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上有什麼好看完結了的短篇小說?
下面這個答案里羅列得比較齊全了,都是很火的小說。
知乎上有哪些完結的好文??www.zhihu.com其中排名第一的《宮牆柳》就超級好看!我暴風雨哭泣!!!
當然,我的小說也很好看哈哈哈哈哈。答應我,如果開始看了,請看到最後好嗎?壞笑.jpg
1.7萬字,已完結,可放心食用~~
《碎蝶》
有一個姑娘,一出場你以為她是周芷若,看到後來你當她是紀曉芙,苟到最後才發現,她拿的是成昆的劇本。
01
那幾年,江湖上風波不斷。
魔教橫空出世,立教於東海之畔無涯山,教中功法奇異,教徒吸活物鮮血、練功進步之快一日千里,數年間席捲武林,風頭直逼中原武林正派。
鑒於人才流失嚴重,大多門派都主張剿滅魔教、扶正黜邪。
這一年,三年一屆的武林大會如期而至。會中原本群情激昂,眼看本屆武林大會即將成為一場剿賊誓師大會,顧掌門忍無可忍,站起來說:「魔教吸血練功,固然邪異可怖,然而江湖之上、閻閭之間,卻未聞其吸幹人血、致人喪命,此教未必不明適可而止的道理。吾等出師何名?」
顧掌門乃讀書世家出身,自幼受孔孟熏陶,一代儒俠自成一派,半生懲惡揚善,在武林中頗有威望,此言一出,頓時澆滅了大半討賊的群情。
武林副盟主是一位少林高僧,高僧聞言挑起半幅劍眉,譏笑道:「能創出吸血邪功,此教必定性本妖邪。且無論修鍊還是積財,何有盡頭?要他們適可而止?痴人說夢。」
「即使性本妖邪,只要諄諄教誨,未必不能引起走上正道。『君子德風,小人德草,風行而草偃』你我何懼之有?」
雖有此插曲,但被顧掌門這麼一打岔,誓師終究是無疾而終。
大會後,顧掌門還特意四處登門,苦勸武林各派千萬不要率先尋釁。奔波勞碌,數月方歇。
一日午後,偷得浮生半日閑,顧氏夫婦帶著九歲的女兒觀音去郊外野遊。
初夏的原野無垠無涯,微風起,綠浪一波接一波,天高雲闊下,小女孩追著一隻蝴蝶一路蹦跳,一會兒就跑得老遠,遠得幾乎聽不見爹爹媽媽落在耳後的「慢點跑」的叮囑。
女孩屏住呼吸追尋良久,身輕力巧,一把捉住了蝴蝶;回頭一看,哪還有爹爹媽媽的身影。
女孩嫣然一笑,還當父母頑皮心起,存心同她玩躲貓貓,於是歡叫一聲:「爹爹媽媽不許出來!」
然後開始四處搜尋,東遊西盪,直找得天光將暗,耐心將盡,小女孩終於在不遠處草叢邊瞥見父母的衣衫邊角。
小女孩心中大喜,跌跌撞撞奔過去,一把撥開草叢……
我尖叫一聲,驚坐起來。
呼吸尚未平靜,窗外微風一過,一哆嗦,才知已是汗重濕衣。
方才夢中最後一個畫面,是我十年來,或許是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夢魘。
我怎麼就這麼倒霉,拿到這種又俗套又苦大仇深的劇本?淦!
小時候被爹爹逼著練劍,滿身酸痛時,我總幻想下輩子投胎我一定要投成魔教的教主,他們修鍊好像就是啃一啃人脖子,那不就跟啃鴨脖子似的,這樣練功奪快樂呀!有朝一日神功大成,一出手就是呼風喚雨、移山倒海、吞天滅地,令人聞風喪膽、魂飛魄散!
魔教的魅力還不止與此!幾年前,前任教主練功走火入魔而死,現任教主是他的兒子,一個小魔頭。這個小魔頭青出於藍,不僅繼承了他爹的奇異功法,還獨創了一種神奇的賺錢模式。
名門正派鋤奸扶弱,為顯示派中仙風道骨無私無欲,一般都是分文不取、或是少少收些贈禮,基本生活開支都靠山下產業,農莊果園耕田栽苗,清心寡欲自己自足——換成大白話,就是窮。
而小魔頭上位後,魔教一改此前胡作非為、與名門正派相爭相鬥的作風,賺錢模式別出心裁——幫人討債。江湖之外,無論哪家哪戶欠錢不還,都逃不過魔教的追蹤。而一旦被追上,恁你是怎樣臉皮厚如城牆、要錢不要命的老賴,在被人懟著脖子吸上三大口血之後,也給嚇得耳聾眼花、屁滾尿流,就算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要趕緊將錢還上,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
魔教則憑著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賺得肥滿流油。而三天吃不上一頓肉的正派子弟中,略有心癢少定力者,紛紛轉投魔教,因而此教進幾年擴張更加迅速。
神功無敵,家財萬貫,思維清奇,這個教主多麼刺激!
但是現在,我不想了。
從我看到父母被吸干全身血液的屍體後,我就再也不想投胎成魔教教主了。
父債子償,老魔頭死了,我就要殺了那小魔頭。
我正怒火中燒,第一萬零一次想像我手刃小魔頭的情景,卻聽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欠揍男聲:「乖徒孫,起了嗎?」
我翻了一個響亮的白眼,捏出一把溫柔的嗓音:「師祖且前廳稍候。」
半刻後,長發半束、風儀婉約的峨眉派女弟子顧觀音從閨房中款款走出。
一出房門,面前倒掛下來一張鬥雞眼的鬼臉,我心裡「呸」了一聲,嘴上輕輕說:「不正經!」
來人乾坤翻轉,如輕燕落地。我再一抬眼,眼前已是一位長身玉立、落落清雋的青年。這青年名叫李長風,年紀雖輕,但是命格清奇,是武林中少有的天心圓滿、功克大成之命,很早就拜入資歷奇高的武林泰斗百歲仙師門下,論武林輩分、屬我師祖的那一輩。
我對他行了一禮,就準備往前廳做早課去。
傻帽師祖跟在我身邊,笑道:「徒孫可知,近日來江湖上最轟動的大事是什麼?」
我面無表情:「總不會是那小魔頭也和他爹一樣走火入魔了。」
師祖面色一變,隨即笑道:」那算哪門子大事,真正的大事是,我又在你們峨眉後山發現了一整窩野山雞!」
我翻了個白眼,繼續往前走。
他再次攔住我:「別去做早課了。」
我聽他聲色有異,於是佯裝不覺,他果然使了一招小擒拿手,我早有防備,一招凌波微步,呼吸之間閃過了他的擒拿,繞山環水,終於溜到做早課的正廳。
那天,掌門師太的神色十分肅穆。
雖然這老尼姑長年累月板著一張晚娘臉,但今天這張晚娘臉上,居然洋溢著微不可查的笑意。
就算她那天宣布的是自己枯木逢春、還俗嫁人、峨眉從此散夥的喜訊,我都不會更震驚了。
因為我夜夜對月祈禱的美好夢想終於成真——魔教教主走火入魔,武林六大派即將整裝待發,準備第二次圍剿無崖山的行動。
02
第二次圍剿無崖山,距離上一次圍剿,已過去了十年。
十年前,我父母身死,立刻就激起了武林正派的嘩變。眾派星夜兼程,半月後就趕到了無崖山下,誓師搞得轟轟烈烈,彷彿立時就能魔教剷除,為顧掌門夫婦報仇,並將本派中叛入魔教的不肖弟子通通嚴加懲處、趕出師門。
可惜,天不遂人願。
三天里,眾派強攻無崖山整整七次,次次失敗。不得不灰頭土臉退回山腳大本營。
每次,那個穿紅衣、散頭髮、畫眼線的魔教教主踏著金羽大雕從天而降,那麼無論是怎樣周密的部署和強攻,都無法攻克這絕對強者所鎮守的山門。
七次失敗後,眾人退居山下大本營,開始踢皮球互相推諉責任。我掃眼環視眾派人模狗樣卻爭得面紅耳赤的掌門們,輕輕一笑,心道:呵,都是菜雞。
都是菜雞又如何,當時小小的我,只會更菜。
圍剿魔教無疾而終,我的去留卻還需要安排。
武林盟主,雖然叫無名道人,那可是大大地有名。此人早不知活了幾百歲,資歷遠壓眾人,功法深不可測,據說已經辟穀,心下無塵,是普天之下最接近登仙絕境的修道者。
老道士沉吟了一夜,第二天,將我託付給了江湖上女弟子最多的峨眉派,請掌門師太收我入門下,督促我刻苦清修;這還不止,老道士還為我和他那小徒兒李長風定下了婚約,說待我長大出山之後,就帶我隱居。
莫名其妙的婚約!
狗屁倒灶的師門!
武當少林峨眉崆峒泰山華山巴拉巴拉加起來都沒有魔教能打,送我去峨眉學劍、學到九十歲也報不了仇!而且還那麼窮!
峨眉雖然窮,但管得是真嚴。高欄重鎖,封住了鬱鬱蔥蔥的山門。
一封,就是十年。
我想過要逃,數次不成,愈演愈烈,最後這群禿尼簡直拿軟筋散給我當飯吃,吃了一年,我不再逃了。除了師門中人和那個仗著輩分奇高和莫名其妙的婚約而常在我面前晃蕩的李長風,我再沒見過別人。
峨眉十年苦練,我的功法修為遠超同門,卻不曾被允許下山一步。
每一次師門組織弟子下山歷練前,掌門老尼姑都問我:「觀音,你若下山,最想做什麼?」
六年前,我劍法小成,擁有了下山的資格。高高昂著腦袋回答:「我要去魔教修鍊吸血邪功,吸干那教主狗賊的血,報仇雪恨,血債血償。」
出山失敗。
這個結果我服,是我太狂。
三年前,我打遍同門無敵手。老尼姑再問,我低垂著眼眸,冷聲回答:「扶正祛邪,除暴安良。」
結果還是出山失敗。這次我有點不懂了。為什麼呢?
後來我說服了自己,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今年,武林正派要組織第二次圍剿無崖山,那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出去。我抬起頭直視師父,眼神溫柔和煦、無欲無求:「一切聽師父的安排。」
出山成功。
十年不曾下山,物是人非。
小時候見過的村莊旅社、街道店鋪、乃至酒館瓦肆,都沒有印象中那樣高大了。我身邊也不再是溫聲細語的爹爹媽媽,而是日夜趕路、扶正祛邪的眾派。
哦,對了。還有「師祖」李長風。
明明這個人師從無名道人,本應隨他的百歲仙師遠遁天外,可他卻一刻不停地跟著我,想要勸我「回山」。
「你今日殺了魔教一人,來日魔教二人就會來殺你。恩恩怨怨,無日無之。山中十年清修,你還看不破嗎?」
我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你要我看破什麼?你勸服不了我,我也勸服不了你,不如動手打一架。我輸了,你自然可以把我綁回峨眉,綁去世外,天天和你一起捉山雞。」
我同他過了九九八十一招,花招耍了八十遍,最後一招佯裝受傷,引他來救,趁機削了他的三花聚頂,至少半年,他需得養氣修元,再無能力阻我東行。
李長風嘴角帶血,長嘆一聲:「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頭都不回地走了。
03
一路上,我殺了不少魔徒。
魔教教徒的標記十分明顯——眉間一朵紅蓮印,以特殊技法繪製,藥水終身不褪。要去印,非得刮骨剔肉。所以但凡眉間有傷有疤痕的,也是魔教教徒。
數不清多少次,我往劍身注入充沛的功力,一劍刺入中,刺穿了魔徒的天靈蓋。
各派甚至製作了一張功法榜,裡面記錄了門下弟子所殺教徒的數量,每次夜裡總結大會,各派報出門下弟子所殺人數,聽得多了,我有些麻木——我實在分不清,究竟是魔教殺人更多,還是我們殺人更多。
這一日傍晚,殘陽斜照單飛燕。
已至無崖山腳地界,魔教教徒人數愈多。目標太多,師門姐妹不得不分散行動。
我一路跟著一個額間帶傷的魔教棄徒,狂追三十里,終於在河邊將其截住。那人滿臉刀疤,行狀可怖,卻膽小如鼠,不似其餘教徒慷慨豪壯。
他跪地討饒痛哭流涕,而後一把揪掉氈帽,指著頭上的戒疤大聲說:「別殺我!我是少林弟子!我是自己人!」
少林高門大派、戒律嚴苛、人多清苦,化緣討飯崗的底層和尚叛入魔教可不稀奇,我正要挺劍而出,那人卻瘋狂大喊起來:「我有大功!我曾立過大功!」
很久以後,我每每回想起這一天的遭遇,就無比悔恨:我不該給他這個講述大功的機會。
原來當年,魔教風靡一時,林寺門戶廣大、等級森嚴,底層僧侶生活清苦且上位無望,看魔教練功一日千里,豈能不動搖佛心?少林信眾損失慘重,方丈本欲組織武林群雄圍剿魔教,奈何顧掌門從中作梗,少林的了凡禿驢忍受不了門中弟子居高不下的流失頻率,因此派門中有把柄有牽掛的十三名弟子假裝叛逃、潛入魔教修習功法,而後再叛出魔教,十三個人輪流,吸幹了顧氏夫婦的血,偽造成魔教所為,目的就是激起正邪兩道對立。
對立已成,少林僧眾不敢再多投敵,少林危機終解。而那十三名立下「大功」之人,中有十二人被秘密處決,只有這個刀疤臉身中數刀後強忍裝死,被拖去亂葬崗後竭力爬出,在江湖上乞討十年,終於還是被我遇到。
我氣得渾身血液直衝腦門,直說不信,而這假禿驢不由得我不信,他將父母遇害的地址、當日兩人所穿服飾、乃至打鬥中留下的傷口處一一報出。
正確得跟背過標準答案一樣。
我一把敲暈了這假禿驢,就要抓他去少林對峙。然而還未等我將其帶回營地,師父攜劍而來,搶先截住了我。
老尼姑長年累月板著一張晚娘臉,劍法更是快過晚娘呼過來的巴掌。
師徒對決,即便我天分再高、武功再好,終於難敵武林名宿一派掌門,我雙手被倒縛在背後,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師父往劍身注入充沛的功力,劍身寶華燦爛、流光溢彩,刺入那假禿驢的額間,那人連一聲輕哼都不曾發出,就倒在師父的劍下。
證人永遠沉默了。真相也隨之沉默。
我在內心裡勸了自己一萬次,卻仍舊忍不住問師父:「為什麼?」
師父說:「此人妖言惑眾,企圖矇混視聽為魔教開脫,死有餘辜。」
我尤不死心:「倘若不是開脫呢?」
師父的眼神與劍光一樣凌冽:「那麼我們這些年來斬殺魔教教徒,就是師出無名。難道你要壓著少林方丈、武當掌門和你師父,一起上無崖山給畫眼線的妖孽負荊請罪、引頸就戮嗎?」
因為太遲了,所以最初的真相就不重要了嗎?
口口聲聲除暴安良、扶正除邪。
何為正、何為邪?素麵朝天就是正?畫個眼線就是邪?
何為暴、何為良?
吸血追債賺得腰纏萬貫就是暴?自家產業經營得一窮二白就是良?
說是武林正派,我不肯聽他們的,他們就關了我十年,爹爹不肯聽他們的,他們就殺了爹爹。
我輕輕笑了,掙扎著站了起來,對師父說:「多謝師父解惑,叫徒兒九泉之下可以做個明白鬼。」
她寶劍明顯抖了一下,寒光一瀉更添凌冽,說:「你可以嫁人。嫁給李長風,你二人追隨無名道人,遠遁山林,自此逍遙天外,不問江湖事。」
身負血海深仇,要我遠遁山林、逍遙天外?那還不如去死。
不就是死嗎?我怕嗎?
我怕。
04
那一次,是我平生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日久年深,記憶中,情節都已模糊淹沒,只記得殘陽斜照,微風拂過,師父道袍蕭索,如蝶翼翻飛。
師父沒有來得及下手,就先死於魔教的反攻。
那小魔頭走火入魔的消息一定是假的。
畫眼線的魔教教主完全沒有走火入魔的跡象,反而向江湖公眾推出了魔教旗下最新產品——無情石。
名字起得跟忘情葯似的,其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法器。這紅色石頭邪得很,兩方對陣,能隔空吸人功法,六大派因這石頭死傷慘重,或被傷或被俘,師父更是直接對陣了魔教教主,被吸干功法而亡。
再後來,整個師門、有半數被魔教俘虜。
包括我。
無仙大殿中,小魔頭高居於上首寶座,以手撐額。也不知道這個教主怎麼想的,紅衣散發,眼線金光閃閃,打扮得和他爹一模一樣,還騎個雕,狂得沒邊。
魔教左護法站在一旁,對著功法榜一個個數人頭,按「律」嚴懲。
武當的,少林的,崆峒的,華山的,泰山的……一個接著一個,行刑已過數百,殺戮仍在繼續。
然後輪到了峨眉。
大師姐謹遵師命奮勇殺敵,榜上記了殺魔徒十五,則被十五人吸血,百般折磨,血竭而死;二師姐心慈懶惰,僅殺魔徒三人,則被三人吸血,依舊是一個死,卻少受了不少的凌辱。
所以有時候,聽話和不聽話,上進與不上進,究竟孰對孰錯?
師父說得對——太遲了,實在是太遲了。正派與魔教纏鬥十年的仇怨,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輪到我的時候,左護法報出「五十三」這個數字時,我都有點麻木。
正等著五十三個魔徒咬破我的脖頸,突然大殿高處起了騷亂,左護法扔下功法榜直奔上殿,一番查看後大驚失色。
我雖手無寸鐵跪在下首,所幸目力不錯,上首的魔頭,依舊是那樣一身如火的紅衣,黑髮半束,金眼線熠熠閃光,臉上卻儘是青白之氣,正是走火入魔之兆。
所以,六大派的消息並沒有錯——小魔頭的確是走火入魔了。只是此人功法強勁,才具驚人,憑著新發明的「無情石」橫空出世,再次抵抗住了六大派的圍剿。而此時終於壓抑不住。
魔氣亂竄於周身經脈,非得要有極其清正醇厚的功法才能相剋。
而魔教修的是吸血神功,就非得以血為引。
一瞬之間,我下定了決心。
這世上最大的事就是決心。
旁的都是小事。
三花聚頂,五氣歸元,我將周身功法凝結至手掌,掌中凝成純白的丹元,而後五指一合,將丹元捏了個粉碎。
周身頓時劇痛蝕骨,如斧劈,如錘捶,我咬緊牙關將痛嚎壓在舌底,對所有人說:「把我的血餵給他。」然後就陷入了黑暗。
再次睜眼的時候我知道,我賭對了。
散功於血,功法浸入血脈之後,我的血也就成了上佳的療傷靈藥。是唯一能救魔教走火入魔者的方法。
只要我一息尚存,靈藥便源源不斷。反過來,我一命嗚呼,那魔頭就失去唯一可以治療他傷勢的人血。
所以就算是為了他們教主,魔教也不會讓我真的去死。我賭對了。我以則成為終身不能再修鍊練功法的廢人作為代價,賭回了一線生機。
從此以後,我在無崖山裡安了家。
江湖內外,不會有人知道,我還活著。畢竟這次被抓來無崖山的正派弟子,除我以外無一活口。
此後,我平日最大的工作內容就是吃千奇百怪的補品,來提高我靈血療傷的質量。我這工具人竟還生出了一種奇貨可居的意味。
既然奇貨可居,那當然不能委屈我自己。
一開始我日子是很苦的。無崖山上所有人都是吃香喝辣。就連小魔頭養的那頭雕吃得都比我的好!
伙食太差、住宿條件不好?我摔了碗,扔了被子,不吃了不睡了,補品給我硬塞下去我給你硬吐出來,作踐死了我自己,你們教主的靈藥就玩完了。
這世上,強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我雖然惜命,但奈何峨眉山上練出來的演技爐火純青,裝出一副不要命的樣子,連一派掌門人精都被我蒙過了,何況這些吸血討賬的?
很快,我得到了屬於自己的屋子——無心居,獲得了在無崖山半自由行走的權力。
無崖山屋宇高闊,美輪美奐,各處殿堂無一不是金光燦爛、朱門大戶,且山頂平台雖大,卻並非當真無崖。例如教主所居的無路殿,就位於山頂最最險峻一處懸崖之側,建得高聳神秘,直插雲霄。
無崖山三面環水,峨眉派群山巍峨。很不同的風景。
海風並不溫柔,強橫地磨礪我的面頰,將我的長髮吹得四散紛飛。我坐在山崖邊,看著無路殿烏漆嘛黑高聳神秘,有時候會猛地想起,昆崙山的金屋,會長成什麼樣子呢?
如果我當時真的聽從了莫名其妙的婚約,跟李長風遠遁西疆,我的生活又會是怎麼樣的呢?金屋藏嬌,從此過上與世無爭、幸福快樂的生活嗎?
十幾年前,那無名道人到底勘破了什麼天機,才會為我定下那樣莫名其妙的婚約,要他徒兒帶我遠離江湖?
而我怎麼就這麼一步一步、踏上了這條江湖不歸路?
不歸,不歸。
這世上,真的有江湖之外的地方嗎?
05
下山前仇深似海、日夜練功;下山後腥風血雨、殺人不眨眼;被俘做做工具人的日子,真的很閑。
不讓出山門,不讓參與教中事物,不讓接觸外面的人……誒,好像我前十年也這麼過來的啊,為啥我現在這麼無聊?
哦,前十年我可以練劍,可是現在……沒有機會了。
這就好比一個後世的大學生,沒有空調沒有WIFI,心想那我學習吧,結果發現自己成了文盲,連學習都不讓!
因而我唯一的額外收穫,就是我點亮了廚藝的技能。
其實,我和小魔頭碰面的機會並不多。因為他很少受傷,其實他甚至很少出門。漸漸我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小魔頭就是個有錢的宅男,每天窩在家裡吃吃喝喝修鍊神功。
拉風,有錢,宅,這真是理想的生活。
但是他畢竟是教主,修鍊著修鍊著就會走火入魔。一年也能有那麼幾次走火入魔啊的機會,每次氣血不暢就找我,人狠話不多,上來就啃脖子。
這麼一次一次地啃脖子,我有點疲倦和無聊。
我覺得吸人頸血和被吸血雖說刺激吧,總歸沒有啃鴨脖子那麼快樂。主要還是血不好喝。
於是,在我大把大把的空閑時間裡,我開始鑽研我自己的血,把它玩出各種各樣的花樣。
有時候和補藥混一混、釀成稀奇古怪的人血美酒,有時候革新一下無崖山上的菜式、弄個人血粉絲湯啥的。
自從有了這些奇形怪狀的靈血葯,那小魔頭明顯看見我表情都親切了起來。偶爾還會提出一點新奇的要求,比如做成果凍、加點奶蓋、甚至做成糖豆子當零食吃,顯然,這是一個愛吃甜食的小魔頭。
聽著很詭異,但這不是食材單一嗎?
誰叫我落到這個茹毛飲血的原始魔教!還是這麼個低魔設定都不算的武林世界觀!淦!
武林世界觀里,正邪兩派火拚是繞不過去的情節。
正在我覺得日子淡出鳥來的時候,山門外有人叫陣。
我這樣的身份,立刻被嚴加管束了起來。外面殺聲震天,火光紛飛,連綿三日。第三天夜裡,小魔頭回到無仙大殿,照樣是神采奕奕,金色的眼線金光燦燦。被抓在一旁備用的現成靈藥——也就是我——貌似沒有任何用武之地呢。
論功行賞、論罪當罰,照舊是教主高居寶座,而教中二號人物左護法卻不見了。好一陣忙活後,終於各歸各位,教主廣袖一揮,騎著大雕拉風地飛回無路殿。
而我縮頭縮腦回無心閣窩著,並把自己的脖子洗刷得乾乾淨淨,預備教主的「臨幸」。
夜半,這小魔頭果然來了。臉上青白之氣縱橫亂竄,這我在無仙大殿里就發現了,但小魔頭忍著,我也就憋著。
他攜風而來,什麼花里胡哨的果凍奶蓋糖豆子全不要,一把將我壓在床上、懟著我脖子就吸,好像真的要把我吸成人干一樣。我頭暈眼花,哆哆嗦嗦:「大爺寧慢點喝,我這血多多多得很,不不不——心疼!您看您要要要不要放點糖?」
心疼得我快暈過去了,吃人不放鹽的小魔頭終於停了嘴,一腳把我踹下床,開始坐在我的床上,開始盤腿閉目運息。
其實今夜是殺了這小魔頭的絕佳機會。
可是我沒有動手。傻子都知道,魔教教主一死,我沒有了利用價值,以前還殺過那麼多魔徒,那些長老護法不把我生吞活剝了才怪!不然這魔頭也不會受傷的時候來見我。
我不能殺他,他也不能殺我。好神奇的並生關係。
既然如此,不如玩點刺激的。
這小魔頭,打扮得和他爹一脈相承,都是標準的刺激大反派形象:紅衣廣袖,黑髮半束,眼線熠熠閃光。我突然很好奇,小魔頭要是不打扮成這樣,會怎麼樣?
月上中天,我爬上魔頭的床,一臉溫柔無害:「教主,教中出了內奸了吧?所以要在外面硬裝沒事、偷偷到我這裡療傷調息吧?哎呀,不卸妝就調息對皮膚不好,就讓奴家好好服侍服侍你吧。」
我都這麼犯賤了,魔頭居然只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就閉上眼睛,很明顯運功正到了關鍵時刻,魔氣亂竄,完全不能動。
啊哈!那還等什麼?!
我用清水一點點擦掉了他的眼線,拿一把大梳把他邪魅狷狂的頭髮全部疏通,分出一半拿我的玉簪挽起。
啊,還要換件衣服。
紅衣,脫掉!只剩雪白的裡衣。
該給他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好呢?
愛吃甜食的無論是小男孩和老男孩,應該都有一顆悶騷少男心,我思來想去,翻出來一身的寬大的月白外衫,給他裹上剛剛好。
換裝完成。
正面一看,嚯!居然不賴!二十多歲的樣子,長眉濃密平直,鼻樑挺拔直闊,睫毛濃密微卷,嘴唇線條平直,整張臉清剛有致,白衣勝雪,月光斜斜過穿朱戶,為他利落的身形燙上一層銀邊,一個清清爽爽的年輕人。
要是之前沒見過,說他是李長風的師哥我都能相信!
我抱著手站在床前,對著我的換裝成果正滿臉姨母笑,幻想他和李長風並肩而立時的樣子。
正在這時候,一直閉著眼睛的小魔頭突然睜開眼睛,理了理衣服,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行雲流水地下了榻。
顯然,他運功調息已經結束,神采奕奕,周身大好。
我驚呆。
06
小魔頭個子很高,捏著我的後脖頸子提溜著我,就跟提溜著一隻小雞仔子似的,一個瞬息,就上了無路殿,直衝後殿翻窗一見,就是無邊無際的東海。
深夜裡,海風呼嘯,我的長髮被吹成了爆炸一般的雞窩。但那絕對不會比我的心情更爆炸了。
海水一浪接著一浪,攜千鈞之力一次一次向礁石進攻,又一次一次在觸碰礁石時被拍得粉身碎骨。
魔頭的聲音魔氣十足:「猜一猜,從這裡掉下去,你和海浪,誰先粉身碎骨?」
天哪,天哪!
那是武林上人人喊打的赤焰狂魔,就因為喜歡吃果凍奶蓋糖豆子,我就以為他真是個悶騷純情老男孩了?我怎麼會想要戲弄他?!我怎麼敢戲弄他?!
我哆哆嗦嗦,滿嘴的求饒還沒有出口,就感覺到強勁的真氣撲面襲來,我的身子翻出了窗格,飛出了懸崖。
驟然失重的一瞬,我幾乎魂飛魄散,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腦海里走馬燈一般閃過無數的畫面:
暮春,書齋里,四五歲的小丫頭捧著一本《論語》搖頭晃腦地念,從「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念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小腦袋越搖越慢越搖越慢,終於一頭栽倒在桌案上,窗外老父親看到女兒睡得香甜,暗暗嘆了一口氣,輕輕把小寶貝抱起來、又輕輕放到她香閨的牙床之中。老父親不知道,小丫頭其實沒有睡著,就是不想讀書……
初夏,原野香草爛漫,七八歲小女孩追著一隻蝴蝶,將父母遠遠拋在身後,屏住呼吸追尋良久,憑著身輕力巧終於一把捉住了蝴蝶,臉上的笑容未褪,回頭一看,本該永遠在她身後等她的爹娘,永遠也找不見了……
深秋,十一歲的女孩倒持著一柄木劍、獨立寒秋,一個起手式標準漂亮,劍花挽起,身形如鴻鵠一般飛起,一個空中反轉卻是一滯,少女第一千次狠狠摔在地上,翻起身就甩了自己一巴掌,恨自己怎麼連稍微高階一點點的「風霜碎影」也練不好。板著一副晚娘臉的老尼姑一把將女孩從地上拽起來,握著她上的小手一個動作一個動作拆分來教,教不會就打,終於打到她會了。後來,女孩將這招「風霜碎影」使得行雲流水時,還能回憶起師父溫暖乾燥的手掌和滿是老繭的虎口……
隆冬,大雪滿山,十五歲的少女正在屋裡看母親留下來的醫術,窗門沒關緊,一下子被人從外面拉開,面前倒掛下來一張鬥雞眼的鬼臉,鬼臉少年翻身下來:「乖徒孫,師祖帶你看好東西!」少年拽起少女就往後山跑,兩個人蹲在雪地里里,少女疑心這少年的神經病又抑制不住了,他卻悄聲指了指前面,對少女比了個口型:「山雞。」一隻山雞從一個山洞裡探頭探腦地出來,慢慢走近,少年少女都屏著呼吸,兩人湊得極近。少年指尖彈出早就備好的石子兒,可憐的山雞一命嗚呼。少年十分驚喜,下意識轉過臉面向少女,正巧少女也轉過臉對著少年,兩人臉對臉……唇間拂過芙蓉面,偷得人間一枝春……少女捂住一邊的面頰,面無表情地扇了少年一巴掌……
不過一瞬間,二十年往事呼呼而過,通往過去的門悄然關閉,現實的門轟然打開,我睜開了眼睛。
一睜開眼睛,我不由自主睜大了眼睛——那魔頭從胸口揪出一個金哨,昂首一吹,然後竟然也縱身而下、雪白的廣袖被海風吹得輕盈飽滿,他整個人也如一隻白色的靈蝶,翩然墜下。
他終究不是柔弱的蝴蝶,而是一個功法蓋世的魔頭,一聲嘹亮的口哨飛出,他飛身一踢崖壁,下落之勢陡然加快,終於在我即將落海之時將我攔腰抱住,掌中凝起龐然的真氣轟然往下,直擊海浪,兩力對沖,我們在半空中翻滾,直到天外傳來嘹亮的雕唳,穿雲破浪,將我二人一起載離汪洋。
半空中,我死死抱著大雕的脖子,嚇得腿肚亂抖、眼冒金星。
魔頭放聲大笑。
笑完他對我說:「丫頭,你心性堅毅、果決沉魄、膽大包天,實在頗有做個女魔頭的潛質。不如皈依我教中,何如?」
我問:「貴教何時會留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
他想了想,說:「留在教中做個廚子,每日鑽研菜譜。」
我想了想,點點頭:「這倒也行。」
大雕一路東行,載著我們來到一片平靜的海域。
皓月當空,深藍色的湖水銀光粼粼。「海上明月共潮生。」
此地的海水是這樣的安靜,若非親歷,我實在難以想像,這樣平靜的海水,怎麼會化為致命的驚濤駭浪。
此刻的魔頭是這樣的清雋,若非親見,我實在難以想像,這樣乾淨的青年,怎麼會是哪個紅衣散發的殺人魔頭。
就好像魔頭在我肚子里裝了蛔蟲似的,魔頭說:「這麼多年,江湖恩恩怨怨,正邪互相殘殺,究竟所為何來?」
我想了想,將那個「身負大功」的和尚所說的每一句都全盤告訴了他。
小魔頭沉默了,我清楚地看到他青筋跳了跳,他說:「樹欲靜而風不止。看來本教的內奸之源,也要著落在這禿驢的頭上。」
07
第二日,魔教教主對外宣布,要開始新一輪閉關修鍊、精進無情令法。
同日,一對背負長劍的白衣青年男女出現在了少林寺腳下的客店裡。
客店也坐落在海邊。海蠣生煎,魚蝦活烤,澆上醬汁,味道鮮香麻辣,吃得人身上流的汗都是透著鮮。
我從一大堆蝦腳蟹殼裡抬起頭來時,一身白衣已經被糟蹋得很不成樣子了。店小二看我一身白衣飄飄,一邊上消食茶一邊道:「怎麼?又被師門派去來無崖山打探消息的師兄妹?勸你倆別費勁了,給山上魔頭抓住被吃得可就是你倆了,吃完就回去吧昂。」
我瞟了一眼坐在對面那和我一樣白衣飄飄的小魔頭,勉強笑了笑,心想:我可不就是天天面臨被吃的危險嗎?
吃完走出客店門口,他問:「記住了嗎?」
我點點頭:「嗯,記住了,不能給山上的魔頭抓住。」
他用手肘捅了我一下,怒道:「叫你記菜譜!不是叫你以後專職當廚子嗎?」
我:……
小魔頭在教中本就是騎雕來去的高人,教中子弟多有不知他長相的,本次不知哪根腦筋搭錯了,帶我下山玩耍。居然也憑著這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一路西行,暢通無阻。
這一路上除了吃,我們還常常偶遇假裝各個門派的弟子。遇到華山派的我們就假裝是崆峒派的,遇到崆峒派的就假裝自己是泰山派的。如此一路臉不紅心不跳,還得到了不少幫助和青眼。
走走逛逛,吃吃喝喝。兩個月後,我們來到了少林寺腳下。
這一次,我們沒有一起行動。
我被留在少室山下吃全素齋,苦苦鑽研蘿蔔是怎麼做得口感像肉一樣。鑽研完素齋,天色漸晚,老闆都出口趕客了,小魔頭還沒有回來。
其實這個時候我要是想逃,實在是千載難逢的良機。這裡不是無崖山,沒有嗷嗷待哺的吸血狂魔們等著將我的靈血吃干扒凈。
但可能我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吧,又覺得天下之大四顧茫茫,頗有些無所適從。我思來想去,上了少室山,跑到少林寺外找了顆樹爬上去蹲著。
月明星稀,烏鵲亂飛。
一個踉踉蹌蹌的白衣身影孤身下了少林。我連忙跟上,見他進了一個林子。我連忙跟上,林子漸深,他回過頭來發現了我。
我正「我我我我我我我」地不知所措。他突然拋給了我兩個布包,那布匹包裹里的東西圓滾滾血淋淋,我掀開一看,是兩個首級。
差點沒把我嚇得天外飛仙去見我爹,定睛一看,是兩張熟面孔——少林的了凡和本教的左護法。
那個暗中派十三人偷習魔教功法,害死我爹娘偽造成魔教所為,激起正邪兩道對立的少林高僧、武林副盟主,了凡。
還有那個逼得小魔頭潛藏傷勢、假裝外出、韜光養晦,最終揪出來的教中內奸,左護法。
信息量有點太大了,我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小魔頭已嘔了一口血出來。
我連忙扶他靠著一刻樹坐下。
這一次不是走火入魔,而是真的受了傷。他沒有力氣咬我脖子,我從荷包里翻出來一大堆血糖豆子給他,他一口都吃不下去。他撐著最後一口氣,一聲嘹亮的口哨飛出,召喚大雕。然後他就暈厥了過去。
我給他把了把脈,當是中了少林的金剛般若掌,外傷兇猛,可惜我毫無內力,完全不能為他療傷。我著急起來,吞一把糖豆子進嘴裡,矯了個半碎,直接往小魔頭的嘴巴懟上去,三下五除二把糖豆子全餵給了他。
人事已盡,了凡已死,此間恩仇已了。不如歸去。
可是我剛往外跑了沒兩步,少林寺已響起嘩聲。大雕卻遲遲不來。
很快,一小隊人烏泱泱湧出,我連忙退回了樹林。
我瘋狂搖晃小魔頭,魔頭巋然不動,眼看火光聲音越來越近,我急中生智,掏出了眼線筆,把我的卡姿蘭大眼睛畫了個金光閃閃。
我散下頭髮,然後從隨身的包裹了取出魔頭備用的紅色外袍披上。
趁著月色被烏雲所蔽,夜色更濃,我手腳並用爬上了樹梢,婀娜而立,攔在了一眾少林的青年武僧之上。
既然連魔教教眾都沒有見過他本人,那少林這幫小禿驢就更不會見過。
不就是演技嗎?我連掌門和教主都蒙過,何況這些小嘍嘍?
我壓了壓聲音笑起來,故意把笑聲拉得又纖細又綿長,在夜裡驚飛了一整個林子的宿鳥。更重要的是顯示出氣息平和綿長,完全沒有受過內傷的樣子。
天曉得我是怎麼和那群和尚周旋了半刻中之久。我們就全程在打嘴炮,對方質疑我聲音聽著是女子,我則拿捏著小魔頭的口吻把了凡如何作惡行兇、指使旁人殺害顧掌門夫婦的事情抖了個七七八八。總算等到了雕兄振翅飛來,在林間舞起一陣狂風,最終把我和魔頭抗上、飄然飛遠。
08
一個月後,又是一個滿月夜,我和重傷初愈的小魔頭騎雕往海邊賞月,雕哥飛行許久,到了一個無人荒島上把我們放下來,小魔頭下海捉了幾條魚,我則用在山下行走時學到的烤魚本領烤地香噴噴金燦燦,一邊吃魚一邊聊天。
這段日子,我幾乎已經因為少林寺外勇救教主的壯舉,總算取得了大半個魔教的信任,搜刮八卦暢通無阻。
我問小魔頭:「教主猜猜,最近江湖上最熱門的話題是什麼?」
小魔頭猜:「少林了凡痛下殺手、故意挑起江湖十數年相爭?」
我反問:「這種消息,少林怎麼會放任傳揚?」
小魔頭再猜:「魔教內訌,教主殘殺左護法並血洗其朋黨?」
我繼續搖頭:「哎呀貴教在江湖上不是三天兩頭血洗一下的嗎?」
小魔頭:「不猜了。」
我揭開答案:「江湖都在傳,魔教教主為修鍊神功,作出巨大犧牲,轉性變成了一個女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正笑到一半,突然發現自己全身僵硬、動不了了。我就這麼張大著嘴巴被點住了穴道,眼睜睜看著那沒良心的小魔頭把我烤的香噴噴的魚全給吃光了。
小魔頭把魚骨頭都舔了一遍,才吧唧著嘴把我的穴道解了。
我揉著自己酸軟的下頜,心想這下頜本該因吃得太多而酸軟,實際上卻因為這可惡的操作,敢怒不敢言。
從少林寺回來之後,這魔頭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常常拉我一起騎雕看海看月亮。而和那一晚大不相同的,是他再也不避著人了。如果這個操作是李長風來做,我簡直會以為他要和我光明正大談戀愛。
第二日,我酸軟尚且下巴,江湖上已經傳出了另一條謠言——小魔頭要娶我為妻。還廣邀天下英雄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當時我正坐在自己的無心閣中擺弄眼線筆,尋思著我畫個風騷的妝容是否也能有幾分女魔頭的潛質。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差點把眼線筆給吞了。
很快我就想通了——小魔頭大概是要藉此婚訊盪清自己「轉性成為女人」的江湖謠言。
可是這代價也太大了。我得趁著現在大家對我比較信任,趕緊逃離魔窟。
沒等我拔腿,我的無心閣就湧入了許許多多的侍女。
我像個木偶一樣被侍女們擺弄來擺弄去,以便她們為我量體裁衣,以作製作婚服之准。
量完脖子量胸圍,量完胸圍量臀圍,量完胸圍腿……咦?腰圍不用量嗎?
從我身後有一雙大手環住了我的腰,我從小就特別怕別人摸我的腰,這麼一弄我頓時像一隻兔子一樣跳起來。
我回頭一看,是小魔頭,不,小淫賊。小淫賊近日穿衣風格突變,彷彿不願再做魔頭而要改邪歸正似的,一副翩翩君子打扮。
侍女們紛紛著退了下去,臉上還帶著可疑的姨母笑。
我軟軟哀求:「教教教教主我我我我我錯了……我再也不亂傳謠言了……您看這些謠言一個比一個不靠譜……是不是該管管……」
小魔頭挑唇一笑:「你怎麼就知道那是個謠言呢?」
我仍在為最後的僥倖而掙扎:「您是說……您練功轉性的謠言……不是謠言?」
我的穴道又被點住了。
小魔頭臉上則帶著紅雲,悶悶說:「本教要興旺發達,總歸是要傳宗接代的。找別人,不如找你這樣的女魔頭好苗子。還能省一筆請廚子的錢。」
我被點住穴道,不能動彈。
小魔頭繼續說:「正邪殊途,可是我教也非立教之初就下定決心為非作歹。日後,我們嚴加約束教中子弟,就安守本分討債賺錢,不去招惹名門正派。往東可以騎著雕兒出海捕魚,還別說,你的烤魚燒蝦技藝真是一絕;要是無崖山附近呆著無聊了,也可以微服簡行,裝成名門正派一路西遊。」
「實不相瞞,我還一直挺想學一學你們中原武林的劍術。只是,還沒等我長大,父親就……我們都學不到了。你功法為我而散,我無法可解。只能以此為聘,願你一生有力自保。」
他將一枚小巧的硬物塞入我的手中,而後在我耳畔說:「那一晚,你喂我吃糖豆子的法子,我一直記得。」說完,在我雙唇一吻。
而後他解開了我的穴道,飄然遠走。
我覺得我的臉已經燙得可以烙餅了。
我翻開手掌,掌心躺著一枚精美的戒指,戒指上鑲著一枚金色的寶石,流光璀璨,如果我沒有看錯,這就是魔頭最得意的發明——無情石。可以隔空吸人功法的無情石。
不知怎麼地,我覺得全身都發燙起來,一整顆心都被這石頭攝去一般。
正在這時,窗外響起一聲奇異卻熟悉的響動。
我仔細一聽,是山雞的叫聲。
最愛拉我捉山雞的,是李長風。
09
我打開有山雞叫聲的窗子,一個高大的男人翻窗而入。
李長風出關了。抱著劍,臉色鐵青。
半年前,我和他狠狠打了一架,使詐削掉了他的三花聚頂,一意孤行闖入江湖,一路血雨腥風、最後混成了個廚子。
他說我會後悔。我後悔了嗎?
他要帶我走。
我說:「倘若我與魔教教主成婚,可以消弭正邪兩道之間的間隙,讓武林重歸祥和,那……」
李長風道:「你真的是為了武林的祥和嗎?十幾年前,無崖山下,家師無名道人趕赴第一次圍剿魔教大會,師父已半通神,見你面象就斷定你面有妖邪之氣,天煞孤星,天命註定墜入魔道,殘害無辜。你不願回外祖家遠離江湖,師祖就斷定你將來必生禍患,生了殺你之心。我不信天命,求師尊為你我定下婚約,要以我天心圓滿之命沖你之『妖邪』。峨眉十年皆如我意。可你下山之後這短短半年,我實在不敢不信天命。」
我眼眶猛地酸澀。天命,天命?過去的十年清修,就只是為了天命二字?
「魔教就一定都是妖邪嗎?正派就一定都是君子嗎?」
他對我劍拔弩張,可惜我沒有劍,我只有無情指環。
我套上無情指環的右手向他一伸,無情石登時大亮,突然,李長風面色痛苦,而我渾身感覺熟悉又熟悉,那是功法、是靈力!
彷彿有什麼造化之外的神力在控制著我,我想停下,可是我怎麼都停不了手。
我叫不出聲,移不了步,就只能硬生生看我手中指環從金色變得血紅,而後又重回金色。
我如有神助、身體靈便、精神大健,而李長風,已然渾身軟如爛泥。
我顫顫巍巍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脈息,而後心神大慟,昏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醒過來的時候,只有小魔頭守在我的床邊。
小魔頭溫熱的手指輕輕拂過我冰涼的面頰,揩去我滿臉的淚水。
我扭過臉去,不肯讓他再摸。
並不是太遲了,而是一切,都在一開始就已經定下了。
妖邪之法,果然就是妖邪之法。
而江湖人心中的成見,更是一座通天的大山。就算有那個移山的愚公,也不會是天煞孤星的我。
婚期將近,可是小魔頭卻開始不對勁起來。
頭痛欲裂,五內催折。他越來越虛弱,虛弱到不能打理教中事物。沒有人知道這位外抵強敵、內除奸佞、威風無限的魔教教主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有我知道,發生了什麼。
教眾都提議婚期延後,我卻執意不肯。小魔頭面色慘白,摸著我的臉,沉默良久,說:「你不怕當小寡婦?」
我說:「我願意當你的小寡婦。」
盛大的婚宴如期而至。在魔教所有高階教徒的注視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送入洞房。
我們的洞房自然是在教主的無路殿。懸崖峭壁,高聳入雲。
適逢又一次月圓之夜,小魔頭憑窗而立,舉目遠眺,不知心在何方。朱衣如血,而滿天清輝斜斜灑下,卻為這本艷麗已極的婚服添上清霜。
我為他添衣,他如夢初醒,回過頭深深看我,對我說:「我教你,怎麼使喚雕兒吧。」
幾番簡單的教學,我順利呼出嘹亮的口哨,不一會兒,雕哥展翅飛來,載著我們再次駛向深沉的海洋和燦爛的銀輝。
在那個我們常常去烤魚吃蝦的無人荒島上,小魔頭和我並肩賞月。將魔教的教務對我娓娓道來,從左右護法、四使者、六舵主到十八分舵主,從家世來歷、人品德行、短板軟肋、到練功瓶頸,事無巨細、一一詳說。他說的累了,從袖中抽了一張單子遞給我,叫我日後細看。
他說得越來越慢,漸漸整個人靠過來,腦袋靠在我肩上:「你想要的,我一定會給你……」
我不敢轉頭看他,只對著一輪明亮的月亮淚眼模糊。我對他說:
「你對我說了這麼多教徒的過去。那我也來和你說說,今日教中最新加入的女魔頭,是個什麼來龍去脈。
10
「這個小女孩小時候很喜歡捉蝴蝶玩。有一次小女孩追著一隻蝴蝶,屏住呼吸跟了良久,終於憑著身輕力巧,一把捉住了蝴蝶。她左右張望一番,見父母沒有跟上來,於是將手中的蝴蝶對半撕開,看著殘缺兩半的死蝶,她特別特別特別地高興。
「但這件事,她得避開爹娘來做,尤其是她爹。她爹是個老夫子一般的人,之前抓到她撕蝴蝶玩,發了天大的火,把她關進書齋里。她那個時候才四五歲,捧著一本《論語》從『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念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覺得寫這些東西的人到了九十歲也混不出個名堂來,所以她假裝睡得香甜,很順利地哄著老爹放鬆警惕把她抱回閨房。等到老爹出門,她立馬跳起來,一把火燒光了她爹所有的經史子集。
「後來,她父母皆喪。別人都說她遭逢大難傷心傻了,她也不好意思說,她其實沒有多麼多麼的傷心。只是肯給她提供優渥生活的人沒了,她很不高興。她下定決心,要教訓教訓讓她不高興的人。可是能力不夠教訓不到。
「峨眉山上的掌門老尼姑,每天都讓她不高興。逼她練那些平平無奇的無用功,逼她吃那些難吃的清湯寡水,還不允許她下山,她看她不順眼很久了。什麼「風霜碎影」、什麼「凌波微步」,她下死命地學,一直忍著,忍到下山,才終於可以殺人了。在她心裡,殺人就像撕蝴蝶,生命破碎的那一刻,會有一種奇特的聲音,特別能刺激到她,讓她高興;三刀六洞,白衫上血花四濺,別人嫌臟,她覺得極美。
「可是有一天,她發現她被騙了。她勘破玄機,發現她做了幾個少林禿驢的刀,她很討厭這種被操縱被欺騙的感覺。那個老尼姑還在猶豫要不要殺她。但她毫不猶豫,早在之前說話的空當里,就趁老尼姑分神,給她下了毒。
這個真相如同鎮守我心門的門閥,門閥一開,隨之而來的,則是滔天的洪水。
「我還記得那天,殘陽斜照,微風拂過,老尼姑道袍蕭索,如蝶翼翻飛。她死得就像我小時候捉住的蝴蝶。我要感謝你們魔教,要不是你們魔教當時大舉反攻,我還得費心去想怎麼解釋老尼姑的死。
「再後來,我被魔教俘虜。我是被迫,但我不想說我是無辜者。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種縱橫無極、肆意妄為的地方,可是當時我小命都難保,我兵行險招廢了我自己,散功於血,用那些我本就看不上的功法,換來了留在魔教的機會。後面的事情,也就不必再提了。不過是演技的修鍊而已。
「我唯一演技失準的那天,觀眾只有李長風一個。那天,李長風來帶我走。你猜他要帶我去哪裡?遠走高飛金屋藏嬌?不是的,他要帶我回峨眉論罪。他出關以後直奔峨眉,在追查我行蹤的蛛絲馬跡的時候,發現了我的秘密——他發現那老尼姑死前中過毒。
「世人都只知道,我爹是當世一代儒俠,清風明月坦坦蕩蕩,卻很少有人知道,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娘是醫藥世家出身,祖上傳下來過一本解毒的醫術,既要解毒,就必須要比制毒的更加高明、懂得更多。爹娘死後,我拿到了娘的醫術,不過那本書與我而言,不是醫術是毒書。我常常背著人看那些制毒之法,奈何李長風神出鬼沒、常常出現拉我去捉山雞,無意之中留意到過我會制毒,且發現我會的某一種毒,正好施在了老尼姑的身上。呵,你看,這就是青梅竹馬的壞處了。
「那天,我其實可以控制無情指環,只是我不想控制,就任由那石頭幫我吸幹了李長風的功法,而後我就不費吹灰之力用他的劍割斷了他的咽喉。沒有辦法,他已經猜出了我的心性,倘若叫他逃離,以他師父的人望、集結正門正派將我的事大白於天下,我先前所作的一切謀劃,所扮演的一切身不由己,就都完了。
「我在謀劃什麼呢?從我廢掉我自己那天起,我就下定決心,我一定要得到無情石,坐上教主之位。
「這世上最大的事就是決心。旁的都是小事。給你做的每一份成果凍、奶蓋、糖豆子,我都下了毒。不過其實,從你看到李長風被我吸干功法而死之後,而你身體開始越來越不對勁之後,你已經隱隱猜到一切了,對不對?可你仍然願意做我手中的蝶,對不對?所以啊,無情石的天選之主,並不是你,而是我。
「無名道人說得一點都沒有錯,我就是『天煞孤星』,我就是『命本妖邪』。大概就是我投胎的時候,老天爺開了個小差,隨隨便便撿起塊石頭塞進我的胸口,此後一生,就都定下了。
「只是世人愚昧,總是不肯認命,總妄想扭轉本性違抗天命。我那老古板的爹是這樣,李長風那傻帽是這樣,你這人人喊打的大魔頭居然也是這樣。什麼『君子德風,小人德草,風行而草偃』?我聽不懂也永遠不想懂。退隱江湖?人就是江湖,能退隱到哪裡去?
「千百年來都是弱肉強食,物競天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造化無悲無喜,人世紛爭殘酷,哪有感情的一席之地?
「只可惜你不懂這個道理。或者你可以懂,卻不想懂。
「那麼你我之間,究竟孰正孰邪,孰黑孰白?究竟誰才是那個婦人之仁?」
龍鳳成雙的大婚喜服在身,我的丈夫已然氣絕多時,死在我的懷裡。
我手中的無情指環一直指著他的胸口,在他氣絕之前,吸幹了他所有的功法。
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功法靈力能如此流暢地遊走周身,醇厚強勁江河翻滾,綿綿續續無有斷絕。
而方才那段漫長的獨白,唯一的聽眾,都只是籠罩在我和我丈夫周身的——月華清輝。
明月普照大千,無喜無悲。
而我有一言,上不可語明月,下不可告亡魂——這一路行來,我後悔了。
可是在我後悔的時候,小魔頭已經吃了很久很久的毒糖豆子。我只能硬著頭皮一條道走到黑。
為了我的大業和報復,小魔頭已經捨出去了,倘若還是功敗垂成,我這一生豈不就成了個笑話?所以李長風,我也不得不舍。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一步錯,步步錯,何日不錯?
我的石頭心,終究是被我自己給砸碎了。
我大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涕淚橫流。
數月之後,我終於能夠自如適用無情指環吸來的所有功法、因而結束閉關,開始在江湖上行走。
這時候,街頭巷尾早已傳便了以我為藍本而編寫的話本和彈詞。
瓦肆里,叮叮咚咚的琵琶聲中,歌女將這出仙俠愛情奇幻話本娓娓道來:
從前有一正派女子,幼年父母雙亡,身負血海深仇,聽信讒言、錯勘忠奸,以為魔教教主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錯殺良多,還與未婚夫婿忍痛分別。而後不幸落入魔窟,受百般折磨,其後誤會廓清,教主又功法絕頂、風度翩翩,俘獲此女芳心,眼看兩人否極泰來、大婚當日,教主此前遭遇的暗算終於毒發,此女為遵亡夫遺志,繼任魔教教主之位,必將為消弭正邪兩道之間的間隙,讓武林重歸祥和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聽罷,滿座歡呼,叫好不斷。
當事人我則微微一笑,心說他們想像力可真豐富。
這幾個月來我做了教主,出乎意料得順利。
不知道是不是那個死鬼小魔頭之前吩咐過。長老們很得力,幫我很快就收服了教中各種魚龍混雜的敵對勢力。
他們誰也不知道,我帶著他們西上少林,不是求和止戰,而是殺人償命。很快,千年古剎就會淪為一片火海,中原武林的標杆性學派就此灰飛煙滅,武林就會陷入不可遏制的混戰之中。
一輪圓月下,我獨立於群山之巔,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彷彿山嵐一散就能羽化登仙。
而面對著山下舉目望不到盡頭的熊熊邪焰,我卻輕輕地笑了。
真正有演技的魔頭,不用畫眼線、穿紅衣、半散頭髮,只需一個笑,就夠了。
此間恩仇,無日無之,永不停歇。
(完)
顧曉青機械的睜開眼睛,眨了半天的眼睛,才弄明白眼前的一切。
這不是自家當年的那座還是土胚牆的院子,那不遠處的圍欄里不是曾經自己養了很多年的雞鴨。
連牆上房檐下那熟悉的自己都能數的清楚的玉米和辣椒串子,都是當年的樣子。
自己這是?
看了看自己的樣子,斜倚在一張靠牆的板凳上,那張凳子應該是只有三條腿的,全靠牆壁的支撐,才能坐得穩當,要不然只有摔下去的運氣。
面前是滿院子堆的滿滿當當的玉米棒子,那金黃的顏色看得人有點眼暈,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牆角,手裡拿著刨玉米粒子的一根鐵條,人家有改錐的也不用這個。
這個容易戳傷手的。
顧曉青弄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回到這個時候呢。
明明一切都是那麼的清楚,自己滿頭是血的昏倒在了地上,身下是大片大片的鮮血,和漸漸流失的生命,顧曉青唯一記得是,就在昏迷的黑暗席上自己心頭瞬間,那惡狠狠的聲音還在耳邊瘋狂的叫囂著:「你個臭娘們,你找死,不給老子錢,老子揍死你,你都是我的人,你掙得錢當然是老子的,你還敢廢話,什麼東西?老子就是打死你,也沒人敢說什麼的。打自家的婆娘,誰敢管。」
接著就是鋪天蓋地的劇痛和胸口的窒息深深的淹沒了顧曉青的意識。
這會兒一睜開眼,卻是在自家的院子里,這裡自己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回來過,自從嫁給了付國強,自己就沒有一天清閑的日子,不是要養雞養鴨,養豬,就是要四處去打工賺錢,因為,自己有一個嗜賭如命的丈夫。
一個只要回到家就是張手要錢的丈夫,自己要是敢有半句怨言,就會招來一頓暴打的結果。
再加上上一輩子的顧曉青和自己的父母一樣,是懦弱軟弱的,膽子小不說,沒有勇氣做出任何的反抗,在心裡一直也信奉著丈夫就是自己的天的信條。
所以,顧曉青從來不敢私藏一分一毫,也不敢回去看父母,即使他們離著距離只有兩個村子的遠。
因為顧曉青是絕對沒有那個能力承受這種後果的,當付國強叫囂著說,自己要是敢私自偷了錢送回去給自己的父母的話,就會殺死自己全家的話,顧曉青是嚇怕了的。
再有兩個膽子也不敢做這件事的。
現在只這麼想一想,顧曉青只覺得自己真是蠢。
一輩子父母懦弱了一輩子,被二叔二嬸,三叔三嬸欺負了一輩子,被奶奶壓榨了一輩子,而自己和姐姐,甚至是弟弟都因為一家子的怯懦搭上了。
自己上一輩子死得那麼慘,也未嘗不是自己作的。
一個人自己立不起來,站不起來,怎麼指望別人幫你,鄰居的大姐曾經勸著自己離婚,一個女人沒有一個孩子,整天就跟一個奴隸一樣的四處打工賺錢,就為了養活一個遊手好閒的賭徒,圖什麼啊。
可是自己不敢,一直害怕與付國強的淫威,結果最後的下場就是,直接被暴打致死。
這不是活該啊。
你自己都不想活了,別人能怎麼幫你。
所以,顧曉青看著這滿院子的玉米,嘲諷的笑了,笑的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失控,笑到最後變成了埋頭趴在雙膝上痛哭流涕。
那奔流的淚水,那發泄著心中的憋屈的淚水淹沒了顧曉青。
這一世,這一輩子,自己一定要站起來,不光自己站起來,還要把家人扶著站起來。
他們一家人有手有腳,勤勞誠實,都是老實本分的人,沒道理上一輩子活得那麼窩囊。
如果不是他們自己老是覺得自己不如人,老是認為應該對別人好一點,老是在奶奶的一再的鬧騰之下,一再的妥協和退讓的話,他們的日子不會過成那個樣子。
自家有什麼錯呢?
沒有。
那麼要想改變一切,首先就要改變的是,自強自立。
顧曉青擦乾了臉上的淚水,對,只有這樣他們才會和上一世不一樣。
一定要好好的帶著父母,姐弟好好的把這一輩子過好。
讓那些想要和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的人全都靠邊站去。
這一次,誰也別想欺負我們,誰也別想從我們這裡撈到便宜,誰也別想讓我們過的凄慘。
顧曉青用力的把手裡的鐵片戳下去,在玉米棒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坑槽,雙手的玉米棒子對搓,很快就解決了手裡的這兩個。
這滿院子的玉米是他們家的今年的收成,本來這幾天都是晴天的,自家要是爸媽加上姐姐和自己的話,早就會把這些收拾乾淨利落了。
可是奶奶硬是要自家的爸媽想給二叔和二嬸家的玉米地收了,說什麼二叔和二嬸要去城裡給顧曉成送學費,說什麼顧曉成的大學生活費沒有了。
其實傻子都知道這是借口,什麼時候不送好,偏偏趕著秋收的時候送,再說了,一個大學生學費在開學的檔口就帶走了,當時顧曉成的學費可是奶奶帶著二叔和二嬸親自來自己借了二十塊錢湊夠的。
當時可是說好了春播就還的,可是這都秋收了,也沒見那兩口子開口還。
這些年,二叔和二嬸變著法子從顧曉青他們家裡已經借走了不少的錢,和糧食,沒有一次還過。
也就是自家的包子爸媽不當回事,總是說是自家兄弟,有困難要互相幫忙的。
可是也不看看二叔家住的是什麼房子,自己住的是什麼房子。
二叔家是最早在村裡蓋了新房的,五間敞亮的磚瓦房,還有結實的大門,這些自家可是沒有的。
自家現在還住在泥胚房裡,屋頂的茅草時不時的遇到颳風下雨就是外面大雨,裡面小雨,一家子都要鍋碗瓢盆的全都上陣,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就算是雨停了的晴天,屋子裡還是一股子的霉氣,糧食什麼的更是,每年總會有些受潮霉爛的。
連奶奶和二叔他們每次來自己家也是捂著鼻子一臉的埋汰嫌棄。
也就是自家的爹娘不多想一想啊。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了,自己再也不會讓他們這麼欺負到頭上。
顧曉青手腳麻利的把院子里的玉米很快就拾掇了出來,這些農活可是自己幹了幾十年的,要知道在自家的時候,也是小小的年紀就下地干農活的。
嫁給了付國強,那個更是什麼事情都不管的人,什麼都是自己,地里家裡都是自己一個人,付國強是油瓶子倒了也不會扶一下子的人,所以顧曉青可是很能幹的一個人。
這一點的玉米還不能難倒了她。
看了看天,這天已經陰了下來。
看來今天是有雨的。
顧曉青看了一眼自家的那座三間的破泥胚房,嘆了一口氣,從旁邊的灶房那裡的牆上的柜子里拿出了塑料布,這應該是僅有的了。
上一次的塑料布都已經被二叔借走了。
這剩下的還是早先借給了鄰家的王志國大叔用,才幸免於難的。
這會兒可是八四年,人們的日子雖說是不好過,但是和以前相比,還是不錯的。
起碼吃飽是沒問題了,像自家這樣的,日子過得這麼困難的,也有,但是也不多,起碼人家可是能夠吃上白面饅頭的。
自家還是玉米面和高粱面摻著吃的黑饅頭。
只能說自家的爸媽實在是太好心被爺爺奶奶說了一句三叔家在鎮上吃的是公糧,又定量的,按人口年齡分配的,自己家是老大應該幫襯著一點兄弟,於是每年三叔都會理所當然的在秋收以後來自己拿走全部的白面。
誰讓這裡的小麥種植產量還不高,誰家的地也不多,所以除了小麥,還要種其他的一些高產的作物,要不然這些人也是不夠糊口的。
小麥是不會全部種植的,所以產量也是有限的,但是年年如此,三叔從來都沒有任何的表示,每年從鎮子上回來,都沒有給自家拿過什麼東西,倒不是顧曉青圖三叔顧如河的什麼,但是人情是起碼的。
還年年都被三叔顧如河那個嘮叨,說什麼麵粉磨的不夠細,太粗了,也太黑了,吃起來真是嗝的嗓子疼。
顧曉青真想說,就那麼粗我們還沒有吃的呢。
要不然,你們試一試那些黑面的饅頭,看看嗓子還嗝不嗝。
我們都沒有嫌棄呢,人家吃著我們家最好的口糧還數落著我們家的不是,自己爸媽還老老實實的受教著。
想一想這些,顧曉青就感覺氣得要死。
憑什麼每次都要給三叔家口糧,二叔家就從來都不出,人家家裡人口可是比他們家還少,地可是比他們家多十幾畝呢。
就算是養一個大學生,可是每年爺爺奶奶的地里收成不都是貼給了二叔家的顧曉成,村裡還給補貼,每年二叔都會攛掇著奶奶來自家借錢,借學費,但是這都三年了,從來都是有借無還的。
顧曉青不是不知道父親心裡的想法,想著都是一家人,不能不搭把手,看到困難不幫,但是自己父親顧如海也不想一想,為什麼二叔家的顧曉成都上大學了,他們兄妹才多大。
作為兄長,卻是弟弟先結婚,置辦家業,早早的生了孩子。
可是自家的父親顧如海呢,都要年過三十了,才倉促的找了母親說媒成了家。
那麼多年就一直給家裡出苦力,除了種地,還要到處打零工來補貼家裡,不就是家裡有一個讀書的弟弟,還有一個已經成家,要養孩子的弟弟。
可是二叔和三叔可沒人記著顧如海的情,人家那個理所當然,好像這日子就該這麼過,就該顧如海這麼付出。
而爺爺奶奶也一個勁兒的護著二叔和三叔,總是不斷的給顧如海灌輸什麼兄弟不要分的那麼清,你一個當大哥的當然要幫襯著弟弟們,長兄如父,所以你吃一點的虧沒什麼。
所以日子就一天天的過成了這個樣子。
顧曉青把院子里橫著放的木梯子豎到了靠牆的屋頂上,在下雨之前,要趕緊,要不然一會兒屋子裡可是受不了。
手裡夾著塑料布,爬了上去,整塊的塑料布都鋪在了房頂上,還好這塊塑料布當初是舅舅家送的人情,面積夠大,正好遮擋了全部的屋頂。
顧曉青小心翼翼的踩著屋頂的結實的龍骨的地方走,用一塊塊的瓦塊把四邊角落都壓結實了,免得一會颳風的話,吹起來哪一塊。
看著都完工的屋頂,顧曉青終於放心了。
下了地,把梯子收好。
顧曉青急忙鑽進了廚房。
顧如海家的三間房,一間是伙房兼雜物房,一間顧曉青和顧曉英姐妹兩個的房間。
而因為顧曉傑年齡還小,只有五歲,還跟著父母睡在大屋。
這地方狹窄,只有這麼寬的地方。
可是這是顧曉青熟悉的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從柜子里舀了兩碗玉米面又加了一碗的高粱面,活好了醒著等一會兒蒸饅頭。
從院子里靠牆的那一塊菜地里拔了一根白蘿蔔,細細切成了絲,一會兒只要用辣椒炒一下,就是晚上的菜了。
肉當然不要想了,不逢年過節的,他們家是吃不起肉的,就是逢年過節,自家殺豬之後,也是最少的肉能落到自家的嘴裡,大多數都被奶奶和二叔給變著法子給要走了。
從院子里抱了一捆的柴火進來,顧曉青麻利的捅開了灶膛,生著了火,大鍋里燒了些水,水開了顧曉青就用篦子鋪上籠布,把早就在剛才就揉好的黑面饅頭蒸上。
蓋上鍋蓋,顧曉青就在另一頭的小鍋的開水裡煮了玉米面的糊糊,裡面放了些切碎的白蘿蔔的葉子,村裡的人都是這麼吃的。
畢竟現在還是八幾年,還不到富裕的時候。
顧曉青坐在灶膛跟前,往灶膛里填著柴火,心裡琢磨著,自己現在回來的時間是十二歲,正是自己小學畢業的那年,就是因為爺爺奶奶跟顧如海說,自己一個丫頭片子,認得幾個字就行啦,還是早一點不要上學,幫家裡做家務。
也能當個勞力用,還能省下一些錢,減輕家裡的負擔,於是顧如海考慮再三,還是讓顧曉青沒在上學。
即使這一年的畢業成績,顧曉青是村裡小學的第一名,也沒能繼續自己的學業,正式成為了一個女村女子。
這一次,顧曉青決定絕對不會聽從爺爺奶奶的擺布,一定要讀書,在外打工的很多年,顧曉青就知道了知識和文化是決定了人的命運的。
要想改變命運,首先不能妥協。
既然老天讓自己回來了,那麼我命由我不由天。
「姐,我回來了。」
隨著一聲清脆的呼喊,顧曉傑滿頭是汗,渾身是泥的沖了進來,一頭撲在了顧曉青的懷裡,那臉上黑乎乎的都要看不出來長得什麼樣子了。
整個兒就是一個花貓臉。
顧曉青心裡一軟,一邊呵斥著,一邊還是抱緊了顧曉傑軟軟的身子,五歲的弟弟,這時候還是一個活潑愛動的調皮的小男孩,還沒有變成那個被疾病折磨的瘦骨嶙峋的病秧子。
從灶台上早就熱著的盆里舀了一瓢水,倒進臉盆里,自家那個幾乎補了太多的洞的鐵盆。
再摻上一些涼水。
「你個調皮鬼,怎麼現在才回來,小心被咱爸看見了揍你。」
一邊溫柔的給顧曉傑洗好了手臉,等顧曉傑的臉看的白白凈凈,像個人樣了,那盆水也黑的像是洗過了煤球一樣的。
顧曉傑可不怕自家老爹,吐了吐舌頭,頑皮的說:「咱爹可不會打我的,要打我也是咱奶才會幹。那我也不怕。」
然後乖乖的坐到灶膛的跟前,聞著大鍋里飄出來的香氣,吸了兩口氣,認命的添柴。
「你啊,見到咱奶就躲遠一點,上次因為追著打你,摔斷了腿以後,咱奶那可是看你就不順眼,別自己上去找不自在。」顧曉青掀開鍋蓋,把出鍋的黑面饅頭拿出來,放到篦子上晾著,待會爸媽回來就能吃啦。
把大鍋里的熱水倒出來,洗乾淨鍋,燒上熱水,好讓爸媽回來能好好的洗一洗,畢竟灶台上的盆子里的水不多,要夠三個人洗不可能。
小鍋里的糊糊已經熬好了,顧曉青倒到盆子里,蓋上蓋子,把小鍋洗乾淨。
下了一點的油,開始炒羅卜絲。
爆香了紅艷的辣椒,一股子的香味就飄了出去,把蘿蔔絲倒進鍋里,翻炒,然後加一點的鹽巴,還有醬油,快速的翻炒之後就盛到了一個瓷盆里。
這是顧如海家平時盛菜的盆子。
顧曉青就端到了堂屋的桌子上,這是父母居住的屋子,還算是寬敞一些,所以一家人吃飯就在這裡擺了一張桌子。
顧曉傑聞著香味,眼巴巴的跟在顧曉青的後面,問:「二姐,二姐,今天做什麼好吃的,好香啊。我餓了。」
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實際上顧曉青可知道這娃多麼會裝,這會兒是想要自己心軟呢。
用手掰了一塊黑饅頭,在饅頭的中間劈開兩半,然後夾了一筷子蘿蔔絲,把饅頭捏緊,遞給顧曉傑,誰讓這是自家的最小的弟弟啊。
再說這實在是算不上什麼好東西,跟二叔三叔家的大魚大肉比起來,自家這蘿蔔絲還不讓小弟吃啊。
顧曉傑歡快的接過了姐姐手裡的饅頭,大大的咬了一口,滿足的嘆息道:「二姐,你今天這做飯的手藝怎麼見長啊。太好吃啦。」
一屁股就坐在了門口的門欄上。
顧曉青正要數落這臭小子還敢打趣自己,就聽到了大門口的聲音。
「啥太好吃了啊?」
顧曉青快步走出去,正好看到自己已經幾乎要十多年沒能見過的媽李雪梅,這會兒的李雪梅還沒有被生活的重擔壓得背脊彎曲,也沒有那些濃密的白髮和滿臉的皺紋,是一個正當壯年的瘦弱的農村婦女。
正從肩膀上卸下鋤頭,對著門欄上坐著的兒子慈祥的問。
「媽,爸,你們回來啦。」
顧曉青快速的打了一個招呼,但是聲音不自覺的哽咽了,掩飾的趕緊轉身進了廚房,從鍋里舀出熱水倒進剛才的大盆里。
一滴淚水順著熱氣滑進了臉盆,消失在了騰騰的熱氣之中。
擦了一把眼角。
顧曉青端了加了涼水的盆子出來,放到房檐底下的台階上,那裡正好洗臉。
「爸媽,姐,洗臉吧。飯已經做好啦,你們洗洗趕緊來吃吧,要不然一會都被這隻饞貓給吃掉了。」
輕快的語氣,掩飾掉了自己那乍見親人的心酸和痛楚。
「呦,曉青,你怎麼不等你媽和你姐回來做飯呢,你一個孩子,又要撮玉米,還要收拾院子,再做飯,太辛苦啦。」
顧如海就是個老實的農村男人,看到自家閨女做了這麼多的事情,早就心疼的不行。
「是啊,青兒,你咋不等我和你姐回來做啊。」
李雪梅也是一臉的埋怨,看著自家小閨女這麼貼心的都做好了飯,心裡也是不好受。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但是自家的孩子實在是跟著自己這樣的爹媽,那是沒有享過一天的福,小小年紀就一個個的都早早的當家幹活。
哎,也是自己這做爹娘的沒本事啊。
李雪梅心裡嘆息。
轟隆的雷聲讓一家子本來還有點低迷的氣氛,立馬熱烈起來。
顧如海招呼著大閨女說:「小英啊,趕緊把塑料布找出來,我上房給咱鋪上,要不然一會兒咱連飯都沒辦法吃啦。」
還沒等顧曉英邁開腿,顧曉青就趕緊說:「爸,別去了,我早就鋪好啦。趕緊洗洗吃飯,要不然一會兒的得進屋洗臉了。」
然後就頭也不回的到廚房屋裡,把篦子上的饅頭撿了一盆端了出來,擱到桌子上,然後去端碗。
李雪梅三兩下就洗好了,扔下毛巾,就跟著顧曉青來到廚房,端了拿盆子還熱乎乎的玉米糊糊,一手拿了一摞的碗,笑著對門口的父女兩個說:「你們別看,青兒,這本事還真大,自己一個不光是撮了玉米,還做了這麼多的吃食,連房頂都鋪好了,還別說,這手腳利落的倒有點我當年當姑娘時候的勁頭啊。」
顧如海呵呵的笑著,洗了洗臉,就走進了堂屋,做到桌子上,更是笑開了花:「行啊,曉青,這手藝,看著就好吃,聞著也香。」
顧曉傑早就跑到了顧如海的跟前,舉著手裡的饅頭,嘴巴里含糊不清的說著:「好……刺,二姐,……做的……好……次。」
都得一家人都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這娃!
顧曉青真想捂臉啊。
一家人坐到了飯桌前,外面是傾盆大雨,堂屋裡是溫馨幸福的一派祥和。
顧曉青眼睛紅了,暗暗發誓,這一次誰也不能輕易的奪走我們家的幸福。
原作者:腐蝕落花
書名:重生逆襲之路
轉載自:微信公眾號【瘋狂課車】(已授權)
我終於成了他的皇后。
在他死後。
1
他死了,他生前最愛的前皇后也殉情而去。
而我被追封為後,輔佐我的兒子太子睿登基。
他活著的時候不愛我,把我一個宰相之女安放在貴妃位置上,卻把一個七品縣官的女兒扶做皇后,要我對那個只會頂著一張楚楚可憐的臉勾引男人的女人行妃嬪之禮,還要幫她打理後宮,替她處理一切她處理不了的事情。
我忍了六年,終於忍無可忍。
決定下手的那天,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冬日,我的睿兒在院子里玩耍,她的兒子太子燁跑了過來,兩個孩子一開始玩得好好的,後來卻打了起來。
我當眾嚴懲了睿兒,用戒尺打了他足足一百下,打得他手心血肉模糊。
事後,才知道,那天睿兒之所以主動動手,是因為太子燁一句「你母妃再厲害又怎麼樣?也不過是做小的。」
也不過是做小的。
可笑。
若非我仁慈,太子燁和他的母后憑什麼在殺人不見血的後宮之中存活?
可我也覺得自己可笑,這麼明顯的事實,還要一個五歲大的孩子來提醒。
仁慈若不被感激,那便無須仁慈。
那年冬天結束之後,睿兒手心留下了一道除不掉的疤。
但我會把他心上的疤,一道一道除掉。
2
他死的時候,前任皇后慕容萱「殉情」而去,
那個女人可不願死呢,她臨死前還做著自己能當太后的美夢。
可我貼近她的耳朵,告訴了她,「那年春獵,你不是在得意,皇上任何一個孩子都沒帶,卻獨獨帶了你的燁兒嗎?」
聽到我的話,她嬌艷的臉瞬間結冰,隨即發瘋一般喊道,「是你做的!是你害死了我的燁兒!」
「是啊,他敢說我是做小的,那我就敢把他做小。」我坦然承認。
周圍的宮女太監想必都清晰聽到了,但他們也只能充耳不聞。
現在,整個後宮都是我的人,我就是坦白自己的罪行,又有誰能奈何得了我!
3
那是第七年春獵,皇上把年僅六歲的太子燁帶去圍場,原本只是想讓他看看熱鬧,並表示自己對這位小太子的看重。
結果太子燁頑皮,偷偷騎著馬跑進了圍場。
最後被找到的時候,他已經被狼群吃得只剩下一根根破碎的骨頭。
他明黃的衣物碎了滿地,和著慕容萱做太后的美夢一齊碎開。
我還記得那時她歇斯底里的慘叫,但她永遠悟不到,在這深宮之中,弱者,本就該任人宰割。
當然了,弄死她的兒子,只是第一步而已。
4
太子燁死後,後宮中一時間人人自危。
雖然皇上沒有證據,卻依舊懷疑是這後宮中的女人下手,暗害了他的孩兒。
於是請安的時候,我被太后好一通責罵。
這個老女人自以為是的敲打,會讓她付出代價。
最後,我承認這是我在後宮疏於管教的問題,但也指出,後宮中皇上沒有雨露均沾,獨寵皇后慕容萱,其餘宮中女子不得聖心,難見天顏,因此人人都有動機下手,但太子燁身亡一事是誰下手暫且不說,這樣下去,皇家子嗣稀薄,與國無益,不如舉辦大選,填充後宮,豐盈子嗣。
太后准了。
我挨了兩個時辰的責罵,卻反求了一場秀女入宮。
慕容萱以為自己母憑子貴就能享盡一世榮華,我就把她兒子做小。
慕容萱自恃貌美,恩寵無雙;我就求秀女入宮,找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分了她的寵愛。
5
看著新入宮的那批秀女年輕又帶著野心的面容,我恍惚間想到了自己。
那年我 14 歲,母親告誡我,「容兒,你要學會藏拙,太過聰慧對於女子來說,不是好事。」
「那什麼才是好事?」我反問,臉上還掛著自以為是的笑容。
後來我被選為太子妃,母親也一再告誡我要藏拙,否則不會被太子喜愛。
我原本可以藏好的,如果不是他蠢得太過分。
6
剛進太子府的時候他也寵過我,睿兒便是那時候懷上的。
那年他才十八歲,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也不過是個少年模樣,稚氣仍存。
但他啊,就是我這一生的夫君。
嫁給他後,我小心謹慎,卻只能陪他每日玩耍嬉戲。
看著他荒廢四書五經,又把太傅氣得罷課,想勸他多讀書,可每次話一開口就被他不耐煩地打斷。
時間久了,擔心他因此厭煩於我,所以我絕口不提此事。
但我們卻都忽略了先皇對此事的容忍程度。
7
元宵宴,我們進宮面聖。
席間,先皇出題,「太子,朕聽太傅說你學習甚是用工,那你且說說,『六國陵替,二周淪亡。並一天下,號為始皇。』這句話,是出自《春秋》還是《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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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蘇敏一身粉色襦裙戴著白色的面紗岀現在柳林街的時候,穿著一席天藍色縷金挑線紗裙的蘇顏此刻正巧笑言兮的陪在南宮雲身側,女子杏眼小臉,舉手投足間皆自成風流,而她身側的男人玉冠束髮,面貌俊郎,神情溫和的聽著她的話語,好一對金童玉女,在兩人身後跟著南宮雲的隨從跟蘇顏的貼身丫鬟。
南宮雲,南越國的當朝太子,亦是蘇敏的未婚夫,蘇敏的娘親是南越國有名的美人,不僅長相岀眾更是惠質蘭心,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在機緣巧合之下救過當朝太后一命,太后欣賞蘇母的仗義跟才氣,便下旨賜了這道婚,論以前,蘇敏見到南宮雲定會主動貼上去,只不過死過一回,心也就想開了。
而前方的兩人似乎都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蘇敏,同時愣住了。
「三妹妹今天怎也有空岀來玩?」
蘇顏見到蘇敏愣了一會,眼裡閃過一絲異樣,便立馬露出柔美的笑容,親切的問道。
蘇敏冷笑,幸好娘親讓她在岀閣前必須戴上面紗,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不然讓她此刻也像蘇顏一樣,明明心裡對對方討厭的要死,還得做岀笑臉相迎的一副好姐妹的樣子她是做不岀來的。
「姐姐打趣了,前段時間生病一直在家裡悶著,這不,病一好便岀來透透氣。」
若不是拜她所賜,自己會去鬼門關走一趟嗎?還好她回來了,我的好姐姐,見到我很驚訝吧,蘇敏在心裡冷笑。
蘇顏見她眼裡的光,有點詭異的感覺,心下一陣慌亂,卻不想她只說了這句之後便轉頭向一旁的太子請安,沒有任何的異常表現,看來是自己想多了,草包就是草包,怎麼可能生病一場就能變聰慧呢。
「見過太子!」蘇敏雖然此刻厭極了太子,若不是他,她也不會從鬼門關走一遭,不過雖然討厭,但是還是規規矩矩的朝對方行了禮。
南宮雲總覺得今天的她給人感覺哪裡不一樣了,至於具體哪裡不一樣他又一時半會又沒法說清楚,南宮雲看著眼前粉色的身影,墨色般的秀髮簡單的梳了一個髻,斜插了一隻簡單的珠花,整個人裝扮的過於簡單,讓人忽略不了的是她那雙靈動眼睛,彷彿會說話一般,心裡不禁想著,或許這面紗下面有一張何等驚人的面容也不一定。
只不過,那天的驚鴻一瞥讓他發現了面紗下的平淡無奇,甚至長滿紅疹的臉加上認識到她心腸的歹毒後,讓他對她實在沒有好感,眼前的端莊情事也不過是她裝出來的假象而矣,不消片刻便會恢複本性,至於婚約,他看了眼身旁俏麗的佳人,他堂堂南越國太子,怎能委曲求全跟這樣一個醜陋不堪人女子結婚,那紙婚約他一定要想辦法請父皇作廢。
見他不說話,冷冷思考的樣子,彷彿看不出他的心思,再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看好戲的蘇顏,蘇敏嘴角掛著一記淺笑,作出自己物品被人覬覦了的樣子,語氣有點霸道跟野蠻的繼續道,「姐姐怎麼又跟雲哥哥一起?雲哥哥可是敏敏未來的夫婿,姐姐還是跟雲哥哥保持距離的好。」
「這個……」
沒想到蘇敏會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來,蘇顏本就想看好戲,聽她如此一說,便作出委屈十足的樣子,「妹妹誤會了,姐姐與太子不過是偶遇,剛剛路上不平遇到幾個紈絝,幸虧太子出手相助才……」
楚楚可憐的樣子,彷彿蘇敏做了多大的事情一樣。
蘇敏不屑的撇撇嘴,紈絝子弟嗎?誰不知道她蘇顏是蘇尚書的愛女,敢冒死調戲她?
這個女人作戲的本事可謂是一流,也不知道是誰,當初在圓湖推她下水的時候一副陰狠毒辣的樣子,她現在雖然想跟南宮雲解除婚約,誰讓他被豬屎糊了眼睛,看上蘇顏這個兩面三刀的女人,但也不想就這樣便宜了這個女人,她倒想看看,如果南宮雲知道蘇顏的本來面目會是怎樣反應。
「顏兒不必向她解釋,本宮與誰在一起還輪不到她來過問。」看著蘇顏一臉委屈,不知所措的解釋著,南宮雲一陣心疼,繼而溫柔的勸道。
「殿下,敏敏是未來的太子妃,顏兒不想讓她誤會,對殿下跟顏兒心生不滿。」
蘇顏言詞懇切的勸道,極力表現出一副懂事知禮的樣子,明明自己的妹妹對自己言詞犀利,可她還一副為妹妹著想的樣子。
「她敢?!」南宮雲聽了這樣的話的確是怒了,「且不說她還不是太子妃,就算是,她也管不了本宮。」
蘇敏:「……」
這個女人真是太會演戲了,若不是自己被她弄死過一次,怕也要被她這假惺惺的樣子給唬住了。
「姐姐何必這樣說,妹妹又沒那個意思。」
蘇敏當著南宮雲的面冷冰冰的諷刺道,眼神看著蘇顏充滿惡毒。
這一幕在南宮雲看來無疑是蘇敏不懂事,得理不饒人,態度還強勢,一點都不如蘇顏嬌柔可人,善解人意,聞言當下便不悅的說道,「本宮還有事,顏兒,我們走!」
在眾目睽睽下,撇下自己的未婚妻帶著蘇顏離去,這無疑給京里無聊得緊的人提供了一些茶餘飯後的話題罷了。
「小姐,您剛剛怎麼能在太子面前這樣說,即使您不喜歡,可是這樣做太子殿下不就更加會……」
討厭你三個字小君沒說,畢竟這是自家小姐,這種無禮的話還是不能當面提的。
蘇敏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若放以前蘇敏定不會這樣當著南宮雲的面露出這種神情來,只會努力的迎合他的喜歡,可是這有用嗎?他已經認定她就是那種心腸歹毒的毒婦,做什麼都會令他厭惡而矣,她以前還真是傻,竟然會為了一紙婚約而傻乎乎的喜歡上這個是非不分的男人,她當初眼光也是極差的吧。
「更加討厭我?」蘇敏反倒無所謂,語氣略帶自嘲的說道,「他一直都討厭我,又不是只今天的事。」
如果沒有蘇顏的添油加醋,或許不會這麼厭惡,可是那又怎麼樣,她現在可不像當初不懂事。見小君一臉擔憂的樣子,這丫頭估計在擔心自己會因此開罪太子,而不得好吧,「放心吧,既然太子不喜歡我,我也沒必要上趕著嫁給他,耽誤終身。」
小君終歸是個伶俐的,之前見太子那般對自家小姐,還會經常提醒她要在太子面前注意一些,只是自從自家小姐溺水,命懸一線太子都未曾出現,也未曾表現出任何的關懷之情,這讓小君這個旁人都未免有些心寒,更何況小姐對太子那可是真心實意的,小姐從小沒了母親,卻也是被老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何曾那樣被人對待過,所以聽到自家小姐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僅不感覺擔心,反而鬆了一口氣,小姐這是自己想開了,也就好了,只不過那也不是她不喜歡、不想嫁就能不嫁的,那可是太后點名,皇上下旨賜的婚,哪怕夫君對她不好,可皇上賜婚那可是一個女子天大的榮幸啊。
「走吧,今天可不是出來傷感的,養了一個多月,悶死我了,長翠閣的美味是我這段時間惦記最多的。」
她從小身子孺弱,被送到藥王谷,待在神醫薛離身邊多年,本是多動的性子,不過雖然在山野地方,她平時的禮儀琴棋書畫方面的教導也是沒有荒廢的,只不過在那裡習慣了沒有束縛的日子,以前為了南宮雲,總是裝的文靜端雅,規規矩矩的,現在不同了,既然已經想通,便不想在這樣端著過日子了。
長翠閣位於長平街與柳林街交匯處,這裡處在京城街道的中心地帶,異常繁榮,走至門口便立馬有小二迎上來,蘇敏也算是這裡的常客了,縱使不認識,因為跟當朝太子扯上關係,她的那些事情民間還是傳了一些,對於她面貌醜陋以至於一直白紗掩面的傳聞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很多大家閨秀曾經白紗掩面被誤認為是蘇府醜女之後,都不這樣裝扮了,是以見到她這副打扮,店小二立馬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帶著她往二樓上去,走到一個廂房門口前往右一拐,猶豫了一下道,「蘇小姐,您請這邊。」
蘇敏卻站在這個廂房門口不走了,「我就要這間。」她以往來都是訂的這裡,不為其他,只為這間正對於長翠閣後方,窗戶一打開便是正對著後方蓮池,微風徐徐,伴著幾不可聞的花香,讓人神清氣爽,她就喜歡這一間。
「可是……這……這間已經有人訂了。」
店小二猶猶豫豫的說道,裡面那位可是睿王,皇帝的親弟弟,外面這位又是有名的潑婦,不好相處,再不濟她也是皇帝賜了婚的,以後是太子妃如果太子順利登基的話那可是堂堂正正的皇后啊,兩位中任誰他都是得罪不起的,不過論起輕重他寧願得罪外面這位,外面這位頂多讓他丟了飯碗,而裡面那位嚴重的話可是能讓他丟了性命的,孰輕孰重他還是拎得清的。
見店小二猶豫不決的樣子,蘇敏大方開口道,「這樣吧,你去叫裡面的客人換個包間,就說今天晚上的消費我包了。」
「這……」
「還有什麼不滿嗎?我們小姐都提出這麼好的條件了,裡面的客人定是願意的,你且去問一問。」小君見店小二還是一臉猶豫的樣子,趕忙說道。
「蘇小姐,不是小的不願意幫忙,實在是裡面那位小的得罪不起啊。」店小二為難的說。
「什麼意思?裡面的得罪不起,難道我們家小姐就可以隨便得罪嗎?」小君得理不饒人的問,這種仗勢欺人的派勢在蘇敏的影響下可是做的越來越順手了,不愧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的奴才。
「不……不不是,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店小二急的抹了一把汗,今天出門沒有看黃曆,竟然遇到這尊大佛。
外面正爭執不下的時候,這邊廂的門從裡面被打開來,一個身著黑色長袍神情嚴肅的男子出現在他們面前。
皺著眉頭盯著面前爭執不下的幾人,有種不怒而威的感覺,這個人蘇敏認識,是睿王的侍衛秦野,他出現在這裡的話那裡面那人定是睿王無疑了。
對於這個睿王,她倒是有幾分畏懼的,無疑其他,在藥王谷的時候她曾經還救過他的命呢,那時候在她遠離京都,雖然也有貼身嬤嬤教導禮儀方面,但是畢竟在外面沒有父母的約束性子比較野,見到山林中躺著一個陌生人便心生好奇,她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只因這人的眼睛實在太美,雖然受了重傷,仍舊一副不屈不饒的模樣,五官俊美似天神般,即便是現在的太子跟六皇子南宮鈺都及不上他。
鬼使神差般的救了他,她那時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對他態度也不好,給他上藥時也是沒甚耐心,他因受傷難受時自己還嫌棄過他太吵,在他面前總一副我是你救命恩人的模樣,猶記得當他的暗衛找到他要離開的時候還送過自己一塊暖玉。
「敢問小姐姓名,府上哪裡?」
「要走就快走,問那麼多幹嘛。」她那時好像是這樣說的,語氣非常不友好,甚至還有點不耐煩趕人的意思。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這暖玉是我的貼身物品,今日贈予姑娘,他日定登門到府上提親。」對於她的冷言冷語他似乎一點不計較,反而語氣堅定的提出來。
「誰……誰稀罕了,你……你快點走。」畢竟是少不更事的姑娘,突然聽到他這樣的話也會紅了臉頰,把他當成登徒子轟了出去。
而他似乎要有事纏身,暗衛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才丟下這塊暖玉勿勿離去。
一想到自己曾經的種種惡劣行徑,加上回來後聽說過不少他的處事風格,自然而然心生畏懼,更惶論告訴他這件事,她這個救命恩人委實當得有點窩囊。
「原來是秦侍衛,是睿王在裡面嗎?那我就不打擾了。」
蘇敏假笑兩聲,便想拉著小君離開,孰料,步子還沒邁開,便聽見裡面傳來一聲清爽磁性的聲音從裡屋傳來,如他人的樣子,能讓人聽醉了,語氣中卻夾雜著幾分促狹,「蘇小姐都來了,為何急著離開。」
蘇敏假笑兩聲,便想拉著小君離開,孰料,步子還沒邁開,便聽見裡面傳來一聲清爽磁性的聲音從裡屋傳來,如他人的樣子,能讓人聽醉了,語氣中卻夾雜著幾分促狹,「蘇小姐都來了,為何急著離開。」
裡面那位爺話都說了,蘇敏想避也避不了,只好隨著秦野進去,坐在正中的男子紫金玉冠束髮,一習玄青色錦袍隨意一個動作都透著勾人攝魄的魅惑,南宮夜此刻正端著茶杯,神情慵懶的看著跟在秦野身後進來的女子,白紗遮面,進來時還有點不耐煩,跟那個人的倒有點像,不過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便將情緒很好的收斂起來,一副恭順的樣子,像只狡猾的狐狸一樣,南宮夜薄唇一勾,露出一個玩味的笑。
蘇敏愣了愣,隨後乖乖的問了聲,「見過王爺。」
心裡卻暗贊道,如果不是自己曾經那樣對待過他,他也不是那種喜怒無常的性子的話,這副好皮相倒是挺賞心悅目的。
「蘇小姐今日倒挺知禮,怎麼不喚本王皇叔了?」剛才在外面還怡神氣趾的樣子,見到自己又端岀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一副老鼠見了貓的樣子,這個女人倒也有趣,想到以前的種種便打趣道。
蘇敏,「……」
她怎麼忘了自己不久前還做過這等蠢事呢,當初她一心繫在南宮雲身上,為了顯示自己跟他的關係,便跟著他喚睿王皇叔,天哪,她那個時候的臉皮怎麼那麼厚!
要說南宮夜雖是南宮雲的皇叔卻不比他大多少,兩人卻是同年的,而相對南宮雲,皇帝明顯更疼愛這個比自己小十七歲一母同胞的弟弟,傳聞先皇架崩前本欲傳位於南宮夜,不過只因此人志不在此加上年紀尚小,才輪得到現在的皇帝,不過這些都是傳言,其可信度還有待考究。
「民女那時年紀小不懂事,沒個分寸,還請睿王您見諒!」蘇敏只好在他的譏笑聲中厚著臉皮解釋道。
一時想到蘇顏那張陰測測的臉,南宮雲那張被自己氣的青筋爆起的臉,她蘇敏向來都是找人家不痛快的,卻每次在南宮夜面前不自覺得落了下風,這個男人真是太危險了,以後見著他千萬記要繞道走。
「年紀小?不懂事?」南宮夜幾乎要被她的話氣笑了,還真是什麼都敢說,「本王想來也是。。」
笑吧笑吧!
別憋壞了,蘇敏神色懊惱,幸好他看不到她此刻臉上的表情,不然她得囧死了。
南宮夜看著她那雙靈動的黑眸,眼珠子動來動去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跟那個人真的有點像,一時間有點愣神。
「王爺明鑒,」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這就是,還是早點離開的好,「既然王爺在此小酌,民女也就不打擾您雅興了,就……」
話還未說完,就聽見南宮夜將手中的杯子放下,直愣愣的看著她,似乎在透過她看什麼人一樣,似乎又不是,「過來!」
見她始終站的遠遠的,有點惱。
蘇敏也搞不懂他的意圖,按說自己在外名聲並不太好,這位位高權重的王爺應該不喜見到自己才是,難道他品味獨特,喜歡的竟與常人不同。
這也不對啊,那位被他捧在手心裡的柳蔫兒據說不就是一知書達理,秀外慧中且貌若天仙的美人嗎?
不過這位柳蔫可是蘇顏的好友,平時跟著一起也沒少擠兌過蘇敏,偏生蘇敏還不敢開罪於她,畢竟睿王不是好惹的。
有了這一層關係,蘇敏也對這個柳蔫沒什麼好感,跟蘇顔一路貨色,只是不明白向來睿智果斷的南宮夜怎麼也會喜歡這一種,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嗎?
蘇敏走到他身邊的短短距離心思已經百轉千回,腦子裡已將他的用意揣測了千萬回,可任她腦袋再靈活,也著實猜不出這位高深莫測的親王的用意。
「坐下!」
喂喂!有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嘛?早知道把他丟荒郊野嶺喂野獸就好了。
蘇敏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坐下。
「倒茶!」
南宮夜毫不客氣的吩咐,隨意的彷彿她就是自己府里隨便一丫鬟一樣。
「什麼?!」蘇敏有點惱,一時沒控制住語氣跟神情,瞪著他大聲喝道。
「嗯?」慵懶的聲音,語調明顯尾音拔高,暗藏危脅。
蘇敏欲哭無淚,暗暗唾棄自己沒用,「我的意思其實是說,能為王爺您斟茶是民女莫大的榮幸~」
嘴上奉承著,心裡卻恨得牙痒痒的,今天是第二次,後悔當初自己救了他。
「嗯~的確是莫大的榮幸~」
南宮夜斜眼看她,見她一副有氣撒不岀的樣子,不知怎的心情不錯,想看看她還能有什麼表情。
一旁的秦野倒是驚呆了,要說王爺以前可是整天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除了柳小姐特殊外,只是不知道怎麼突然對這個京都有名的張揚跋扈的醜女有興趣呢。
蘇敏以為他只是開個玩笑,豈料他說完那句便勾著唇看著她,一副等著她泡茶的樣子。
她以前在藥王谷的時候可沒給師父少泡茶,師父那麼挑剔一老頭都對她的技術大為讚賞這點自然難不到她,煮水洗茶泡茶到斟茶都大有講究,茶具的選擇跟時間長久都對茶水味道有影響。
桌面上擺的是一套青花瓷茶具,蘇敏右手拿著茶壺,左手拖著勾著銀絲花色的衣袖,輕輕將茶倒入一旁的青花瓷茶杯。
她安靜的做完一系列動作,姿勢嫻熟,動作雅緻,宛若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南宮夜的視線在她低垂的睫毛下駐足,再往下便是被神秘的白紗遮住的容顏,心下一陣好奇,沒想到這個囂張跋扈的女孩也有這樣安靜的一刻,此刻安靜的撥弄著茶水彷彿在做著什麼神聖的事情一樣。
「王爺請!」
蘇敏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斟好茶便說道,「這龍井水溫太熱,將嫩葉都泡熟了,香味倒有點散不開來了~」
南宮夜聞言眼神一亮倒沒想到她對這茶還有這麼多見解,饒有興緻的看著她,正欲開口說話,便聽秦野走過來道,「主子,楚大人跟六皇子來了。」
原作者:落落有情
書名:寵妻有術:杠上邪魅王爺
轉載自:微信公眾號【瘋狂課車】(已授權)
(一)
千岫離開金樽谷時,人間恰是盛夏時分,她一時貪涼,也不知鑽進了哪家後院,往那井底一歇,舒舒服服地就睡了過去。
這一打盹,時光如水淌過,竟悄無聲息地就過去了三年。
千岫睡了個飽覺,迷迷糊糊醒來時,耳邊只聽到一陣清朗的讀書聲:「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她心下一動,綠光閃過井壁,活動了番身子,好奇地探出了腦袋。
斜陽照在了井邊,暮色四合,一襲白衣站在風中,衣袂飛揚,眉目染著夕陽的金邊,俊逸如畫。
那是千岫第一次見到顧衡深,霞光漸晚漸濃,她在風中一時間竟看痴了。
顧府是城中有名的玉石世家,小公子玲瓏剔透,聰慧過人,三歲通詩賦,五歲便才名遠播了。
那一年的顧衡深,不過還只是個總角孩童,白衣如雪,一張臉卻已生得那樣好看,聲音也那般動聽,字字句句就像顧府雕琢的玉石一般,清脆空靈。
千岫不知不覺就聽入迷了,她本是來人間遊玩,此後卻不再離開顧府,只待在那沁涼的井底,每日黃昏時,都會在風中聽顧衡深念詩。
這一待,便是兩年。
那顧小公子彼時尚年幼,亦是小孩心性,見井邊一抹碧綠日日相伴,如同有了默契般,也心生親切,有一日,竟如摯友般對千岫打趣道:「小青蛙,你又來陪我念書了呀?」
那聲「小青蛙」叫得溫柔又動聽,倘若千岫那時能幻作人形,恐怕一張臉早就緋紅了。
奈何她修為尚淺,還不能夠幻化出人形,只能揚起頭,在風中輕輕叫了兩聲,像是在回應顧衡深一般。
顧衡深雙眸一亮,竟拿著書本湊到井邊,一點點伸出手,在她頭頂輕柔地摸了摸,唇含笑意:「小青蛙,你真乖,以後每天都陪我念書好不好?」
千岫只覺頭頂一暖,愣了愣後,心中暖意流淌,如飲蜜糖,她一雙眼眸望著他,又輕輕喚了兩聲,似允一諾。
從此像有了約定般,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共沐黃昏,朝夕為伴,有清風明月,有琅琅書聲,有脈脈溫情隨流光飛舞。
千岫開始加緊修鍊,每當顧衡深熟睡的時候,她便在井底望月吐納,周身散發著碧綠的幽光,藉助著月華的力量,潛心靜修。
日久天長的孤獨歲月中,她從沒有一刻這麼想要化身為人。
花開花落,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終於,在又一年的盛夏時分,她最重要的時刻來臨了——
渡劫。
三道天雷加諸於身,只要捱過去了,她便可以擺脫原形,修鍊成人了。
這雖是一個飛升蛻變的機遇,卻亦是一場不可預測的天劫。
以往在金樽谷,也有小妖修鍊到了一定程度,需歷經天雷渡劫的,但或多或少都會有谷主庇護,助以一臂之力。
但這次,千岫卻是以一人之力,面對浩蕩天劫。
她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但她早已義無反顧,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她都要蛻變為人。
只因,她想同那道白衣站在一起,用動聽的聲音喚出他的名字,用靈巧的十指替他研墨潤筆,用最柔軟的一顆心陪他跨過春秋冬夏。
她想與他靠得更近,想和他,變得一樣。
踽踽獨行的生命中,因為有了這一抹暖意,冰冷的井底似乎也布滿清輝。
(二)
大雨傾盆,雷電交加,天地間黑壓壓的一片,劇烈的疼痛劈頭襲來,千岫一度以為自己渡不過這場天劫。
就在她遍體鱗傷,在大雨中苦力支撐之際,一道身影掠風而來,不顧漫天的電閃雷鳴,將她一把摟在了懷中,「小青蛙,你別怕,我來帶你走……」
顧衡深埋著身子,替她擋住轟鳴的雷電,他想要帶她躲到長廊下時,卻驚覺那雷電詭異萬分,似乎長了眼睛一般,如何也避不過去。
千岫在顧衡深懷裡,周身碧光閃爍,心內慌亂急切,她想對顧衡深說,快走啊,小公子,這不是普通的雷電,這是我的天劫,我躲不過的……
可是她發不出聲音,顧衡深抱著她在雷雨中躲閃著,始終不鬆開一雙手,他護著她最終退到了井邊。
「小青蛙,別怕,我把你放回井底,你不會有事的……」
天昏地暗,最後一道天雷緊追不捨,如惡龍嘶吼,狂擊而來,顧衡深身子一震,咬牙悶哼了一聲,唇邊有鮮血漸漸漫出。
千岫心頭一悸,周身碧光瘋狂閃爍起來,風愈急,雨愈狂,她雖被顧衡深牢牢護在懷中,卻仍是受到三分重創,眼前一點點模糊起來。
一隻溫暖的手裹住她全身,顫巍巍地將她送回井中,狂風驟雨間,一滴鮮血落在她頭上,溫熱灼灼。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她只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輕道:「小青蛙,別怕,別怕,有我在……」
似銅鏡應聲而落,所有畫面支離破碎,她瞬間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那張染血的面容映在她瞳孔中,越來越遠……
遠處似乎有人奔來,驚慌失措:「小少爺,小少爺!」
她沉入水中,黑暗襲來,再聽不見任何聲音,一切戛然而止。
一夢經年,恍如隔世。
五年後,煙城,顧府。
春煙柳綠,一道俊挺身影穿廊而過,身後的小奴亦步亦趨地跟著,欲言又止:「少爺,您真要去賭這一把嗎?夫人讓您再多多三思啊,這可是府上最後一點家當了,若是……」
「不用再說了。」少年轉過身,眉目俊秀清逸,卻帶著一絲冷冽,陽光照在他的唇角,他冷冷道:「我沒有退路了,顧府也沒有退路了,與其搖搖欲墜,等著轟然坍塌的一天,還不如放手一搏,絕處逢生。」
那小奴猶豫了番,卻還是下意識地攔上前:「要不,等老爺回來再說?」
「讓開!」
少年冷聲一喝,那小奴嚇得退開兩步,少年白衣一拂,大步流星地踏入了風中,毅然決然,頭也未回。
長廊上,一襲碧色倩影站在暗處,淡綠的雙眸望著這一幕,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玉器行里早就人頭攢動,聚滿了煙城的各大世家,以及從四面八方趕來看熱鬧的人。
畢竟這場「賭玉」的噱頭實在太大了。
顧衡深到來時,抬頭看了眼高高的匾額,陽光映著那四個燙金的大字,煙記玉行。
他長睫微顫,神情恍惚了下,旁邊卻有人已經認出了他,壓低聲道:「快看,那就是顧府的少當家,他居然還真來了,也不怕賭得傾家蕩產嗎?」
「怕什麼,他們顧家還有什麼底子能輸嗎?他就指著這回徐老闆的貨翻身呢,要是賭中那塊鳳凰紅玉,他們顧家可就有救了!」
「嘖嘖,我看懸,這幾年顧家一直倒霉,這少當家眼光也不怎麼樣,從來就沒經手過什麼好玉,他怎麼可能挑對那塊玉中之王呢?」
「說來也奇怪,這小公子幼時還才名遠播,一雙慧眼尤其厲害,聽說七歲時就會辨認上千種玉石了,無人能及,怎麼越長大本事反而還越差勁了?」
「誰知道呢,興許老天就是見不得顧家好呢,快別說了,裡頭的買賣要開始了……」
一片竊竊私語中,顧衡深俊臉冷凝,只當沒聽見,握緊了雙手,深吸口氣,踏入了玉器行的大門。
人群中,一道碧色倩影步履款款,跟在顧衡深身後,也一併進了玉器行。
她長發飛揚,臉上蒙著白色的面紗,只露出一雙淺碧色的眼眸,方才那些人的話,她顯然也聽到了,眉心微蹙,抬頭看了眼高高的匾額,若有所思。
(三)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煙城中的人誰也未料到,短短五年里,顧家竟會衰敗得如此之快。
自從五年前,顧家的小公子顧衡深大病了一場後,顧家就彷彿交上了霉運一般,生意越做越差,甚至到了一蹶不振的地步。
顧老爺為此不惜遠赴海上,想同那裡的人做筆大訂單,救回奄奄一息的顧家,然而他久去未歸,生意也不知談得如何,顧家實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恰逢徐老闆帶著貨回到煙城,顧衡深只能孤注一擲,以全部家當去賭一塊鳳凰血玉了。
鳳凰血玉,就是這場春日賭玉中,最大的噱頭。
徐老闆是煙城當地的一個傳奇人物,常年在外遊歷,每年春天時,都會帶上大批原石回來交易,賣給能出得起價錢的人。
這些原石中,不乏價值連城的寶玉,一刀下去,有些人直接一夜暴富,也有些人看走了眼,血本無歸,甚至輸得傾家蕩產。
總之,賭玉是件看天吃飯的事情,誰也說不准你花重金買下的那塊原石里,究竟藏著寶玉,還是一文不值的廢石。
大廳內熙熙攘攘,已經接連開了幾塊原石,有翡翠現世,但成色一般,不算什麼稀罕物。
先交易的也只是幾塊小件的原石,真正大塊的還堆在正中央,沒人出得起價錢。
見到顧衡深來了,人群自發分開了道,首座上的徐老闆拄著金玉拐杖站起,面露笑意:「顧少爺,你果然沒有失約,我這回運來的貨全在這了,幾個大件也擺在廳里了,你隨便挑,祝你一刀便得好玉,贏下今年春日的最大彩頭!」
顧衡深唇角微揚,一拱手,舉止從容有禮,不卑不亢:「多謝徐爺,徐爺是個爽快人,那衡深也便不客氣了,容我斟酌一二,挑准了便能下刀。」
說著他雙手奉上一隻紅封,裡面除卻幾張銀票外,還有顧府幾處宅子的房契。
這輕飄飄的紅封里,承載的卻是顧府的全部家當,捧在手中無比沉重,如同顧衡深緊緊繃住的一顆心。
他此番破釜沉舟,孤注一擲,豁出一切來賭玉,不能輸,也輸不起。
長眉微挑,他目光落在了徐老闆身後的一人身上,那是徐老闆的大徒兒,他向他使了個眼色,他餘光一瞥,望見了堂中央最大的那塊原石。
是了,就是這一塊,這份收買的錢沒有白花,鳳凰血玉,他勢在必得。
一顆心稍稍放下些許,顧衡深裝模作樣地直起身,在那幾塊大件的原石間轉了轉,敲敲打打間,似乎要下決定了:「我看中的便是這塊……」
卻在此時,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記急切的女聲:「不,不要選那塊!」
顧衡深一回頭,正對上一雙淺碧色的雙眸,他心下一動,不知怎麼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少女排眾而出,一襲碧色長裙,身姿婀娜纖細,眉目清麗,臉上卻蒙著一層面紗,看不清芳容。
但單從那雙水光瀲灧的眼眸,已不難看出,這姑娘定是個絕色美人。
她走到顧衡深面前,似乎很是心急,連聲道:「這塊是廢石,裡面什麼也沒有,顧少爺,你若是挑中這塊,一定會輸得傾家蕩產!」
顧衡深臉色一變,雙手緊了緊,定定道:「你是何人?」
少女一愣,彷彿沒有想好怎麼回答:「我,我是……」
她猶疑間,索性道:「反正這塊裡面什麼也沒有,真正有寶玉的是這一塊!」
話一出,四座皆驚,少女毫不理會眾人的反應,徑直走到最冷清的角落裡,蹲下身,摸出了一塊還沾著污泥的圓石。
「這塊,這塊裡面有稀世美玉,顧少爺,你挑這一塊吧,你相信我!」
清脆的聲音在堂中響起,落在眾人耳中卻是說不出的荒謬,一時間,笑聲四起,顧衡深臉色複雜,走上前,也蹲了下去。
他沒有跟著眾人一起譏笑,只是緊盯著少女淺碧色的眼眸,沉聲道:「你怎麼知道這一塊裡面有?我如何相信你?」
「我,我……」少女隔著面紗,像是又答不出話了,顧衡深眉心一皺,正要起身時,少女忽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他衣袖。
他們四目相對,有過堂風穿過,她淺碧色的眼眸蘊著春秋冬夏般,直直望入他心底,他身子倏然就定住了。
她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輕得只有他能聽見:「我不是尋常人,我的眼睛可以透過原石表面,看見裡頭的東西,我知道這很匪夷所思,但我沒有騙你,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害你的。」
頓了頓,她語氣愈發動情:「世上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害你的,你信我。」
微風揚起少女柔軟的長髮,顧衡深心尖一顫,一股奇妙不可言的感受包裹住他整個人。
明明才第一次見面,他卻莫名受到牽引般,深陷在了那雙淺碧色的眼眸中,如受蠱惑。
「好,我信你。」
顧衡深站起身,當著所有人的面,吐出了這四個字。
周遭一片嘩然,首座上的徐老闆更是目光一緊。
一生之中能有幾次不問緣由的信任?能有幾場豁出一切的豪賭?能有幾段毫無保留的傾命以付?
顧衡深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他願意相信眼前這個人。
那是種要命的直覺感,冥冥之中,心底像有一道光在指引著他,他無論如何都要賭這一次!
這突如其來的結果實在令人驚愕萬分,周圍像炸開了鍋般,議論紛紛。
「這少當家昏了頭,果真要把顧府敗個乾淨了!」
「是啊,竟然隨意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真是美色誤人,委實糊塗啊!」
各種聲音傳入顧衡深的耳朵里,他卻不聞不顧,徐老闆拄著金玉拐杖站了起來,也似笑非笑地問向他:「顧少爺,你想清楚了嗎?當真要開這一塊嗎?」
顧衡深道:「是。」
徐老闆笑意更深了:「這一刀下去,可就再無轉圜了,你當真不後悔?」
顧衡深看了眼那塊沾滿污泥的圓石,又對上旁邊那一雙淺碧色的眼眸,深吸口氣,望著徐老闆逐字逐句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開吧。」
「好膽色,來人,開玉石!」
(四)
顧衡深一戰成名,不僅帶回了價值連城的鳳凰血玉,還帶回了一位神秘的鑒玉高手。
在顧家住下的第一夜,千岫對著銅鏡,緩緩揭開了臉上的面紗。
鏡中人眉如遠山,雙瞳剪水,一張臉卻是坑坑窪窪,像癩蛤蟆的皮一般,駭人至極。
燭火搖曳間,千岫緩緩伸出手,一點點撫過自己粗陋的臉頰,嘆聲道:「小公子,五年了,我終於能化身為人了,可是,我怎麼能用這樣的一張臉見你呢?」
那一年盛夏渡劫,她雖被他護在懷中,叫他擋去了第三道天雷,但她仍是受了幾分重創,在井底一昏迷就是五年,醒來後,顧家竟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她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那身白衣,煙記玉行里,他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回顧家時,她幾乎按捺不住心跳,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天知道為了這一日,她已等待了多久,她要留在他身邊,用畢生去報答他。
「小公子,我終於能夠靠近你了,只是……你等等我,再多給我一些時日,我一定會加緊修鍊,將這張臉恢復好,到那時,我一定會揭下面紗,告訴你,我就是當年在黃昏里陪你念書,每日與你為伴,最後被你救下的那隻小青蛙……」
顧家以一塊鳳凰血玉起死回生,顧老爺又帶了海上的生意回來,千岫的一雙碧眼更是神力無盡,顧家的霉運一掃而光,得了老天爺的眷顧般,玉石買賣很快又做得風生水起,家族重新振興,顧衡深的地位也越來越穩固,得到了顧府上下的認可與信服。
坊間開始有流言傳出,說顧衡深身邊有位「玉娘子」,碧眼通天,神力難測,那才是顧家真正的無價之寶,勝過美玉萬千。
煙城的玉石世家都眼紅不已,對顧家各番羨慕嫉妒,明裡暗裡更是接二連三地去找過那位傳奇的「玉娘子」,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動搖她對顧家的忠心——
確切地說,是對顧衡深的忠心。
她死心塌地地跟在顧衡深身旁,為他做了數不勝數的事情,毫不計較,無怨無悔地付出。
顧衡深對這一切都感念於心,卻又有過疑竇,非親非故,她為什麼要這樣待他?
只是每回委婉地提及時,那身碧衣都會低下頭,扯一扯臉上的面紗,輕輕道:「總有一天,少爺你會明白的……」
久而久之,顧衡深也便不去探究了,反而是千岫身上的那份神秘,對他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他想,老天自有安排,或許,她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日子一天天過去,千岫一邊傾盡全力相助顧衡深,一邊守著自己的秘密,對月修鍊。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會坐在銅鏡前,看著自己越來越光滑的一張臉。
月光透過窗欞灑入屋內,她莞爾一笑,纖細的手指撫過唇邊,喃喃自語道:「小公子,我馬上就可以摘下面紗,與你相認了……」
一切都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著,卻就在這時,意外突發,顧衡深在西郊處遭人暗算了。
許是他近來與顧家的風頭太甚,搶去不少人的生意,擋了不少人的財路,早就有同行懷恨在心,趁他這次運貨回煙城,在西郊處,劫了他的一批貨,還將他打傷了。
千岫趕去時,殘陽如血,草木肅殺,風中都飄著血腥的味道,顧衡深頭破血流地倒在地上。
千岫的淚水瞬時奪眶而出,她一路飛奔而來,臉上的面紗早就被風吹去,她卻根本無暇顧及這麼多了,眼中只能望見那身染血的白衣。
她一下撲到他身旁,顫抖著手將他抱入懷中:「公子,公子……」
淚水滑過那張清麗的臉龐,千岫自己都沒有發現,她露出的一張臉,一絲粗陋的疤痕都沒有了,白皙如雪,光滑無暇,就像一塊散發著溫潤光芒的美玉般。
顧衡深在半昏半醒間,聽見有人喚他,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看見一張絕美動人的面容,他嘴唇翕動著,下意識想叫出那個名字:「千岫?」
只是他沒能喊出來,身子便再也支撐不住,頭一偏,倒在了那個柔軟的懷中。
「公子!」
千岫淚眼朦朧,再不遲疑,手心散發出碧綠的幽光,抵住顧衡深的胸口,將暖意源源不斷地傳入他體內。
日頭一點點落下,她靈秀絕美的一張臉,在風中慢慢又浮出了坑坑窪窪的疤痕,像癩蛤蟆的皮一樣,手臂與背上也隱隱作疼,現出醜陋的原形,千岫清晰地看見自己可怖的變化,呼吸一窒。
那麼多時日的修鍊,那麼久的期盼,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她手心顫動不已,卻依舊散發著碧綠的光芒,沒有停止過那股暖意的輸送,她抱緊著懷中的白衣,貼著他的臉頰,呢喃道:「小公子,只要你沒事,只要你沒事就好……」
哪怕耗盡她一身功力,她也不在乎,只要能救回她的公子,讓她付出一切,她都甘之如飴。
一波波的輸送下,顧衡深的身子漸漸暖了過來,氣息也平穩均勻起來,千岫手心微顫,碧光慢慢淡去,鬆了口氣,自己眼前卻模糊起來……
遠處有人影靠近,一個小丫鬟驚聲道:「小姐,快看,地上躺了一個人!」
一道倩影如清風徐來,雪膚墨發,美麗動人,聲音更是溫柔如水:「快將他扶起,他似乎受了不小的傷……」
主僕二人全身心都放在了昏迷的顧衡深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他身旁草叢間,還伏著一隻虛弱的小青蛙,周身散發著淡淡的碧光。
像是回到五年前的那場渡劫,全身錐心刺骨的疼痛,眼睛都睜不開,只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如困夢魘。
夢裡沒有光,沒有暖意,沒有那道白衣,天大地大,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人。
「小公子,小公子……」
寂寂的山野之中,無人聽到那弱小生靈心底的呼喚,夜冷月寒,風一吹,草叢中碧光茫茫,孤影伶仃。
(五)
世間之事,總是無巧不成書,將顧衡深救回去的那位千金小姐,名喚徐婧瑤,竟然正是城裡徐老闆的掌上明珠。
她隨父親常年遊歷在外,恰逢母親祭日才回到家鄉悼念,沒想到就這樣在西郊處,因緣巧合地救下了顧衡深。
而更巧的地方在於,顧衡深與徐婧瑤都不會想到,她的模樣身形竟與千岫有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張白皙如雪,清婉柔美的面容。
顧衡深醒來後,徐婧瑤正坐在床頭,端著葯碗準備喂他,他望著她,想起昏迷前最後望見的那張臉,不由有些怔忪:「救我的人……是你?」
徐婧瑤抿嘴而笑,聲音溫柔:「還好順路,顧公子無礙就好,我已經派人通知了顧府,他們稍晚一些便會來接顧公子。」
徐府的小丫鬟正好踏門進來,俏生生打趣道:「還接什麼,在我們小姐這把傷養好了再走也不遲呀……」
徐婧瑤臉上一紅,忙道:「顧公子別聽她瞎說。」
顧衡深望著那張羞赧的清美面容,微微一笑:「多謝小姐相救。」
徐婧瑤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即便極力掩飾,但女兒家的心事卻仍是展露無遺。
顧衡深靠在床頭,盯著她的模樣,那一顰一笑似乎與另一張臉重疊了起來,他一時有些恍惚,腦中隱隱約約有個聲音盤桓著:「小公子,小公子……」
那雙淺碧色的眼眸漸漸在心頭浮現出來,泛著瑩瑩淚光,揮之不去。
顧衡深握緊了雙手,從沒有一刻這麼迫切地想要見到千岫。
回到顧府後,他卻才知道,千岫不見了。
整個人像憑空消失了般,等到他料理完了西郊遭人暗算的事情後,她也沒有出現,倒是那幾日,徐婧瑤來得勤快,每天黃昏時都會提著自己親手燉的補湯登門,守在顧衡深旁邊,看著他一口口喝下去,對他關心得無微不至。
終於,在又一個暮色四合的黃昏,千岫回來了。
那天顧衡深在玉行處理賬本到了深夜,回府時才知道這個消息,他心中激動難言,所有疲倦一掃而光,喜出望外地便朝千岫房中奔去。
他一顆心狂跳不止,也顧不上禮節了,只一把推開了房門:「千岫,千岫你去哪了?擔心死我了,那天在西郊是不是你……」
聲音戛然而止,屏風後的那道纖秀身影慌亂不已,想要遮掩住身子卻已經來不及了。
房裡水霧繚繞,木桶中的人若隱若現,幽綠的溫水包裹住那具粗陋不堪的身體,熱氣氤氳了她的眉眼,她坑坑窪窪的一張臉完全藏不住,就這樣第一次暴露在了那身白衣面前——
「這,這是什麼?」
顧衡深全身顫抖著,臉色煞白,難以置信,水中的千岫猛地低下頭,緊緊抱住身子,帶著慌亂的哭腔道:「別,別看我,求求你別看我……」
那大塊大塊的癩蛤蟆皮,詭異駭人的綠色光芒,強烈地衝擊著顧衡深的眼眸,他終於忍不住,幾步踉蹌奔了出去,扶著門邊,劇烈地嘔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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