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些葯都撤走吧。」
等我把目光從心電監護儀上移開,才注意到護士的滿臉驚訝。
「把這些葯都撤走吧!」我重複了一遍。
「全部嗎?」
「對,全部。」
01
我懂得護士剛才的疑惑,一如 10 年前的我。
那時我才開始實習,病房裡有一個疾病終末期的病人,家屬已經簽署了放棄所有搶救措施的同意書。
然後我的老大(住院總)就讓我把所有的藥物停掉。
我一樣有些不知所措:我還沒有準備好,去面對我職業生涯中第一個死亡的病人。
「停掉了葯病人會不會很快就走了?」我問。
「不一定,有時候這個過程會很長。」
「你知道嗎?放棄所有的搶救措施,已經是一種煎熬了,但更可怕的煎熬是,停止了一切的措施之後,患者卻比預期挺的時間更長。患者家屬過來問你,病人大概還有多久才會死。」
就像歐亨利小說中,那冬日裡掛在枝頭的最後一片葉子。
圖片來源:站酷海洛
02
撤葯之前,我已經安排家屬分批次來看過了病人。
沒有人知道這個過程會有多久。
我遇到過在重症監護室的病人,家屬最後選擇拔除氣管插管,將患者帶回家,結果半夜患者清醒了還說了話,家屬打電話到科室問怎麼辦;也見過只有幾分鐘的,家屬還在拉著患者的手說話,心電圖就直線了。
家屬都沒反應過來,病人已經走了,被清場帶到病房外好半天才回過神,開始失聲大哭。
所以讓家屬都看完再撤掉各種支持藥物,就是避免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完。
有家屬問過我:「我們說什麼病人還聽得到么?」
「心裡還是明白的吧?」
其實我也不知道。
03
撤過葯之後,大部分家屬開始在走廊里玩手機。
也有三三兩兩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幾個煙癮難耐的問在哪兒可以抽煙。
患者的妻子坐在病床邊,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病人很久沒剪過指甲了吧?」
我想起原來在重症監護室的時候,家屬探視時間裡,面對昏迷的患者,有家屬給患者剪指甲:當所有能說的都已經說完,也許只有做點什麼,才會讓人覺得心安。
「對,指甲刀,指甲刀,誰有指甲刀?」
我這麼一提,原本封印在「等病人死亡」這個奇怪狀態里的人,紛紛激活了。
04
「他們還要給患者洗頭?!」
護士走進我的辦公室跟我說,顯然她有些拿不準,這種事感覺不合常規,但是好像又無可指責。
「讓他們洗唄。」
「萬一洗著洗著心率垮下來了,我們該怎麼辦?」
「讓他們洗完。」
「不應該清場么?」
「清場做什麼?又不搶救了。」
「可是……會影響我們記錄死亡時間吧?」
我被護士著嚴肅認真的勁兒逗笑了。
「這種情況下,患者幾點幾分走的不重要了,但是家屬有沒有幫患者洗完頭很重要。」
「好吧……那如果他們還要給患者擦身子,我是應該把心電監護的貼取掉么?」
「如果家屬有提,可以取。」
05
當你見過太多死亡之後。
你會明白,很多時候,死亡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過程。
對於家屬而言,最遺憾的,也許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沒有好好地告別。講一些告別的話,剪指甲,洗頭……這些都是告別儀式的組成部分。
如果結局不能避免,至少我們能幫助他們走完這個過程。
事實上,大多數人對這樣的儀式毫無經驗。甚至很多醫療行業的從業者,儘管見過許多生死,也不代表就有更多的經驗。
所以,如何去進行這樣的儀式是需要指導的。
用一些具體可做的事,來增加儀式感,讓家屬從無所適從的尷尬狀態中走出來,認真地去完成一場告別——死亡的意義,從來不僅是之於死者,對生者而言往往更為重大。
它也是在指導生者,如何活下去。
第二天病床會換上新的床單枕罩,病房會重新整理。會有嫩綠的新芽沐浴在三月的陽光里。
很少有人會記得冬日裡最後一片樹葉在什麼時候落下——它已經化作春泥。
或許,飛向大海而去。
文章首發於「協和八」微信公眾號,作者自得麒樂,丁香園授權修改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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