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最初完成於5月19日,現在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了。畢竟名為神樂mea的這位Vtuber已經開始高強度復播了,貼貼民都有救了,aqua也這麼努力,桃子民們也要開始加把勁忘記774了。不過我想,寫這篇文章的初衷並沒有白費,只要天狗們還在不斷的被那個女人腦控,那麼對著空無又實在之物的愛戀就不會停下來。
在當代語言哲學中,空名問題是一個長久被關注的主題。如果我們略去各種枯燥的技術性枝幹,那麼空名指的僅僅就是那些現實中不存在、但我們卻在言說的事物。哲學家們最常用的例子是金山、天馬和「當今的禿頭法國國王」。事實上,這些例子實際上已經老掉牙了,「禿頭的法國國王」這個案例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被哲學家們很好地安放在我們關於世界的信念體系中了——那麼,禿頭的法國軍服女僕呢?——在2019年5月16日之後,這位「禿頭的法蘭西地下Rap女王」將如何被安放在一些人的世界中呢?
無須諱言,在這個時間點上撰寫一篇和Vtuber相關的文章,直接的契機就是神樂mea這位Vtuber最近發生的事件。如果要為不知情的讀者總結一下,那麼這次事件其實就是神樂mea在5月16日因為某些原因坦承了自己的中之人是未成年少女,由於家庭的原因在Vtuber活動中有許多困難,並且做出了變賣粉絲送的禮物、借住在高度疑似男友的男性家進行直播活動這些可能有爭議的事件。
我相信,對於今天的哲學家來說,作為一名Vtuber的「神樂mea」的這個名稱,在技術上可能有著足夠多的方式可以處理——或許它在嚴格意義上就不是一個空名,因此本文幾乎不會涉及哲學性的論述。但是邏輯上的精緻總是不擅長去關照人們各不相通的悲歡。而在神樂mea的事件中,虛擬與現實之間的分界更是給許多人原已經很複雜的心情帶去了遮蔽。至少就筆者而言,最近的幾天讓我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己多少也是個「gachi」,但這並不是說5月16日的那次聲明讓我對mea抱有更多的愛戀。如果說遺憾、嫉妒、落寞的心情與原來抱有的愛戀之情間有著正相關關係,那麼最近幾天我的負面感受讓我十分明顯地體會到,我對著這個虛擬人物有著比我自己所估計的更多的愛戀之情。
這也是這篇文章起這個標題的緣由,「對實在空名的愛戀」是對筆者心情的總結——不過,相信對於許多其他觀眾來說並沒有這樣的心情,這裡只好藉助作者的特權來允許我的自說自話了。當然,至少在我印象中,屋頂現視研並不是一個空洞無物地言說心情的平台,因此在這裡我將基於我的心情去討論一個或許近來讓不少人困惑與動搖的話題:當我們推一位Vtuber時,我們推的到底是什麼?這篇文章的論述未必有多少說理上的可靠性,唯一希望的,僅僅是讓最近有著和我一樣複雜心情的人們,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好好安放這位「禿頭的法國軍服女僕」。
讓我們仔細把問題釐清,這會讓我們發現Vtuber這種事物比我們直覺上感到的更加複雜。「當我們推一位Vtuber時,我們推的到底是什麼?」這個話題實際上涉及到了兩種不同的意蘊。第一個層面的意蘊貫穿在人們對於虛擬實在的體驗史中:至少在字面意義上,Vtuber至少並不是現實意義上存在的東西,但是我們稀鬆平常地談論Vtuber甚至與Vtuber互動,它(他?她?)們也總是對我們產生顯而易見的影響。從這個層面上說,各種ACG作品長久以來都帶給我們類似的虛擬體驗——我們這些阿宅不但會對動畫中的虛擬人物抱有感情,還會對著虛擬人物的圖像影像/塑像作品沖,甚至還行為藝術般地和一小塊屏幕里的「寧寧前輩」走進婚姻的殿堂。
但是,這種層面的意蘊並不足以讓我們看到Vtuber獨特的複雜性。即便是懷有再深沉的感情,只要是腦子正常的阿宅,我們都會用「她們雖然是書籍、是像素、是點陣,但愛卻依舊是真實的」來為自己辯護,然而這種辯護里也承認虛擬的彼岸和現實的此岸只能靠轉瞬即逝的愛來連結。
這讓我們很容易就可以列舉出神樂mea和姐崎寧寧之間的差異:寧寧是預先設定好的程序和影像,而mea的裡面真的有一個未成年少女;寧寧和阿宅的互動方式是可能窮盡的,而你永遠不知道mea下一秒會說出什麼驚人的話;為寧寧獻聲的皆口裕子是一名會出演不同角色的聲優,而作為mea存在的愛小姐實際上就是Vtuber本人;皆口裕子出演不同的角色是稀鬆平常的事情,而愛小姐如果未來成為了另一名Vtuber,我們會有些不無唏噓地說這是在「轉生」;寧寧與阿宅們的戀情原則上有著不能超出程序設定的終局,而mea的故事原則上可以在愛小姐往後的歲月中一直續寫下去……這個差異清單還可以繼續列舉下去,我相信至少對於許多Vtuber而言,這些差異都是適用的。
因此,當我們問出「當我們推一位Vtuber時,我們推的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時,更加核心的意蘊關切不是在於其虛擬性,而是在於其真實性,因為至少對於神樂mea這樣的Vtuber來說,其所具有一切的複雜性都是由於Vtuber有其現實的中之人。Vtuber不完全是一種可以飾演的角色,沒有哪個演員對於舞台上的角色有著獨佔的飾演權,但是Vtuber的中之人卻往往對於那個虛擬形象來說是唯一的。
從這一點上來說,「皮套與中之人」這略顯戲謔的類比並不是一種對Vtuber的合適理解。皮套和傳統的角色類似,並不存在唯一的飾演者,實際上在大多數特攝劇中,也往往存在著複數的皮套演員,甚至有時候觀眾能在不同劇集之間區分出某個皮套角色的演員是不同的。皮套演員與皮套角色作為這個角色本身所具有的魅力之間,通常並不存在一種因果性的聯繫。或許由於權藤俊輔完美的身材,他所飾演的奧特戰士確實比別人所飾演的更加賞心悅目,但是一個角色作為那個角色本身被觀眾所欣賞和喜愛的品質,與權藤的倒三角身材幾乎沒有關係。然而,這對於許多Vtuber來說絕非如此,從第一次直播甚至更早開始,中之人就與虛擬角色作為角色本身所具有的魅力因果性地相關。正因為如此,至少有一些真正意義上的gachi們會在中之人和虛擬角色之間動搖、困惑與痛苦:如果那個19歲的少女都已開始與人同居了,那麼mea的gachi們是否已經失戀了呢?
Vtuber這種特殊的複雜意蘊還可以在一些事實中加以佐證。我們往往會觀察到,有些直播頻率極低的Vtuber卻在推特上頻繁發言(嗯?),她們甚至有時會被戲稱為「推特藝人」。但是我們還是確信,經營著這個推特賬號的主體是一位Vtuber,即使在直覺上,Vtuber給我們的第一印象是一種具有虛擬形象並且通過影像載體進行表演的角色。極端情況下,我們甚至會看到一個頭像是虛擬人物的推主,它的推名後面還留著「Vtuber出道準備中」的後綴,我們依然毫無懷疑地把ta當作一名Vtuber。這類事實清楚地表明了,我們所推的Vtuber不能理解為中之人對虛擬形象的簡單實現,甚至與虛擬性相關的種種事物本身就已經或多或少地處於次要的地位了——反倒是現實的中之人的承諾、宣言、聲明和各種言語行為讓我們確信了某種程度的虛擬性。從這種視角來看,倒不如說Vtuber本身就是一種複雜的社會約定。[2]
另外,一種超越社會差異的文化共識可能更好地佐證了Vtuber的複雜性意蘊,那就是「靈魂」這個詞在許多社會中共有的特殊地位。最近的兩年里,我們見證了許多與中之人直接相關的各種事件。在許多場合中,人們都會直接或間接地把中之人稱為Vtuber的靈魂。這種說法甚至已經不僅僅是一種隱喻了,在Vtuber的中之人被替換的事件中,我們會說Vtuber的靈魂就要被改變了;在中之人以一名新Vtuber身份出道的場合中,我們會說這個靈魂「轉生」了。在許多社會中,對於一個人來說,靈魂總是有著優越性的地位,肉體是會腐朽的、可以拋棄的,而靈魂是不朽的、唯一的。顯然,當代的人們不會再相信靈魂不朽的老舊說辭了,但是「靈魂」這個詞依然在修辭層面上延續著古老文化共識中的意義——想一想,當國內某些人大言不慚地說不能讓Vtuber的中之人不可替換時,當國外的某些人說可以替換的中之人要多少有多少時,我們對他們投以了多大的鄙夷。[3]
如果我們把虛擬世界中的Vtuber看作是與人類相似的事物,那麼給中之人賦予靈魂的地位是不難理解的事情。或許現實世界中的一切確實都在毫無超自然色彩的世界圖景中被妥當安置,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們期望在虛擬世界中,一個個靈魂之中留存著Vtuber這個詞語背後最不可磨滅的意義。
顯然,靈魂與肉體的這對類比已經不時髦了,試圖用這對類比來描述Vtuber帶給我們的喜悅與痛苦,我相信這在文字上也缺乏美感。對於像我這樣缺乏美之感性的人來說,最好的選擇莫過於在熟悉的作品中去竊取靈感。而在我貧乏的閱歷中,《寶石之國》在近兩年的作品給我帶來了最多美感的享受,尤其是魂、骨、肉相分離的設定彷彿是在昭示著Vtuber時代的風景。
在《寶石之國》中,人類由於巨大的災變進入海中,並在漫長的歲月中分成魂、骨、肉三個部分,並且每個部分具有獨立的形態並存活了下來。骨與微生物達成契約,融入寶石中回到了陸地上,肉成為了海洋中的阿德米拉皮利斯族,並不斷重複著人類肉體上的繁衍與凋亡,而魂則在月球上成為了月人,不斷索求著骨與肉的歸位。
這個唯美的設定與我們對於Vtuber的關切有著許多共鳴。正如上一節所說的那樣,中之人對於Vtuber來說具有靈魂的地位。那麼,對於Vtuber來說,毫無疑問,肉的部分就是展現在觀眾面簽的虛擬形象了。虛擬形象與人類的肉體有著許多微妙的相似性,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無論對於Vtuber還是對於人類而言,辨別同一性的最主要、最直觀的依據往往就是外觀。雖然許多阿宅們可以在混亂的情境中分辨出哪個聲音來自與哪位聲優,但是大多數人更容易通過相貌和身材來識別他人。就Vtuber而言也是如此,我們可能對ta們的活動軼事津津樂道,但是當有人問「誰是神樂mea」時,最好的方式還是展示那個白髮軍服女僕的形象。另一個重要的相似性來自肉是會不斷創生與腐朽的。相比人類的肉體能夠不斷繁衍和斷凋亡,我們也可以把一種虛擬形象本身的成名與過氣當作肉的創生與腐朽的話。更加精妙的是,就如同大多數人在這個世界中默默無聞地出生與死亡一樣,虛擬形象本身的熱門與過氣也是在一片寂靜中產生的——正如庫巴姬在去年由於一篇四格漫畫在社交媒體上刷屏,而在今天我寫下這篇文字時已經很難在插圖網站上找到新的投稿了。不僅是由於阿宅們的見異思遷賦予了虛擬形象生死的節律,時代的變遷本身也在毫無察覺中讓某種風格之下的創作物凋亡了。今天的人還有多少能對著古早的美少女遊戲發電呢?
如果延續通常的那種「皮套與中之人」的直覺,我們會想當然地認為,如果有了作為魂的中之人和作為肉的虛擬形象,一個Vtuber就已經完整了。然而,這種直覺忽視了我們是究竟如何感受Vtuber、究竟如何因為Vtuber而感到喜悅或悲傷,它籠統地把一些至關重要的、連結著我們與Vtuber的東西遮蔽起來了,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還需要骨的部分。如果說對於人類來說骨是一種使人類有其特有形態的支架,那麼使得Vtuber實際上得以像一座雕像般在觀眾間樹立起來的,並不是可朽的虛擬形象,而是Vtuber的話語和行為。
我們或許會不假思索地把Vtuber的所言所行不假思索地歸附為中之人的所言所行,但是這是一種混淆。中之人是Vtuber的靈魂,但中之人不是Vtuber。如果我們能夠確信朝鮮歌姬關於法國軍服女僕的雜談具有真實性的話,那麼作為中之人的愛小姐就是一個待人禮貌的好孩子,而與很多時候的線上的神樂mea有所不同。Vtuber的話語和行為終究來源於中之人的話語和行為,但又不是中之人在現實世界中通常會有的話語和行為,這正是作為骨的雙重內涵:一方面,我們因為Vtuber的話語和行為對它懷有各種感情,也因此在內心中描繪出了關於它的心靈風景;在另一方面,話語和行為連接了虛擬和現實的兩個世界,無論是本性解放還是為了追求節目效果,這都允許了愛小姐肆意地每回直播表演開幕雷擊,也讓人一看到白髮軍服女僕的虛擬形象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mea囂張的語言。
坦白而言,借用《寶石之國》中魂、骨、肉的創意來描述Vtuber,未必有什麼道理上的必要性。但是除了美感的追求之外,至少魂、骨、肉原是一體的設定可以讓我可能說服讀者甚至說服自己,Vtuber本也應該是如此。
當我們推一位Vtuber時,我們推的到底是什麼?在5月16號mea的那場聲明之後,除了B站評論區中鋪天蓋地的、或許虛無的各種聲援之外,我也看到了在互聯網世界的許多角落都留下了另外一些的痕迹。即使隔著屏幕和文字,我也看到了至少有些人和我一樣痛苦和失落。而在那時,有一種聲音似乎給人帶來了安慰,「我推是神樂mea,是這個虛擬角色,中之人幹什麼又和我有關係?」然而,縱使這種主張會讓像我一樣的一些人好受一些,對我而言,也不過是一種自我欺騙而已。Vtuber是魂、骨、肉一體的存在,當mea用著散裝工地中文說著「我很可愛,請給我錢」時,那不是虛擬形象本身從虛空中發出的聲音,那是生活在隔壁國家、寄住在他人家中的少女的聲音;當東大女生在線下活動向mea求婚時,回應這份愛意的不是電子屏幕里的奇蹟,而是不知道在會場何處、為初次線下活動而忐忑不安的少女所說出的話語;當天狗們狂歡般地回應一百萬人氣的夢想時,我們回應的不是名為神樂mea的點陣和像素,而是大家都想再推一程的那位她。
當5月16日凌晨那份讓不少人多愁善感的聲明出現時,變賣了粉絲禮物的、對粉絲撒謊的、因為家庭原因Vtuber活動存在障礙的、目前現實中還未成年的、與他人同居共餐的,以及宣稱自己還會一直可愛下去的,那至少不僅僅是愛小姐或田中庄司,更是神樂mea這個彷彿有腦控能力的「拙劣」Vtuber。
無疑,這是一篇充斥著我的戀慕與失落、滿足與嫉妒等各種心情的文章,偶然一次的心情主導文字,這是一種十分新奇有趣的選擇,畢竟技術上再精緻的論說都難以在自己的世界中妥帖地安放心情。
好在隨著文章來到結末,心情本身帶來了一些好消息。走出自我欺騙也並不意味著只能陷入痛苦的深淵。如果說作為Vtuber的神樂mea處於虛擬世界的舞台中央,那麼無論是被稱為所謂「天狗」的你我,還是現實中不想放棄Vtuber活動、面臨著諸多困難的愛小姐,我們多少都是世界舞台的邊緣人。我希望這篇文章——也是我對自己心情的探索——至少能讓我們這麼確信,Vtuber的時代給我們所帶來的最浪漫的奇蹟是:我們對某一位Vtuber真正懷有愛戀時,我們確實可能也對一位現實中素不相識的人懷有愛戀之心。或許在如今「二次元」多少已變成一句譏諷的當下,這麼說或許並不合時宜,但是當嚮往著虛擬彼岸的阿宅們很久以來都有意無意地迴避現實世界的局促不安時,因為Vtuber的契機,來獲得那種喜歡上什麼人的心情,不也挺好嗎?
在世界的邊緣呼喚愛吧。
[1]各種Vtuber的名稱是否時空名是一個有著爭議性的問題,這涉及到哲學上我們如何處理虛擬的實在。本文基本不會涉及到專門的哲學論述,並且出於語言上美感的需要,我自己生造了「實在空名」這個短語,但顯然這個表述沒有什麼理論上的可靠性。感謝群友吉在空名問題上提供的幫助。
[3]編者註:鄙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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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色:倫勃朗
校對:子厚
編者注:
佩服作者敢於表達感情的魔法使之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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