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裝在小車上的移動屋台,停在東京某個車站邊的商店街上,老闆用勺子反覆攪動被分成四格的關東煮鍋。
從關東煮湯汁里夾出來的魔芋還冒著熱氣,看上去軟軟塌塌,吃起來卻呲溜呲溜,卟嚕卟嚕。要等到牙齒捕捉到它的瞬間,大腦才能識別出那奇妙的口感。
人們甚至無法想像從某種植物到變成此刻嘴裡的這東西,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到底是什麼造就了這麼個魔性食物?
不鏽鋼盤子咣當一聲。
到成都的第一天,桌上端上來一盆鴨,放在面前的,是泛著紅亮油光的燒鴨塊,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別的東西吸引了去:一片片魔芋,吃透了豆瓣醬,藏在泡姜泡海椒里忽隱忽現。
同行的本地妹子悄悄說,你看,懂行的人絕對不會先吃肉。
作為食物里著名的雙重性格者,這傢伙外柔內剛,看著柔軟,實際上難以入味;看著溫潤,實際上還留著前世的辛辣。
未經處理的魔芋,方方正正的一塊凍凍。看著像涼粉、像豆腐,摸著像果凍。但你想要真的看懂它,可還需要一點道行。
但對於擅於調味,「專治不服」的廣大的西南人民,這哪叫事呢。
湖南人一邊燒熱了油鍋,下了辣子、剁椒、腌姜、五花肉,一邊把切成方塊小薄片的魔芋用薄鹽腌上治治脾氣。等這兩邊一碰面,火開大了猛炒一番,這一鍋就變得安安穩穩,服服帖帖,成為湘西伢子們最愛的一口。
而貴陽花溪的小飯館裡的魔芋辣子雞,魔芋跟雞肉一起下鍋。咕嘟咕嘟燒出來,聞著味就饞,配上一碗白米飯,都不知道要續幾次飯才吃得盡興。
另一邊,農貿市場的冷盤攤上,一鍋剛拌好的魔芋倒進不鏽鋼盒子里,官配的青蔥辣椒紅綠兩色點綴在中間。夜色降臨前,稱上半斤回家當下酒菜,肉,不需要的。
這還沒夠,夜市裡的魔芋串串,才是一項偉大的發明。水裡燙一下就撈起,不管三七二十一,澆上干辣椒、折耳根調的蘸水。趁著鮮辣的蘸水還留在串串上時迅速下口,一根簽接著一根,明明辣得快流眼淚了還是停不下來。
在本地孩子的記憶里,魔芋不是超市裡被切得整整齊齊,還被做出各種花頭的深加工食品。而是農貿市場里的小攤上,從臉盆里倒扣出來的龐大傢伙。
媽媽們總是一邊跟攤販閑扯今天的魔芋新不新鮮,一邊比劃著要切哪一小塊。
但話說回來,和魔芋這樣的怪脾氣相處,也不是人人都來得了。
比如汪曾祺就幾次三番寫到過抗戰時期在雲南西南聯大食堂天天只能吃「灰紫色」、「爛糊糊」的魔芋豆腐的事。看這樣的形容,我猜生著一個江蘇胃的汪曾祺先生,十有八九就對這陌生且魔怔的食物並不感冒。
有些食物確實需要長久的相處才能培養出感情,而其貌不揚的魔芋本芋,從古至今都土生土長在我國西南地區的地里。
雲貴川湘的老鄉們正是因為祖祖輩輩都在跟它打交道,才熟練掌握了把天生辛辣澀口,甚至還有毒性的生魔芋,做成魔芋豆腐的本領。
翻開魔芋的「族譜」,其實它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長在土裡,塊莖部壯實的「芋家人」。
奈何只此一族生成了異類,野蠻生長,組織粗糙,還全身帶有毒性,並且根莖部最甚。所以非但不好吃,還不能吃。這才讓它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芋」生之路。
好在和這些「異芋族「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上的人們始終沒有放棄。
山裡挖來的新鮮魔芋,那麼大個,沾一塊一塊濕土,一隻手都拿不了。而脫胎換骨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人們先一個個洗掉泥土,再刮掉表皮,生汁液碰到皮膚奇癢,但為了吃,也豁出去了。
白花花的魔芋塊,由手工用石磨邊加水邊磨成漿狀。這一步水加多了影響成形,加少了則會變得干硬,全靠老鄉多年修成的手感。
接下來的問題是魔芋中大量的有毒生物鹼,最傳統的沸煮是對付它們最好的方法。當然,只做到這一步,還算不上美食。
為了讓它變成更好吃的形態,石灰粉作為最質樸的凝固劑被加進芋漿。
經過了這一步彷彿豆腐點鹵、畫龍點睛一般的步驟後,煮熟的魔芋就從生猛帶毒的天南星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塊莖,奇妙地變成了看上去乖巧溫潤的豆腐狀產物。
四川峨眉山有一種雪魔芋,更是在關於好吃的進化上走到了更深的一步。
普通的魔芋做起來不容易入味,據說峨眉山的僧人在山中寒冷泠冽的環境下,想到了把魔芋擱在外面邊凍邊晾乾。經過這麼一處理,再泡發做出來的魔芋就像凍豆腐一樣,獲得了密密麻麻的蜂窩結構,做起菜來「呼」地一下就能飽吸湯汁,口感也變得鬆鬆軟軟。
要追究這到底是不是僧人的發明已經不得而知。但在今天峨眉山萬年寺的素席上,一道雪魔芋仍然是人們不遠萬里也要上山一吃的理由之一。
黃昏下的路邊,老婆婆守著一鍋一直被小火煨燉著的酸辣湯汁,裡面煮著的是塊狀的土魔芋。
剛放學的小孩經不住誘惑,拿兜里的最後一點零花錢買了一碗,用竹籤子扎著邊吃邊走。拋開作業、功課、沒看懂的數學題,這是他一天里最開心的時刻。
另一邊,東京夜晚屋台里的關東煮還在繼續煨煮著,昆布、鰹魚片、醬油熬出來的湯汁慢慢滲入魔芋細密的組織當中,和食的溫存一點一點消解著魔芋的「怪脾氣」。
直到送進嘴裡,剩下的就只有柔軟和爽滑。剛加完班的上班族匆匆走出車站,坐在路邊享受著這段短暫、輕鬆、美味而又低卡路里的時刻,恢復著身心的體力。
魔芋,一不小心就變成了盆地群眾和東瀛人民的共同語言,兩個相隔遙遠的地方卻愛著同一種食物。
那是「好吃」在人們生活的時間線上辟出了一段平行宇宙,這可能就是魔芋的魔力吧。
不只是魔芋,東北瀋陽和日本美唄的工人老哥在雞肉料理上也找到了各自偏愛的「硬派」吃法。
瀋陽老鐵是雞架、抻面配老雪花,在美唄,不吃完這碗鮮雞湯蕎麥麵結尾,一頓酒都不算喝完。(??點擊文字即可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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