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身邊的所有人都不見了,你會怎麼辦?
一直以來有這樣一個設想,假如世界上突然有天一個人都沒有了,你該怎麼辦?
不是那種末日流電影或小說,遭遇殭屍、病毒或偶遇個人,遭遇幾場資源爭奪戰,都不是。
就是莫名其妙,你有天早上醒來,也許頭一天你失戀了,痛哭流涕,或者喝了一晚上酒,第二天早上本來正常上班去,結果出門一看,一個人都沒有了。
比如,街上商鋪包括商場還是正常營業的,但就是沒有人。於是你可以隨意拿吃拿喝,甚至實現了一些你之前的很多物質願望。但是玩了一天之後就絕望了,因為你見不到任何人。
哪裡都沒有人,連任何動物都沒有,人彷彿瞬間消失了,以至於其他所有還是不動聲色宛如昨日。
所以,這時候,你會怎麼辦,或者,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首先,人和動物被帶走了,植物卻沒有被帶走,豬圈裡的豬消失了,菜市場里的豬肉卻沒有消失,這本身就是一個很重要的信息。這意味著帶走他們的力量知道什麼是動物什麼是其他東西,或者動物和其他東西在它的規則里是有區別的。這就引向幾個方向。其中一個可能是超自然力量。存在一個有意識的,擁有超自然力量的東西,它有意識地把除我以外的其他生物都帶走了。
我不知道它是誰,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麼這麼做,我不知道它還能做到什麼,更不知道它是怎麼做的。
這種情況下我的任何行為都沒有意義。我能做到的就是活下去,實現它的意圖,沿著它為我安排的路活久一點。第二個方向是自然力量。意思是這世界也許和我們祖先的某些傳說一樣,存在某種自然物質,類似靈氣,在動物、植物、無生命的物質中含量不同,在它受到影響時,靈氣高於某一閾值的動物都消失了,而這種物質含量低的植物和其它東西卻不受影響。為了證明這個可能,我會先仔細找找。蟎蟲、蚊子、蟑螂什麼的,靈氣含量低的玩意兒都消失了嗎?動身去屠宰場,那種24小時運轉的現代大屠宰場,帶上顯微鏡,看看那些在這一切發生的那一刻正在被屠宰的動物是什麼狀況。看看當時死的動物,它的器官和細胞的狀況。如果以「動物」為標準消失,那麼由於動物被屠宰後細胞還不會馬上死亡,它的屍體里應該有很多活細胞消失帶來的空腔才是。我需要更多的信息。還有一個方向,是這個世界的真實性。前兩個可能我都很難接受。我覺得我自己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我在被催眠的狀態下想像出了這樣一個世界,或者我乾脆是一個遇到了程序錯誤的虛擬生命的這些解釋都比前兩個合理太多了。這個方向也是比較好挑戰的,首先我會不斷嘗試衝擊這個世界的真實性。比如說記錄路上隨意一輛車的車牌,然後進入公安系統查詢這輛車的信息,看它能否和我的所見對應。比如到風洞試驗場去,翻翻他們之前留下的模型和實驗記錄,再自己吹一吹風洞,看吹出來的是否是一樣的模型。對它的天問和氣象進行長期的觀測。
如果這個世界是虛擬的,並且是為了減少計算量才刪除的所以人和動物,在不斷的挑戰下它總會露出馬腳。像對整個地球上能觀測到的天文和氣象的模擬,數據量比模擬出地球上所有動物還要大。但如果它不是為了減少計算量,即使仍是虛擬世界,我的嘗試也沒有意義了。如果它是我的想像,那麼我連自己的記憶都不能相信,所有實驗和考察的真實性都不能保證,無論有多少出錯的數據我都會把他強行記成正確的,那麼這些嘗試就更沒有意義了。當然,第一時間我們要先找找錄像。我得知道人們當時是唰的一下消失,還是柔的一聲,慢慢變淡然後消失的。瀉藥。
首先,打電話報警。
其次,趁著電腦還能用,趕緊百度資料「發電機」「網路伺服器維護」「常用藥物常見病」「大米小麥的播種」「造紙原理」「棉花怎麼彈棉被」「燃燒瓶製造方法」等各種資料。
再次,在網路上發求助帖,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
再次,去附近的超市,藥房,拿些食物,凈水,藥品,酒,電池,手電筒回來,再找個扳手,鋼筋回來,然後去警察局,看看能不能找到手槍,匕首一類的武器。
再次,用錄音機將聲音調到最大,發布「這兒有活人」的信息。
再次,我發現除了沒有人,一切都很正常。
再次,我認為有人在觀察我,要麼是我陷入了遊戲世界,要麼是我們這個世界本身就是遊戲,除我之外的NPC都被刪除了,我可不能再擼管了。
之後,窩在家裡打遊戲。
最後,確定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遊戲玩膩了,就可以自殺了。早死早穿越。
立刻尋找儘可能多的硬碟,下載足夠數量的影視和遊戲(尤其是野外生存題材的),盡量趕在伺服器停止工作前完成。然後前往三峽水電站--其他地方的電力一般由火電廠提供,會很快停電,三峽的電力會持續得更久一些。遠行只能使用電瓶車和自行車(因為我不會加油)。然後是食物的問題,第一年主要靠各種加工好的食品,之後它們會陸續過期,所以要儘快學習採集和捕獵的技能,之後可以逐漸開始養殖,這樣就可以保證溫飽。但即使是三峽,也無法永久工作,發電機組無人維護也會出問題。這時就需要尋找更持久的電源--胡佛水電站了,它可以在沒有維護的情況下工作幾十年甚至更久,因此需要一艘帆船前往美洲。由於沒有導航,只能看地圖,風險較高。但考慮到我沒有電就活不下去……還是值得一試。
打電話,呼叫警察叔叔————————————
啥?打不通?
繼續打啊魂淡!————————————真的打不通?那隻好想辦法保命咯。1參照各種相關小說里的套路:找輛載重超大的車子,學習阿三的利用能力,塞滿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必須品,慢吞吞溜達到「環境優美氣候宜人的桃源鄉」佔山為王,前幾年吃剩下的食物,趁這段時間學會種田,逐漸成為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業餘農民。(生理需求5/7)2如果上面這一部分不足讓人陷入「被活在當下」的悲慘境地,那就要為生存做些長遠打算了(安全需求3/7)假設在跑路的時候作者意志附體,拿上了新家附近的地圖,由近及遠先把附近的城鎮大致搜索一下,除了收集/標記物資,尋找並不存在的同類,還要確定附近沒有化工廠/危險品倉庫/加油站/小水電/圖書館一類的糟心玩意(為啥說糟心?因為它們會誘惑人干傻事),一旦發現趕緊鎖起來。然後制定一個一年四季的巡邏檢查計劃,省的哪天不注意它們就炸了。3
整完了上面的事情,嘗試著養殖一些動物,比如雞(前提是能弄到),既是優質蛋白質來源,也可以當寵物養(情感需要2/3)。回退到準備跑路的時刻,如果這時候互聯網還能動彈,發揮老司機精神,把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有價值的東西都下載進移動存儲器,如果存儲器容量緊張記得優先保存電子書籍,體積更小。————累了,哪年想起來再碼————見邀後十分激動,謝邀。小時候就幻想可以進入這樣一個為所欲為的世界。我不擅長有條理的羅列和歸納,不過我可以講故事。我明白腦子裡那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發生著什麼事,以及為什麼會有這個世界。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決心寫下來,可能有點長,嗯,我想,接下來的世界應該會有點刺激吧。
———以下正文———
用一首我經常單曲循環的歌來鎮樓 Come Down
好吧,我承認我是個悲觀主義者,從小就這樣。小時候我就覺得這個世界是假的,理由說來可笑,因為我沒法知道別人心裡想什麼。我有一個表姐,她大我兩歲,小時候由於某個鬼知道的原因她必須借住我家。我十分討厭她,她幹什麼都討厭,特別是她放屁時要翹起一邊屁股,放完屁再捂著嘴巴誣陷我。
重點不是我討厭她,是我對自己認為世界是假的這事難以啟齒,以至於變成兒時的心病,她見我悶悶不樂就強行開導,知道原委後也不嘲笑我,同時我還強調她也是假的,理由是我也感受不到她是活人。表姐耐心地證明給我瞧,她雙手抓住我肩膀,逼我到牆根,讓我深呼吸,接著她張大嘴巴,沖我深深地哈了一口氣。
「好,你感受到了什麼?」
「口臭。」
「這就對了,我是存在的。」
說完,她就走了。
你是不知道她有多討厭,後來她又逐步以實踐證明自己是個屁簍子、口臭以及狐臭晚期,摳腳大漢,用摳完腳丫子的手搶我的蘋果吃。
成功活到今天,我慶幸沒有因此對女性失去興趣。
讓我詫異的是,惡貫滿盈的她居然道貌岸然地做到了這家跨國企業的銷售部副總監,而我則是她下屬的下屬。
上午她去張猛辦公室,劈頭蓋臉連我和經理張猛一起罵,讓我不想干就滾蛋。一出辦公室我就把給她女兒準備的生日禮物扔進了垃圾桶。
接著,收到一條分手信息,一整天都沒再見過葉小璐。
沒錯,我失戀了。
等等。需要澄清一下,表姐不叫葉小璐,她叫什麼不重要,反正我也記不住。
對,葉小璐,葉小璐,所以,回到家我抽了一晚上煙,獨自一人窩在沙發看著窗外的燈紅酒綠,黑燈瞎火地掉眼淚,掉了一公升,還擦鼻涕,用了一捲紙。
最後,我腫著眼從沙發上站起來,決定不哭了,真的不能再哭了,再哭早上就沒法方便了。
強行睡覺,還真睡著了。
做了一個不太像男人該做的夢。
夢的主要內容是,我歡天喜地的在一個滿世界都是鮮花的草地上活蹦亂跳,艷陽高照,我張開雙臂原地轉圈圈,後來累了躺在草地上,頭頂是太陽,耀得我睜不開眼,睜開眼時,過來一匹白色高頭大洋馬,它頭上有犄角,嘶嘶叫,體型健碩的身體馱著一個身姿卓越的女人。我馬上跳起來,想下面的劇情應該是我跳上馬,抱著馬背上的姑娘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可打眼一看就嚇醒了,那是我表姐。
我突然想到,我的表姐叫陸離。
想想就犯噁心。
看錶才凌晨五點,於是又昏睡過去。
第二個夢裡我見到了葉小璐。我夢到我們在一個金碧輝煌的,四周都是鏡子的奢華衛生間里,兩人面對面坐在馬桶上含情脈脈喝奶茶,那天是我生日,葉小璐送我的禮物是充100元話費送的充氣娃娃。
她說:「你為什麼不感動?」
我說:「我簡直感動出內傷了。」
她說:「那你為什麼還不快哭?」
我努力半天都沒哭出來,都要急哭了。
葉小璐狡黠一笑,說:「我有個辦法讓你哭,來。」
我高興地湊上去,她朝我眼裡扔了一把沙子。
於是,醒來時我哭地稀里嘩啦,依然忍不住笑,看著葉小璐的分手信息自言自語:「小璐,我不想和你分手。」
說完又哇哇哭了。
這下家裡徹底沒紙了,洗了把臉,想想還是去上班,人總不能讓一泡屎憋死。
下樓,騎自行車,出發。
本還想套煎餅果子來一套的,可剛失戀就吃煎餅果子一點都不文藝,況且也沒出攤。
我風馳電掣低頭冥思葉小璐,蹬著自行車又不覺落淚。
葉小璐說過,等生日送我輛新山地車,眼下離我生日還有不到兩周。
呵,心機!
想到這兒氣不打一處來,馬上停下給葉小璐打電話,可打不出去。跨上自行車後,眼睛又濕潤了。
我快成神經病了。
和葉小璐認識在一個春風和煦的季節,那天我給故交夏天上墳,她跑到故交墳頭二話不說磕了四個頭。一時讓我無法招架。
她起身,看我,接著驚詫:「抱歉,認錯墳了。」
一笑傾城,羞赧的臉上白裡透紅,滿園春色關不住。
十分鐘後,我終於沒忍住,跑到她矗立的墳頭也磕了四個響頭,所為回禮。
她看著我,就笑,那個笑,簡直美得讓我魂飛魄散。
我說:「你好,請問你怎麼稱呼?」
說完,她拉我向山下跑,我心中又驚又喜,後來我們在山下駐足。
「你好,我叫葉小璐。」
「你好,我叫李清明。」
「你總在上墳時艷遇嗎?」
「艷遇千回都不理,春風十里不如你。」
「不怕我是女鬼?」
「這麼漂亮的女鬼,也值。對了,你為什麼拉我到這?」
「你不知不能在陌生墳前自我介紹?對了,李清明,李清照和你什麼關係。」
「剛才緊張,其實我叫李爾。」
「哎呀,嚇人,你咋還臉紅了。」
說實話,那時不光我臉紅,葉小璐也是。
葉小璐跟我分手,發消息這麼說:
「李爾,我們分手吧。」
「為什麼?」
「我喜歡上別人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緣分。」
「也是上墳認識的?」
「不,是結婚認識的。」
「誰結婚?」
「誰結婚不重要,是我媽二婚又如何。以後你好好照顧自己,再見。」
然後我打去電話,那邊就再也不接。
孽緣。
我從沒聽說過這樣的開始,更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束。
也許我們緣起清明,所以,我的眼淚根本止不住。
張猛曾說,每個前台都應當擁有熱情的工作態度,積極平和的語氣,並熟悉公司產品和業務範圍,還得擁有靈活的頭腦和善於記錄的習慣。最重要的是大方得體的儀容儀錶。
張猛是我經理,這話是他教訓前台晾腳丫子姑娘說過的話。
這姑娘就是葉小璐。
清明節相遇後,我才注意到她剛到公司做前台。
那天,我遲到,張猛批評我因遲到五分鐘導致整個公司丟掉了原有節拍,所有人都會情不自禁放下工作注意我,這樣巴拉巴拉小魔仙最終導致北朝鮮導彈升空失敗正恩很憤怒,可念在我表姐是他上司就讓我下次注意。半小時後張猛帶我拜訪客戶,出門就見到葉小璐在前台晾腳丫子。
張猛狗拿耗子教育葉小璐,葉小璐說:「我要如此優秀,還當啥前台?」
張猛說:「你不優秀,怎麼被領導相中?」
路上,張猛說:「公司前台不要小瞧,這崗位容易坐上火箭一飛升天。」
我似懂非懂,說:「那北朝鮮火箭發射失敗不賴我。」
「嗯?」
「或許是正恩前台發射的。」
張猛詭異一笑,笑得我毛骨悚然。
所以,到達公司,我習慣性向前台位置45度角鞠躬,不顧我45度角仰望天空淚流滿面的憂傷。起身後發現前台沒人。
那個永遠昂首挺胸翹下巴,面帶永不凋零的微笑的姑娘,不在。
環顧四周,大廳里竟也沒人。
可再看錶,已經遲到了50分鐘。
這會兒,一絲西伯利亞的過堂風吹過,讓我容光煥發。
進電梯,紅色數字不斷上跳,隨著叮咚一聲,門開了。
探身出去,我呆望空無一人的17樓。
日光燈亮著,電腦屏幕亮著,印表機燈亮著,該亮的都亮。甚至,隱約聽得到噼里啪啦的鍵盤敲擊聲。
站在大廳門前,風有些涼,此刻我多希望身著一款颯極的風衣,左手提著筆記本,風衣下擺隨風動。
可哪怕再炫酷依然沒有觀眾,這是關鍵,偌大的工作區域只有我自己,肆無忌憚地在上班時間,矗在門口。
莫名其妙又要傷感,這該死的葉小璐。
熙熙攘攘的辦公區,平時遲到就有人起鬨發紅包,本是心情不佳都沒想上班,可為何公司一個人都沒有。
是開會還是火警演習。
更不能是同事偷偷準備蛋糕,祝我生日快樂,這輩子只有葉小璐做過這事。
猛回頭,什麼都沒有,還是風。
我眼中含淚走到工位,並給了自己兩耳光,人依然不出現。
有點奇怪。
我曾幻想,若某天發現讓人窒息的公司突然人都死光了,屆時我將歡呼雀躍。
咧嘴笑,一頭栽在桌上。
不明白,為何葉小璐會離開我,不,為何她離開我還產生了幻覺。
無夢,流了一鍵盤口水,鍵盤防水。
恍惚中下樓,本想去食堂可沒拿飯卡,就跑到公司外的小吃店,坐在屋外矮桌前,我沖屋裡叫了蒸餃和餛燉,接著一片樹葉落到面前。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宇宙為何沒有盡頭?
看過各種解答,後才發現智商不夠。
宇宙盡頭問題一直糾纏著我,甚至大部分時間比葉小璐更重要。當然,葉小璐和宇宙盡頭同屬哲學範疇。
葉小璐。
長舒一口氣,我決心不再想她。
「怎麼蒸餃都這麼慢!」
我起身朝服務員撒潑,可抬頭才見店裡沒人。
有那麼幾秒,腦中突然浮現一個機智的腦筋急轉彎。
吃蘋果時發現一條蟲很可怕,發現兩條蟲更可怕,問,發現幾條蟲最可怕?
店裡連半個人,也沒有。
安靜,我環顧四周,才吃驚地發現不光這小店裡沒人。
一片樹葉就這樣從樹梢落下,秒速五厘米,那片葉子落到我腳尖用了五秒。
這五秒像是過了五百年。
五百年後,我嘴角上揚。
請原諒經受一天失戀折磨後,我欣喜地發現世界末日似乎來了。
沒有防備,沒有顧慮,就突然出現在我的世界裡,送給我不只驚喜,更是驚恐。
葉小璐還重要嗎?真的,從下句起我便不再提她,因為眼前的一切,已超出了宇宙盡頭問題。
小吃店門開著,店裡共十八張桌子,分兩排排列,橘色椅子並不齊整,有空桌,大部分桌上擺著吃了一半的食物,有幾張桌上還擺著殘羹空盤。
驚愕中前行,路過一個滿是蒸餃的籠屜,我順手抓上幾個塞進嘴裡,一直盯著不遠處的廚房。
廚房裡熱氣騰騰,炒勺中有米粉,鍋里有米飯,疊成一堆的籠屜上還有蒸餃。
咽了口吐沫,我抱了三籠蒸餃放在一張乾淨桌子上開吃。吃完後癱了一會兒,後來,又從冰櫃里摸了瓶可樂。
出門前,我把收銀台里的錢全拿走了。
接著就是跑。
一手抓著可樂,一手抓著錢,只顧跑。
跑了幾百米也沒人追來,就把錢全扔在了地上。
站在馬路中間,我慌了,朝天大喊:
「人呢!人都死哪裡去了!」
聲音消失後,就再沒了動靜。沒有人,沒有車,沒有鳥,沒有狗。
我不知現在你有沒有明白,若你存在的話。
我失戀了,但是,所有人都消失了。
我這人只是自私一點點,自大一點點,自戀一點點,自卑一點點,自尊心強一點點,不至於失個戀所有人都嚇跑了吧?
我有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么?
以前沒想過,我這人其實挺狠。
站在寒風凌冽的公司頂樓,我抓著欄杆狂抽自己嘴巴,最終抽出了血卻依然不敢跳樓。
我真的沒發瘋,本想賭一把,看是否是夢,就想從天台跳下去,若是,頂多就是掉床。
可惜我連掉床的勇氣都沒有,於是採取了比較保守的醒夢方式,抽自己臉。疼,可我沒停。沒料到我這人雖孤僻,卻依舊無法接受沒有他人的生活。
五分鐘後我停下,發現地上有塊蘋果核,我又尋到一根小棍,將棍子插進蘋果核中,再一攆,蘋果核歡樂地旋轉,不過轉了幾下就不爭氣地倒了。
我想哭。
可我悲哀地發現根本哭不出。
連陀螺都無法證明我的世界是假的。
我可以承認了,我沒做夢。
在天台凌冽的風中抽了一小時煙,最終我還是頓悟了,對於一個想到宇宙盡頭會比死亡更恐懼的人,此刻的結局才算完美。我微微一笑,想通了人生。
我把手中那盒廉價煙毫不留情扔進風裡。
我李爾,此後只抽標價100元以上的煙。
下樓,騎自行車離開公司,去煙店,摸了盒好煙,兇殘撕開,點上。
抽完一根,感覺不是太好,開鎖騎上自行車。
騎兩步撞了樹,我想到兩個問題:為什麼還要鎖車?以及為什麼還要騎自行車?
我美滋滋跑回公司,拿到張猛車鑰匙,坐電梯進了車庫,吧嗒一聲車燈亮了。
這是拿到駕照後第一次上路,一點都不緊張。
可公司大門開得窄,給他蹭掉點漆,那不重要。
上路。
天下第一堵城的日常是,開車堵成狗,電瓶車堵成驢,三輪車堵成豬,自行車風馳電掣五分鐘後發現,修路了。這個城市唯一能暢通無阻的是挖掘機和壓路機。挖掘機技術哪家強?
所以,雙向八車道的馬路,以我的技術絕對不會翻車。
我用張猛的手擋SUV逐步練就了連續漂移技術,並以180邁的速度闖了13個紅燈,最後成功撞在高架橋下橋口的防撞墩上。下車,倚在還冒著縷縷青煙的車頭,點燃一支煙,夕陽西下。
路上依然沒有人。
這到底是怎麼了。
我低頭,灰色風衣隨風擺動。對了,風衣是下午在商場拿的,標價5000多,從此我只選貴的不選對的。我認為還缺乏一把紅纓槍或太刀,拖著武器狂奔,身後一縷火花。
扔掉煙頭,我習慣性摸出手機,撥了葉小璐電話。
可我馬上掛了。
我給葉小璐編輯信息。
「不是求你複合,只是想說,我失蹤了,能否幫我報一下警……」
發送。
發送中,居然來了電話,是陸離,我愣了兩秒馬上接起來。
「表姐,天啊,你還活著!你在哪裡?你知道嗎,我被那個什麼了!我不知怎麼說,一個人都沒有!你快來救我!」
可陸離就跟沒聽見一樣,自顧自說了一通,最後告訴我:「好,那你去死吧!」
就這樣掛了。
再回撥,怎麼都撥不出,報警也白搭。
若葉小璐有某種邪惡能力,我自信從沒對不起過她。
可是,我怎麼了。
太陽已落山,老街上霓虹初上,燈火通明。
這跟想像的不太一樣,至少我以為會沒電,接著湧出一堆活死人。
沒有,沒有人,沒有殭屍,有電。
這個世界玩了我一天,彷彿一切都在正常運轉著,除了沒人。
去了間高檔自助餐廳隨便吃了些東西,塞飽肚子;再去一個高端會所,可惜沒人,就自己接了盆熱水泡腳;然後砸儲物櫃,從某人包里隨便找了車鑰匙,開車閑逛;最後去KTV里唱了兩個小時的《你為什麼背著我愛別人》和《世界末日》。
眼下,我似乎擁有整個世界,只是沒有葉小璐。
後來我想讓老天賜個人給我,誰都行,女人最好,男人湊合,人妖也好,僅陪聊。
車不知不覺中停在馬路中間,我開始思考人生。
活著有什麼意義?
曾經我設想過中五百萬,並認真規劃以後的生活,主題是逃離喧囂去世界各地看看;我也設想過一貧如洗,我將背上行囊走四方,寫寫遊記,看一本名叫《命數》的書。可我卻從沒規划過平淡的生活,總想著「以後的生活肯定跟現在不一樣」。
我叫李爾,26歲,剛失戀,同時我失去了整個世界。我不想這樣,只想做一個普通人。我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我想見人,任何人都可以,哪怕恨我的人和我恨的人。
我本無趣,偶爾幽默只為掩飾悲傷。現在悲傷沒了,徒留無趣,原來我只怕孤獨。
真的幻聽了,我聽到有人敲車窗,車背後一排車按喇叭,很多人圍著車罵我。
微微一笑,並沒有。綠燈亮著,我驅車離開了這個十字路口。
明天,我想明天會更好。
———以上2018.10.11發布———
順便推薦一首歌 末路之途
(接下來,我的連載中要出現人了,十分抱歉,不過我敢確保,隨著往後的構想,並沒有脫離出題主其他要求,只是……耐心等待,這個世界會向題主所說的方向慢慢靠攏~)
本是往家的方向,一陣笑,哪還有家,現在全世界都是我的。於是,我去了TEN-1酒吧。
車停在路邊,街對面TEN-1的霓虹燈只剩一個「-1」還在閃爍。
這個酒吧位於丁字路口,平日附近車水馬龍燈紅酒綠,可現在只有一陣風卷了塑料袋飛過。
最終塑料袋飛到霓虹燈上,僅閃著的「-1」也被遮住了。我抬頭看看,快步走進酒吧。
可推開門,我明明看到了熙攘喧嘩的人群。
額頭沁出了汗珠,我馬上轉身,街對面商場還開著門,我回望了一眼酒吧,人群也尚未消失。於是,我飛快地跑進了商場,商場中並沒有人,我大喊:
「人呢?都出來!別鬧了!」
居然還有回聲,那回聲說:「鬧了……了……」
轉身,街對面那閃爍「-1」之上的塑料袋依舊隨風擺動。深吸一口氣,心咚咚跳,我想,此刻我的老臉一定緋紅,一定好似初次見到葉小璐那種發自肺腑的老鹿亂撞。不知我在緊張什麼,見到人興奮什麼。是是,整整一天,終於要見到活人。
嗯,該是葉小璐跟我開玩笑,酒吧里的那群人等我慶祝呢,她怎麼捨得我難過。
我邁開大步,要像一顆幸福的子彈擊穿酒吧大門。
再次進入酒吧,一道強光攝入我的眼睛。
就像一個新世界。
激光亂射,人頭攢動,喧鬧非凡。我咆哮著朝人群里撲去,當然,這舉動不會有人在意。喊啞了嗓子我才走到吧台,那會兒酒保正接啤酒,回頭瞄見我並點頭招呼。
我沖酒保笑,正好看到他頭頂上方的掛鐘,23:00。
甲子。
我是說,這酒保名叫甲子,他父親在天橋下算命,姓甲。所以給他起了這樣奇怪的名字。可看到時間,我卻覺得不舒服。
甲子見我,二話沒說接了一杯啤酒。
「你氣色不對。」
「我有事跟你講,有時間嗎。」
甲子歪歪頭,瞧了一眼旁邊,一個醉醺醺的姑娘正跟老外用小學英語聊得火熱。接著,他朝我擺手。
跟隨甲子離開吧台,我們朝衛生間走去。
「不怕老闆罵你脫崗?」
關上衛生間門,馬上安靜了許多,只剩外面傳來的嗡嗡響聲。這聲音好似領導罵人恰好帶了耳塞。衛生間唯一的日光燈一閃一閃,燈管中不知怎的飛進一隻蒼蠅,怕是到死也逃不出了。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遞給甲子,自己也點上。
「老闆剛帶妹子出去了,吧台有個小弟盯著呢,」甲子看著煙,說,「你小子發財了,抽這麼貴的煙。」
「沒,我先給你說個大事。」
「別,讓我掐指一算,」甲子眉頭緊鎖,吐著煙圈,「剛才我心算一把,你這是犯事了來見我最後一面?」
「比那還遭,」我看甲子,咧咧嘴,「簡單說,這兩天我失戀了……」
「我就說過你那葉小璐不是什麼好鳥,我閱人無數我跟你講……」
正說著門被推開,一個胖子晃晃悠悠進來,走到小便池一手扶牆一手撒尿,尿了兩分鐘,沒拉褲鏈,走了。
人走後,甲子蹲地上眼巴巴等我開口。
我靜靜地看著甲子,他這姿態像極了村口大媽和刷朋友圈成癮者,他們的共同點是窺私癖。這讓我瞬間失去說話的慾望。同時,我那無聊的妄想症又犯了,我認為面前根本不是真人。可又想,一個無關的人與假人又有何區別,這總比無人傾訴好上許多。
「是這樣的,我發現人,就在今天,全都不見了……」
我傾訴的奇遇,甲子居然一字不落聽完,而且並未插嘴,這讓我詫異。當然,期間他一共抽掉我八根煙。
「今天就是這個情況,幫我分析分析。」
甲子長嘆,說:「葉小璐電話呢?」
「怎麼,」我皺著眉頭,「你想打她主意?」
「我有病吧?」甲子笑著摸出手機,「快點,幫你解決問題。」
「不是,我剛才說的那些……」
「你嗑藥了還是喝多了?」
甲子說著,起身拉上我推開門。
激光亂射,喧鬧無比。
甲子指著舞池沖我耳邊喊:「瞧,人!男的、女的、二椅子,都舞扎著呢!那兒,舞台上那妞,認識不?麻煩你今晚帶回去行不?還有那老外,那胖妞,一會兒他們開房,要不你跟去瞧瞧?」
甲子說完,又把我扯回衛生間,他朝我要煙,我把一盒都扔給了他。
「給我號碼。」
甲子拿到號碼後直接撥了出去。
「喂,璐璐啊,忙啥呢?有時間不,甲子哥請你喝酒。」
……
「啥,傷心才喝啊,甲子哥陪你!」
……
「一定來,不見不散啊。」
說完,甲子笑笑,拍著我肩膀,說:「老大不小了,不就女人么。想留呢,有的是辦法;不想留呢,甲子哥幫你解決。」
我點點頭。
「那就別跟個神經病一樣,什麼一個人都沒有,你還想糊弄自己呢?」
「可……」
「沒有可是,走,請你喝酒。」
葉小璐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之前從未認真考慮過。
兩人相遇了,在一起,很快樂所以繼續在一起,直到一天有人不快樂了,像張猛說的不在一個節拍,就要分開。有些人遲鈍,不知在一起還要負責任,這些責任說「我不在乎賺多少錢可你要有上進心」「難道我們連屬於自己的家都沒有嗎」「你從沒想過為了我們將來的孩子也要努力嗎」,責任很可怕,責任都跟錢有關,這個世界不是虛幻的,永遠無法避開物質。當一個女孩提出了上述問題,並非刁難,那是她打算破罐子破摔。
葉小璐大概不認為自己是破罐子,從沒問過我這些就突然分手了,可我不相信她沒提過這些就意味著不愛我。
我們每天都在傻樂,分手前一天,她還在沙發上放了一個仙人球,本打算害我,結果自己坐上了。
然後呢,就憑空消失了。
她自然不會因此分手,她從沒提過分手,所以分手,我沒有經驗。
電話打不通,簡訊不回,微信扯了幾句就沒信了。
還以為她鬧呢。
第一次牽手,不,那是她第二次牽我的手。那天我發薪,下班時見我走到前台,她馬上撲過來,歡心雀躍,拉住我的手。
「聽沒聽說,我發工錢了!」
「晚上什麼安排?」
「你也發薪水了,晚上請我吃飯!」
「你就不能請我嗎?」
「你明明喜歡我,為什麼要我請你?」
「啊?」
「我發現你這人啰嗦,人生苦短,」葉小璐突然直勾勾盯著我,「吻我。」
瞬間,我感覺從臉紅到腳趾頭。
葉小璐笑著搖頭,滿是一副女王姿態。
顧不上這麼多,我一把將她摟住,她一掌把我推開。
「說你啰嗦,就霸王硬上弓,能否按部就班呢?」葉小璐瞧瞧周圍,說,「跪下!」
「哈?」
「吻我的手。」
多數情況下,我羞於承認自己是個樂於意淫的人,可這個畫面實在讓我難堪並記憶尤深。我鼓足勇氣屏蔽周圍的異樣眼光,抓起葉小璐的右手,那就像一個醬豬蹄,我滿含口水,親了她一下。
「現在,你可以擁抱新娘了。」葉小璐樂呵呵。
我顫巍巍起身,把葉小璐抱在懷裡。
「抱緊點。」她在我耳邊小聲說。
「哦。」
「下面松點。」
「哦。」
「妹兒的,走!」
葉小璐說完,推開了我。
「怎麼了?」
「沒怎麼,領導要潛我,讓我做大堂領班。」葉小璐迅速回到前台收拾著衣物。
「所以,剛剛他從我們身邊走過?」
「你好機智。」
「那你這是色誘他,還是明示我?」
「廢話,」說著,葉小璐把包扔到我身上,「走吧,男~朋~友~」
「我這就成你男,朋友了。」
葉小璐走到我面前,看著我:「你,以後別在我面前裝蒜,我喜歡風趣幽默,有話直說,有屁就放的男人。」
我點頭,偷放了個。
葉小璐快步走出公司,我急匆匆跟在身後。
「敢他娘勾搭我?老娘在法國有酒庄的好不啦,老娘法拉利在大修的好不啦。」
我不住點頭。
葉小璐疾走幾步突然轉身,和我撞了個滿懷。她指著我,一字一頓。
「我喜歡你,是真的。有時候我腦子缺根弦,可我知道你不會在乎。假如有一天,我突然離開你,你一定不能傷心,我不是移情別戀。」
說完,葉小璐轉身,邁著大步走了。街邊的霓虹燈耀得她光彩奪目,她身姿卓越地穿越斑馬線。我提著她的包,呆望她身影。腦子卻突然搭錯了筋,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那天,我被莫名其妙的幸福擊昏了頭,當時,葉小璐站在馬路對面雀躍著沖我擺手,嘴中喊著「混蛋」「笨蛋」之類的話,那不重要,我微笑。
可直到最近她不見了,我才突然想起,那天最應景的不是朱自清。
我早就該知道,葉小璐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更像一個麻瓜,而她是魔法師。從她說喜歡我那天,就已明確告訴我會有這莫名其妙的一天了。
再見了麻瓜,再見了憂傷,微醺時候誰在親吻著臉頰。
———以上2018.10.11發布———
順便推薦一首歌 Fallin All In You
(希望這樣發連載可以有人看吧)
坦白說,我睡了一覺。一個沒有夢的覺。
醒來時,耳邊的音樂是原子邦妮《再見了麻瓜》,我抬頭,面前擺滿空酒瓶。回頭望,酒吧里僅剩激光球在閃動,人已一個不剩。
「幾點了?」
沒人回答,我見吧台上掛鐘顯示05:00,眼睛乏力,又一頭趴在吧台上。
印象中我跟甲子喝了很多,可我為什麼要喝很多。
記不清了,甲子呢?吧台沒人。
「甲子,接著喝。」
沒人作答。
我記得甲子不讓我走,要我等葉小璐。他說葉小璐一定會來,要我多喝幾杯一定要等到她。
我的葉小璐。
嘀嗒嘀嗒,時間不停。
西伯利亞的寒風從門縫裡溜了進來,我打了一個寒顫,瞬間驚醒。
滿桌的酒瓶,回望空無一人的舞池,寒毛直立。
不會是,之前見到的人都是幻覺吧。
「人又死哪裡啦!」
我踩著凳子,爬到吧台上高喊:「人!」
從吧台里鑽出一個人,揉著眼睛,看我。
「你好,打烊了。」
「甲子呢?」
「甲子哥接了通電話,說有事,急匆匆走了。」
「那小璐呢?葉小璐來沒有啊?」
「什麼葉小璐。」
「就是一個女的,有沒人找過我,或甲子?」
「沒有人。」
「甲子接了誰的電話?男人還是女人。」
「我怎麼知道。」
「你知道什麼?」
「對了,甲子哥讓我送你回家,說你喝多了。走吧,我早該下班了。」
「好,兄弟你叫什麼。」
「我叫丁卯。」
「又是甲子那套什麼天干地支,你們酒吧都是算命的嗎?」
說話間,我跟丁卯來到酒吧門前,他清瘦,穿著黑色皮夾克,伸手示意我先出門。
走到外面,一陣刺骨寒風,我轉身看他,他卻吃驚地看著我。
「怎麼?」
「沒事。」
說完,他跨上一輛鈴木摩托,戴上頭盔,並順手遞給我一個。
我戴上頭盔,坐穩後,丁卯說:「抱緊我。」
這話耳熟,我也曾對葉小璐說過。那是我第一次送葉小璐回家,她坐在我自行車后座上。
我說:「抱緊我。」
她說:「為什麼要抱緊。」
我說:「因為我自行車是變速的。」
摩托車尾燈在漆黑的馬路上畫出一道瑰麗的紅線,像所有作死的勇士一樣在黎明前的都市發出發情中野獸的咆哮,為了爭得繁衍後代的權力,野獸們必須跟你拚命。這就是揮霍中的青春。
可惜,葉小璐說,就是喜歡我這種從18歲到58歲長得一直像38歲的大叔,有謝頂潛質,有時小心眼脾氣臭,天天悶在家躺著看書,會炒菜會做飯,喜歡花草不喜歡寵物,有凌晨五點起床爬山煉太極的野心可從不實踐,會抽煙但不屑於,愛喝酒但沒酒肉朋友,喜歡喝茶卻不懂茶道,愛喝咖啡結果只喝過速溶,一躺下就打呼嚕,一起床就喝涼白開。
我說:「這叫不懂生活。」
她說:「我就是喜歡你的不懂生活。」
我說:「那你會不會離開我。」
她說:「你絕對不會離開我。」
我緊緊地抱著那個傢伙,叫丁卯的傢伙,穿著皮夾克。我多麼希望抱著的是葉小璐,我多麼希望丁卯的摩托能飛起來,飛到月亮上,再重重摔回地面。
這樣,明天就不用上班了。
昏昏沉沉睡到下午五點。
中間醒了幾次,可睜不開眼,動不了,喊不出。我知道又「鬼壓床」了,記憶中第一次鬼壓床發生在小學三年級的暑假,我在同學家睡著後夢到又來到同學家,進門發現另一個我趴在桌上睡覺,就去拍睡著的我的腦袋,一下子鑽進了我的夢裡,在第二個夢裡,我走進同學家,看到還一個我趴著睡覺……
夢中,我一直企圖叫醒睡著的我,卻不停進入自己夢中。
頭皮發麻。
不過沒什麼可怕,早習慣了,因為這夢作了多年。
夢醒,恍惚中我以為還在同學家裡,就突然擔心馬上要開學,暑假作業還沒寫怎麼辦。
空氣渾濁,窗外紅燦燦的夕陽正在落山,我點燃一支煙看著天幕慢慢降臨,這個城市華燈初上。
滿頭的汗珠等煙燃盡都還沒散。
我突然想,在夢中是分辨不出夢與現實的,只有醒時方知,有時一個夢的長度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現實本身會不會就是未醒之夢,也就是說可能根本不存在現實;抑或夢也是現實,只不過是另一個世界。
餓,我收拾了一下準備去樓下買點吃的。
樓道沒人,電梯沒人,樓外面也沒人,拉麵館也沒人。
突然有點害怕,若一直沒人也倒好,我更怕突然從哪裡蹦出一人,卻又突然消失。
拉麵自然是沒人做,我進了一家蛋糕店,隨便挑了幾塊麵包,找了個角落漫不經心地填飽肚子,後來去接水,看到櫃檯上的車鑰匙就拿走了。
是輛貼滿HelloKitty貼紙的踏板摩托車,和小璐一個品味。
發動摩托,向酒吧駛去。
到了酒吧,駐下車,才注意到衣服上有些嘔吐物,仔細一瞧褲腿上也是,就進了對面的商場。偌大的商場,燈火通明,當然,沒有人。我不知這種情況有沒有人見過,也不太會描述這種詭異的感受。
以前,和葉小璐逛商場,我曾假設過商場沒人我要做什麼。首先我會去箱包專櫃拎兩把最大的旅行箱,然後把我願望清單上所有物品全部搜羅到箱子里,搜羅完突然發現為何我的願望清單上都是些廉價貨,扔掉重來。於是我照著同品類里最高端的產品把願望清單重新搜羅一遍,再次塞滿箱子又發現,我傻么,弄這些沒用的幹嘛。於是,直奔金銀首飾櫃檯,把值錢的全都塞進箱子,兩隻胳膊掛滿了江詩丹頓,脖子上掛滿了碧根果大小的金鏈子,還有一個榮獲吉尼斯世界紀錄展示用的純金奶罩,我會把這東西送給葉小璐情定三生,當我汗流浹背地拖著兩箱子寶貝到達商場門口,突然強光一打馬上眼瞎。
對面喊:「舉起手來,你已經被包圍了!」
可我手太沉,根本舉不起來。
對面又喊:「舉起手來,否則我們就開槍了!」
於是我就開始摘手錶。
對面再喊:「不要動,再動我們就開槍了!」
「吧唧」一聲槍響,鳴槍示警,嚇得我跪在地上。
對面最後喊:「馬上舉起手來,不要亂動!」
我使出吃奶的勁兒終於把胳膊舉到半空,結果表太多沒撐住,胳膊快速甩到腰間。
「開火!」
對面以為我往腰裡掏槍,於是「吧唧吧唧」兩槍打來,我中槍倒地,一槍打到胳膊,一槍打倒胸口。
人民警察迅速衝上來,發現我居然沒死,我也納悶呢,江詩丹頓賣表的小姐哭了:「沒想到我家手錶還能防彈呢!」
葉小璐也跑來了:「厲害了我的哥,這黃金奶罩沒被打壞吧?」
呵呵。
所以,這次進商場我換了一身五萬塊的西裝和一雙兩千塊的籃球鞋,外加碧根果一樣粗的大金鏈子和四隻江詩丹頓,手腕腳腕各兩隻。
我最後再重申一遍,從今往後我李爾,只選貴的不選對的。
說實話,我挺害怕酒吧里沒人,所以,當我小心翼翼推開酒吧大門,見裡面依舊群魔亂舞的時候,簡直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甚至開始有些適應這種節奏了,想孤獨寂寞冷離開酒吧,想炸毛舞扎熱進酒吧。天吶,想想還有點小臉紅呢。
可這種興奮沒持續兩秒,我就冷靜下來。
為什麼單就這個酒吧里有人,是什麼人,是不是人。
連續三問,從頭冰到腳跟。
這三個問題我是解決不了的,於是我想還是關注另一個問題,那就是甲子有沒有聯繫到葉小璐。
想到這裡我穿越人群,徑直走向吧台。
吧台沒坐幾個人,是些陌生面孔,酒保背對我調酒。我直接喊:「甲子,給我瓶啤酒。」
酒保回過頭:「您要什麼?」
不是甲子。
「隨便。你叫什麼來著,丁什麼?」
小丁一直忙完才給我遞來一瓶百威,他說:「丁卯,昨天送你回家你忘了?」
「哪能,沒斷片。甲子呢?」
「甲子哥今天請假。」
「我來過這麼多次就從沒見過他請假,這店就跟他開的一樣。」
「誰還沒個私事。」
「什麼事?」
「我也不清楚,家裡的事,走得還挺急,後半夜走的。我記得跟你說過。」
「哦是,對了,一直沒個女的來找我,或甲子。」
「今天有跟你一樣問甲子的,不過都是常客。」
「那不耽誤你生意,忙著吧。」
我抱著酒瓶轉身望向舞池,永遠都是這樣,這些不知疲倦的傢伙。
掏出手機,看著葉小璐的號碼,沒有撥出。喝酒,看人,喝酒,看人。
眼睛有些累,心裡有些空。
我本想用不讓自己閑下來的方式一股腦填平空落落的小心臟,怎奈這座城都空蕩蕩的哪能安放我的肉身。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是客明知身夢裡心無可安。
撥通,葉小璐。
嘿,我真的好想你。
居然撥出去了,不過她沒接。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Hi,帥哥,自己一個人嗎?」
我沒抬頭,但我可以幫你們假設一下喊我這人的樣子。長發垂肩、烈焰紅唇、弔帶紅色連衣裙、大腿白皙、黑色蕾絲半襪,坐在我旁邊側身望著我,眼神迷離而魅惑,聲音甜美而溫柔,身材的話自行腦補,總之符合你們的一切幻想。
接著,他說:「能請我喝一杯嗎?」
我說:「滾!」
因為我抬頭,那人是張猛。男,我的經理,一身休閑裝,他沒什麼異裝癖,至於剛才那些描述都是你們意淫出來的,跟我沒關係。
「這兩天不上班你……我天,你這鵪鶉蛋大金鏈子呀,西裝革履、籃球鞋,這麼奢華的裝備你發財了?快請我喝一杯,不,我要一打,來來上酒夥計!」
「滾!」
他真的不知道,我有多煩。
我正在醞釀絲絲詩意且淡淡憂傷的情緒緬懷葉小璐,借酒消愁,可他卻突然出現,這感覺就像被口臭的表姐陸離直接強吻,這既丟了倫理綱常還犯了噁心,要不是我善良,一定會扯下碧根果金鏈子當場把他打死。然後穿上價格不菲的風衣瀟洒離開案發現場,回歸一個人的世界,孤獨終老。
此刻,我的領導,張猛,就坐在我身旁,上下打量。
在這個酒吧外面還能見到人類,在葉小璐還沒跟我分手之前,我在看一個美劇,叫做《1000種死法》。
我在想,如果我現在殺死他,應該也不成問題。
我只是沖他笑了笑。
張猛搬著凳子朝我挪了兩步,伸手就摸我金鏈子,最後還拿起來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這鵪鶉蛋居然是真的!」
「不是鵪鶉蛋。」
「是什麼?」
「碧根果。」
「好好,碧根果,這麼粗得多少錢?」
我笑了,將鏈子扯下來扔給他。他摩挲了一分鐘,又把鏈子塞回我手裡。
「你搶銀行了!」
我搖頭。
「搶金店?」
我搖頭。
張猛上下打量著我,嚴肅道:「李老闆,這兩天你沒上班也沒請假,你那老姐姐陸離都快把我撕了,說實話,你去哪了?」
「丁卯,給我來一打啤酒,送到旁邊那桌。」說著,我跟丁卯指了指一旁的空桌。
接著,我離開吧台,張猛跟著來到卡座。
「還想要點什麼,隨便點。」
張猛狐疑地看著我:「妞行嗎?」
「這事,身邊不能有旁人。」
「我就說嘛,你小子真犯事了,讓我看看你的錢唄。」
「身上沒錢。」
這時,丁卯把啤酒呈上,全部打開後離開了。
「沒犯事,我遇上了一件事……」
說著,我拿起一瓶啤酒放在嘴邊。
「那你可以轉彎抹角講講,你怎麼發財的,」張猛也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半瓶下去,「你那事不違法吧,我跟您一起干?」
我笑:「不違法,有違智商。」
「我腦子夠用,你說,」張猛抓起酒瓶跟我碰瓶,之後一飲而盡,「我絕不告訴你表姐。」
「我呢,身上發生了一件特別奇怪的事,兩天以前,我發現這個城市空了,空了你懂嗎?就是人都沒了……」
張猛皺著眉頭:「死光了?」
「不是,就是消失,憑空消失了。」
「那我算幹嘛的?難道我是死人?」
「不,除了這個酒吧。當然我不知還有沒有其他類似的地方,除了這個酒吧,其他任何地方都沒人。」
張猛聽到這裡,又拿起一瓶啤酒,嫌棄地看著我,看了好一會兒,說:「知道你失戀了,小可憐,腦子都哭傻了嗎?來,哥陪你一醉方休,咱吹瓶!」
我嘆息,只能說:「我真發財了。」
張猛起身背對我,披上大衣,嘴中叼煙,他面前是激光亂射下一群搖頭晃腦的傢伙,後來他仰面朝天,吐出倆煙圈,企圖在這個混亂的場景中製造一種迷幻效果彰顯自己的智商。
「李大哥,」張猛轉過身,扶我入座,「我就知道,大哥你肯定發達了,發了多少財,能否帶上小弟?」
我笑,萬一張猛能讓我探明事情原委呢。
———以上2018.10.13發布———
照例到我最喜歡的推薦歌的環節 Battle Scars
店招霓虹燈的「-1」還在閃爍,酒吧門關上那一刻,彷彿這個世界又重回清靜。恍如隔世的冷風吹過街口,我一人站在空曠的街道上多少顯得有些突兀,我一刻不停回望酒吧大門,彷彿希望那扇門能被打開,某人從中醉醺醺地出來,搖晃著身軀走到路邊,攔下計程車,並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這樣的期待沒持續多久,我轉身向酒吧對面的商場跑去。
首先要讓張猛消除對我的懷疑。事到如今,我對甲子說過這事,他沒相信,不信只因我沒有自證。酒吧里,能幫到我的人在遇到張猛前就只有甲子,可目前,第一甲子莫名其妙走了,不知多久才回,第二某種程度上,我只是甲子的顧客。
所以,張猛是我了解這件事情的突破口。
當然,若這世上真已無人,同樣可以假設這間酒吧和張猛本身也是假的。可在毫無依據的目前,不如先假設都是真的。
那麼,我還有可能了解到發生了什麼。
看樣子張猛真想發財,所以要向他證明,我可以在身無分文,手無寸鐵的情況下,半小時內,在對面的商場搞到張猛需要的一切東西。
我有些冷。忘了說,張猛還是心存戒備的,我和他去了趟衛生間,在他監督下我脫了個精光,只留一件外套。臨出門前,我把外套脫掉,扔給他。
現在的我,一絲不掛地站在商場大廳里。
張猛給我要求是:CK內褲、范思哲褲子、阿瑪尼鞋子、江詩丹頓手錶、LV背包、愛馬仕風衣、阿瑪尼襯衣,全部帶著標籤穿在身上,另外,還有十萬元現金。
全部搞到後,還要在半小時內返回酒吧,他會在衛生間等著。
不可否認,張猛能做領導還是有些小聰明。之前我質疑為何蠢貨總會當上領導,現在,我意識到智商真正低的人可能是我。
你瞧,我以嚴肅的口吻給張猛講了一個荒唐的故事,張猛則以謹慎的態度給我下達了一個勝似玩笑的任務。
若我完成任務,他一定明白我說的意味著什麼,並籌劃利用我賺錢;若完不成,他起碼奚落了我一番,不但讓我光屁股滾出酒吧,還可以悠哉地喝著我請的一打啤酒。
我明白他考驗我的目的,我也知道他百分百不相信我的話,如若他真的相信我,便會採取一種更簡單的方法驗證,可惜他沒有。當然,我也喜歡他的需求,各取所需。
我光著身子在商場中狂奔,迅速穿梭於各個奢侈品專櫃,按照張猛的要求一件件都穿上後已過了二十分鐘,不過還算順利。可是錢,有整整十萬,卻讓我犯了難。
商場專櫃不收現金,只能找收銀台。
可收銀台的錢並不容易搞,我現在才知道人類是有多脆弱,徒手解決不了多少問題。
好在我發現了消防栓。
斧頭,對,這是我來到末日的第一把武器。我真心希望這時商場突然湧進一批喪屍,我揮斧大戰三百回合。
時間飛速流逝,抄斧連砍五個收銀台後才湊得差不多。當然在這之前,我還背了個書包。
其實我也不知有沒有湊夠十萬元,開始我還只會拿百元鈔票大概數數,到後來五十、十塊、一塊,只要是錢就往背包里塞。
砸收銀台的過程有點刺激,說實話,後背直冒冷汗。
最後裝了一書包。
還差五分鐘。
真顧不上了,我在商場里狂奔,上氣不接下氣。
可沒成想,出門時還是被絆倒了,被門口的防滑墊。
背包拉鏈沒顧上關,錢一下飛了出來,漫天飛舞,花花綠綠,散落一地。
這是我曾設想過的場景,坐在錢堆里像傻子一樣把錢揚到天上。這場景讓我愣了五秒,這五秒里我笑了。
離開酒吧已經過了35分鐘。
我飛速把錢全都斂進背包,並把拉鏈結結實實拉好。
酒吧,就在面前,衛生間里,等待我的就是張猛,或許猴急的他已經藏在酒吧門後等著我了。我要把這一背包錢,全部倒在張猛的腦袋上。
讓他知道,我李爾不是騙子。
進入酒吧,有一瞬耳朵嗡嗡作響,似乎失聰了幾秒。
環顧左右,張猛其人並未如我所願在門口乖乖等候。我背著書包穿過人群,走進衛生間。
衛生間里張猛也不在,只有兩個醉漢打架,弄得渾身臊氣。
我饒有興緻地看了一會兒。
那兩人,後來居然稱兄道弟相互攙扶著離開了。
倚在衛生間門前,抽了一支煙,張猛依然未到,只好離開。
張猛原來一直坐在卡座,他舉著啤酒朝我招呼。
「你做到了?」張猛放下酒瓶,「牌子都對?」
我沒開口,任由張猛打開手電筒上下打量。最終他還拉開我的腰帶,檢查了內褲品牌。
「我的天!這,是真的?」
我沒開口。
「對了,錢呢?十萬塊錢呢?」
我將書包扔給張猛,他拉開拉鏈滿臉驚詫。
「這功夫你弄這麼一堆?」
「現在你信了?」我說。
「信!無人世界,我現在真信!那麼接下來……」
正說著,門口處一陣騷動。
張猛馬上起身眺望,接著坐下扯著胳膊喊:「還不快跑啊你,我就知道你剛出去搶劫了,警察都來了!」
抬頭一看,門口站著三個警察,其中一人正好和我遠遠對視。
我得說我這人著實無趣,愛扯閑篇,愛走神。嘈雜的酒吧里,激光閃爍,一切似乎慢了下來,我不確定遠處的警察是否發現了我,他只遠遠看了一眼,可那一眼就讓我想起了那個夏天,關於一個年輕生命的消亡。
是了,夏天,這樣一個讓我永遠眷戀樹蔭、西瓜和午睡的季節,一個叫做夏天的姑娘像繞口令一般死在了夏天。我強迫自己混淆她的名字與那個季節,多年後我似乎真已遺忘,可每到那個季節,尤其是昏昏欲睡的下午,在我後背經常冒汗的下午,當暖風吹來,我便寒毛直立。
從我自以為是的心理學上講,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愛,只是摻雜著嫉妒的愧疚。
也許我忘記了夏天的模樣,我沒留下任何有關她的照片,畢業照那天,她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我只記得在那些奇異的日子裡,昏昏欲睡的下午第二節課,窗外陽光照得我眼睛睜不開,前桌的夏天和陽光一起扭頭沖我微笑,短髮飄起,篩著陽光。
可能,當時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讓這個朦朧的夢一輩子都不要醒。
在最炎熱的下午,我和幾個同學先於夏天父母認屍,她弔死在音樂教室,腳下是歪倒的鋼琴,還有散落一地的黑白鍵。我站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呆若木雞,面無血色,沒有一人敢上前,只有我。
警察問過我兩次話,第一次我表現衝動,因為警察幾乎用肯定的語氣問夏天是不是個隨便的女孩。
我一拳打在警察臉上。
我被帶到派出所,後來被家長帶走,被學校記過。
第二次還是那個警察,他笑問我是不是喜歡夏天。
我說不是,我怎能喜歡一個死人。
我無法忘記那個警察詭異的笑容,我猜他巴不得是我殺了夏天。所以,我選擇了沉默,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會把那男孩怎樣。
一個下午,滿世界都是讓人睜不開眼睛的陽光,我敲開夏天家門,夏父目光渾濁地依在門口,我說出了夏天懷了誰的孩子,並從口袋掏出一直藏在書包里夏天傳遞的那沓紙條。
上學時,男孩就坐在我身後,夏天每次回頭都沖我微笑,我再將紙條傳給男孩。
後來,夏天的父親打斷了男孩的腿。
事到如今,可以坦誠我的愧疚源於沒對夏天說出我喜歡你。如果說出來,她就不會誤入歧途。我自責多年,可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也嫉妒了多年,只是嫉恨那男生沒給我喜歡的女孩帶去幸福。
許多年後,清明節,我在夏天墳前見到葉小璐,背如針扎,頭皮發麻。
所以,葉小璐,你要聽我講,我喜歡你。可能很難理解這份感情里沒有嫉妒,也不是出於愧疚,更不是因為你長得像夏天,只是因為,我很難喜歡一個人,喜歡上,心就再也不得安寧。
鼻子有些酸,只是想知道葉小璐怎麼樣了。
噪雜的酒吧,我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遠處,警察正跟酒吧的工作人員說著什麼,我當然知道他們是來找我的。
「喂喂!你他娘傻了嗎?」張猛使勁扯著我。
我拿起啤酒送到嘴邊,朝張猛笑。
「我勸你抓緊跑!」
張猛在一旁張牙舞爪。說實話,若是以前遇見這種情況,我肯定也就跑了,像我這樣的小人,怎能吃眼前虧。不對,我根本不會犯這種事情,又怎能招惹警察?我這麼膽小怕事,怎麼可能。
「我都跟你說了,老子現在牛逼了,跟你都不在一個頻道上,你相當於活在我夢裡呢!」我把張猛推到沙發上,指著他說,「少礙事!」
「那你現在想幹什麼?」張猛起身整整衣領。
「我想跟他們練練,看他們什麼能耐。」
「你確定?」
我微笑,點頭。
張猛也點頭,同時從桌上摸起一個酒瓶,看了我兩秒直接砸到我後腦上。
玻璃碎了一地。
我倒了,摸了一把腦袋,一手血。
躺在地上,世界有些晃。
我想說,別信電視劇,根本不能不省人事。
接著呢,我還沒反應過來,張猛朝我臉上又踹了兩腳。
到底什麼仇什麼怨,我想不起何時得罪過他。可能是喝酒的緣故,確實有點暈。接著我感覺被兩個人抬了起來,一直走,音樂聲音越來越小,後來我被架進一間黑屋子,被他們扔到沙發上。
做了一個很疼的夢,夢裡我是張猛,在一個炎熱的夏天被夏天的爸爸打爆了頭。
醒來時一片漆黑,只有門縫透出一絲光亮。頭疼欲裂,清醒了一小會兒才發現黑暗裡張猛正坐在我對面,他手裡抱著一杯加冰的洋酒,屁股底下坐著我的背包。
「給我喝口,」我伸手朝張猛要酒,「我睡多久了?」
「十分鐘。」張猛朝門口看,順便把酒杯遞給我。
接過酒,我一口氣灌下大半杯,嗓子就像著了火。
「你不想解釋一下為什麼打我?」
張猛笑道:「怕你自投羅網。」
摸起酒,我續了半杯。
我說:「我真的一點都琢磨不透。」
張猛疑惑,看我。
「假如你相信我之前的話,你根本不必攔我,因為警察帶不走我;假如你不相信,你也不會攔我,因為你這是包庇。」
張猛聽完笑了,抓起我剛倒滿的酒喝了一小口:「就沒第三種可能?」
「比如?」
「比如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來錢,先救你再說。」
「那你也不用打我。」
「情況緊急。」說著,張猛跑去開門,探望左右,背對著我招手,「他們好像走了,過來吧。從後門出去,你先走,我電話給你解釋……」
我端起一大杯酒,一飲而盡,接著摸起那半瓶洋酒。
「快點,別磨蹭。」
張猛還在招手,我快步上前一瓶子砸在了他頭頂。
你說,電視劇到底該不該信呢?
張猛直接暈倒。
就是酒可惜了。
路上遇見服務生提著一打啤酒,我順了一瓶,他把酒籃子放地上跑來問我要錢,我從上衣口袋掏出幾百扔給他,他詫異又高興。這感覺很好,錢就跟假的一樣。其實,就是假的。
我懷疑自己好像喝醉了,可喝醉的人從不覺得自己醉,我只是感覺有一點點天旋地轉的意思,意識還算清醒。也不知是不是聽覺出了問題,當我走到大廳才發現似乎音樂已經停止,只剩激光亂射。
門口擠了一堆人,卡座上的顧客似乎也在等什麼。空氣里似乎瀰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我摸著酒瓶走上舞台,DJ嫌棄地看我,我一把奪下他的耳麥,並舉起酒瓶逼他打開擴音器。
「喂喂,MUSIC呢?來點動靜!」
眾人回望,齊刷刷看向我。
「怎麼了你們,燥起來啊!」
沒人回答,也許還有零星幾人在叫罵。我努力睜眼,人群中,我看到了警察。
我笑,仰頭喝了一大口啤酒。再看,沖向我的隊伍已經增加到三個人,最快的那個兄弟已經躍上舞台。我想,你們在我夢裡還敢造次呢。
於是我縱深一躍,飛踢。
就在空中,「吱啦」一聲,扯了褲襠。
剩下的,你們都猜到了,我被生擒。
我這人不太愛抱怨,比如我不會自我安慰地假設褲襠不扯我將如何神勇。當時,我被一人按住雙腿,一人按住屁股,另一人屁股坐在我臉上,捂得我呼吸困難,我右手還握著酒瓶呢,啤酒流了一地,我只祈禱坐在我臉上的警察同志不要像表姐陸離那樣肆無忌憚。
當然我得說,某奢侈品牌的褲子質量也不咋地。
———以上2018.10.17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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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吧出來,冷風過境,吹醒了我。
地上濕漉漉的,天空飄著雪花,雨夾雪。
褲襠冷颼颼的,低頭一看發現還好,不仔細瞧不出問題。我本以為從酒吧出來就只有換褲子這一個問題,其實是兩個。很明顯,我又自作聰明了,想想還真該聽張猛的,跟他從後門逃走就不會有問題。
現在我的雙手帶著手銬,孤零零的世界,我一個人。
你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嘛?很簡單,三個警察把我制服後,我被戴上了手銬,當然還因我比較不順從,反拷了。接著,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壓著我出酒吧。出門以後,我再回頭,警察就消失了。
還不明白就換個說法,跟我一道走出酒吧的人,無法進入我的世界。
這一點我早就考慮到了,不過沒有驗證。我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我是說兩人同出酒吧這事,所以我才會和警察同志做個小遊戲。我李爾,向來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可沒想到,手銬會留在我手上。
仰望夜空,一粒雪花落入我眼裡,酸爽。
我掉眼淚,跪在馬路中間,低著頭,背手帶著手銬,那姿勢就跟秦檜一樣。
我笑了,這樣的經歷誰都不可能遇上。
我這是在幹什麼呢?我醉了,褲襠扯了,跪在潮濕的馬路上,帶著手銬,心裡還想著幾天前離開我的姑娘,流著鼻涕,還想小便。
最終我起身再度朝商場走去,同時我瞬間決定了一件事,以後我李爾絕不能再自作聰明。
葉小璐說:「你與其做些莫名其妙的事顯示你自以為是的聰明來達到吸引我注意的目的讓我覺得你很有魅力,到不如直接撲上來省事。」
我寧願微微一笑選擇騎自行車下一百級台階車毀人亡。
進商場,裡面很暖和。
褲子有很多,可只有看的份兒。我不知一個被背戴手銬的罪犯如何自行穿褲子,最終到底有助於獄友的基情還是警察的正義呢?後來我又想,罪犯不會一直背帶手銬。同時,比起穿褲子,最重要的是先脫掉,也不知誰發明了腰帶。萬幸的是,我順利去了趟衛生間。也許這是一天當中最偉大的收穫,得益於我的飛踢。
繞著整個商場轉了一大圈,無望之際居然在員工休息室找到了一把半米長的鷹嘴鉗。
坐在地上我試圖鉗掉手銬,研究了十分鐘才發現是徒勞。後來困了,側躺在長椅上睡了一會。
無夢,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後,雙臂發麻,還道是自由身,一抻胳膊,沒抬起來,臉朝下摔到地面後突然醒酒。然後跪著站起來,又抖了好久胳膊才終於不麻,背手拿著鷹嘴鉗離開。
肚子咕咕叫,去地下超市隨便吃了些東西,就是彎腰趴著吃,像母豬。
再度離開商場,外面已是滿地白色,太陽尚未升起。
一個人的雪夜,其實我蠻想搭上一趟玻璃上全是白氣擠滿人的二路公共汽車,混雜著各種氣味還密不透風的公共汽車。
走到酒吧之前,我咽了口吐沫。
沒多想,直接進去。
可場子已經空了。
空蕩蕩的酒吧,讓人有種宿醉的感覺,腦袋和酒吧一樣空,這很難描述,就像大腦移位了一樣。遠遠看著吧台上方鐘錶,已是凌晨四點。
「喝酒喝酒!」
沒人回應。
「喝——酒——」
「啊?」丁卯從吧台內的小床彈了起來,睡眼惺忪地看著我,「你不是被抓了?」
我點頭。
「你越獄了?」
「算是吧。」
說著,我爬上吧台邊的圓凳,站上去轉身,把背手的鷹嘴鉗甩給丁卯。
「你,這是幹嘛?」
「抓緊給我鉗開!」見丁卯半天沒動靜,我繼續說,「大獄我都能越了,對付你算事嗎?」
丁卯抓起鷹嘴鉗,對準手銬鏈子,鉗了二十分鐘,終於鉗開了。之後,丁卯趴在吧台上喘粗氣。
「來杯啤酒。」
我抬起腕子,看著這雙鋼筋手鐲,一想還是算了吧,這個位置就不讓丁卯鉗了,也許他能給我把腕子鉗斷,改天叫開鎖公司來酒吧一站式解決。
「大哥,您還是快走吧。」
「對了,甲子這幾天一直沒來?」
「大哥,我求您,喝完抓緊走,我請。」
說著,丁卯遞上來一瓶啤酒。
我抓起酒瓶咕咚咕咚半瓶下肚,笑。
「您別為難我,我可算是幫凶,都給您開鎖了。」
「說越獄你還真信?」
「我眼瞅著你被警察押走!」
「嗯。」
我默默點頭順便又喝了口,可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對,一口酒嗆上來噴了丁卯一臉。
「什麼?你走出門去,親眼看到我被他們押上警車了?」
丁卯又點頭。
「那,那我現在是幹嘛呢?」
「拿我樂呢大哥,」丁卯無奈,「所以,我問你是不是越獄了。」
我沉思片刻提上酒瓶轉身就走。丁卯肯定不能解答我的問,更解決不了我的問題,非但如此,我還要把幾天來的經歷複述一遍。我不想再跟這種人廢話。去哪重要嗎?也許回家睡一覺最重要。
「哥,你等會。」
走到門口時,丁卯從遠處咚咚跑來。
「這是跟你一起的男士留下的紙條。」
我皺眉,突然想到之前張猛被我砸暈了。
門口太黑看不清,我把紙條塞進口袋,接著又瞧了眼丁卯,說道:「你小子看過內容了吧。」
丁卯嘿嘿一笑:「沒看沒看。」
沒理他,直接推門而出。
門「吱呀」一聲自動關上,關門的瞬間我轉身,看到了丁卯直勾勾眼睛。
從口袋裡掏出煙,背對白茫茫的雪地點燃,深吸一口。
不知丁卯傻看什麼,想來大概是我在他的視線中突然消失了,那一定很炫酷。
我微笑,抽煙空擋走到昏黃的路燈下,摸出紙條。
上面寫「明天上午10點,公司大堂見」。
什麼 !?
天還未亮。
寒風裡,我站在公司對面的一顆楊樹下瑟瑟發抖,周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我點燃一支煙。
大概快要6點了。
這時間公司大門緊鎖,回家休息等到約定時間可能又會遲到。
這時我看到了緊鄰公司的書城。
之前每日下班,我都要故意穿過書城,日復一日,我說只為一聞書香,葉小璐說我裝出了國際范,其實她不知我的目的。
也不是什麼目的,只是總感覺書城有人等我。
吞雲吐霧間,已翻越公司柵欄圍牆,經由地下停車場步行梯來到辦公室,暖和得很,我找到平常加班用的簡易床,撐開,美美睡一覺。
無夢,被一通急促的電話鈴聲叫醒。
慌亂中我接起電話。
「喂?」說話的同時,我看到是陌生號碼。
「你還在睡?沒到公司?」
「誰?」
「張猛。」
看一眼時間,10點整。
「我知道,在公司呢,17樓。」
「你來我辦公室……」
我一邊聽電話,一邊向張猛辦公室方向走去,電話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像是陸離。
此刻,我正站在張猛辦公室門前。我知道陸離正在他辦公室里,如果她在張猛屋裡見到我,我是否又得向她重新解釋一通我近幾日的去向。
正猶豫中,手機中又傳來了張猛的聲音。
「這樣,你去5樓等我,現在不方便。」
張猛說完掛了電話。
一分鐘後,我出現在了5樓。
之後,就是兩個小時的漫長等待,想睡又不敢,生怕錯過張猛來電,可一直沒等到。期間,我給張猛號碼撥出數次,無法撥通,我就知道是這個結果。當我返回17樓站在張猛辦公室門前,電話終於還是響了,只是張猛告訴我他有事外出,讓我等他聯繫,並強調不可隨便去他辦公室。
因為,他說,我的處境有些尷尬。
什麼叫尷尬?為何不是危險?想著,推門而入。
辦公室里沒人,本打算等他回來,直到喝完一杯咖啡肚子開始咕咕作響。
我無法確定自己在做什麼,張猛讓我來我便來,叫我走我就要走。
路過空曠的大堂,我環顧四周,當然是發現不了任何人的,其實我還挺想看到張猛,這兩天,張猛的詭異行為幾乎可以確定他知道我身上發生了什麼。
離開公司,酒足飯飽,腦子清晰許多。
太陽出來了,雪不知何時停的。捧起雪朝臉上抹了兩把,簡直精神百倍,又抓起一把塞進胸膛,那酸爽甚至讓宿醉都煙消雲散了。我想我真的走運,這樣一個雪夜,居然沒有醉倒在雪地里一覺天明,這樣也就一命嗚呼了。
有這結局也不錯。
無處可去便又回到公司。
以往,這家世界五百強企業的日常是來自全國各地來去匆匆的禿頂上班族,白中晚三班倒替到青春過期的前台,有如驚弓之鳥的暴躁門衛,和從不出現的領導以及從不離場的清潔工。
我站在公司大堂兩根大理石巨擘之間形同螻蟻,一陣寒風吹過,甚是凄涼。
去某領導辦公室摸了把車鑰匙,直奔停車場。
一路按著遙控找車,終於在停車場角落見到了閃燈的轎車。
開車門時,發現車身後有個不起眼的小木門。那門沒有把手,沒有鎖孔,白色油漆已多數脫落,木色顯露。
推門而入,才發現這是公司旁邊本省最大書城的地下車庫。
也許出於每日下班逛書城的習慣,我不假思索走到直梯前,按下向上按鈕。
電梯隆隆向上,我想到兩個問題,可想不通,張猛怎麼能打通我的電話?張猛到底是不是空城中人?
不重要,重要的是見到張猛第一件事,就是打。這傢伙故弄玄虛。
電梯門開了。
當我熟悉了空城,又去過了酒吧,生活交織在寂寞與喧囂,卻又青天白日里見到活人,是有那麼一點吃驚。可這多少有些反常,這裡其實沒有往日里徘徊在書架旁的顧客。
確切地說,只有一個人。
那人坐在葉小璐的位置上,曾經葉小璐常來讀書的位置。我確信不是張猛,我不確信的是,那清瘦背影的姑娘,到底是不是她。
這感覺就像發燒了,不,就像吃了辣根,對對,辣根。我環顧四周,對!根本沒有其他店員和顧客,就只有葉小璐常坐的那個位置有人!
像吃了一整管辣根,從鼻子酸到眼睛,從眼睛辣到腦袋,從腦袋麻到胸口,從胸口酥遍全身。對不起,我流了鼻涕,掉了眼淚,對不起,我實在控制不住了,我真不想哭出聲,我不想讓那姑娘看到我這的樣子,不是葉小璐到也無所謂,不不,我寧願就是葉小璐!
我跪下了,趴在地上,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可我不能哭。
堅決不能!
我必須先穩住自己,再去那邊,葉小璐常坐的位置,離我五十米。
我的姑娘,我想你了。
兩分鐘。
我偷偷擦乾鼻涕和眼淚,抬頭,起身。
可那座位已經空了。
幻覺?我笑。
很奇怪,不知何時我變了一個人。虛偽。失控。表達喜悅時熱衷使用眼淚,表達悲傷時善於露出笑容,表達嫉妒故意詆毀,表達不屑卻要讚揚。
算了,還是別想葉小璐了,再想,恐怕我就要徹底變成哲人。我李爾,從今往後……
「李爾?」
隨著這聲清脆利落從身後傳來,我的心臟便再也承受不住,就像麻木冰凍的身體突然被人戳了一下,受不了。
不敢轉身,可聽著好像。
微笑,沒落淚,沉默十秒,右腳根支地,故作輕鬆地轉身。
姑娘,笑顏如花。
可我,卻懷疑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不,應該是腦子也出問題了。
———以上2018.10.19發布———
繼續配樂 Not SADDDDDDD
有點不知所措,接下來不知從何說起。
短短几天,這個新世界給我的認知是除酒吧之外不存在任何人類,甚至生命。當然,這些天我去過的地方也不多,作為一個宅男,在目前的生命里,我更喜歡三點一線的生活。
書城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我一直沒想到這裡會有這樣一個人。當然,就是見到她也不會認為這世上,不,這座空城裡到處都應有人。
我更傾向於這是意外。
而且當我適應了這樣怪異的節奏,便逐漸確信這座空城只該有我一人才對。
可面前這人,到底是怎麼來的?理論上任何人都會出現,唯獨她不能。
還是先說說葉小璐,我並未想她,只是突然想說。
我跟葉小璐吵過一次架,後來冷戰兩周,最終在一個瞌睡的下午和好。那天我們在家看了一場看過無數遍的電影,《肖申克的救贖》。
葉小璐和我坐在二手沙發上,她雙腿蜷起雙手抱腿,我雙臂環抱向後倚著,我們倆面前都有一杯白開水,誰也沒喝。
電影結束,兩個男人出現在沙灘上,葉小璐將腦袋埋進我的懷裡。
「我也想要得到救贖。」
「對不起,我錯了。」
「其實,我也在策劃一次肖申克的救贖,有天我也要去這樣一個孤獨的地方。」
「在哪裡?」
「你要和我一起么?」
「沒有我,你會更孤獨。」
為什麼我會突然想起葉小璐?
因為,面前的夏天手裡拿著正是一本斯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贖》。
是,你沒看錯,是夏天,那個死去多年的姑娘。
「你是不是喜歡夏天?」
「不是,我怎麼能喜歡一個死人。」
我是不是喜歡夏天?我都沒來得及愛上她,只是花了很多年忘記她。
而今,夏天就這麼肆無忌憚地站在我面前,生如夏花。
而我,分明從她的眼睛裡讀出了震驚和欣喜。
她手中的書就這麼掉在地上,她眼圈紅了,落淚,撲向我,緊緊摟住了我。有點窒息,我的雙手不知往哪放,也不知說什麼。
「真的是你,李爾!」
夏天聲嘶力竭,若有人,我想整層樓都在圍觀。
她抱了我好一會兒,那感覺特別奇怪,就像我是她未曾出生的兒子。後來,她終於鬆開雙手,她眼中含淚,雙手扶著我的胳膊,仔細端詳,微笑。
而我,心跳加速,不敢有任何錶情。
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我面前站著的,是一個死去多年的,我曾喜歡過的,不敢說愛的,如花的姑娘。心跳很快,可也許還怕。
「你變了,你好像長大了。」
我笑,沒接話,可經她一說,我才注意到葉小璐好像長大後的夏天。
「你沒變,還像個小姑娘。」
有點窒息,有點頭暈,我閉上眼,揉太陽穴,俯身走到一旁矮凳坐下。
「怎麼了?哪不舒服。」
我沖她擺手,沒說話。
「要不要喝點水,我給你去倒。」
說著,夏天的手再次觸碰到我。
身子觸電般後縮,同時我抬頭,看她。夏天該是看出了異樣,禮貌地笑,輕退兩步。
「如果我的出現讓你不快,我可以馬上消失。」
我並沒作答,直到夏天的笑容沒了,也許她的自尊心終於受到傷害,她轉身離開。
「回來!」
我沖招手,她沒回頭。
「我跟你講,你誤會了……你回來,我可是喜歡過你的!」
我從矮凳上起身,夏天正好回頭。
彷彿我又看到那篩著陽光揚起的短髮。
老實講,直到今天,遇到夏天之前,我還以為只是在某種機緣巧合下我「穿越」了。可見到她後,我又想這不是單純地來到一個平行世界抑或其他空間。
我自認為是寡慾的人,平日里脾氣雖怪,卻也不喜爭搶。多日以來我被困空城,一直想出去,卻無非是想回到現實里見到葉小璐好問清分手原委。可當我見到夏天,卻似釋然。
並不是說我發現喜歡的是夏天而不是葉小璐,而是另一種可能。這種可能性高到我不願相信,那就是我可能根本回不去,既然見到了夏天,我就有可能是個死人。
誰也不曾確定往生世界一定在可認知範圍。
可無論我怎麼想,進入空城之前確有記憶空白。
我和夏天在二樓咖啡廳面對面坐著,我自行磨了兩杯咖啡,坐在桌前環顧左右,目光遊離,而夏天卻一直出神地看我。片刻後,夏天打破了沉默。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說實話,幾日來的經歷足以使我心律不齊。同時,我做好充足準備以防夏天聊到這個部分,可當她說出這句,我依然心裡一顫。
我長舒口氣:「某種意義上說,是的。」
「我怎麼死的?」
「你不知道?」
「我不相信我死了。」
這是一個靠窗位置,可以一覽街頭的白色世界。外面白得有些扎眼,我不知如何回應。半晌,我說:「難道沒有在音樂教室踢倒鋼琴的印象?」
「本來我是準備這樣,可並沒有……」
「那當時發生了什麼?」
夏天並未回答,轉而問道:「你是不是也有短暫的記憶缺失,後來莫名其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
我很希望自己回答不是,那樣在某種意義上說,我和她就不是同一種境遇。可我思付片刻最終點頭。
「很遺憾地告訴你,你可能真的『死』了……當然你不用害怕,這裡根本沒有其他人,一切照舊,只不過你得很長花時間適應這裡的生活。」
沒想到夏天卻在安慰我。
不知為何咖啡杯里起了漣漪,我低頭看著杯子,說:「我沒有死。」
夏天微笑。
「至少我確定在所謂的『死』前,我沒做過什麼是可能致死的。」
夏天搖搖頭:「生或死只是一種心態,你又何必較真,難道我又真的已故嗎?不過,我真的很高興能再次遇見你,在這裡,我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見過人了。」
「所以,今天哪怕不是我,你也會同樣興奮?」
夏天噗嗤笑了,臉蛋紅撲撲,那樣子完全像個高中生,她低了會兒頭,然後說:「你喜歡我,所以嫉妒了嗎?」
我沒回答,看著她,直到看到她不好意思,她又羞澀地低下頭。
「你不要總盯著我。」
「那你抬頭,我問你,」夏天揚揚眉毛,疑惑地望著我,我看著夏天,一字一頓,「張猛是你什麼人?」
「啊?什麼?」
「為什麼張猛引我來這,我卻看到了你?」我搖了搖頭,笑,「這根本就是張猛設的局吧?」
「什麼?張猛是誰?」
與葉小璐相似的容顏,加上這讓人毫無抵抗力的疑問。我坦然,她承不承認不重要。我註定在她身上找不到答案。
看到這裡,我將熱咖啡一飲而盡,放下杯子,離開。
「喂,李爾!你回來!」
夏天急匆匆從後面追上來,她氣喘吁吁,一言不發地盯著我。
「你都說喜歡我了,為什麼還要跑?」
看著這個姑娘,不知是由於冷還是激動,她渾身發抖。
「知道我在這裡等了你多久嗎?」
等我?多久?我笑,搖頭。
「是不是因為你那自以為是的『我已經死了』才會嫌棄我。」
「沒有。」
「如果『我已經死了』,你真的又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還活著?」
「呵呵。」
「你還笑!你知道你現在都一把年紀了,我都不會嫌棄你……你完全可以發揮你的大叔氣概,比如說保護我!」
「這裡難道還有什麼危險嗎?」
「沒有。」夏天低下頭。
我看她一眼,繼續走。
「你以前喜歡我,根本不敢承認!現在見到我,你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走開!」
我繼續走。
「李爾!我害怕!」
我停下了。
夏天從身後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不要離開我,我承認我是好久沒見到人了,可我真的害怕,害怕了很多年,我不用你喜歡我,可我求你帶我走……」
我嘆氣,轉身。
「好,天黑以後帶你去見人,讓你一次看個夠。」夏天擦擦眼淚,我瞥了她一眼,「還有,以後不要說死不死的,咱都活得挺好的。」
下午,驅車帶著夏天吃了頓好的,夏天十分高興。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也就早幾年她還隨處逛逛,後來就一直宅在書城,也難怪我每日下班都要去書城了。飯後,我又帶她去商場隨便挑了幾件衣服。終於,像個大姑娘了。
嗯,除了相貌,夏天沒有任何一點像葉小璐。
其實,我也不太確定夏天能不能進入酒吧。
21:00,我和這個叫做夏天,已經故去多年的姑娘站在酒吧門口。雖然我對她一肚子疑問,可理性告訴我在她身上可能得不到太多有效信息,況且需要我了解的她遲早會講,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對她的出現尚存質疑。
昏黃的路燈照著白色殘雪,沒有風,一切很正常。我深吸一口氣,抓住了夏天的手。
夏天條件反射似的縮回去,我把她手抓得更緊了。
「幹嘛?別亂動。」
夏天沖我嘿嘿笑:「怪叔叔,你越獄了么,手上還有鋼鐲子呢?」
「小孩子不要亂問。」
「是不是越獄你被警察擊斃了?」
她笑顏如花,我硬生生把她推進了酒吧。
進入酒吧後已是喧鬧無比的世界。而此刻夏天已是驚呆,眼睛瞪大。
「怎樣?人多吧?」
「可爸媽不讓我來這種地方……」
我自顧向前:「那你自己回家,不送。」
夏天只能灰溜溜地跟上。
穿過騷動的人群,我遠遠地看到了一個人。
幾日不見,甲子遠遠看上去十分消瘦,不知他到底出了什麼事。我不確定是否該詢問一下他家人的情況,還是可以問問葉小璐那天有沒有到。
想到這,看了眼身邊的姑娘,又想甲子不會以為夏天是葉小璐吧。
我讓夏天駐足,雙手抓她肩膀,看著她。周圍人群騷動不安,音響震耳欲聾。
我沖夏天大聲喊:「你認識葉小璐嗎?」
「什麼?我聽不到!你大點聲。」
本來,我準備趴在夏天耳邊說的,順便讓她冒充一下葉小璐,免得甲子問起來我還得解釋「這是我已故的高中時代暗戀對象」,這是多麼詭異的一句話。我懷疑甲子聽到後會崩潰。
可我並沒交代這些,準確說是沒顧上,因為我朝吧台瞄了第二眼就看到了張猛。
居然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我撇下夏天,瘋了一樣朝坐在吧台前的張猛跑去,其實跑了五秒鐘我就一記重拳敲到張猛後腦之上,就在這五秒鐘里我還在考慮如果我做這個動作甲子會如何驚詫,夏天會如何害怕,眾人會如何看熱鬧,保安會如何將我扔到門外,甚至警察會如何送上第二幅手銬。
無論怎樣,故弄玄虛的傢伙必須挨揍。
張猛和身下吧椅一同轟然倒地的瞬間確實唬住了不少周圍的酒鬼,可巨大的音樂聲很快淹沒了來自吧台的一次小騷動。張猛倒地後抱頭蜷縮,夏天馬上跑來扯我胳膊。
我笑著靜待張猛起身,想再朝他褲襠送上一腳。
往吧台瞥了一眼,驚了。
只見甲子站在吧台上,手持兩瓶啤酒,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朝我撲來。
瞬間,我的第一反應是,甲子居然是張猛的馬仔。
左腦袋中了一酒瓶,右腦袋又中了一酒瓶。
恍惚中我抬手指著甲子,並企圖努力搖頭表達一個失望的動作,可無奈已經失去重心,向後仰去。
最後一眼,看見甲子滿臉憤怒地舉起了一張吧椅。
剩下的,都黑了。
———以上2018.10.21發布———
繼續配樂 What Are Words
醒來的時候,夏天坐在我身旁一圈圈為我腦袋纏白布,我乜斜一眼旁邊,張猛坐在椅子上,手中晃著半杯酒。
「醒了?」
我搖晃著起身,又想衝上去。
「行了,你挨得打還少嗎?」
夏天一把將我扯回沙發。
頭疼欲裂。
「老子要喝酒。」
張猛回頭沖身後男人做個手勢,那人馬上給我遞上一杯,我小呷一口,看著張猛,說:「行啊,連甲子都成你的人了。猛哥厲害。」
「甲子我不如你熟。」
張猛說完掏出煙,向身後擺手,身後男人摸出火機,給他點上。
「你這麼玩我,想幹什麼?」
「我想幫你。」
「那為什麼每次見你我都這麼狼狽。」
「省省吧,上次,我要救你,你把我打了被警察抓走。這次,甲子要弄死你,還是讓我救了。咱大事還沒辦,就得先死你手裡。」
張猛朝我扔來香煙,我掏打火機點上。腦袋難受,一動就疼。
「這誰啊?怎麼跟葉小璐這麼像?怎麼進來的?你領進來的,還是你們分頭約進來的?」
我看了一眼夏天,夏天一臉茫然。
「甲子為什麼要弄死我?」
「這不重要,你先回答我,你最近身上有沒有什麼異常?」
「什麼異常?我沒覺得。算了,甲子的事我自己問,你就告訴我怎麼出去吧。」
張猛深吸一口煙,接著把煙頭踩到地上,他的派頭已跟我印象中截然不同。
「你不想知道為什麼會進來,就妄想怎麼出去嗎?」
「看來你還真知道,那你說說。」
「你進來,因為犯了一個錯誤,只有彌補了,才能出去。」
我等著張猛繼續,可他慢悠悠地掏出煙又點上了。
我嘆氣,朝夏天一揮手,起身就往外走。張猛並不攔我,走到門前,張猛手下卻不讓我出門。
「別急,喝兩杯。」
張猛把酒遞給我,回到座位,我端起酒杯。
「那你先說說讓我去公司想做什麼?」
「當然是大事,」張猛看了一眼夏天,接著看著我說,「不說今天,先說上次。我不讓你跟警察衝突,你不聽,結果目前已經危險了。當然今天是我的原因耽誤了,我本想教你怎麼出去,就知道你會來酒吧……可這女的是誰?」
「我還想問你這是誰呢?」
說著,我把夏天推到張猛面前。
「你帶來的我怎麼知道?還他媽一樣一樣的。」
我看了眼夏天,她明顯已對我不滿,不過似乎有人在場她不便發泄。看著這雙清澈可愛略帶埋怨的眼睛,最終決定我還是別把話說得太難聽。
「這是我的一位,故友。我就想知道,你安排她見我想幹什麼。」
「你有病吧?我跟你講,我還沒這麼無聊,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著張猛,我企圖從他眼裡讀出欺騙,可惜我真沒這能耐。
「那你現在教我怎麼出去吧。」
張猛瞄了一眼夏天,又看看我,說:「現在我沒法教你,你已經被警察抓住,就相當於死了一半。你現在最重要的是……」
這時,一陣猛烈的敲門聲打斷了談話。
「哥,那小子直接提刀來了。」
張猛問那壯漢:「你能對付的了嗎?」
壯漢直接搬起茶几玻璃板,說:「開門!」
張猛看著我:「一會兒看準時機直接往外跑,明天等我電話。」
我起身拉起夏天的手。
張猛一下拉開房門。
而此刻,門外的甲子手持尖刀,眼睛好似銅鈴,刀尖沖我,嘶吼:「老子弄死你!」
「上!」
隨著張猛一聲令下,壯漢抱著玻璃板朝甲子撲去,甲子應聲倒地,被壯漢壓住。
張猛又喊:「跑!」
我拉著夏天朝外跑。跑到走廊轉角,我回望,地上壯漢正隔著玻璃板壓著甲子,甲子在掙扎嘶吼,張猛站在一旁焦急地望我。
轉過彎去,我聽到張猛喊了這樣一聲:「別再招惹警察!」
這我知道。
從酒吧出來,天寒地凍,昏黃的路燈下,我哈出一團白霧。夏天眼巴巴看著我,似乎在在等我下一步行動。我突然心生煩躁,幾天來我已習慣獨來獨往,身邊卻出現了這樣一個女孩。
我徑直朝商場走去。
「等等我。」
我很想拋棄這個跟屁蟲,顯然跟屁蟲不太高興,可她又怕,只能跟著。
我沒等她,也沒回答,她擾亂了我的節奏,而且通過與張猛的談話,我發現似乎張猛礙於我身邊的陌生人有些話沒能明示。一個長相神似葉小璐的人,纏著我。我不知是因為她曾經自殺,還是因為長得像葉小璐而不是葉小璐,抑或是年齡落差。總之我承認,對她產生了抗拒心理。
「我餓。」
「跟著。」
走進商場,下扶梯,進地下一層超市。隨便在超市裡撿了些零零碎碎便吃掉了。等我吃得差不多,才發現跟屁蟲不見了。
本來還想直接走人,不過最終我決定還是去找她。
夏天,就站在不遠處看電視。
「你不是餓么?找點東西吃啊。」
夏天沒有回答,傻愣愣地看著電視。
「喂,你不是十年沒見過電視了吧。」
說著,我朝她走去。她見到我後,拽著我胳膊,指著電視,說:「看。」
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打著馬賽克的男人。
確切地說,是一個裸體男人堂而皇之地在眾人圍觀之下奔向一個奢侈品專櫃,穿上襯衣,又狂奔至另一專賣店穿上鞋子。隨著攝像頭切換,男子湊齊一套衣物,眾人無人上前阻攔,這時鏡頭中出現兩個保安,男子手持一把消防斧,保安不敢上前,男子砸壞收銀台,將鈔票斂入背包,並在砸收銀台過程中將保安依次打到。
看明白了,那是我。
電視中我還在出商場時被防滑墊絆倒,錢撒了一地。而且就在我蹲下急匆匆往背包里塞錢時,周圍居然沒人再敢上前阻攔。
最後一個鏡頭,我背著塞滿錢的背包,飛奔至街對面的酒吧。
「昨天午夜,警方在商場對面的TEN-1酒吧中控制了該名男子,該男子已被刑事拘留。據悉,男子李某,正是近日盜竊車輛肇事致人死亡的犯罪嫌疑人,目前記者從警方處獲悉,該名男子與最近多宗盜竊、搶劫案件有關,目前,商場保安人員一人輕傷,一人因頭部重擊生命垂危正在搶救中……」
心跳加速,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姑娘,她目瞪口呆。
我敢說此刻夏天看我的樣子一定像在書城她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看她的表情一樣。
她向後退了兩步。
「那不是我。」我說。
夏天搖頭。
「你聽我說,那根本不是我,我看不到任何人,你是知道的,你也見不到其他人。」我語無倫次,不知怎麼表達,「就好像現在,我們和其他人根本不在同一個世界!」
夏天似乎在試圖讓自己呼吸順暢,我伸出手,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將手放在我的掌心。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進入了這個世界,我也並不清楚那個世界中的我做了什麼事,但是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至少那個世界中的我已被警方控制了。」
說著,我指了指電視,電視中的我坐在囚籠中,低著頭,戴著手銬,雖然臉上打了馬賽克,可我知道那就是「我」。
「我和他根本不是一個人!」
說出這話,我心中一震。我本想證明自己不是罪犯,可卻突然發現,這世上居然還存在一個我,不,是現實世界裡,我居然是存在的。
那,這裡我,是誰。
「可你為什麼還戴著手銬,」夏天拉著我的手,並沒有鬆開,「你說實話,是不是越獄了?」
看了看手銬,不知所措。
我不知怎麼解釋,我想其實也無需解釋,夏天也應該能明白。她和我的處境相同,她是最應該理解我的人。
我沒回話,鬆開了夏天的手,沖她笑,接著自行離開。
尚不能確定一件事,現在的我是否依然還在商場的攝像頭中。
當然,那不是最重要的。
路過一個運動品牌專櫃,我拿了一件黑色衛衣和棒球帽,進更衣室扯掉磁條全部換上,急匆匆出來,後又在商場門口的眼鏡店順了一副墨鏡。
也許會有這樣一種可能,並沒有兩個世界,問題只出在我身上。我本身就在現實世界中,只是看不見其他人。
那麼一定會有人來抓我。
就好像我在電視里揮舞著斧頭誤傷保安人員。這個可能性實在太大了。
我在商場門口等候了十分鐘,並沒有莫名的力量將我撲倒,不過卻迎來了夏天。
夏天的聲音遠遠傳來:「李爾,我原諒你了!你就是殺人犯我也跟著你!」
我回頭,她正朝我跑來。
我才不是什麼殺人犯,所以為什麼要你原諒。
於是,我推開商場厚厚的禦寒門帘,匆匆離開。
酒吧,「-1」仍在閃爍。
心裡咯噔一下,不知道是否有警察等我,張猛提醒過我不要招惹警察,我也不確定甲子是否仍在酒吧,不過張猛從未提過不要招惹甲子,所以,我必須問清楚甲子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詳預感,可能我真的做了一件壞事。不然,哪怕甲子是張猛的人,見我也不至於發瘋。更何況,張猛已經否認。
隨著夏天走出商場,在寒風中喊了一聲「李爾」,我眼睛一閉,推門進入酒吧。
酒吧還是酒吧,重新回到躁動不安。
人群中我的目光落在吧台,甲子和丁卯都在,丁卯在忙著招呼客人,而甲子在吧台角落抽煙。
我朝甲子走去。
穿過層層人群,甲子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清晰到面色發黃、鬍子拉碴、眼皮發腫,總之形容憔悴。
還有五米,我剛要開口,卻被人捂住嘴強行拉走。
我回頭,是剛幫我抵擋甲子的兄弟,他把我扯到了衛生間。
關上門後,他說:「不好意思,猛哥讓我警告你兩件事:第一,以後別再來酒吧,第二,不要招惹甲子。」
「第三呢?不要招惹警察?」
「猛哥沒交代,但這是肯定的。猛哥還說,明天別忘去公司,十點整,在大堂,帶上手機。」
「為什麼要聽你的?」
「如果你還想回去的話。」
說完,壯漢離開了。
走出衛生間,夏天遠遠喊我,匆匆跑到我身邊。
她只是瞪著我,一句話也沒說,胸前起伏喘著粗氣,還有些憤怒。
我看了她一眼,便一直盯著吧台。
這下,我不知到底要不要去找甲子了。
夏天從鄰座客人桌上摸了一瓶酒,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接著噴了一地。
那桌人喝得東倒西歪,倒也沒注意。
「行了,不能喝別喝,使什麼性子。」
「說了讓你等我!」
「我有更重要的事。」
「再重要也要等我,我們是,是一起的!」
「我有事離開一會兒,你等著,別耽誤事。」說著,我離開夏天,走兩步我折回,說,「不要跟陌生人講話,如果有人過來招惹你,你就告訴他:我老公去砍人了,回來別濺你一身血。」
夏天噗嗤一聲笑了。
「別過來哈,有事再找我。」
說完,我轉身走開,黑暗裡,夏天的眼神期待而迷離,就好像我跟葉小璐初次相遇在墳前相遇的清明節。
嗯,甲子,我來了。
我一定要弄明白怎麼回事。
通常,我是比較喜歡甲子的。他個兒不高,白凈,不輕浮,不搞基,講本地話,作為一名資深酒保卻連花式調酒都不會,就是把酒瓶拋起雜耍那種。他習慣沖人微笑,聊兩句,再去招呼別的客人。接觸時間長了,他還會給你卷上一根自製煙捲,先鋪開一張煙紙,捏上一撮雲南煙葉,對角開始卷,卷著卷著就成了規整的一支,最後還要用舌頭舔一下,黏住,遞給你,拿出zippo以一種看不清的方式點火,湊到你嘴邊。
想抽甲子卷的煙了。
離吧台十米,我看著甲子,他正坐在吧台里捲煙,丁卯在招呼客人。
我瞧了甲子一會兒,又回頭望,遠處,夏天目光迷離,滿是擔心。
揪心。
我突然想假如這是葉小璐會怎麼辦,我不知道。我想夏天可能還是個孩子,單純得像個古代人,老公去忙,她翹首以盼,在織布機前等男人回家。
假如等我的人是葉小璐,我覺得她不會等我。不,我想如果葉小璐在,我則沒空理會這些事情,除非必要,我不喜歡社交。
我寧願花一上午時間幫葉小璐扎臟辮。
遠遠回望夏天,我遲疑幾秒。我不確定這樣找一個之前幾乎要殺掉我的人是否有必要,況且我不知他為何生氣。
最終我告訴自己,我必須自證清白。
走到吧台,我拍了拍桌子。
「解答我的疑問,我可以任你打十分鐘。」
甲子聽到我的聲音,沒有抬頭,他從褲子口袋掏出火機,打了幾下,點燃手裡的捲煙,盯著燃燒的煙頭,轉著看了一圈,深深地吸。
沒幾下就抽完了那支,他抬起頭,眼裡布滿血絲。
「你說。」
「我不知道你……」
剛開口,甲子就將一個空扎啤杯砸到我腦袋。
我的腦袋呀,我都懷疑它是混凝土做的。
血,順著額頭,繞過眼睛,沿著鼻子,流進了我的嘴裡。
眾人驚呼。
我環顧四周,笑:「喝酒喝酒,沒事沒事。」
「你挺有種啊,」甲子笑了,說,「來,你放開了問,問好我放開了打。」
「你為什麼……」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我真的……」
「你是不是想說,那天你說的都是真的,你莫名其妙地在空城裡逛來逛去,所以任何事情你都不用負責。」
我沒有說話。
「好,那我就相信你。」
「你終於相信我了?」
「對,我沒法不相信,因為我不相信你能越獄,所以我寧願相信你的城市沒人了。」
「我可以證實給你看,咱倆一塊走出去就完了……」
說這話前我還想著我們一起出去後甲子肯定見不到我,他沒法進入我的世界,就能證明自己在空城裡。可話說一半,突然發現自己忽視了一個問題,丁卯說過曾親眼見我被警察帶走,可事實上我卻只帶了一副手銬進入空城。如果我再次同時跟甲子出門,理論上他是可以看到我的,只是那人不是我。根據之前在商場看電視新聞上的我,以及丁卯的說法,我幾乎可以斷定,之前被抓走的我現已坐在監獄且沒有越獄。不然,他們怎麼會認為我越獄。
假設,我和不同的正常人一起走出酒吧,那麼現實中,會不會每次都要多出一個我。
想到這裡,一身冷汗。
「你把我爸殺了,現在又越獄了,」甲子笑著,「我倒要瞧瞧你是怎麼自證清白。」
「什麼?!我殺你的……」
「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一時語塞,終於知道甲子為何憤怒了。可無論如何我不相信自己會殺人,況且我根本沒見過他的父親,只能是另一個人乾的。
甲子並未發作,搖頭,轉身接上一杯啤酒,推到我面前。
「說來好笑啊,我爸自己會算命,」甲子淡淡說著,自己也接上一杯啤酒,端著喝了起來,「他提前給我打了電話。」
「說什麼?」
「告訴我他的銀行卡放在哪裡,還有密碼。」甲子將酒一飲而盡,「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他關係不好,接了電話也沒當回事。」甲子眼睛紅潤,繼續說道,「後來,你來了,跟我扯無人世界,扯分手。我就奇怪,那天你臉色不對,明顯是有事,後來我才知道是把我老爸給……」
「我……我哪裡……」
「不用狡辯,你小子膽太肥,劫車、撞人、肇事、搶劫、殺人。」
「搶劫那段,我剛在商場也看到了。可你的父親。」
「我爸被你撞死的。」甲子搖頭,眼睛濕潤,「你偷車,闖了十幾個紅燈,最後上了高架橋,撞在防撞墩上。」
「啊,可我實在不清楚你爸去高架橋上幹嘛。」
「你他媽闖了多少紅燈心裡沒數嗎?」
說著,甲子一拳打來,我應聲倒地。
丁卯從吧台里跑出,將我扶起。
「要我說,哥,這傢伙該打,不,該死。」丁卯扶著我,對甲子說,「他撒沒撒謊很容易驗證,一塊兒跟他出去,看他到底能不能憑空消失!」
「哈!」甲子笑,看著丁卯,「你也有病吧!」
「我真不信他能越獄。」丁卯陪笑。
「你瞧他那銀手鐲子!」
甲子指著我手腕。
「這樣哥,咱倆架他出門,他最多是想逃跑,就看這崽子多大能耐,出去後最好消失,消失不了,就地踹死。」
丁卯沖甲子說完,胳膊緊緊鎖住了我。他瞪了我一眼,我嘆氣,不知這傢伙突然冒出來幹嘛。出去好說,可是。
甲子點頭,手撐吧台從裡面跳了出來。甲子推了我一下,示意丁卯帶我出門。
夏天不知何時跟上的,滿是焦急,我沒理她,她緊跟著我們,扯了扯丁卯。
「你抓李爾幹嘛,你抓我怪叔叔幹嘛?」
甲子停下,轉過身去一把推倒夏天。
夏天坐在地上哭了。
心裡酸酸的。
我跟甲子擺手,求他不要這樣。接著,我蹲在夏天面前,說:「妹妹,你乖乖找地方坐著,我不會有事,一會兒回來接你。」
夏天認真地點點頭,眼裡含著淚花。
其實我挺受得了女孩哭,我見過很多女孩哭,唯獨沒見過葉小璐哭。當我第一次見到葉小璐一樣的臉蛋梨花帶雨時,終於還是崩潰了。
我落淚,就像生離死別一樣。我真不想把這裡搞得像瓊瑤劇。
「叔叔,他們會不會打你?」
「會,又打不死!」
說著,我扭頭跟他們去了。
到了門口,三人都停下了,甲子和丁卯對視,丁卯朝甲子點頭,同時推開大門。
寒風迎面。
———以上2018.10.23發布———
繼續配樂 終點起點
出門就被絆了一跤,摔到了殘雪裡,手掌磨破了。
頭還是暈的,嗡嗡作響,穿過大門時我似乎聽到了一種聲音,窸窸窣窣,就好像很多人小聲說話,又像風。
撐著冰涼的地面跪了好一會兒。
這一會兒我思考了一個問題,就是宇宙的盡頭。
之前提過,這問題讓我頭疼又恐懼。宇宙盡頭到底在哪,盡頭之外又是什麼?我的智商不太夠用,也理解不了多維宇宙。沒上學之前就常想,我坐在外公的自行車上,在夜空下看星星點點,望不到邊際。這種恐懼深入骨髓,超越生死。
想這些的時候,我時常感覺飄在一萬米的天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直到遇見了葉小璐,我算是找到了一個還算滿意的答案。
「宇宙盡頭就在你的恐懼里,恐懼越大,它越大,恐懼越小,它越小,總有一天你不再恐懼,宇宙就是你的心,」接著,葉小璐手指向自己,「宇宙,就是我的胃,現在我餓了,我就是整個宇宙,我吃飽的時候,你就是整個宇宙。」
我明白,她要表達的不是一花一世界,而是說「我就喜歡你神經兮兮的樣子」。
這也就是葉小璐的風格了,一個完全有別於夏天的存在。
冷風中,是夏天,從身後將我扶起。
夏天說:「走,咱找個診所,給你洗洗。」
抬頭看著夏天,她一臉擔憂,不知她在擔憂什麼,這樣的時候,我更傾向於相信我在這裡是她唯一的親人。
「李爾,你站住。」
剛走兩步,被人叫住了。
我和夏天回頭,丁卯嘴裡叼著煙,面無表情地看我。
黑暗裡,冷風吹進脖子,灌進胸膛。
汗毛直立。
「你,你居然出來了!」我指著丁卯。
丁卯看著我,吸煙,並沒開口。
「你剛才怎麼不直接向甲子解釋!你也能進空城!你什麼時候能進空城了?你怎麼不告訴我?」
「看來你是真喝多了。」
「我沒怎麼喝。」
「我說你撞死甲子父親那天,是真喝多了。」
「我沒撞死。」
「好,某種意義上確實不是你撞的,不,應該說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撞了人。」丁卯深吸一口煙。
突然一個靈機,我衝上去扯住丁卯衣領:「我想起來了!第一天你就!」
「大驚小怪,」丁卯推開我的手,拍拍衣服,抽了一口煙,接著說,「那天你在酒吧喝得不省人事,我把你送回家。」
「那甲子呢?甲子現在哪裡呢?」
「甲子,沒被選中,」丁卯看看遠處,說,「或者說,甲子是正常人。」
「剛才咱三人一起出酒吧,只有我們兩在空城出現了。與此同時,在甲子面前,我們三個人同時存在?」
「前面對了,」丁卯搖頭,繼續說,「現在,甲子只能看到我,沒有你。」
「啊?」我看了一眼夏天,夏天也一臉疑惑。
「第一階段的時候,是同時存在的。」
「你在說什麼?」
「San Junipero。」丁卯說了句外語,把煙頭扔掉,「這座城市的名字,怎麼說呢,算是現實城市的複製品,名字不重要,你可以繼續叫它空城,也有人稱它鏡城。這座城市,沒人明白到底是所謂平行世界還是夢境。我知道的是,某些人被選中來到這裡,進入第一階段,如果在第一階段發現離開的方法,就會把損失挽回在最低。」
「什麼第一階段?」
「還有第二和第三階段。我現在身處第一階段。第一階段的特性是,可同時存在於現實中和鏡城中。換句話說,這兩個世界裡各有兩個你在做同樣的事。」
我點了點頭:「所以我第一天亂開車,撞死了甲子的父親,後來去商城拿東西被攝像頭錄了下?」
丁卯點頭。
「可現實世界的我為何做出亂開車或在光天化日之下搶劫的事情?這不合理。」
丁卯說:「因為鏡城的你同時主導兩個世界中你的思想,或者說現實世界中的你在機緣巧合之下,做出了與鏡城世界的同步舉動。」
「比如我為什麼會開領導的車,闖紅燈?」我一臉茫然。
「可能你失戀了,領導又對你的魂不守舍進行批評,接著你暴走,奪取領導的鑰匙。」
「那光著屁股衝進商城,找搶奢侈品牌呢?」
「可能你遇見了葉小璐,」丁卯看看我,又看看夏天,繼續說,「而葉小璐跟你大吵一架,說你這個窮屌絲,你一怒之下跑去商城搶了一身名牌和錢。」
我並未糾正丁卯的邏輯錯誤,我看了眼身邊的夏天,接著看丁卯,而後陷入沉思。
一會兒,我說:「那得謝謝你,現在,你已經用你第一階段的那個身份幫我證明了我其實活在另一個世界中……對了,酒吧其實就是通往兩個世界的入口嗎?」
「算是吧,」丁卯沉思片刻,道:「先不說這個,我的主要目的是告訴你抓緊離開,不用管甲子到底相不相信,那不重要,我帶你出來是要再度提醒你,別再跟他糾纏,然後第二天,乖乖在公司等張猛聯絡。」
「張猛為什麼不自己來找我?」
丁卯撇撇嘴,笑,並不搭茬。
「說半天你是張猛的人啊,」我笑,繼續說,「說實話,這次出來我本不想再去找甲子折騰。本想給傷口消消毒,休息一下,明天就去公司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我好心提醒一下,」丁卯打斷了我,「你已經在第二階段,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我看了丁卯好一會兒,最終朝他要了一根煙,這讓他沒防備地愣了,接著他笑著摸出煙,並給我點上。
「讓我猜猜,」我抽著煙,說,「是不是第二階段的人就不能再同時出現兩個世界,做同樣的事情?」
「差不多是這樣,你的處境很危險。」丁卯看著我。
「最後一個問題,怎麼才能離開這裡?鏡城。」
丁卯搖頭說道:「如果我知道,早就離開了,還跟你廢話什麼?也許,明天你按照張猛說的,去公司,張猛會……」
我微笑,把煙頭扔掉,並朝丁卯腿上吐了口吐沫。
接著,我回頭朝夏天招手,夏天趕忙過來,我摟住她,她本來還妄圖推開的,不過被我強行摟住朝酒吧里走去。
———以上2018.10.25發布———
繼續配樂 We Go Up
丁卯說的這些,我並未完全消化,其實我很感興趣,當然還有一些別的問題。
不過,我這人陰謀論,首先,我不完全相信他的話,其次,他說這些的意圖明顯是讓我務必去找趙猛。
大概對於他們來說,我的死活和這個世界的真偽都不重要,其實,我很可能有利用價值。
什麼價值尚不清楚,而張猛的問題很大。當然,我可以假設他因為前兩次親自出師不利,所以現在不親自找我。可同時還有另一個疑問,就是他為何總約我去公司,而不是在酒吧找個包間直接說明白。
「酒吧有其他勢力。」
這話是我假設的,我猜如果我問,他應該這樣回答。
可我有選擇嗎?答案很明顯,並沒有。
可是,我為什麼要選擇。
舞池裡依舊人聲鼎沸,我一直感覺他們並不是真的。
想到這裡我笑了,扭頭看了一眼夏天,她臉上寫滿疑惑。
她沖我大聲喊,我沒有聽到,接著她又趴在我耳邊說:「李爾,我們還是回家吧,我累了。」
女孩子就是抓不住重點,而且麻煩。我又開始覺得面前這傢伙是不是個累贅,一會兒我是不是真的要擺脫她?
等等,我們,回家。
嗯,這話,也就是葉小璐跟我講過。
看著夏天,我真想緊緊抱住她。
可惜我不能。
我知道,我很想把她當成葉小璐。抱著她,一樣的發香,一樣的體溫,因為她倆長得實在太像了。可我不能,因為,她根本不是。
我沖她指了指門口的座位,推了她一下。轉身就走。
沒錯,我還是沖甲子去的。
甲子蔫了一樣,坐在吧台里。而一旁的丁卯好像沒事人一樣熱切招呼著客人,噓寒問暖,調酒接酒。我不知他何時回到崗位繼續工作的,我沒注意到他們進門,因為我剛剛就站在門口。我看了他一眼,兩人目光交錯的一秒里,我似乎看到了一絲不屑,可我不確認。
「來瓶啤酒,丁卯。」
「好的,哥。」
一瓶酒推到我面前,他又去忙了。
總覺得哪裡不對。可我沒在這件事上耽誤太多時間,又望向甲子。
甲子頹了,低頭,捲煙。
「甲子。」
我喊了他一聲,他似乎沒聽到,等我要叫他第二次時,他抬頭把卷好的煙遞給我,點火,送到我眼前。
「對不起。」
我深吸一口捲煙,卻聽到甲子說了這樣一句,甲子的煙嗆,讓我咳了好一會兒。我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我說:「不不不,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把你爹撞了。」
「都是命,」甲子抬頭,舉起杯和我碰,「當然,我不能原諒你。不過我錯了,我說世界,世界居然是這樣的。」
「對,我其實,也根本沒有一點防備。」
「刺激嗎?」甲子咧嘴笑,眼裡閃著淚花。
「不,不刺激。」
「沒說我爸那事,」甲子抹抹眼淚,盎然的興趣掩飾不掉他的悲傷,可他繼續笑,「我是說進這個空城刺激嗎?」
我有點無法招架:「還好……」
「你帶帶我,」甲子又舉起杯子,「我也想進來風流風流。」
不知該怎麼說,只能舉杯和甲子碰杯,然後喝酒。
吧台還坐著幾個外國人,我往周圍看了一眼,湊上去問:「怎麼,丁卯沒告訴你。」
「你喝多了?還是被打傻了?他一毛孩子,懂什麼?」
說著,我跟甲子同時扭臉朝丁卯看去,丁卯正給人扯淡,看到我們,茫然傻笑。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怎麼進來的,我只是想出去。」
我說完,甲子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彷彿要讀出謊言,可惜我並未撒謊。
甲子嘆氣,苦笑:「這哪是空城啊,簡直就是圍城。裡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想進去。」
「如果不是她,城裡城外都一樣。」
「你說葉小璐?」
我點頭。
「剛才那姑娘呢?」甲子皺眉,朝遠處看了看,「那姑娘不是葉小璐?」
我回頭看,問道:「你覺得是?」
「挺像,就是扮相有點嫩。」甲子看著我,說,「我沒見過你們幾次,你兩每次來我注意力都在你身上了。」
我笑笑,搖頭,舉杯,倆人喝酒。
沉默了一會兒,甲子趁這個時間又為我卷了一支煙,卷好不忘用舌頭舔一下,遞給我,點上。
接過捲煙,我深吸一口,吞雲吐霧。
「那天,葉小璐一直沒來嗎?」
「哪來了,」甲子嘆氣,「半夜,接到電話說我爹在醫院不行了,我就去了。」
「真的抱歉。」
「我相信你,不賴你,你不知道。這也是意外。」甲子瞪著眼睛望了我好久,後來說,「葉小璐最後打來電話說有事來不了。你這不是聯繫上人家了嗎?我看你們還挺親密的,和好了?」
我長嘆,把啤酒喝光,說:「她根本不是葉小璐。」
「什麼?」甲子揚著眉毛,問,「她有個妹妹?」
「不,」我看著甲子,說,「這是我已故的高中時代暗戀對象。」
「暗戀對象這麼像,比著找的?」
我沒說話,甲子突然意識到不對。
「你說什麼?死了的?」
我點頭,甲子愣住。
回頭望去,我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了清秀可愛的夏天,她沒有沖我招手,但是她的眼睛一下就找到了我,哦不,也許她一直在盯著我。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莫名其妙的不安,煩躁,心跳加速。
夏天,就這麼遠遠地看著我。
「你確定?」
甲子的聲音把我拉回來,我回頭看著他。
「那麼,你是說,死去的人可以活在那個世界?」
「怎麼說呢?我不太清楚。我這個同學高中時候自殺了,很多年了。我不確定她怎麼也會出現在空城,」甲子耐心聽我說話,我看著他,繼續道,「你說我是不是也死了?」
甲子先是一愣,接著不太耐煩地說:「說正事呢,別亂扯,怎麼可能。」
我點頭。
心慌。
不知這是怎麼了。
總覺得有人在黑暗中監視我。
「你確定不記得怎麼進入空城中的嗎?」
甲子對這個問題表現出的興趣實在讓我疑惑,我一度認為,如果他得到正確答案,就可以原諒我過失撞死他父親的事。
「我只記得之前有一段記憶空白,之後就進來了。」
說完,我拿起酒杯示意甲子續杯,甲子剛接過杯子,我就被兩個人狠狠按在了吧台上。
「給我抬起頭來!」
一個人在背後拽著我的頭髮,我腦袋揚起,接著一束強光襲來,打得我睜不開眼。
「是他么?」抓我的人問朝我打手電筒的傢伙。
那人打著手電筒,對著我和自己手機反覆觀摩,嚴肅地點頭。
「拷上!帶走!」
好吧,我微微一笑,我是怎麼了,這麼不招警察待見,是誰通知了警察。
被帶走時,我回頭看了一眼,甲子面無表情,甚至一臉苦悶。
他們的這次行動看起來並未乾涉到其他人的娛樂,經過舞池時那些人依然搖頭晃腦,被警察碰到後還妄圖問句「你碰我幹啥」之類的話。
我想,這有意思么?
我是說,給我拷上。
這樣我就擁有了兩副鋼手鐲。
愁。
「等等!」
警察和我都站住了,他們回頭看。當然,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甲子。甲子在我身後跟警察先是客套一番,然後大聲對我說:「記憶空白之前,你還發生過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
我伸著脖子湊近甲子耳朵,本想咬一口,就像泰森咬掉霍利菲爾德的耳朵。這麼多年過去,有誰知道當年泰森這麼做只是不想故意輸掉比賽?
可我沒,因為沒必要。
「哪有什麼記憶空白!」噪雜的酒吧里,我大喊,「睡了一晚上就這樣了!」
甲子怒視著我,我有種預感,他根本不是想找回他死去的父親。
假如他的父親真已被我撞死。
我現在,誰也不信。
仰身大笑。
可惜,這麼瀟洒的身影沒人注意到。
不,只有一個人。
酒吧門口,夏天已在等我了。
她美極了,甚至在聲光糟亂的環境中,她竟然比葉小璐更加迷人。她焦慮,她緊張。我沖她微笑,想問她:小妹妹,約么?
走到她身邊時,她哭了。
這丫頭,今天經歷的事顯然太多。
走到她身邊,我沖她笑,在她耳邊說:
「妹妹,跟上我,咱該回家休息了。」
夏天,拚命沖我點頭。
———以上2018.10.27發布,未完待續,請提出您的寶貴意見謝謝———
繼續配樂 Holi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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