喜歡男的,跟我剛剛那些話有什麼不同么?誰不被說?」盛明陽沒了話音。盛望看著他,又說:「那時候你還問我,如果不覺得荒唐,為什麼會難過。還能為什麼呢,爸?」盛明陽當然清楚是為什麼,只是在質問的時候偷換了概念。他對江添說過「盛望心軟」,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兒子為什麼難過。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輪迴。為了讓他高興,盛望這幾年再沒高興過。現在卻輪到他小心翼翼,只想換盛望笑一下了。盛望說:「我現在敢去公墓了,也敢跟我媽說我喜歡江添,我想跟他在一起。我覺得我媽應該不會罵我,可能還會跟我說新年快樂。」他默然良久,抬眼對盛明陽說:「你會跟我說這句話么?」 鯉魚默默倒了半杯啤酒,跟江浙滬的幾個同學沆瀣一氣,在宋思銳的帶領下給北京代表團瘋狂敬酒。說是代表團,其實就兩位——辣椒感冒沒好還在吃藥,忌酒,於是派出了她的男朋友。盛望一來就亮了鑰匙說要開車,於是也派出了他的男朋友。 「老頭沒結過婚,沒生過小孩,現在依然有人養。季寰宇旁邊卻只有個護工。」江添拇指摩拳著指節,出神似的說:「誰知道以後會有什麼事,提前那麼多年規劃好有用么?」「不試試怎麼知道?」江鷗說。「我18歲試過。」江添說。江鷗忽然就說不出話了。18歲是個坎,從那以後,江添再沒過過生日。她和丁老頭、教授、同學或鄰居,不管誰試著給他準備,都會被推拒。他就像怕了那一天,甚至厭惡那一天。只要想到這件事,江鷗就會難受得透不過氣來。她匆促低頭,又喝了幾口水。走廊並不那麼暖和,水涼得很快。江添伸手拿了她的紙杯,起身往水房走。這幾年裡,江鷗看過很多次他的背影。也許是這層太過空曠的緣故,顯得愈發沉默孤獨。走廊很長,水房在另一頭。有那麼一瞬間,江鷗生出一種錯覺。好像那個孤獨的背影會長久地走在窄路上,怎麼也走不到頭。 「非得是盛望嗎?」「為什麼盛望不行?」「因為我是真的有把他當成兒子。」她是真的把盛望當成了兒子,要怎麼接受兩個兒子在一起的事實?江添聽了那些話沒有出聲,只是沉默地站著,盯著杯中微晃的水線出神,過了好久才忽然開口:「你之前見過他么?」江鷗一時沒反應過來:「見過誰?」「盛望。」「……沒有。」「你應該見一見。」江添說。「為什麼?」「我一個月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不會笑、不會鬧、也不會生氣了。」他扯一下嘴角,笑裡帶著自嘲,「花了五六年,又養出一個江添。」(這一part開頭的三句話是我按照原文意思加的,看起來連貫一點。) 她想問你們是不是又在一起了。但她沒找到立場,江添卻主動開了口: 「我應該換不了別人了。」江鷗愣了一下。「我想跟他過很久,哪一年都不想錯過。」江添看向她,「如果接受不了,以後還是我一個人找你,不會有什麼變化。如果可以接受,那就兩個一起。」他頓了一下,說:「不是徵求意見,只是想跟你說一聲。」 某些人十來歲的時候熱衷於看別人拆他的台,現在膽子肥了,開始親自動手。江添凍著臉跟他對峙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捏住他的後脖頸:「要笑去後面癱著笑,車我開。」「你別拿拎貓那套對付我。」盛望渾身都怕癢,哪哪都是命門,尤其怕被江添碰,「放手!我不信任你資本主義培養出來的車技。」「試試。」「試什麼試,車上兩條命呢,哥。」盛望掃開他的手,換擋打燈踩松剎車一氣呵成,生怕被趕去后座,「我還年輕,有事業有家庭……」江添靠在座椅上聽著某人胡扯,他特別想念這些不著調的話,吵吵鬧鬧充斥著每一天。他做過最好的設想就是這樣聽一輩子。「……雖然我長得挺帥的,但你不能害我。」某些人前面還勉強靠譜,到了後面就純屬胡說八道。江添在車流燈光中挑了一下眉,懶聲道:「昨天咬我肩膀的時候也沒聽你說有家庭。」盛望「呵」了一聲,在路口停下。可能是紅燈映照的關係,他脖子臉都漫上了血色,神情卻非常坦然。他看著車前眨了一下眼,說:「當然有,早戀騙來的。家屬是個海歸博士,又高又帥,羨慕么?」「羨慕誰?」「我啊。」江添搖了一下頭,「我比較羨慕那個家屬。」 盛望說:「以前干點什麼就喜歡拉上一幫人,現在不了。」年紀小的時候喜歡用盛大的辭彙,就連許諾都不知不覺會帶上很多人。後來他才明白,他沒法替別人承諾什麼,何時來何時走、陪伴多久,他只能也只應該說「我」。我會陪你過以後的每個生日,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我愛你。秒鐘一格一格走到0點,一切的場景一如從前。還是這張沙發,還是這樣的兩個人。盛望傾身過去吻了江添一下說:「哥,19歲了,我愛你。」他又吻了一下說:「20歲,我還是愛你。」「還有21歲的你。」他每數一年就吻一下,從19數到24,從嘴唇到下巴再到喉結,最後一下在心口,說:「江添,生日快樂。」 有那麼一瞬間,讓人幾乎生出一種錯覺,好像他們還在附中,只是放了一場悠然長假。三號路依然長的沒有盡頭,梧桐蔭還是枝繁葉茂。人間驕陽剛好,風過林梢,彼時他們正當年少。 over over!這真的是我超愛的一本書!我永遠愛江添和盛望!愛梧桐樹下記憶永存的夏天和那年並肩走在通往喜樂路上的少年。 4.24 更添加了一些中間小虐的片段。剛看到一些關於某某的歌,有幾句話真的戳死我了,分享出來。 「十七歲的無堅不摧,十八歲的無可奈何。」十八歲那年樓梯拐角的「晚點再說」,卻晚了整整五年。 按時間線整理的,——下面是自己的理解,如有錯誤,歡迎指正。1.他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人的壽命八九十年,他還在開端。將來那麼長,遠得根本看不到頭,他只是在這段時間裡喜歡上了江添而已,不知道會持續多久,他沒打算說,也明白不可能有什麼結果。————————————————————————————是啊,我喜歡你,但與你無關。不知為何,也想起了《愛情公寓》里趙海棠寫的詩:"小草渴求雨露,花兒盼望陽光,地球靜候彗星,我偷偷地看著你。雨露滋潤小草,陽光溫暖花朵,彗星親吻地球,我遠遠地看著你。小草承接雨露,花兒祝福陽光,地球告別彗星,我默默地看著你。"我記得趙海棠念詩時溫柔的眼神。不戳破的暗戀,是青春時代的兵荒馬亂,酸酸甜甜,你若是不知道,我還可以一直陪同在你身邊,以朋友的名義相處,我卑微地守著我們相處的點滴,不問結果,足矣。2.他看到了盛望出言安慰前那不足兩秒的沉默, 看到盛望微垂的目光里有一點點躲藏和難過, 他好像總能看見這些。每一次停頓, 每一次欲言又止,明明不那麼開心還要跟人大笑大鬧,他都看得見。————————————————————————————曾經有個人對我說:「你看起來總是很喜歡笑,一定很辛苦吧。」在屏幕這端的我突然感覺心臟疼了一下。希望有人能讀懂你的故作堅強,也希望有人可以讓你卸下你的盔甲。3.他只是喜歡盛望而已,早就喜歡了。因為趙曦和林北庭的關係, 他比一般人更了解這條路,他見過當中的分分合合。理智告訴他,不要把另一個人拉進來,那個人很金貴,他希望對方多笑一笑。但有時候、極偶爾的時候,他會耐不住衝動。他想說給盛望聽,又希望盛望聽不見他。————————————————————————————忘記了出處的一句話:暗戀一個人的時候,既希望他知道,又希望他不知道,更害怕他知道了假裝不知道。我以為是旺仔先喜歡上的江添,看到這裡,忽然明白了,是江添早早地喜歡上了盛望。江添骨子裡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啊。4.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我喜歡的那個你哇,你值得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呢。「願世間美好與你環環相扣。」「願你遍歷山河,仍覺人間值得。」5.從出生第一年到第十六年,他走過的路都在這本相簿里。他自己已經弄不清了,沒想到有人悄悄地幫他找全,然後封存在這裡。這裡面每一條路都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每一年都是陽光燦爛的日子。————————————————————————————喜歡你,於是幫你找回你過去的遺憾。我又忽然想起來了這句歌詞: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你的未來,我會奉陪到底。6.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少年人的喜歡真的很單純啊。我突然想,看校園文的之後,有多少人是在裡面看自己都故事呢?詩里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以前覺得這句詩簡單得有點無趣,如今卻愛慘了這裡面的蓬勃生機。7.照片里,兩個男生並肩靠坐著,初冬明亮和煦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溫柔地掩住了那幾分病氣。盛望彎著眼睛在笑,意氣飛揚。江添剛巧抬眸,薄薄的眼皮在陽光下幾乎是透的。安靜卻鮮活。————————————————————————————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8.他以為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是默契的, 已經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 就像之前的無數個瞬間一樣。但他同時又知道這種所謂的「心照不宣」其實根本無法長久維持下去,註定會被打破,註定會有人忍不住。畢竟沒有什麼東西能長久地悶在黑暗裡。要麼爆發,要麼消亡。所以這個問題來得突然,卻又理所當然。江添其實也早就想好了答案。他早在潛意識裡預演過很多遍, 當盛望提起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會說:再等等。等到集訓結束,等到離開這座封閉式的學校,離開烏托邦和永無鄉。等到周圍重新站滿了人,充斥著想聽或不想聽的吵鬧,如果你依然想問這句話,我可以把答案說給你聽。如果不想問也沒關係,只要沒有鄭重其事的開始,就不需要刻意說一聲結束。退路一直都給你留在那裡,毫無阻攔和顧慮,沒有誰會難堪,連台階都不需要鋪。這是衝動包裹下最理性的辦法了。但是陽光太亮了,照得身邊的人太暖和了。只要看到盛望含著光的眼睛,看到他矜驕著期待又忐忑的樣子,江添就說不出「再等等」這句話。————————————————————————————《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里說:有些人藏在心裡,有些人脫口而出,也許有人曾靜靜的看著你: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幡然醒悟,等我說服我自己,等我爬上懸崖,等我縫好胸膛來看你。可是全世界沒有人在等。這一等,雨水將落滿單行道,找不到正確的路標;一等,生命寫滿錯別字,看不見華美的封面。全世界都不知道誰在等誰。你在等誰呢?誰又在等你呢?後來啊,旺仔在等江添,江添等到旺仔。我等的那個人,他是否在為我趕來?9.因為太喜歡你,所以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以至於差點忘了,我17歲,這個年紀里整個世界都是我的。不需要猶豫也用不著權衡。我無堅不摧,也無所不能。————————————————————————————這便是少年人吧。意氣風發,未來雖然不確定,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是軟肋,也是盔甲。10.這世間悲喜不通, 某個人的生死別離在別人眼裡, 可能就只是一捧白花而已。————————————————————————————人類的悲歡並不想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魯迅先生如是說。還有兩句印象深刻的話:這世間本就是各自下雪,個人有個人的隱晦和皎潔。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不能被全部看見。我們每個人,都在自己都生命里孤獨地過冬。11.你再說一遍:你有點難追哦:我幫你追12.以至於某些時候他明知怎麼回答是最理智的,卻依然忍不住想要透一點風。他蠢蠢欲動,想在各種隱晦的話語中告訴所有人,他有一個特別喜歡的人,喜歡到不想讓對方藏在黑暗裡。————————————————————————————想告訴那時候的旺仔:一切都會好的。你們可以手牽手走在街上,一起看看陽光。上面那句是海子的詩:你來人間一趟,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13.那一年,他喜歡的那個人在台上彈完一首歌,轉身下台的時候,背上印著他的名字。台下的掌聲熱烈而經久,就像一場盛大的祝福。無人知曉他們在一起,但人人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毛不易在《借》的開頭裡唱:「借一盞午夜街頭昏黃燈光,照亮那坎坷路上人影一雙。」這是一段在那一年裡註定不被祝福和見光的戀愛,但他們只是喜歡的人剛好是彼此而已,沒有祝福,也不知道路在何方。讀到這裡的時候,又是感動,又是心疼。但好在結局如毛毛寫的願景那樣美好:「有一天太陽會升起在某個清晨,一道彩虹,兩個人」。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有那些不被祝福的人們,你們要可勁兒地造作,可勁兒地幸福哇。14.名不正言不順,註定難以見光。見不了光的關係,又註定讓人不安。堆積久了,要麼一發不可收拾,要麼漸行漸遠。其實他最初是能接受漸行漸遠的。無數人說少年時期的戀愛大多沒有結果,時機不對,甚至人也不對。他跟盛望在這一點上其實有點像,有時比同齡人衝動,有時又清醒得很有默契。所以他們說過「我喜歡你」,但從沒說過「我一輩子都喜歡你」。一輩子太長了,這話太重了。他之前想的是「我陪你走一段,到你不喜歡了為止」,但現在他有一點貪心,想走得久一點。他擅長把數理化由繁化簡、擅長套公式,但不擅長處理這些。他只能想辦法讓不安因素少一點,至少有個可以發泄的地方,有個窩。————————————————————————————因為太珍視一輩子,所以不敢說一輩子。毛不易在《無問西東》里唱:「被這風吹散的人說他愛得不深,被這雨淋濕的人說他不會冷。」我看見了他們的清醒和珍視,但其實也是因為沒有多少安全感吧。果真如張愛玲所說:愛上一個人,於是低到了塵埃里去,卻在塵埃里開出了花來。15.可當他18歲,真正邁入成年,才發現有太多事情是他顧不全的。他像個拙劣的瓦匠,拆了東牆補西牆,左包右攬卻捉襟見肘。到頭來,他連跟盛望站在一起這件最簡單的事都做不到。他也才意識到,他跟盛望之間的牽連密密麻麻,卻細如髮絲,全都握在別人手裡,只要輕輕一松,就會斷得一乾二淨。城市那麼大,人來人往,周圍密密麻麻的面孔模糊不清,他怎麼跑、都找不到想見的那一個。————————————————————————————世界這麼小,轉角遇到你。世界這麼大,轉眼丟掉你。16.他輾轉長到這麼大,沒跟誰久呆過,沒把誰當成支柱。他習慣了往外掏,卻很少拿別人的。但凡拿一點,都會加倍掏回去。他誰也不欠。他做著他覺得應該做的事,承擔著他應該承擔的。他誰也不用怕,誰也不用看,他只看盛望。————————————————————————————啊啊啊啊啊,江添,他還是個孩子啊,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嗚嗚嗚17.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身上背負的所有東西都是帶刺的,密密麻麻全部直衝著盛望,對方每朝他走近一步、每跟他親近一次,都會被那些尖刺扎進去再拔出來,鮮血淋漓。那顆總繞著他轉的太陽,因為他,已經不發光了。他想親一下對方低垂的眼睛,不再帶笑的唇角。一個人站在那裡太孤獨了,他想過去抱一抱盛望,但他轉頭看到了自己滿身的刺……一天不磨平,一天不得靠近。————————————————————————————於是江添選擇了離開,還磨去了自己滿身的刺。一轉身,便是好幾年。18.盛望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變得寡言起來,偶爾一個瞬間,高天揚他們會在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總是唏噓片刻便莫名難過起來。————————————————————————————「我所認為最深沉的愛,莫過於分開以後,我將自己,活成了你的樣子。」19.江添不再是哥哥,也不再是男朋友,兜來轉去,又成了盛望不知該怎麼稱呼的人,又成了無法述諸於口的某某。————————————————————————————不可言說的某某,你還好嗎?20.自那天起,盛望慢慢又有了以前的模樣,會踩著椅子一下一下晃,會轉著筆拆高天揚和宋思銳的台,會打完籃球仰頭灌水,然後拎著衣領一邊扇風一邊笑著跟人聊天說話。有時候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所有都已回歸正軌、塵埃落定。只是偶爾經過長廊榮譽牆的時候,他會停下腳步,看著牆上自己的照片從一張變成兩張、三張,然後越來越多,幾乎佔據了小半壁江山……而另外那個半壁再也沒有變動過。————————————————————————————所有人都以為你放下了,於是放心了,但你心裡清楚知道:從來沒有過。半壁江山對壘,這是否也算是,我和你在一起的見證?21.這個學校也有跟附中相似的梧桐道,烈陽穿過寬大的枝葉投照下來,亮得刺眼。轉眼又是一場盛夏,但他再也沒聽過那樣聒噪的蟬鳴了。————————————————————————————我們的故事,終究還是停留在了那年夏天啊。「沒有你的地方都是他鄉,沒有你的旅行都是流浪。」22.明明他已經做了很多事,把每天填得滿滿當當,記憶卻並沒有跟著及時革新。偶爾出神的時候,腦中依然是以前、以前、以前……————————————————————————————你離開的那些年,我固執地守著回憶的王國,像一個拾荒者。23.這周圍沒人知道,在他的陳年往事里有一個人,只停留了一會兒就走了,他卻盯著那處空白望了好久。24.藕斷絲連這個詞聽著曖昧繾綣,不過是背道而馳又非要耗著而已,耗到足夠遠足夠長,就能斷得平平靜靜。他更發不出什麼寒暄的話,他想像不了有一天,他和江添會彼此問候著「忙么」「最近怎麼樣」「有空出來聚聚」,然後給少年情動一層層撒上土,埋進過去。————————————————————————————以前總覺得,「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是極好的,「相忘於江湖」聽上去特別洒脫和自由,如今卻覺得,裡面終究是藏了幾許意難平。王菲《匆匆那年》歌里唱:「我們要互相虧欠,要不然憑何懷念。」初時不懂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如果再見不能紅著眼,是否還能紅著臉。」25.他會在節日給對方發一句克制的祝福,然後掐著12月4號0點,跟對方說一句生日快樂,再換一句簡單禮貌的謝謝。他在這一句句的簡單回復里匆匆往前趕,提前畢業又直接申了博,好像他再努力一點,時間就能縮短一些,變得不那麼難熬。然而他每次疾跑幾步,總會被人拉拽著倒退一些。————————————————————————————江添啊,你別急,不要難過好不好,你不知道,在你看不見的角落裡,你等的那個人,他也在努力著,向你飛奔而來。「那些兜兜轉轉的曲折與感傷,都是翅膀,為了更好的飛來你肩膀。」26.他上課都沒這麼認真過,這會兒聽著閑聊卻伸長了耳朵一個字都不敢漏。他在那些調侃玩笑和描述中挑挑揀揀,篩選出跟江添有關的部分,拼湊出漫長歲月里的小小一隅。有些聽得驕傲,有些聽得酸澀。那是他錯失的那些年。————————————————————————————蘇軾寫詩悼念亡妻:「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旺仔和江添,在茫茫人海里走散了好幾年,渺無音訊。想知道你這幾年過得好嗎,想知道你開始了新的故事了嗎?你難過的時候有人陪在你的身邊嗎……這不是寒暄和客套,是一種本能。27.其實盛望想說的話有很多,每一句都翻湧著衝到舌尖,又在開口前退了回去。給你發的胡言亂語收到了嗎?為什麼從來不回呢?想起以前還會難受嗎?是耿耿於懷還是放下了?身邊有沒有出現過更好的人?還會被誰逗笑嗎?有過一瞬間的心動么?……十七八歲的時候不能理解久別重逢的人為什麼總是說些不痛不癢的話,這一刻盛望才明白,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不敢問。就像要趟一片密集的雷區,不知哪步走錯就會被炸得支離破碎……不如寒暄。————————————————————————————「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好想告訴你,告訴你我沒有忘記。」「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龍族3》里說:「異日重逢,我該以何見你?以沉默,以淚水,還是以刀鋒?我如警惕惡鬼那樣警惕你,卻又忍不住用盡一切力量擁抱你。」28.同事感嘆說盛望成長飛快,自愧弗如。江添卻只看到那個明亮張揚的少年一層一層給自己裹上殼,把那些和煦的、柔軟的、熾烈的東西都封到了最裡面。別人都在誇讚,他卻只有心疼。到了後來酒勁一催,渾身上下都難受得厲害。————————————————————————————「你不是真正的快樂,你的愛只是你穿的保護色。」他們都說你長大了,懂事了。可我還是希望你是發自內心的快樂。29.他以為自己帶著刺走遠一點,盛望會被扎得少一點。卻沒想過自己隔了太久才回,一時間已經摸不到那層堅硬外殼的開口了。他開始後悔了。這個城市他很陌生,卻是盛望生活了很久的地方。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他以為這是對方所喜歡的熱鬧,但他在這份熱鬧里把他喜歡的人弄丟了,他只有最原始的地圖,不知要從哪裡開始找。————————————————————————————傻瓜,你聽過那句詩嗎?「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你卻在終點等我,住進你心裡。」20.他花了好多年給自己一層一層裹上殼,應對這個應付那個,等到見了江添,他卻忘了怎麼卸下來了。他想見江添,想跟對方說話,又怕見了面無話可說。他躲在殼裡翻翻找找,卻不知道哪樣才是江添熟悉的他。如果每次見面都是生澀的,那「舊情」只會在不斷的失望中慢慢耗盡,那才是他最怕的。————————————————————————「怕你飛遠去,怕你離我而去,更怕你永遠停留在這裡。原來你生來就屬於天際。」21.他對張朝說,他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和好,連話都沒有場合說。可是他現在才發現,他想和好的那個人其實很早就開了口,一個人說了好久。————————————————————————————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你在等我,我也在等你。22.他眼睛裡有一層薄薄的水汽,依然被遠處的路燈映得星亮。他帶著濃重的鼻音,啞聲說:「哥,我喝酒了。你還需要招領失物么?」————————————————————————————失物招領,嗯,你是我遺失在人間的寶貝。23.年紀小的時候,他想做什麼想說什麼總要等一等,自認為那是理智成熟。等出了烏托邦、等盛望想明白、等酒醒了、等長大了……後來他終於明白,世界總是在變,沒人知道下一瞬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就像剛滿18歲那年樓梯拐角的那句「晚點再說」,誰能想到他們一晚就晚了這麼多年。他現在一秒都不想多等了。————————————————————————————有多少人,當年沒說出口的話,就再也沒有說出來了。24.江添又開口說:「那換我來追,你決定要不要答應。」「算了。」盛望泄氣地說。他安靜片刻,低低地咕噥道:「捨不得。」————————————————————————————「不想錯過,一分一毫。」25.這一瞬間,所有場景都銜接上了,彷彿中間錯失的那幾年並不存在。昨天是12月29,他站在附中偌大的禮堂舞台上,穿著帶有另一個名字的襯衫,用臨時抱佛腳學來的吉他彈了一首「童年」。今天是12月31,他像往常一樣關了燈躺到床上,喜歡的人近在咫尺。元旦就要到了,他在最後幾秒的時間裡閉上眼,扣住盛望的手指低聲說:「望仔,新年快樂。」我很想你,每天都是。————————————————————————「我希望有個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間清爽的風,如古城溫暖的光,從清晨到夜晚,由山野到書房。只要最後,是你就好。」 ——張嘉佳《從你的全世界路過》26.時間並沒有在他們的聊笑中插入沉默、茫然和停頓,就好像那些年他們從來都是並肩走過的。————————————————————————你們要一直並肩走下去啊。「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都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來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裡,總會在那裡。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遇的人會再相逢。」27.「大街上的人那麼多,每天背地裡說的話數都數不清。這個人圓滑、那個人木訥、這個人太高、那個人太矮,這個人厲害金光閃閃,那個人廢物一無是處,就是背地裡說我喜歡男的,跟我剛剛那些話有什麼不同么?誰不被說?」————————————————————————只是喜歡男孩子而已啊。28.盛望說:「我現在敢去公墓了,也敢跟我媽說我喜歡江添,我想跟他在一起。我覺得我媽應該不會罵我,可能還會跟我說新年快樂。」————————————————————————希望你的故事能得到祝福。29.有一瞬間他覺得這種生活有些熟悉,怔愣片刻後恍然想起,這是江添18歲生日那天,他們窩在房間里對大學生活所做的設想。這個世界有時候存在著一種冥冥之中,冥冥之中,他們還是會過上曾經想像中的日子,只是不小心遲到了幾年而已。————————————————————————「歲月漫長,然而值得等待。」30.明明去了不同的大學,天南地北,有過新的同學和朋友,跟他們見面更多、說話更多,生活和工作都有交集。但不知怎麼的,他們說起最親的、最惦念的人,始終還是A班那一撥。也許是因為見證過彼此的少年時光吧,見證過他們最熱血也最傻逼的樣子。————————————————————————想起了我的高中夥伴們,會心一笑。31.17歲的時候,那個叫齊嘉豪的人對他而言是一切巨變的導火索,現在卻成了他生活里一個面目模糊的小角色,小到只存在於酒後閑聊的幾句醉話里,占不了幾分鐘。時間真神奇。————————————————————————「算了。」32.「我一個月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不會笑、不會鬧、也不會生氣了。」他扯一下嘴角,笑裡帶著自嘲,「花了五六年,又養出一個江添。」————————————————————————大人總是喜歡說:「我是為你好」,「你太小了,還不懂」。33.他說:江添從不過生日,越是準備他就越是躲,常常提前幾天就不見人影了,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排斥。————————————————————————因為那個一起過生日的人不在身邊了。34.旁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身後是明明暗暗的燈火,沿河十里,從古亮到今,長長久久。他想把這張合照也洗出來,夾進那個相冊里。人間四季又轉了好幾輪,他們還是在一起。————————————————————————你們值得的。35.人間驕陽剛好,風過林梢,彼時他們正當年少。————————————————————————那是最好的青春,最好的我們。 1.那個夏天的蟬鳴比哪一年都聒噪,教室窗外枝椏瘋長,卻總也擋不住烈陽。 2.人間驕陽正好,風過林梢,彼時他們正當年少。3.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 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 4.因為太喜歡你,所以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以至於差點忘了,我17歲,這個年紀里整個世界都是我的。不需要猶豫也用不著權衡。我無堅不摧,也無所不能。6.無人知曉他們在一起,但人人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7.我的骨骼說,我還是愛你。 8.我很想你,每天都是。 9.「哥,我喝酒了。你還需要招領失物么?」 10.可是他現在才發現,他想和好的那個人其實很早就開了口,一個人說了好久。 11.我和我喜歡的你。江添就站在旁邊,看著他認認真真寫下這句話,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那些掙扎、反覆以及所謂的理智都太傻了,傻得像他又不太像他,倒不如放肆一點。 13.「我沒想氣你,我一邊高興一邊難受,很久了」 14.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 15.少年人的愛總是那麼純粹而熱烈。任何事情都無法分開,總有一天能再次相遇、相愛。 飛揚的少年最動人心,奔跑的時候像是穿過了光陰16.少年人一旦心情好了,眉梢唇角都會透出光來。 ——《某某》 推薦閱讀:
瀉藥!!!我來了!我來給大家整理一下。
話不多說,先上眼淚!! 「那一年,他喜歡的那個人在台上彈完一首歌,轉身下台的時候,背上印著他的名字。台下的掌聲熱烈而經久,就像一場盛大的祝福。 「我一個月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不會笑、不會鬧、也不會生氣了。」他扯一下嘴角, 笑裡帶著自嘲,「花了五六年,又養出一個江添。」 「哥,我喝酒了,你還需要失物招領嗎?" 盛望說:「我現在敢去公墓了,也敢跟我媽說我喜歡江添,我想跟他在一起。我覺得我媽應該不會罵我,可能還會跟我說新年快樂。」 他慌忙躁動的少年期至此倉皇落幕,一生一次,再不能回頭。 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
哈哈哈哈哈有沒有回憶湧上心頭!有沒有意難平
說說我喜歡的兩句,其中一句「無人曉他們在一起,但人人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但但但最讓我心動的是「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簡直愛死了
好啦!回歸正題 整理的並不多,但也可以看一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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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個夏天的蟬鳴比哪一年都聒噪,教室窗外枝椏瘋長,卻總也擋不住烈陽
2、旁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身後是明明暗暗的燈火,沿河十里,從古亮到今長長久久
3、時間並沒有在他們的聊笑中插入沉默、茫然和停頓,就好像那些年他們從來都是並肩走過的
4、藕斷絲連這個詞聽著曖昧繾綣,只不過是背道而馳又非要耗著而已,耗到足夠遠足夠長,就能斷得乾乾淨淨。
5、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
6、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
7、所以他們說過「我喜歡你」,但從沒說過「我一輩子都喜歡你」。 一輩子太長了,這話太重了。
8、因為太喜歡你,所以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以至於差點忘了,我17歲,這個年紀里整個世界都是我的。不需要猶豫也用不著權衡。
我無堅不摧,也無所不能。
9、十六七歲的少年總是發著光的
10、十七歲的我無所不能,十八歲則是我殘忍的開始
11、台下的掌聲熱烈而經久,就像一場盛大的祝福,無人知曉他們在一起,但人人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12、他們不得不把自己藏起來,親昵和歡喜都得掩在隱秘處,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
13、他想把這張合照也洗出來,夾進那個相冊里。人間四季又轉了好幾輪,他們還是在一起
14、江添不再是哥哥,也不再是男朋友,兜來轉去,又成了盛望不知該怎麼稱呼的人,又成了無法述諸於口的某某
15、他以為這是對方所喜歡的熱鬧,但他在這份熱鬧里把他最喜歡的人弄丟了。
16、這世間悲喜不通, 某個人的生死別離在別人眼裡, 可能就只是一捧白花而已
17、明明很清醒,卻像一個固執又笨拙的醉鬼
18、「衝動。」
「定力不足。」
「情不自禁。」
19、我的骨骼說,我還是愛你
20、那顆總繞著他轉的太陽,因為他,已經不發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啦!!另外補充一下,《全球高考》也很好看哦!
攢了好多鴨 不全是經典句子,有一些是超級感動我的片段 還有一些比較長就不放啦
1.「我現在敢去公墓了,也敢告訴我媽,我喜歡江添,我想跟他在一起。我覺得我媽不會罵我,還會跟我說新年快樂」
2.「江添不再是哥哥,也不再是男朋友,兜來轉去,又成了盛望不知該怎麼稱呼的人,又成了無法述諸於口的某某。」
3.「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
4.「因為太喜歡你,所以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以至於我差點忘了,我17歲,這個年紀里整個世界都是我的。不需要猶豫也用不著權衡。
我無堅不摧,也無所不能。」
5.「盛望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變得寡言起來,偶爾一個瞬間,高天揚他們會在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6.「三號路依然長得沒有盡頭,梧桐蔭還是枝繁葉茂。
人間驕陽剛好,風過林梢,彼時他們正當年少。」
7.時間並沒有在他們的聊笑中插入沉默、茫然和停頓,就好像那些年他們從來都是並肩走過的。
8.江添沒再背靠著床欄。他坐在床上,右手架在曲起的膝蓋上,肩背微弓,月光斜穿過床鋪,擦著他落下一片銀白亮色,他卻坐在影子中。
9.12月4號了,是個晴天,這一刻的月色很美,他喜歡的這個人17歲。
這個瞬間萬籟俱寂,無人知曉,於是他牽住了盛望垂落下來的手,低聲說:「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望仔。
10.我聽見了你說的生日快樂,也知道你在夜色里伸出過手。盛望啞聲說:「我抓到你了。」
我已經抓到你了,所以你不能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
11.分開的那幾年,想念是一種執拗的習慣。真正見到了才意識到,他是真的……很想江添。瘋了一樣地想。
12.那一刻江添忽然意識到,盛望再也不是那個喝了酒會乖乖呆著等招領、強行拽著他走直線的男生了。
13.他上課都沒這麼認真過,這會兒聽著閑聊卻伸長了耳朵一個字都不敢漏。他在那些調侃玩笑和描述中挑挑揀揀,篩選出跟江添有關的部分,拼湊出漫長歲月里的小小一隅。有些聽得驕傲,有些聽得酸澀。
那是他錯失的那些年。
14.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開口道:「因為我會覺得我瘋了。
說完,他偏頭靠了過來。
月光透過窗玻璃,在桌角地面積成一片,像被切割的幾何圖形。
15.這次江添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個長大的少年就開口了。他眼睛裡有一層薄薄的水汽,依然被遠處的路燈映得星亮。
他帶著濃重的鼻者,啞聲說:「哥,我喝酒了。你還需要招領失物么?」
16.當初收場的方試太過匆促難堪,兩邊都一片狼藉。以至於少年時候頭腦一熱就能說的那些話,大了卻怎麼都發不出去。
其實發出去也沒什麼用,他們之間橫亘的東西一天不消失,說了就只是平添糾葛與煩惱。藕斷絲連這個詞聽著曖昧繾綣,不過是背道而馳又非要耗著而已,耗到足夠長,就能斷得平平靜靜。
17.人世間歡喜悲苦各不相同,再怎麼相近,日子也是自己的,借鑒不了什麼。
18.這個學校也有跟附中相似的梧桐道,烈陽穿過寬大的枝葉投照下來,亮得刺眼。轉眼又是一場盛夏,但他再也沒聽過那樣聒噪的蟬鳴了。
19. 他拿出來很久的行李,終於還是又收回了箱子里。彷彿囫圇一場好夢,不小心又驚醒過來。
江添轉學是在二月中旬,帶走了盛望領簽的那隻貓。一併離開這裡的還有江鷗和丁老頭。他帶著他的刺,走得乾乾淨淨。
20.他慌亂躁動的少年期至此倉惶落幕,一生一次,再不能回頭。
21.他當初叫住江添,就是想把對方拉進熱鬧里來,既然進來了就不要再回去了。
不管因為什麼都不要回去。
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
22.盛望記得合上抽屜的那個瞬間,盛明陽站在桌邊沒說話,表情有幾分失落。而他一邊眼睛發酸,一邊覺得爽。就像用最尖的牙去咬最疼的潰瘍。
23.他那時候猶豫又混亂,胡言亂語了一些什麼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他攥著江添說:「我這次沒鬆手。」
江添沉默了很久說:「我的錯,我先松的。」
24.這世界悲喜不通,某個人的生死別離在別人眼裡,可能就只是一捧白花而已。
25.台下的掌聲熱烈而經久,就像一場盛大的祝福。
無人知曉他們在一起,但人人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26.如果真的孑然一身、空空蕩蕩,那就真的太孤單了。沒人喜歡孤零零的,不論是病房裡那個抱怨的大爺,還是慶幸的丁老頭,抑或是那個至今沒人認領的無名女人。
27.十六七歲的少年總是發著光的
28.「我一個月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不會笑、不會鬧、也不會生氣了。」他扯一下嘴角,笑裡帶著自嘲,「花了五六年,又養出一個江添。」
江鷗呼吸一滯,心臟像被人抓出了一道長長的破口,汩汩漏著血。她難過極了,不知道是因為說著這種話的江添,還是因為變成了「江添」的盛望。又或者...是因為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把所有人都磨成「江添」的自己。
29.同遭人來人往,話語不斷,唯獨他們兩個站在一條僵直寂靜的線上,愕然地看著對方,眉眼明明還是熟悉的樣子 ,卻有些不敢認了。那些曾經充斥著衝撞、暖昧和焦灼的流年就這樣從旁邊緩緩滾過。抵著鼻尖擁抱接吻像是上輩子的事。他們站在原地,卻被撞得面目全非。
我愛了!!為了它我網課都翹了(別學我)這本真的戳死我了嗚嗚嗚
打個預防這篇回答超!級!長!
整理的都是一些好笑的和溫情的,某些片段會比較長,因為真的太有感覺了。大部分都是按時間線來的。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著一本小說心裡滿是「他媽的」了,雖然說髒話不好,但我還是要說,他們歡欣的時候,動情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出事的時候。我心裡的彈幕大概滿屏都要被「嗶——」地屏蔽掉。
《某某》在我心裡已經越過全球高考穩坐top2甚至奔著撒野去了。
因為我在裡面看到了愛的艱難。
看到了兩個同性要如何越過山川河流披荊斬棘到達彼此身邊。
盛望臉盲,對提前認同學沒什麼興趣,他就記住了其中一位。
一來這位重複率過高,憑一己之力把榮譽牆搞成了連連看;二來他姓江,叫江添。
重點在二來。
盛望自認如果當皇帝一定是個昏君,愛搞連坐。小肚肌腸就小肚雞腸吧,反正他最近看姓江的都不順眼。
「你居然會問到江添,我還挺意外的。」
「意外什麼?」
「剛來第一天你倆不是結了梁子么?這兩天除了菁姐摁頭合看試卷,也沒見你們說幾句話,我以為你跟他完全不熟,巴不得他不去呢。」
盛望點了點頭,說:「確實不熟。」
除了晚上會進同一扇門以外,真的不熟。
趙曦聳了一下肩,沖盛望的後腦勺比了個拇指,用口型說:我覺得他有點醉,你覺得呢?
這還用覺得?
江添抹了一下額頭。他拇指勾著肩上的帶子,把書包往上提了提,對盛望說:「回去了,站得起來么?」
「你真當我喝多了?」盛望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還真好好站起來了。他左右張望了一眼,口齒清晰地問:「高揚天他們呢?掉廁所里了?」
趙曦挑眉說:「喲,可以啊。我收回剛剛的話,應該沒醉。」
江添一臉麻木:「去廁所的那個叫高天揚。」
趙曦:「……」
江添做事很乾脆,他點亮手機屏,調出微信飛速發了一條消息,然後對盛望道:「跟高天揚說過了,可以走了。」
盛望「嗯」了一聲,把自己的書包拎上,挎到單肩後面。然後又說:「去廁所的還有宋思銳、齊嘉豪、徐小嘴——」
江添頭疼,他直接打斷道:「都說了。」
「行。」盛望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跟著江添往外走。
「我病得這麼難受,你連葯都沒給我帶。」
「…」
江添薄唇張開又閉上,最終據成一條板直的線,無話可說。
片刻之後,他把手邊的塑料袋解了,伸手按亮頭頂的車燈說:「葯這裡有的是,每盒都有,你什麼時候酒勁消了什麼時候再來談葯。」
盛望轉過臉來:「你不說是毒蟑螂的么?」
江添:「我說你就信?」
盛望睨著袋子說:「我很金貴,吃藥挑牌子。」
江添:「你吃不吃?」
盛望考慮了兩秒,把一整袋都薅過去了。
盛望盤著腿,膝蓋上放著隨手拿來的抱枕,一手壓在抱枕上支著頭,另一隻手無聊地揪著抱枕一角。
他看著廚房和陽台交界的某處虛空,正發著呆。
自打他們搬進來,盛望第一次在人前這麼放鬆。
江鷗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這种放松絕不會是因為自己,更像是一種下意識的習慣——
盛望習慣於這樣盤腿坐在沙發一角,長久地等著什麼人。
江鷗腳步頓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過去了。
盛望換了個地方盤著。
他坐在床上,盯著敞開的書包和裝葯的塑料袋看了很久,想不起來自己要幹嘛了。
就在他盤到腿麻的時候,有東西貼著腿震了一下。
盛望消化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摸出手機。
微信上多了一條新消息。
江添:。
盛望按著發送鍵,懶腔懶調地說:幹嘛——
他懷疑對方是在確認他是不是活著。
「你之前在車上是不是有話沒說完?」
「有么?」江添說。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來是不記得了,還是故意反問。
「有。」醉鬼這時候腦子就很好使,還能複述細節:「我說別人都以為我們很熟,實際上我們根本沒說過幾句話,你說了一句其實,然後沒了。」
盛望手肘擱在膝蓋上,杯子就那麼鬆鬆地握在指尖。他看著江添,眼珠上鍍了一層檯燈光,又給人一種沒醉的錯覺。
「其實什麼?」他問。
江添撐在椅背上的手指輕敲了兩下,他垂著眸子,像在回想。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我說其實可以試試。」
「試什麼?」
「試試熟一點。」
他一打開卧室門,就看見江添拎著書包從隔壁出來。
我操。
盛望腦子一空,當即把門又慰上了。他捂著臉蹲在門後,感覺人生叵測。
最叵測的是他剛蹲下沒兩秒,房門就被人敲響了。這要放在昨天之前,根本不可能發生,江添吃錯藥了才會來敲他的門。
但今天……一切皆有可能。
你看,這不就來了么——
盛望手機震了一下,震得他寒毛直豎,點開是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江添:?
盛望把臉搓到變形,無聲崩潰了片刻,老老實實打字。
罐裝:拉肚子。
江添:……
不知道這鬼話對方信不信,反正盛望希望他信。為求逼真,他甩了拖鞋,赤著腳悄悄摸進衛生間,按了一下沖水鍵。
直到聽見腳步聲順著樓梯下去,盛望這才扔下書包,坐在浴缸邊緣。
如果可以,他想在這過完下半生,但他還得上學。
「昨天的事不記得了?」
「啊?不記得了。」
他其實有心理準備,這話說出來江添十有八九不會高興。可真看到對方凍回去了,他又忽然有點後悔。
臉和江添,總得丟一個不是?
理智告訴他,保臉。
(註:開頭兩句對話是我為了流暢按原劇情加上的)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第一節早課還沒上呢,全年級都知道A班那兩顆巨帥的草被老師轟出教室了。一排十來個人,他們一顆站在這頭,另一顆站在那頭,毫無交集,關係賊差。
有一瞬間他甚至想著算了,實在哄不好就這樣吧,隨緣。畢竟面子和江添總得丟一個,但他不能太丟面子,他才16,人生的路還很長。
結果還沒堅持到一分鐘,他就貓下去掏出了手機。
他捏了捏手指,點開江添的微信。
矜持一點。
盛望對自己說,然後給江添發了三排跪著哭的小人。
他點開江添發來的視頻。
視頻里是一條並不寬敞的巷道,路燈站在拐角處,落下一片昏黃。一個穿著校服的傻逼在路燈下筆直走了幾步,轉過頭來沖鏡頭問:「拍得清嗎?」
我日。
盛望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他聽見後面那王八蛋很低地笑了一聲。
行吧。
他重新掏出手機敲了幾個字。
罐裝:消氣了沒?
江添:什麼意思
罐裝:你裝,繼續裝!
江添:把手機放了上課。
盛望下意識把手機塞進包里,老老實實抬頭抓筆。下一秒他又反應過來自己過於聽話了,於是背手沖後面的人緩緩伸出一根中指,又被人用筆敲了回來。
好像就從這一節課開始,他跟江添真的熟了一點點。
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變得有點奇怪——
早上江添會刷著英文報等盛望出門,但他不會在江鷗和孫阿姨面前表現出「主動」的意思。盛望下樓的時候,他還是會在客廳整理書包,等到江鷗說「你等等小望」,他才順理成章放下書包,坐在沙發上悶頭玩手機。
等進了教室,那種拘束感才會煙消雲散。
和其他同學之間的相處一樣,盛望筆芯沒墨會找江添借,江添會敲他的肩膀催他卷子趕緊往後傳。他們說話的次數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很少。偶爾會聊幾句,但更多是在跳腳。
每天的午飯、晚飯時間,大多數同學都會上演餓狼傳說,高天揚永遠是跑得最快的那個。他試圖帶上盛望,但盛望推說自己身體虛弱四肢無力,狼不起來,請他獨自逐夢。
事實上,盛望只是覺得跑起來毫無形象還費勁,而他懶得動彈且討厭出汗罷了。
又是順理成章的,他和江添成了唯二不搶食堂的人,只能搭伴。
他們會並行一段路,穿過「修身園」和操場圍欄外的梧桐樹蔭,然後盛望去喜樂便利店,江添去西門外。
盛望其實有點好奇他午飯都在哪兒吃,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並沒有主動去問。他不問,江添那性格也不可能主動說。
於是他們只能算半個飯友。
江添晚上依然時常失蹤,但他學會了串供,會在晚自習下課前給盛望發一條微信,然後盛望會自己回去。
如果沒有那條串供信息,他就會跟盛望一起回家,有時候是坐在小陳的車后座各自玩手機,有時候會聊幾句。
而不管他們在聊什麼,有沒有聊完,進家門的瞬間都會停止話題,拎著書包回自己房間去。
白馬弄堂的那扇院門就像一道結界,他們彼此心照不宣。
「今天不去西門?」他問。
「嗯。」江添指了指高天揚,「他沒跟你說?」
「說什麼?」
「說我們今天都吃食堂。」高天揚拖著調子一臉無奈:「這還用說么哥,我拉著他在這等你不就結了。」
盛望頭一回碰到這麼靠行動說話的人,納悶地問:「那你要是沒拉住我呢?」
「我跑得比狗快我能拉不住你?」高天揚說。
盛望無話可說,沖他比了個拇指。
如果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聽見你說話,那他比誰都重要。
上次是江添主動敲門,這次該輪到他了。禮尚往來,道理誰都懂。
我這不是不要臉,我只是講禮貌。盛望在心裡默念兩遍,理直氣壯地敲了門。
卧室里響起腳步聲,隨著吱呀一聲輕響,江添出現在門後。
盛望準備好的話在舌尖打了個滾,張口就成了:「我房間空調有問題!」
江添一愣。
……你有毒吧???
盛望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
好好的理由不說,瞎扯什麼空調啊?這下好了,說也不是收也不是。就這種級別的謊話,江添只要去隔壁看一眼就能拆穿,簡直是把臉伸給對方打。
盛望設想了一下那個場景,差點當場離世。
不過他心理素質總體還算可以,虛了不到兩秒就又理直氣壯起來。他看著江添,心說:你要真敢去看,我就從二樓窗戶跳下去。
好在江添有智商也有人性。
他垂眼一掃,看見了盛望手裡拎著的書包,也沒多問,便側身讓開一條路。
盛望悄悄鬆了一口氣,抬腳進了卧室。
夜色沉寂,不知哪棵樹上的蟬突然拖長調子叫了一聲,明明是夏末,卻像仲春的一場驚蟄。
盛望心裡猛地跳了一下。
盛望等了半天沒等到回答,踢了一下江添的拖鞋:「喂。」
喂聾了。
盛望又踢一下:「江添。」
江添也聾了。
盛望:「……學霸?」
學霸還是聾的。
盛望垂下拿書的手,撐著膝蓋就開始嘆氣。
「別閉嘴了,開一開金口吧。」這套流程他已經很熟了,說起來毫無負擔:「我錯了還不行嘛。」
江添終於恢復聽力,伸手道:「題給我看看。」
江添把凳子放在桌邊,朝他走過去,問道:「什麼時候買的」
盛望玩著遊戲沒抬頭:「就前兩天。」
他開著側瞄鏡狙掉一個人,又道:「你說管我午飯的那天。」
江添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下。
盛望一局遊戲剛好結束,在他開口之前把戰績亮給他顯擺:「帥么。」
他看上去真的沒有變化,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吃午飯一起去便利店。你對他好一點,他就掏出更好的東西來送你。
唯一的區別是他不再來蹭「書房」了。
他對這個市三好的名額其實並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努力和回報是否對等。
之前這個市三好順理成章要歸他,卻說沒就沒。現在他已經默認不要了,又有人要把名額往他頭上套。
憑什麼呢?我缺這一個么?
盛望想了想,對徐主任說:「我不要了。」
徐大嘴當即瞪圓了眼睛,就連翟濤、丁修和齊嘉豪都猛地看了過來,只有江添在他身邊很短促地笑了一聲,傲得如出一轍。
盛望突然覺得特別痛快。
他說:「說話算話,進步50名沒達到就是沒達到。這個市三好的名額,我不要了。」
爽么?爽就行了。
趙曦笑了半天說:「我以前也沒少干過類似的事。理性來說挺傻逼的,會有很多人跟你說,你以後會後悔的。」
盛望問:「那你後悔了么?」
趙曦說:「你看我像後悔的樣子么?」
盛望也跟著笑起來,他現在是真的很喜歡這兩個人了。
「我只知道什麼年紀做什麼事,該瘋一點的時候不瘋,可能更容易後悔一點。」他說,「以後有幾十年的時間給你去瞻前顧後,急什麼。」
「什麼時候才能重新開張?」
教室滿地喧囂,盛望卻只聽清了江添那句話。
他想了一會兒說:「我這人脾氣很大,心眼很小,氣性特別長。」
江添上身微微前傾,手指間捏著一支筆,聽他說話的時候眸光微垂,手指拾著黑筆兩端慢慢轉著。
他點了點頭,應道:「嗯。所以呢?」
所以你讓我開張就開張,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他把壓根沒用的物理書扔回桌肚,正想張口放話,前面的高天揚凱旋而歸,老遠問他:「盛哥!什麼事那麼開心?」
盛望:「放你的屁。」
高天揚:「???」
他不明白自己問一句「開心」怎麼就放屁了,他只看見江添在後面弓著肩悶頭笑起來。
盛大少爺的臉皮很值錢,就算丟也不能是現在。於是他強撐了一個下午加三節晚自習,愣是熬到了夜深人靜。
托江添和高天揚的福,盛望始終沒有感受到太明顯的欺生和排擠。但直到這節物理課他才突然意識到,這個集體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不是有句話么,當你和某些人不再相互客氣,能心安理得地共享麻煩和榮譽,你們就是朋友了。
丁老頭拍著江添的肩,彎腰問他:「吃飯了嗎?」
他第一次流露出幾分遲疑,但最終還是點頭說:「吃了。」
巷子里晚燈初上,各家飄著飯菜香,是一天里人間煙火味最濃的時候。
他卻站在別人的院牆外,說:「爺爺,我能看貓么?」
*
丁老頭出神了好一會兒,又撫著相冊翹起的邊緣說:「小添那個性格你知道的,讓他主動開口要點什麼很難的,從小就這樣。」
「他跟我說想看貓,那就是他實在沒地方可去了。」
正午的陽光理應耀目刺眼,但落到這間院子里,就只有天井下那幾米見方,餘下皆是灰暗。
這是梧桐外最不起眼的角落,是現在的江添唯一願意親近的地方,也是曾經某段漫長時光里唯一會留他的地方。
盛望忽然覺得很難過。
這是他第一次完全因為另一個人經歷的事,陷入一種近乎於孤獨的情緒里。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江添和他媽媽之間的相處那樣古怪了,因為沒有歸屬感。他能理解江鷗的苦處和愧疚,所以總會護著她,但他沒辦法把江鷗在的地方當作家。
就好像同樣是不高興,盛明陽只擔心盛望會不會不理人,江鷗卻要擔心江添會不會離開。
因為他總是在離開。
盛望懷疑對於江添來說,他曾經的住處也好、白馬弄堂的院子也好,也許都不如學校宿舍來得有歸屬感。至少在宿舍,他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能住幾年,知道行李拆放下來多久才收。
「工作什麼時候都來得及。」她終於開口,「我不想再看到我兒子一個人拎著行李箱,住到別的地方去。」
她說:「看了太多次了,我難受。」
客廳里又是一陣沉默,電視上的光影忽明忽暗,角色來來去去。
「這次不一樣。」江添終於從默片上收回目光。
江鷗沒反應過來,她愣了一下疑問道:「什麼不一樣?」
江添朝樓上某處掃了一眼,說:「不是一個人。」
這次有人跟我一起了。
「怎麼了?」江添直起身問道。
「沒事,隨便看看。」盛望朝他看過來,心情似乎很好。
江添有些納悶,抬腳走過去。
衣櫃是他剛剛沒關的那個,裡面整整齊齊地掛著一排衣服,底部是他還沒來得及合上的行李箱。
長久以來,他的行李箱始終被填得滿滿當當,所有東西分門別類碼在裡面,隨時拿隨時走。
方便省事,幾乎已經是一個不錯的習慣了。
以至於他自己都快忘了這個習慣是因為什麼而養成的了。
直到這一刻,箱子空空如也地攤開在眼前,他生出一種瞬時的陌生感,這才短暫地意識到,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一個地方真正落腳了。
他自己都沒注意的東西,竟然有人幫他注意到了。
「箱子不關上嗎?」盛望嘀咕了一句。
他頓了一下,彎腰把拿空的行李箱合起來,拉好拉鏈扣好鎖,推進衣櫃的角落裡。然後再抬眼,就見盛望靠在櫃門邊,眉梢唇角藏著笑。
他眼睛很長卻並不狹細,眼睫在末尾落下影子,燈光就間雜在影子里,像彎長的淺泊,又清又亮。
江添有一瞬的證愣。
語文老師招財曾經在某堂作文課上讀過一個同學的範文,她說十六七歲的少年總是發著光的。
他當時在算一道數學題,計算的間隙里只聽到這麼一句。
句子沒頭沒尾,他聽得漫不經心。卻在很久之後的這一天忽然又想起來。
他們班山頂上拉了一條大橫幅,紅底白字寫著班級口號。人家都是什麼勇往直前、青春熱血、保二爭一、攻堅克難,他們班的長這樣——高二A班,輸贏看淡!人生苦短,比完就算!
一個方陣的老師都笑趴了。
何進掩著臉衝過來,就近逮住一個男生就問:「這口號誰出的主意?」
「高天揚啊。」男生毫不猶豫把兄弟給賣了。
那邊高天揚正給參賽的發隊服呢,聽見自己名字,扭頭就送了個露齒大笑:「老師!看,咱們還搞了統一服裝!」
T恤是好T恤,兩邊的深藍豎條還修飾得挺有版型。衣服前胸是個霸道的A,背後寫著更霸道的:超A。
何進感覺自己撿到鬼了。
「好歹老高也廢了心思。」
「所以?」江添癱著臉蹦出兩個字。
盛望開始在找打邊緣探頭探腦:「所以我有一點想穿。」
江添目光在他身上走了個來回,道:「那你穿。」
見他又要塞回耳機,盛望一把抓住他手腕,說:「我一個人穿多丟人。」
江添一臉「我他媽就知道」的模樣,麻木道:「我不穿。」
「眼一閉腿一蹬,往身上一套就完了。」盛望說。
「不。」
「就一天。
「哥。」
江添也感覺自己撿到鬼了。
盛望倏然沒了聲,江添把頭轉回去,目光平直地落在前面。他腳步不慌不忙,踩著樹枝花藤斑駁的光影。
又過了片刻,背上的男生慢慢放鬆下來,像一隻掛著的樹懶,下巴抵在他肩窩。
江添眸光朝右側輕輕一掃,又收了回來。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穿行在梧桐外的巷子里,「團長」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滾在他腳前,尖尖細細的尾巴毛茸茸的,從他腳踝輕掃過去。
這一瞬間的感覺很難描述。
他只覺得時間慢慢悠悠,眼前的路又長又安逸。
它發生於無人經過的地方,就是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只有主角有權決定它該不該被流傳。
一定是他孤單太久了,江添又離得太近了,所以才會這樣。
他沒什麼經驗,只能找到這個理由。
史雨說得對,這種問題哪需要想,喜歡誰不喜歡誰自己心裡最清楚。
他應該早就清楚了……
他喜歡江添。
可是不行啊,你是我哥。盛望在心裡說。
盛望盯著手機屏發了很久的呆,終於點進江添的信息頁,把這個用了很長時間的名字改掉了。
他退出來的時候,微信界面已經更新過了。
那隻叫「團長」的貓還在界面的最頂端,趴在灰白院牆上,穿過幾年的時光安靜地低頭看著他。
聊天的人頭像沒改,備註名卻已經變了,變成了「哥」。
「為什麼故意考砸?」
「我沒故意。」盛望目光微垂,聲音很低。
他臉上沒什麼血色,不知是沒休息好導致的還是胃疼導致的。老房子光線不好,廳堂很暗,外面下著大雨,雨水順著傾斜的屋頂流淌下來,沿著瓦檐掛出一條水簾。
江添莫名想起盛望第一次醉酒,他悶悶不樂地坐在車裡,臉色也是這樣,偶爾會抬眼看向車窗外,明暗成片的燈光從他半垂的眼裡滑過去,有時極亮,有時只有很淺的一個星點。
他明明沒說什麼,卻總顯得有點孤單。
好像就是從那時候起,開始忍不住對他好一點的吧。然後不知不覺,就成了習慣。
好像總是這樣。
小時候把江鷗的袖帶綁在手指上,睜眼卻從沒見到過人。後來把自己的名字和照片做成紙條,綁在外婆手腕上,老人家也依然記不住他。再後來,給團長拍過很多照片和視頻,那隻陪了他很長時間的貓還是埋進了地下。
他始終不擅長挽留,也從沒留住過什麼。
這幾天盛望開始頻繁地叫他「哥」,但他並不高興,反而頻繁地想起這些陳年舊事來。他知道這個勾著他脖子對他說「我們一起住宿」的人在往遠處走,但他不知道怎麼留住對方。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學不會挽留,還是只會一些硬邦邦的、偏執的蠢辦法。
從未有成效,但他依然想試一試。
他不會從別人那邊拿什麼東西,他只會給。
他只會在自己身上挑挑揀揀,掏出能掏的東西給他在意的人。
盛望說考砸了,那他就去拉。盛望說老師講得太簡單了,那他就給補上。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實用的東西。
所以……
江添看著他,問道:「能考回來么?」
盛望倏地有點難受。
就像心臟被人捏著邊角掐了一下,瞬間酸軟一片。
熱水從淋蓬頭裡沖刷下來的瞬間,他忽然就想通了。或者說他對江添說「能考回去」的那刻,就已經想通了。
他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人的壽命區區幾十年,他還在開端。將來那麼長,遠得根本看不到頭,他只是在這段時間裡喜歡上了江添而已,不知道會持續多久,他沒打算說,也明白不可能有什麼結果。
未來是一條筆直的線,他只是在這個節點上歪一會兒,遲早都要拐回去的。這很嚴重嗎?
一點兒也不。
這天的熱水終於用完,淋在身上的水流很快轉涼。盛望一把拍在龍頭上,抓了毛巾擦頭髮。他在散開的熱氣里打了個噴嚷,心想:去他媽的冷一冷,我要回A班。
十六七歲,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人家走馬觀花,他多觀他哥幾眼礙著誰了么,又不會少塊肉。更何況他哥是木頭,他有什麼好怕的。
江添說了兩次「看路」,他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忍無可忍之下,江添一聲不坑把他往樹那邊帶。直到剎車不及,額頭撞上東西,盛望才愣了一下抬起眼。江添的手掌橫在他面前,再往前一步就是樹榦。
「你真敢不看路?」江添難以置信地說。
盛望更難以置信:「你居然真帶我撞樹?」
江添被梗了一下,面無表情開始掃視四周。
盛望跟著他看了一圈,除了樹葉還是樹葉:「你找什麼呢?」
江添說:「直一點的樹枝。」
盛望沒反應過來,當真指著頭頂某簇枝葉說:「這根挺直的,你要幹嘛?」
江添:「撅了給你當盲杖。」
快走到宿舍門邊的時候,沉默了一路的江添忽然開口說:「曦哥以前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盛望問道。
「讓我別矯枉過正太過極端,那樣容易弄巧成拙。」江添說。
趙曦說:你越是強迫自己往反方向走,就越會在意背後的那條路。越是想要清除什麼,它的存在感就會越強。
林北庭說:將來碰到的人各式各樣,太多了,哪可能走得近一點就有別的想法。
盛望說:放心,你們不會一樣的。
這些他其實都明白,但是……
江添從盛望身上收回目光,卸下書包往宿舍里走,熄燈號還沒響,屋裡燈火通明,給晚歸的男生周身裹了一圈毛茸茸的光。
穿過那扇門的時候,他低聲說:「其實早就弄巧成拙了。」
前半句話說給盛望。
因為他看到了盛望出言安慰前那不足兩秒的沉默,看到盛望微垂的目光里有一點點躲藏和難過,他好像總能看見這些。每一次停頓,每一次欲言又止,明明不那麼開心還要跟人大笑大鬧,他都看得見。
所以他想讓盛望知道,他早就不鑽牛角尖了,他只厭惡季寰宇,與其他人無關。
至於後半句……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覺得自己足夠客觀理性。他和趙曦林北庭的關係始終很好,跟高天揚他們相處也從無問題,他覺得自己在界限之外找到了最好的平衡點。直到盛望出現,那個支點忽然就立不住了。
他其實早就意識到了,早就清楚對他而言盛望跟其他人不一樣,他只是一直在跟自己較勁而已。
他有時會自省、會想起很多人和事,但他總會避開那個點,刻意忽略某些暖昧或別樣的情緒,好像不去想,那些東西就不存在了。
直到今天在梧桐外見到季寰宇,聽到季寰宇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忽然就想通了。對方想把他拖進黑暗裡,他就偏要出來。對方想要噁心他,他就偏不讓人如意。
季寰宇想讓他裹足不前,他卻跟自己達成了和解。他不想再較勁了。
他只是喜歡盛望而已,早就喜歡了。
因為趙曦和林北庭的關係,他比一般人更了解這條路,他見過當中的分分合合。理智告訴他,不要把另一個人拉進來,那個人很金貴,他希望對方多笑一笑。
但有時候、極偶爾的時候,他會耐不住衝動。
他想說給盛望聽,又希望盛望聽不見他。
他知道,盛望聽不見。
他可以一個人站在路上,希望盛望止步在路邊,歇一歇腳就離開,最好不要跟他打招呼。他沒有想像中那麼穩重,他怕自己摁不住。
「之前運動會,有個九班的女生托老高給你遞情書,老高直接拒了,跟那個女生說了一句話。」盛望說。
「什麼話?」
「他說我添哥看著像是會喜歡人的樣子嗎?」盛望模仿著高天揚的語氣,說完自己先笑了。
他抓著手機,懶懶地看著對面的矮山。
秋葉林在夜色下是一片濃重的黑,起伏連綿,因為燈光太少的緣故,可以看到一些星星,或明或暗。
盛望收了一下嘴角,又玩笑似的說:「確實不像會喜歡什麼人的樣子。」
餘光里,江添擦頭髮的動作頓了一下。過了片刻,他才抓了兩下亂髮道:「也不一定。」
手機屏幕上,標著時鐘的app在慢慢轉著指針,離0點越來越近。
從十、九、八、七,不緊不慢走到了四、三、二、一。
12月4號了,是個晴天,這一刻的月色很美,他喜歡的這個人17歲。
這個瞬間萬賴俱寂,無人知曉,於是他牽住了盛望垂落下來的手,低聲說:「生日快樂。」
他牽了很久,直到被他牽著的手忽然蜷了一下,他才條然回神。接著盛望略帶啞意的嗓音響了起來。
他說:「我聽見了。」
江添的手下意識撤開一些,體溫順著指尖往下滑了毫釐,又被盛望反手扣住了。
我聽見了你說的生日快樂,也知道你在夜色里伸出過手。盛望啞聲說:「我抓到你了。」
這一年對他而言最特別的地方,就都在這張照片里了。
通往喜樂的路上有個男生單肩搭著書包的背影,他抬著右手,像在招呼身後的人。
那是盛望自己。
從出生第一年到第十六年,他走過的路都在這本相簿里。他自己已經弄不清了,沒想到有人悄悄地幫他找全,然後封存在這裡。
這裡面每一條路都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每一年都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盛望:「幹嘛對我這麼好?」
江添沉默很久,眉心了一下又鬆開,說:「我是你哥。」
盛望又點了一下頭,這次他安靜了很久,久到江添撐在桌沿的手用力了起來,骨節泛了白。
他才開口說:「那你之前來抓我的手也是因為你是我哥么?」
江添沒再給出新的解釋,反而長久地沉默起來。
剛剛那個相簿看得盛望情緒有點重,酒勁又翻了上來。他覺得自己其實很冷靜,但話卻一句比一句衝動。
江添每一次被問得啞口無言,他的心跳就會更快一點。
也許是肩抵著肩距離實在很近,又或者只是錯覺,他覺得江添的心跳似乎也很重,跟沉默的模樣截然相反,像平靜海面下翻湧的波瀾。
他聽了一會兒,轉頭看著江添說:「哥,你心跳跟我一樣快。」
江添很輕地閉了一下眼,像是想把曖昧和衝動阻隔在外,但當他再睜開,眼裡的情緒卻變得更濃重了。
「別叫這個。」他轉過來看向盛望。
因為對視著的緣故,距離顯得更加近在咫尺。盛望鼻息變得有點亂,忽然就沒了節奏。
他看見江添目光往下瞥了一瞬,落在他鼻尖以下,但又克制地收斂回去。
盛望很輕地眨了一下眼,「你剛剛自己說的,所有都是因為你是我哥,為什麼現在又不讓叫了?」
江添終於還是把目光轉了回來,他看著盛望,微垂的眸光里有糾纏難抑的情緒。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開口道:「因為我會覺得我瘋了。」
窗外不知哪個宿舍的人還沒睡,也許是夜談也許是玩鬧,模糊的笑聲響在夜色里。
屋內兩個男生並肩靠在桌邊,手指撐擦著沿,交錯的鼻息帶著輕顫和試探,他們吻著對方,青澀而迷亂,熾烈又安靜。
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
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
雖然可以預料到朋友圈也是萬年不變的空白,但他還是點了進去,結果就看到了變化。
之前江添的朋友圈封面就是最原始的那個,什麼也沒動。今天卻換了,改成了一張照片。
照片拍於天將亮未亮的時候,晨光熹微,從露台照進來,把宿舍切割成了明暗兩塊。
那張空空的桌子就位於明暗之間,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夜裡。
沒人知道在幾小時之前,它曾見證過少年之間的悸動和親密無間。
盛望盯著那張照片,脖子一點點漫上血色。
靠……
江添昨晚拍這個的時候喝沒喝多不知道,反正他這酒是醒不了了。
他看向江添眼底燒出來的一片微紅,問道:「哥,你昨天洗澡是不是沒用熱水?」
江添沒抬眼,自顧自地揉著太陽穴,乾裂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用了。」
騙子。
盛望想。
老師說一個成功的演講者能用言語讓人感慨萬千、讓人心潮澎湃,讓人笑讓人哭,讓人心裡漲滿了東西卻又說不出話來。
可是江添不一樣。
他一個字都不用說,就全做到了。
江添偏頭咳嗽了幾聲說: 「不用藥,喝點熱水就行。」
「我燒的是自來水又不是十全大補水。」盛望把領子翻起來掩住下半邊臉,「你要這樣我現在就想辦法傳染過來,然後咱倆對著喝熱水,看誰先靠意志力戰勝病魔。」
他以為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是默契的,已經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就像之前的無數個瞬間一樣。
但他同時又知道這種所謂的「心照不宣」其實根本無法長久維持下去,註定會被打破;註定會有人忍不住。
畢竟沒有什麼東西能長久地悶在黑暗裡。要麼爆發,要麼消亡。
所以這個問題來得突然,卻又理所當然。江添其實也早就想好了答案。他早在潛意識裡預演過很多遍,當盛望提起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會說:再等等。
等到集訓結束,等到離開這座封閉式的學校,離開烏托邦和永無鄉。等到周圍重新站滿了人,充斥著想聽或不想聽的吵鬧,如果你依然想問這句話,我可以把答案說給你聽。
如果不想問也沒關係,只要沒有鄭重其事的開始,就不需要刻意說一聲結束。退路一直都給你留在那裡,毫無阻攔和顧慮,沒有誰會難堪,連台階都不需要鋪。
這是衝動包裹下最理性的辦法了。
但是陽光太亮了,照得身邊的人太暖和了。
只要看到盛望含著光的眼睛,看到他衿驕著期待又忐忑的樣子,江添就說不出「再等等」這句話。
所有沾意識的準備都被全盤打亂,他回過神來,問盛望:「你是不是不高興?」
「不是。」盛望搖了一下頭。「挺高興的。」
他頓了頓,索性拋掉面子補了一句:「特別高興。」
然後他聽見江添說:「那就好。」
盛望怔了一瞬,忽然明白那種上下不著的懸浮感來自於哪裡了。
就是這句話,就是這句「那就好」。
他潛意識裡其實始終在擔心這一點。
江添稜角鋒利,有時候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他在某些情況下也是有少年衝動的。但盛望知道,那其實不是衝動,是傲。
盛望清楚地知道江添有多冷靜。連季寰宇那樣的人、那樣的事橫在前面,他都能把陰影圈在一個最小範圍里,跟自己和周圍其他人達成和解,所以可想而知。
他很傲,但從不衝動,更別提在感情上了。
於是這幾天,在春風得意的間隙里,盛望偶爾會想:他們兩個為什麼會突然走到這一步?他當然知道自己是為什麼,但他不知道江添。
是因為自己不加掩飾么?有時候期待得太明顯,有時候失望得太明顯,他在這忽而前進、忽而後退,忙得團團轉,所以他哥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拉了他一把。
他只是潛意識裡擔心,那些暖昧和親昵不是因為耐不住的悸動,只是他跑得太急太近了,江添怕他失望難堪。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開心亢奮都讓他一個人佔了,太霸道也太不公平了。
這本該是兩個人平分的。
盛望沉吟良久,笑笑說:「那你做那些事都是想讓我高興么?」
「哪些事?」江添說。
「挺多的。」盛望一個個數著,語氣有點懶,像是並不過心的閑聊,「看著我瞎改你的備註名、陪我提前過生日、容忍我灌你的酒、到處找照片做相冊,還有——」
他搭在膝蓋上的那隻手玩笑似的配合著,數一個便曲起一根手指。數到最後一根時,他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還有接吻。」
房間里安靜了很久,久到盛望忍不住看向江添,才聽見對方開了口。
也許是在配合他的閑聊,江添也彎著手指數了起來。
他說:「備註名是,提前過生日是,灌酒是,找照片做相冊也是。最後一個不是。」
盛望很輕地點了一下頭,舔了下發乾的下唇。
他其實很少會緊張,不論什麼場合、面前站著或坐著多少人他都很難感到緊張。唯獨在江添面前,那些與生自來的得意與黔驕會短暫地消失一會兒。
「那最後一個因為什麼?」
他等著答案,拇指無意識地摩拳著食指關節,直到磨得那處皮膚一片通紅,才聽見江添啞聲說:「衝動。」
盛望摁著關節的手指頓住,良久之後終於放鬆下來。就好像他抱了滿懷的歡喜干站很久,終於被人捧走了一半,於是他終於卸下負重,純粹地高興起來。
他問江添:「你也會衝動么?」
江添:「會。」
「哪些時候?」盛望又問。
「很多。」江添說,「意志力不強的時候。」
「那你現在意志力強么?」
江添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片刻後說:「不強。」
「那問你個問題。」
「說。」
「對外我一直都說你是我哥。」盛望猶豫幾秒,看向他,「對內能換點別的么?」
「怎麼樣叫對內?」
「關上門的時候。」因為壓得很低,盛望的聲音也有點啞,「沒有其他人在的時候。」
「你想換成什麼?」江添問。
「可以換成什麼?」
也許是因為那句明確的「意志力不強」,盛望好像忽然沒了束縛,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他抬著下巴想了想,轉頭問道:「換成男朋友行么?」
江添後腦抵靠著牆,半垂的眸子很輕地眨了一下。他剛要張口,盛望又補充道:「你要是說不行,我就上嘴了,親到你說可以為止。」
江添的目光從眼尾瞥掃過來,忽一落又收回去,說:「那就不行。」
盛望腦子裡轟地著了一片火,燒得人耳朵發紅。他眨了一下眼,轉頭吻了上去。
盛望抓了一支筆,把照片翻過去,迎光看了一下人影輪廓。在他自己背後寫了一個字——我。
然後在江添背後寫上了剩下的字——我喜歡的你。
我和我喜歡的你。
江添就站在旁邊,看著他認認真真寫下這句話,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那些掙扎、反覆以及所謂的理智都太傻了,傻得像他又不太像他,倒不如放肆一點。
因為太喜歡你,所以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市井街巷,熙熙攘攘。
直到這一刻,盛望才真正意識到「假期」結束了,在之後更長的時間裡,他們不得不把自己藏起來,親昵和歡喜都得掩在更為私人幽密的地方。
在隱秘之處,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
高天揚和宋思銳從教室探出頭,一邊隔著樓梯給盛望加油打氣,一邊隨時準備往回縮。
盛望朝他們瞄了一眼,箍著江添背過身去。
後面是川流不息奔向食堂的同學,他壓低了聲音對江添說:「跟你說個秘密,你的地下情男朋友剛好會彈吉他,他迫切地想教你。一對一,包教包會,不收費。你就說學不學吧?」
於是當天晚上,高天揚跟鯉魚和文娛委員說了個好消息:「添哥答應了。」
「真的假的?」兩個女生簡直不敢相信。
「吃飯的時候盛哥說的,添哥沒反駁。」高天揚說,「保真。」
「為什麼?怎麼突然就答應了?」
「我哪知道。」高天揚說,「我添哥的心思那是凡人能猜的嗎?是吧添哥?」
他說著又轉頭問道:「所以為什麼呀?」
江添眼也不抬:「中邪。」
高天揚:「……」
如果真的孑然一身、空空蕩蕩,那就真的太孤單了。沒人喜歡孤零零的,不論是病房裡那個抱怨的大爺,還是慶幸的丁老頭,抑或是那個至今沒人認領的無名女人。
誰都不喜歡那樣。
他當初叫住江添,就是想把對方拉進熱鬧里來,既然進來了就不要再回去了。
最近的廝混給了盛望一點肆無忌憚的錯覺,以至於某些時候他明知怎麼回答是最理智的,卻依然忍不住想要透一點風。
他蠢蠢欲動,想在各種隱晦的話語中告訴所有人,他有一個特別喜歡的人,喜歡到不想讓對方藏在黑暗裡。
吉他木質的音色不緊不慢響了起來。盛望一度覺得這是一種神奇的樂器,好像隨便一撥就是陽光迷眼的青春年少,像少年在操場划了線的長道上奔跑,但又總帶著幾分莫名的回憶意味,以至於他明明就在這個年紀里,卻在某個瞬間想用「那一年」來形容這一幕。
那一年,他喜歡的那個人在台上彈完一首歌,轉身下台的時候,背上印著他的名字。
台下的掌聲熱烈而經久,就像一場盛大的祝福。
名不正言不順,註定難以見光。見不了光的關係,又註定讓人不安。堆積久了,要麼一發不可收拾,要麼漸行漸遠。
其實他最初是能接受漸行漸遠的。無數人說少年時期的戀愛大多沒有結果,時機不對,甚至人也不對。他跟盛望在這一點上其實有點像,有時比同齡人衝動,有時又清醒得很有默契。
所以他們說過「我喜歡你」,但從沒說過「我一輩子都喜歡你」。
一輩子太長了,這話太重了。
他之前想的是「我陪你走一段,到你不喜歡了為止」,但現在他有一點貪心,想走得久一點。
他擅長把數理化由繁化簡、擅長套公式,但不擅長處理這些。他只能想辦法讓不安因素少一點,至少有個可以發泄的地方,有個窩。
盛望低頭一看,就見這張便簽紙上沒寫幾頁幾題,只有一句話。
他說我們租房住吧。
盛望心頭跳了一下,抬頭看他。
江添問:「想么?」
「想。但是,」盛望地說「你行李。」
江添朝別處看了一眼,幾個同學在數排之遠的地方討論一道難題,聲音不大也也不小,喻喻的,足以掩蓋他們兩人這點竊竊私語。
他問盛望:「你會某天突然不開門,把我關在外面么。」
「不會」盛望說,「想什麼呢,肯定不會。」
「那我為什麼要擔心行李。」江添說。
盛望啞口無言,半胸之後憋出一句:「如果旁邊沒有人。」
江添:「嗯?」
盛望欲言又止,在手背的便簽紙上寫了後半句:我肯定把你親到腫。
江添:「……」
盛望嬉皮笑臉地把紙條撕了揉掉。
盛望說完靜了幾秒,問道「這個生日禮物你喜歡么」
「喜歡。」江添說。
他其實一直是個戀舊的人,也許是記憶力太好的緣故,總會對一些遺憾耿耿於懷。就像他始終記得「團長」是怎麼慢慢長大的,又是怎麼漸漸變老的。但印象最深的,卻總是它趴在窩裡停止呼吸的那一幕。
老頭在耳邊說「已經沒了,別看了。」
他卻固執地在那蹲了一天。
老頭說:「把你那手機頭像換了吧,總看著心裡不堵得慌。」
他卻一用就是好幾年。
老頭還說,貓老了就回不來了。可是看,有人把它送回來了。
窗外,太陽矮矮地垂掛在遠處的樹枝上,深金色的光斜照進屋內,給抱著貓的男生鍍了一層毛茸茸的邊。
理智歸理智,清楚歸清楚。他理解所有原因,不代表手裡變空的瞬間不會感到難過。這才是他跟盛望之間的無奈和無解。
索性他們爭吵、衝突,不斷爆發矛盾,或者在時間消磨中感到乏味、無趣、相看兩厭。常態下的一切導火索理性想來都沒那麼難以接受,因為當人站在爭吵的終點,厭煩總是多於愛意的,也就沒那麼難過了。
但他們沒有這些,只有理解下的不得不為。
就像他此刻正在做的。
寒假的最後一天,盛望抓著手機下樓吃飯,等待的時候坐在了沙發最左側。片刻之後江添跟下樓來,習慣性地坐在了最右邊,中間已經沒有那道卧室門漏出來的光線了,卻依然隔山隔海。
盛望盯著那片空白處,忽然冒出一種古怪的想法。
如果沒有那間出租屋在遠處等著他們,如果他跟江添日日夜夜身處的環境都是這樣,如果分坐兩端和劃開界限已經成了一種條件反射的日常,那他們還算情侶嗎?
就好像周圍站了一圈看不清臉的人,他開口時,他們扎江添一刀。江添開口時,他們扎他一刀。
時間久了,會不會就分不清那種難過是誰引起的了?
那柄懸在頭頂的劍時隱時現,果然沒有消失,只是在等一個時機轟然砸落。它大概是冰做的,否則碎片埋到頭頂,怎麼會讓人遍體生寒。
「你他媽放什麼屁呢?!」高天揚最先從呆愣中反應過來,彷彿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又憤怒不已。
齊嘉豪拽了拽書包,說:「你不知道啊?你最好的兩個朋友兄弟亂——」
「倫」字沒能出口,盛望已經一拳砸了過去。
高天揚怎麼破口大罵的、鯉魚是怎麼勸架的,徐大嘴又是怎麼抽身從禮堂趕過來的,盛望都記不清了。
他不知道齊嘉豪為什麼最初選擇不說,後來又沒能忍住。他只知道對方開口的那個瞬間,他跟江添堪堪維持的平衡被毀得一乾二淨。
鋼絲鏘然斷裂,他們兩腳一空,直墜深淵。
「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小添他——」
「不是。」盛望打斷道。
那個瞬間他感覺到了巨大的荒謬。
他想說你知道季寰宇究竟給江添留下過多大的陰影嗎?你知道他被纏繞在那些根本不該他承受的東西里有多痛苦嗎?你知道他花了多少時間才從那些事情里掙扎出來嗎?
而你們就這麼武斷地、毫無根據地把所有問題都歸到他的身上,就好像他生來就該是那樣的。
就好像他根本不會難過一樣。
他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無所獲。
最後抱著微乎其微的希望跑到附中北門那個一天也沒住過的出租屋。
裡面一片冷清,他知道沒人,他也沒帶鑰匙。但他站在那裡,還是忍不住敲了門。彷彿多敲幾下,會有人從裡面開門迎他進去似的。
因為他記得有人說過,不會把他關在門外的。
可他敲了很久也沒人來開。
他從小到大都習慣扮演著類似成年人的角色,照顧丁老頭,照顧江鷗,照顧他自己。他把所有能扛的不能扛的都背在身上,雖然很累,但他一直覺得自己承擔得來。
以至於有時候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他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擔得起,他無所不能。
可當他18歲,真正邁入成年,才發現有太多事情是他顧不全的。他像個拙劣的瓦匠,拆了東牆補西牆,左包右攬卻捉襟見肘。到頭來,他連跟盛望站在一起這件最簡單的事都做不到。
他也才意識到,他跟盛望之間的牽連密密麻麻,卻細如髮絲,全都握在別人手裡,只要輕輕一松,就會斷得一乾二淨。
城市那麼大,人來人往,周圍密密麻麻的面孔模糊不清,他怎麼跑、都找不到想見的那一個。
那一瞬間他感覺有人在跟他開一個荒誕玩笑,他明明已經很用力了,卻好像總是慢了幾秒。他沒趕上第一步,就註定錯過所有,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車廂一節撞上一節,撞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而他只能站著,看著。
他不善言談、不善發泄,是個徒有其表的啞巴。
盛望心軟,敏感,常說自己脾氣不好,卻總在考量別人的感受。明明小時候一樣孤獨,反應卻截然相反,一個索性把自己封在冰里,一個卻伸出了無數觸角,探著四面八方的動靜。
但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有交集。
就是因為心軟,他一個人站在白馬弄堂深夜的路燈下,盛望才會開窗叫住他。
他就是深知這一點,所以早上滿世界地找著盛望,下午卻沒有再問。不是不想見了,是不想盛望來見他,不想盛望見到他面前攤著的滿地狼藉。
他知道盛望會難受。他也知道,看見盛望難受的瞬間,他會有一點動搖。
江添從樓梯拐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看見幾個護士匆匆忙忙從病房裡出來,明顯剛經過一場大鬧。他看見盛望背靠著醫院慘白的牆壁,低頭站在病房門外,垂著的手指無意識地掐捏關節,難堪又沉默。
那一瞬間,江添忽然意識到,他已經很久、很久沒看見盛望毫無負擔的笑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身上背負的所有東西都是帶刺的,密密麻麻全部直衝著盛望,對方每朝他走近一步、每跟他親近一次,都會被那些尖刺扎進去再拔出來,鮮血淋漓。
那顆總繞著他轉的太陽,因為他,已經不發光了。
他想親一下對方低垂的眼睛,不再帶笑的唇角。一個人站在那裡太孤獨了,他想過去抱一抱盛望,但他轉頭看到了自己滿身的刺……一天不磨平,一天不得靠近。
江添最終只是走過去,低低叫了一句:「望仔。」
盛明陽忙忙碌碌在給盛望辦轉學手續,忽然接到了江添的電話。他說:「他轉太多次了,沒在哪裡久呆過,快考試了,別再給他轉了。」
盛明陽說:「總得走一個。」
江添說:「我吧。」
他拿出來很久的行李,終於還是又收回了箱子里。彷彿囫圇一場好夢,不小心又驚醒過來。
江添轉學是在二月中旬,帶走了盛望簽領的那隻貓。一併離開這裡的還有江歐和丁老頭。他帶著他的刺,走得乾乾淨淨。
我真的錯到這個地步嗎。
可是我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已啊。
(這兩句沒找到原文,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盛望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變得寡言起來,偶爾一個瞬間,高天揚他們會在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二月的那天,江添走過來叫他:「望仔。」
還沒開口,他就知道對方想說什麼了。
他那時候猶豫又混亂,胡言亂語了一些什麼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他著江添說:「我這次沒鬆手。」
江添沉默了很久說:「我的錯,我先松的。」
這個學校也有跟附中相似的梧桐道,烈陽穿過寬大的枝葉投照下來,亮得刺眼。轉眼又是一場盛夏,但他再也沒聽過那樣聒噪的蟬鳴了。
他把外套甩到肩上,拎著水走出校門的那一瞬間,塵世間熙熙攘攘的人流在他面前的大街上穿行而過。
他慌亂躁動的少年期至此倉惶落幕,一生一次,再不能回頭。
這個世界很神奇。以前關於喜歡的話他只能悄悄說給江添聽,不敢讓別人知道。現在他可以平靜地告訴很多人了,又只有江添聽不到。
當初收場的方式太過匆促難堪,兩邊都一片狼藉。以至於少年時候頭腦一熱就能說的那些話,大了卻怎麼都發不出去。
其實發出去也沒什麼用,他們之間橫豆的東西一天不消失,說了就只是平添糾葛與煩惱。藕斷絲連這個詞聽著曖昧繾綣,不過是背道而馳又非要耗著而已,耗到足夠遠足夠長,就能斷得平平靜靜。
他更發不出什麼寒暄的話,他想像不了有一天,他和江添會彼此問候著「忙么」「最近怎麼樣」「有空出來聚聚」,然後給少年情動一層層撒上土,埋進過去。
盛望從自己口袋裡摸出來手機,認真地點進微信置頂,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你還在嗎?
然後撤回。
又輸入:我畢業了
再輸入:拿了兩個學位,厲害么
......
他一句一句地發,再一句一句撤回,專註得像在修訂學術論文。
等到高天揚喝完一圈逃到那個角落,瞄見聊天界面里一個綠條都沒有,只有長長一排的「你撤回了一條消息」。
然後盛望說著「我靠想吐」,摁熄屏幕衝進了衛生間。
他的撤回堆得很長,卻沒能等來一個問號。
那個瞬間,盛明陽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他印象里的兒子有點嬌生慣養,這也挑那也挑,鬧脾氣的時候像動物崽子炸起了毛,看著根根直立,其實都是軟的。
現在卻有不一樣了。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兒子給自己包了一層殼,堅硬帶著毛刺,嚴絲合縫還有點扎手。那個後腦勺毛茸茸的望仔已經消失在了時光里,不知道要去哪裡找。
周遭人來人往,話語不斷,唯獨他們兩個站在一條僵直寂靜的線上,愕然地看對方,眉眼明明還是熟悉的樣子,卻有些不敢認了。
那些曾經充斥著衝撞、曖昧和焦灼的流年就這樣從旁緩緩滾過。抵著鼻尖擁抱接吻像是上輩子的事。他們站在原地,卻被撞得面目全非。
以前他們也這樣坐在一起過,好的時候他把江添當靠枕,壓抑的時候遠遠分在兩端。但很少像此刻這樣,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兩相沉默。
其實盛望想說的話有很多,每一句都翻湧著衝到舌尖,又在開口前退了回去。
給你發的胡言亂語收到了嗎?
為什麼從來不回呢?
想起以前還會難受嗎?
是耿耿於懷還是放下了?
身邊有沒有出現過更好的人?
還會被誰逗笑嗎?
有過一瞬間的心動么?
.....
十七八歲的時候不能理解久別重逢的人為什麼總是說些不痛不癢的話,這一刻盛望才明白,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不敢問。就像要趟一片密集的雷區,不知哪步走錯就會被炸得支離破碎……
不如寒暄。
盛望那位同事有副三寸不爛之舌,以一己之力撐住了席間80%的熱鬧,灌酒如灌水,張口閉口「高端人才」「年輕有為」,專業辭彙一套一套的,什麼話題都能接上,什麼玩笑都開得起,端著杯子到處聊。
如果擱在以往,江添不想喝酒會直接拒絕,今天卻好像忘了帶舌頭,對方敬一次他就喝一杯,客套話都沒有,乾脆得像個機器。直喝到太陽穴突突脹痛,他卻連對方姓甚名誰都沒記住,只記得關於盛望的部分。
那人說自己跟盛望很有緣分,大學門對門,畢業以前就在學校活動上見過面,其他人互嗆得不亦樂乎,唯獨盛望這個年紀最小的最沉得住氣,話很少,撐坐在桌沿隔岸觀火斗,偶爾開句玩笑。
他還說自己當時就記住了這個大二男生,同行幾個女生也很喜歡盛望,覺得學弟帥氣乾淨,看著挺乖的,逗起來一定很有意思,結果後來發現根本逗不動。因為盛望跟人的熟絡止於檯面,活動一結束就抓不到人了,既不愛發微信,也不愛到處玩,小小年紀就有了工作狂的潛質。
後來他們成了同事,再一看,果然是個工作狂。除了特定的休息日,不管什麼時候找盛望,他總是醒著的,好像一個不知停歇的陀螺,仙氣吊著就能活。
江添聽著那些斷斷續續的調侃,腦中總會浮現出畫面來,有時熟悉,有時陌生。
他能想像盛望坐在桌沿的樣子,眼尾帶笑幸災樂禍地看著別人打成一團,然後逮住空子使壞。
但他想像不出盛望話很少。
他的望仔逗起來是真的很有意思,會抓狂、會得意,喜歡強撐面子又撐不了多久,常常順著台階落荒而逃,跑不了多遠又灰溜溜地繞回來。他脾氣很好,朋友不管隔了多久找他,都能熱絡地聊。
他是真的愛發微信、也是真的愛睡懶覺。
同事感嘆說盛望成長飛快,自愧弗如。江添卻只看到那個明亮張揚的少年一層一層給自己裹上殼,把那些和煦的、柔軟的、熾烈的東西都封到了最裡面。別人都在誇讚,他卻只有心疼。
他以為自己帶著刺走遠一點,盛望會被扎得少一點。卻沒想過自己隔了太久才回,一時間已經摸不到那層堅硬外殼的開口了。
他開始後悔了。
這個城市他很陌生,卻是盛望生活了很久的地方。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他以為這是對方所喜歡的熱鬧,但他在這份熱鬧里把他喜歡的人弄丟了,他只有最原始的地圖,不知要從哪裡開始找。
很久以前他想著,他跟江添之間攔著的東西只要一天沒消,走得再近也是徒勞無功。可真見到人了,他就根本顧不上那些所謂的「理智」了。
他看到江添的手指只想抓上去。看到喉結,只會想到當年被他親得發紅的樣子。看到每一處地方都在想:這些以前全是我的,想怎樣都可以。
分開的那幾年,想念是一種執拗的習慣。真正見到了才意識到,他是真的·…很想江添。瘋了一樣地想。
但他找不到那個口子了。
其實張朝說得沒錯,隨便找點什麼,一旦開了口子就都順理成章了。可他最大的問題就是找不到那個口子。
他花了好多年給自己一層一層裹上殼,應對這個應付那個,等到見了江添,他卻忘了怎麼卸下來了。
他想見江添,想跟對方說話,又怕見了面無話可說。他躲在殼裡翻翻找找,卻不知道哪樣才是江添熟悉的他。
如果每次見面都是生澀的,那「舊情」只會在不斷的失望中慢慢耗盡,那才是他最怕的。
「你不怕你媽反對了?」趙曦問。
他的選擇從來就不是因為江鷗怎麼樣,而是盛望怎麼樣。面前始終只有兩條路,分開或者走下去。他們試過其中一條,走得面目全非……
再壞也不過如此了。
江添想起那天夜裡盛望寡言少語的模樣,安靜了片刻說:「反正不會比現在更差。」
盛望心跳忽然變得很快,每一下都砸得極重。他順著頭像點進去,發現自己早已添加過對方。他又點進了聊天框,發現裡面並非一片空白,而是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相似的話。
這個人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給他發消息了,從年頭到年尾,每個節日都有,一次都沒有遺漏過。
最近的一條在二十多天前,12月4日的零點,分秒不差。
他說:生日快樂。
盛望盯著屏幕,不敢抬頭也不敢眨眼睛,就像當初在陽台上收到那本筆記。
他對張朝說,他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和好,連話都沒有場合說。
可是他現在才發現,他想和好的那個人其實很早就開了口,一個人說了好久。
「我在往你那邊走,但我不知道你住哪間。」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江添已經換鞋下了樓。
他很久沒有這樣跑過了,這座學校大得過分,有些地方燈火通明,有些地方卻悄寂無聲。
這條路上就沒什麼人,偶爾有情侶經過帶著切切的私語聲。他零星數人的側目中輕擦而過,在拐角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他弓著肩喘了幾口氣,然後抬頭看向盛望。
那一瞬間彷彿回到了高二的某一天。也是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也是這樣穿過校園。他在喜歡的那個少年前面剎住腳步,說:「我現在在了。」
這次江添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個長大的少年就開了口。他眼睛裡有一層薄薄的水汽,依然被遠處的路燈映得星亮。
他帶著濃重的鼻音,啞聲說:「哥,我喝酒了。你還需要招領失物么?」
江添據唇緩著呼吸,胸口起伏。他抬手抹了一下盛望的眼尾,然後捏著對方的下巴吻過去。
江添看著冷淡,但他的吻卻總是溫柔的,當初即便帶著少年期的青澀躁動,也只是親昵難耐而已。但今天不同,他就像在確認某種存在一樣,吻得很深很重。
盛望一度覺得太久不做的事會不知從何下手,太久沒見的人會變得無話可說。
直到他微微讓開毫釐,偏頭喘了一口氣,又如當年一樣抓著江添的後頸追吻過去,他才意識到,人的記憶遠比他想像的牢固,心裡的是,身體上的也是。
就算他喝了酒、反應遲鈍、不知所措,也會有肌肉記憶帶著他像十七八歲時候一樣,追逐回應著他喜歡的那個人,就像深入骨髓的本能。
我的骨骼說,我還是愛你。
年紀小的時候,他想做什麼想說什麼總要等一等,自認為那是理智成熟。等出了烏托邦、等盛望想明白、等酒醒了、等長大了……
後來他終於明白,世界總是在變,沒人知道下一瞬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就像剛滿18歲那年樓梯拐角的那句「晚點再說」,誰能想到他們一晚就晚了這麼多年。
他現在一秒都不想多等了。
盛望給了他一腳,不重,就像是傷腿來了個膝跳反應。
踢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先愣了一下,抬眼卻見江添站在那裡收著創口貼盒,然後偏開頭很低地笑了一聲。
盛望感覺自己像一個在雪地里長途跋涉的旅人,守著火堆坐了很久,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到了暖熱。解凍從手腳末梢開始,血液活泛起來便淌滿了四肢百骸。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哪怕他自己都覺得已經面目全非了,卻依然可以逗笑那個人,一如往昔。
「你那時候說,讓我告訴所有人我喜歡男的,看別人什麼反應。」盛望很淺地笑了一下,說:「你這幾年不在這邊,可能不知道。我跟很多人說過了,只要有人問,我就敢說。結論挺奇怪的,沒有一個人指著我說你是不是瘋了。」
盛明陽忍不住道:「那些都是外人,外人當然不管你!」
「所以外人都不在意,家裡人擔心的是什麼呢?擔心我被人說荒唐、變態?這個邏輯很奇怪啊不覺得么?」盛望收了笑,有點無奈地說,「爸,除了你,我真的再沒聽人這樣跟我說過了。」
盛明陽瞬間沉默下來。
許久過後,他握著杯子沉聲道:「那是當面,你怎麼知道人家背地裡不說?」
「大街上的人那麼多,每天背地裡說的話數都數不清。這個人圓滑、那個人木訥、這個人太高、那個人太矮,這個人厲害金光閃閃,那個人廢物一無是處,就是背地裡說我喜歡男的,跟我剛剛那些話有什麼不同么?誰不被說?」
盛明陽沒了話音。
盛望看著他,又說:「那時候你還問我,如果不覺得荒唐,為什麼會難過。還能為什麼呢,爸?」
盛明陽當然清楚是為什麼,只是在質問的時候偷換了概念。他對江添說過「盛望心軟」,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兒子為什麼難過。
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輪迴。為了讓他高興,盛望這幾年再沒高興過。現在卻輪到他小心翼翼,只想換盛望笑一下了。
盛望說:「我現在敢去公墓了,也敢跟我媽說我喜歡江添,我想跟他在一起。我覺得我媽應該不會罵我,可能還會跟我說新年快樂。」
他默然良久,抬眼對盛明陽說:「你會跟我說這句話么?」
鯉魚默默倒了半杯啤酒,跟江浙滬的幾個同學沆瀣一氣,在宋思銳的帶領下給北京代表團瘋狂敬酒。
說是代表團,其實就兩位——辣椒感冒沒好還在吃藥,忌酒,於是派出了她的男朋友。盛望一來就亮了鑰匙說要開車,於是也派出了他的男朋友。
「老頭沒結過婚,沒生過小孩,現在依然有人養。季寰宇旁邊卻只有個護工。」江添拇指摩拳著指節,出神似的說:「誰知道以後會有什麼事,提前那麼多年規劃好有用么?」
「不試試怎麼知道?」江鷗說。
「我18歲試過。」江添說。
江鷗忽然就說不出話了。
18歲是個坎,從那以後,江添再沒過過生日。她和丁老頭、教授、同學或鄰居,不管誰試著給他準備,都會被推拒。他就像怕了那一天,甚至厭惡那一天。
只要想到這件事,江鷗就會難受得透不過氣來。
她匆促低頭,又喝了幾口水。
走廊並不那麼暖和,水涼得很快。江添伸手拿了她的紙杯,起身往水房走。
這幾年裡,江鷗看過很多次他的背影。也許是這層太過空曠的緣故,顯得愈發沉默孤獨。走廊很長,水房在另一頭。
有那麼一瞬間,江鷗生出一種錯覺。好像那個孤獨的背影會長久地走在窄路上,怎麼也走不到頭。
「非得是盛望嗎?」
「為什麼盛望不行?」
「因為我是真的有把他當成兒子。」
她是真的把盛望當成了兒子,要怎麼接受兩個兒子在一起的事實?
江添聽了那些話沒有出聲,只是沉默地站著,盯著杯中微晃的水線出神,過了好久才忽然開口:「你之前見過他么?」
江鷗一時沒反應過來:「見過誰?」
「盛望。」
「……沒有。」
「你應該見一見。」江添說。
「為什麼?」
「我一個月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不會笑、不會鬧、也不會生氣了。」他扯一下嘴角,笑裡帶著自嘲,「花了五六年,又養出一個江添。」
(這一part開頭的三句話是我按照原文意思加的,看起來連貫一點。)
她想問你們是不是又在一起了。
但她沒找到立場,江添卻主動開了口: 「我應該換不了別人了。」
江鷗愣了一下。
「我想跟他過很久,哪一年都不想錯過。」江添看向她,「如果接受不了,以後還是我一個人找你,不會有什麼變化。如果可以接受,那就兩個一起。」
他頓了一下,說:「不是徵求意見,只是想跟你說一聲。」
某些人十來歲的時候熱衷於看別人拆他的台,現在膽子肥了,開始親自動手。江添凍著臉跟他對峙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捏住他的後脖頸:「要笑去後面癱著笑,車我開。」
「你別拿拎貓那套對付我。」盛望渾身都怕癢,哪哪都是命門,尤其怕被江添碰,「放手!我不信任你資本主義培養出來的車技。」
「試試。」
「試什麼試,車上兩條命呢,哥。」盛望掃開他的手,換擋打燈踩松剎車一氣呵成,生怕被趕去后座,「我還年輕,有事業有家庭……」
江添靠在座椅上聽著某人胡扯,他特別想念這些不著調的話,吵吵鬧鬧充斥著每一天。他做過最好的設想就是這樣聽一輩子。
「……雖然我長得挺帥的,但你不能害我。」某些人前面還勉強靠譜,到了後面就純屬胡說八道。
江添在車流燈光中挑了一下眉,懶聲道:「昨天咬我肩膀的時候也沒聽你說有家庭。」
盛望「呵」了一聲,在路口停下。可能是紅燈映照的關係,他脖子臉都漫上了血色,神情卻非常坦然。
他看著車前眨了一下眼,說:「當然有,早戀騙來的。家屬是個海歸博士,又高又帥,羨慕么?」
「羨慕誰?」
「我啊。」
江添搖了一下頭,「我比較羨慕那個家屬。」
盛望說:「以前干點什麼就喜歡拉上一幫人,現在不了。」
年紀小的時候喜歡用盛大的辭彙,就連許諾都不知不覺會帶上很多人。後來他才明白,他沒法替別人承諾什麼,何時來何時走、陪伴多久,他只能也只應該說「我」。
我會陪你過以後的每個生日,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我愛你。
秒鐘一格一格走到0點,一切的場景一如從前。還是這張沙發,還是這樣的兩個人。盛望傾身過去吻了江添一下說:「哥,19歲了,我愛你。」
他又吻了一下說:「20歲,我還是愛你。」
「還有21歲的你。」
他每數一年就吻一下,從19數到24,從嘴唇到下巴再到喉結,最後一下在心口,說:「江添,生日快樂。」
有那麼一瞬間,讓人幾乎生出一種錯覺,
好像他們還在附中,只是放了一場悠然長假。
三號路依然長的沒有盡頭,梧桐蔭還是枝繁葉茂。
人間驕陽剛好,風過林梢,彼時他們正當年少。
over over!這真的是我超愛的一本書!
我永遠愛江添和盛望!愛梧桐樹下記憶永存的夏天和那年並肩走在通往喜樂路上的少年。
4.24 更
添加了一些中間小虐的片段。剛看到一些關於某某的歌,有幾句話真的戳死我了,分享出來。
「十七歲的無堅不摧,十八歲的無可奈何。」十八歲那年樓梯拐角的「晚點再說」,卻晚了整整五年。
「十七歲的無堅不摧,十八歲的無可奈何。」
按時間線整理的,——下面是自己的理解,如有錯誤,歡迎指正。
1.
他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人的壽命八九十年,他還在開端。將來那麼長,遠得根本看不到頭,他只是在這段時間裡喜歡上了江添而已,不知道會持續多久,他沒打算說,也明白不可能有什麼結果。
————————————————————————————
是啊,我喜歡你,但與你無關。
不知為何,也想起了《愛情公寓》里趙海棠寫的詩:"小草渴求雨露,花兒盼望陽光,地球靜候彗星,我偷偷地看著你。
雨露滋潤小草,陽光溫暖花朵,彗星親吻地球,我遠遠地看著你。
小草承接雨露,花兒祝福陽光,地球告別彗星,我默默地看著你。"
我記得趙海棠念詩時溫柔的眼神。
不戳破的暗戀,是青春時代的兵荒馬亂,酸酸甜甜,你若是不知道,我還可以一直陪同在你身邊,以朋友的名義相處,我卑微地守著我們相處的點滴,不問結果,足矣。
2.
他看到了盛望出言安慰前那不足兩秒的沉默, 看到盛望微垂的目光里有一點點躲藏和難過, 他好像總能看見這些。每一次停頓, 每一次欲言又止,明明不那麼開心還要跟人大笑大鬧,他都看得見。
曾經有個人對我說:「你看起來總是很喜歡笑,一定很辛苦吧。」在屏幕這端的我突然感覺心臟疼了一下。
希望有人能讀懂你的故作堅強,也希望有人可以讓你卸下你的盔甲。
3.
因為趙曦和林北庭的關係, 他比一般人更了解這條路,他見過當中的分分合合。理智告訴他,不要把另一個人拉進來,那個人很金貴,他希望對方多笑一笑。
忘記了出處的一句話:暗戀一個人的時候,既希望他知道,又希望他不知道,更害怕他知道了假裝不知道。
我以為是旺仔先喜歡上的江添,看到這裡,忽然明白了,是江添早早地喜歡上了盛望。江添骨子裡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啊。
4.
———————————————————————————
我喜歡的那個你哇,你值得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呢。
「願世間美好與你環環相扣。」
「願你遍歷山河,仍覺人間值得。」
5.
喜歡你,於是幫你找回你過去的遺憾。
我又忽然想起來了這句歌詞: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你的未來,我會奉陪到底。
6.
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
少年人的喜歡真的很單純啊。
我突然想,看校園文的之後,有多少人是在裡面看自己都故事呢?
詩里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以前覺得這句詩簡單得有點無趣,如今卻愛慘了這裡面的蓬勃生機。
7.
照片里,兩個男生並肩靠坐著,初冬明亮和煦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溫柔地掩住了那幾分病氣。盛望彎著眼睛在笑,意氣飛揚。江添剛巧抬眸,薄薄的眼皮在陽光下幾乎是透的。安靜卻鮮活。
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
8.
他以為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是默契的, 已經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 就像之前的無數個瞬間一樣。但他同時又知道這種所謂的「心照不宣」其實根本無法長久維持下去,註定會被打破,註定會有人忍不住。畢竟沒有什麼東西能長久地悶在黑暗裡。要麼爆發,要麼消亡。
所以這個問題來得突然,卻又理所當然。江添其實也早就想好了答案。他早在潛意識裡預演過很多遍, 當盛望提起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會說:再等等。
但是陽光太亮了,照得身邊的人太暖和了。只要看到盛望含著光的眼睛,看到他矜驕著期待又忐忑的樣子,江添就說不出「再等等」這句話。
《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里說:有些人藏在心裡,有些人脫口而出,也許有人曾靜靜的看著你: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幡然醒悟,等我說服我自己,等我爬上懸崖,等我縫好胸膛來看你。可是全世界沒有人在等。這一等,雨水將落滿單行道,找不到正確的路標;一等,生命寫滿錯別字,看不見華美的封面。全世界都不知道誰在等誰。
你在等誰呢?誰又在等你呢?
後來啊,旺仔在等江添,江添等到旺仔。我等的那個人,他是否在為我趕來?
9.
這便是少年人吧。意氣風發,未來雖然不確定,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是軟肋,也是盔甲。
10.
這世間悲喜不通, 某個人的生死別離在別人眼裡, 可能就只是一捧白花而已。
人類的悲歡並不想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魯迅先生如是說。
還有兩句印象深刻的話:這世間本就是各自下雪,個人有個人的隱晦和皎潔。
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不能被全部看見。我們每個人,都在自己都生命里孤獨地過冬。
11.
你再說一遍:你有點難追
哦:我幫你追
12.
以至於某些時候他明知怎麼回答是最理智的,卻依然忍不住想要透一點風。他蠢蠢欲動,想在各種隱晦的話語中告訴所有人,他有一個特別喜歡的人,喜歡到不想讓對方藏在黑暗裡。
想告訴那時候的旺仔:一切都會好的。你們可以手牽手走在街上,一起看看陽光。
上面那句是海子的詩:你來人間一趟,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13.
台下的掌聲熱烈而經久,就像一場盛大的祝福。無人知曉他們在一起,但人人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毛不易在《借》的開頭裡唱:「借一盞午夜街頭昏黃燈光,照亮那坎坷路上人影一雙。」
這是一段在那一年裡註定不被祝福和見光的戀愛,但他們只是喜歡的人剛好是彼此而已,沒有祝福,也不知道路在何方。讀到這裡的時候,又是感動,又是心疼。
但好在結局如毛毛寫的願景那樣美好:「有一天太陽會升起在某個清晨,一道彩虹,兩個人」。
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還有那些不被祝福的人們,你們要可勁兒地造作,可勁兒地幸福哇。
14.
他之前想的是「我陪你走一段,到你不喜歡了為止」,但現在他有一點貪心,想走得久一點。他擅長把數理化由繁化簡、擅長套公式,但不擅長處理這些。他只能想辦法讓不安因素少一點,至少有個可以發泄的地方,有個窩。
因為太珍視一輩子,所以不敢說一輩子。
毛不易在《無問西東》里唱:「被這風吹散的人說他愛得不深,被這雨淋濕的人說他不會冷。」
我看見了他們的清醒和珍視,但其實也是因為沒有多少安全感吧。
果真如張愛玲所說:愛上一個人,於是低到了塵埃里去,卻在塵埃里開出了花來。
15.
世界這麼小,轉角遇到你。世界這麼大,轉眼丟掉你。
16.
他輾轉長到這麼大,沒跟誰久呆過,沒把誰當成支柱。他習慣了往外掏,卻很少拿別人的。但凡拿一點,都會加倍掏回去。
他誰也不欠。
他做著他覺得應該做的事,承擔著他應該承擔的。他誰也不用怕,誰也不用看,他只看盛望。
啊啊啊啊啊,江添,他還是個孩子啊,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嗚嗚嗚
17.
於是江添選擇了離開,還磨去了自己滿身的刺。一轉身,便是好幾年。
18.
盛望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變得寡言起來,偶爾一個瞬間,高天揚他們會在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總是唏噓片刻便莫名難過起來。
「我所認為最深沉的愛,莫過於分開以後,我將自己,活成了你的樣子。」
19.
江添不再是哥哥,也不再是男朋友,兜來轉去,又成了盛望不知該怎麼稱呼的人,又成了無法述諸於口的某某。
不可言說的某某,你還好嗎?
20.
自那天起,盛望慢慢又有了以前的模樣,會踩著椅子一下一下晃,會轉著筆拆高天揚和宋思銳的台,會打完籃球仰頭灌水,然後拎著衣領一邊扇風一邊笑著跟人聊天說話。
有時候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所有都已回歸正軌、塵埃落定。
只是偶爾經過長廊榮譽牆的時候,他會停下腳步,看著牆上自己的照片從一張變成兩張、三張,然後越來越多,幾乎佔據了小半壁江山……
而另外那個半壁再也沒有變動過。
所有人都以為你放下了,於是放心了,但你心裡清楚知道:從來沒有過。
半壁江山對壘,這是否也算是,我和你在一起的見證?
21.
我們的故事,終究還是停留在了那年夏天啊。
「沒有你的地方都是他鄉,沒有你的旅行都是流浪。」
22.
明明他已經做了很多事,把每天填得滿滿當當,記憶卻並沒有跟著及時革新。偶爾出神的時候,腦中依然是以前、以前、以前……
你離開的那些年,我固執地守著回憶的王國,像一個拾荒者。
23.
這周圍沒人知道,在他的陳年往事里有一個人,只停留了一會兒就走了,他卻盯著那處空白望了好久。
24.
藕斷絲連這個詞聽著曖昧繾綣,不過是背道而馳又非要耗著而已,耗到足夠遠足夠長,就能斷得平平靜靜。
以前總覺得,「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是極好的,「相忘於江湖」聽上去特別洒脫和自由,如今卻覺得,裡面終究是藏了幾許意難平。
王菲《匆匆那年》歌里唱:「我們要互相虧欠,要不然憑何懷念。」
初時不懂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如果再見不能紅著眼,是否還能紅著臉。」
25.
他會在節日給對方發一句克制的祝福,然後掐著12月4號0點,跟對方說一句生日快樂,再換一句簡單禮貌的謝謝。
他在這一句句的簡單回復里匆匆往前趕,提前畢業又直接申了博,好像他再努力一點,時間就能縮短一些,變得不那麼難熬。
然而他每次疾跑幾步,總會被人拉拽著倒退一些。————————————————————————————
江添啊,你別急,不要難過好不好,你不知道,在你看不見的角落裡,你等的那個人,他也在努力著,向你飛奔而來。
「那些兜兜轉轉的曲折與感傷,都是翅膀,為了更好的飛來你肩膀。」
26.
他上課都沒這麼認真過,這會兒聽著閑聊卻伸長了耳朵一個字都不敢漏。他在那些調侃玩笑和描述中挑挑揀揀,篩選出跟江添有關的部分,拼湊出漫長歲月里的小小一隅。有些聽得驕傲,有些聽得酸澀。那是他錯失的那些年。
蘇軾寫詩悼念亡妻:「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旺仔和江添,在茫茫人海里走散了好幾年,渺無音訊。
想知道你這幾年過得好嗎,想知道你開始了新的故事了嗎?你難過的時候有人陪在你的身邊嗎……
這不是寒暄和客套,是一種本能。
27.
有過一瞬間的心動么?……
十七八歲的時候不能理解久別重逢的人為什麼總是說些不痛不癢的話,這一刻盛望才明白,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不敢問。就像要趟一片密集的雷區,不知哪步走錯就會被炸得支離破碎……不如寒暄。
「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好想告訴你,告訴你我沒有忘記。」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龍族3》里說:「異日重逢,我該以何見你?以沉默,以淚水,還是以刀鋒?我如警惕惡鬼那樣警惕你,卻又忍不住用盡一切力量擁抱你。」
28.
同事感嘆說盛望成長飛快,自愧弗如。江添卻只看到那個明亮張揚的少年一層一層給自己裹上殼,把那些和煦的、柔軟的、熾烈的東西都封到了最裡面。別人都在誇讚,他卻只有心疼。到了後來酒勁一催,渾身上下都難受得厲害。
「你不是真正的快樂,你的愛只是你穿的保護色。」
他們都說你長大了,懂事了。可我還是希望你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29.
他開始後悔了。這個城市他很陌生,卻是盛望生活了很久的地方。
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他以為這是對方所喜歡的熱鬧,但他在這份熱鬧里把他喜歡的人弄丟了,他只有最原始的地圖,不知要從哪裡開始找。
傻瓜,你聽過那句詩嗎?「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你卻在終點等我,住進你心裡。」
————————————————————————
「怕你飛遠去,怕你離我而去,更怕你永遠停留在這裡。原來你生來就屬於天際。」
————————————————————————————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
你在等我,我也在等你。
他眼睛裡有一層薄薄的水汽,依然被遠處的路燈映得星亮。
失物招領,嗯,你是我遺失在人間的寶貝。
有多少人,當年沒說出口的話,就再也沒有說出來了。
江添又開口說:「那換我來追,你決定要不要答應。」
「算了。」盛望泄氣地說。他安靜片刻,低低地咕噥道:「捨不得。」
「不想錯過,一分一毫。」
這一瞬間,所有場景都銜接上了,彷彿中間錯失的那幾年並不存在。
昨天是12月29,他站在附中偌大的禮堂舞台上,穿著帶有另一個名字的襯衫,用臨時抱佛腳學來的吉他彈了一首「童年」。
今天是12月31,他像往常一樣關了燈躺到床上,喜歡的人近在咫尺。
元旦就要到了,他在最後幾秒的時間裡閉上眼,扣住盛望的手指低聲說:「望仔,新年快樂。」我很想你,每天都是。
————————————————————————「我希望有個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間清爽的風,如古城溫暖的光,從清晨到夜晚,由山野到書房。只要最後,是你就好。」
——張嘉佳《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時間並沒有在他們的聊笑中插入沉默、茫然和停頓,就好像那些年他們從來都是並肩走過的。
你們要一直並肩走下去啊。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都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來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裡,總會在那裡。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遇的人會再相逢。」
只是喜歡男孩子而已啊。
希望你的故事能得到祝福。
有一瞬間他覺得這種生活有些熟悉,怔愣片刻後恍然想起,這是江添18歲生日那天,他們窩在房間里對大學生活所做的設想。
這個世界有時候存在著一種冥冥之中,冥冥之中,他們還是會過上曾經想像中的日子,只是不小心遲到了幾年而已。
「歲月漫長,然而值得等待。」
30.
明明去了不同的大學,天南地北,有過新的同學和朋友,跟他們見面更多、說話更多,生活和工作都有交集。但不知怎麼的,他們說起最親的、最惦念的人,始終還是A班那一撥。
也許是因為見證過彼此的少年時光吧,見證過他們最熱血也最傻逼的樣子。
想起了我的高中夥伴們,會心一笑。
31.
17歲的時候,那個叫齊嘉豪的人對他而言是一切巨變的導火索,現在卻成了他生活里一個面目模糊的小角色,小到只存在於酒後閑聊的幾句醉話里,占不了幾分鐘。
時間真神奇。
「算了。」
32.
大人總是喜歡說:「我是為你好」,「你太小了,還不懂」。
33.
他說:江添從不過生日,越是準備他就越是躲,常常提前幾天就不見人影了,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排斥。
因為那個一起過生日的人不在身邊了。
34.
旁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身後是明明暗暗的燈火,沿河十里,從古亮到今,長長久久。
他想把這張合照也洗出來,夾進那個相冊里。人間四季又轉了好幾輪,他們還是在一起。
你們值得的。
35.
那是最好的青春,最好的我們。
1.那個夏天的蟬鳴比哪一年都聒噪,教室窗外枝椏瘋長,卻總也擋不住烈陽。
2.人間驕陽正好,風過林梢,彼時他們正當年少。
3.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 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
4.因為太喜歡你,所以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以至於差點忘了,我17歲,這個年紀里整個世界都是我的。不需要猶豫也用不著權衡。我無堅不摧,也無所不能。
6.無人知曉他們在一起,但人人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7.我的骨骼說,我還是愛你。
8.我很想你,每天都是。
9.「哥,我喝酒了。你還需要招領失物么?」
10.可是他現在才發現,他想和好的那個人其實很早就開了口,一個人說了好久。
11.我和我喜歡的你。江添就站在旁邊,看著他認認真真寫下這句話,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那些掙扎、反覆以及所謂的理智都太傻了,傻得像他又不太像他,倒不如放肆一點。
13.「我沒想氣你,我一邊高興一邊難受,很久了」
14.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
15.少年人的愛總是那麼純粹而熱烈。任何事情都無法分開,總有一天能再次相遇、相愛。 飛揚的少年最動人心,奔跑的時候像是穿過了光陰
16.少年人一旦心情好了,眉梢唇角都會透出光來。
——《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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