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論(teleology)是哲學的四個基本領域當中的最後一個,畢竟它的詞根telos本身就有終極目的、終點、末端的意思。
關於這個telos,宇宙的終極目的的爭論,最早出現在古希臘哲學家德謨克里特和伊比鳩魯那裡。
這兩人都同意萬物由原子構成,德謨克里特認為原子只會做一種運動,就是直線運動,不斷向著中心墜落,又因為彼此碰撞,輕的被彈開,重的留在了中間,就形成了漩渦、星體等等;伊比鳩魯認為這太扯了,整個宇宙都被某種盲目的必然性預先主宰的話,就一丁點自由也沒了,於是他認為原子不僅僅會做直線運動,還能出於自己內在的潛能,做偏斜運動,這樣這些原子就像裡面坐著一個駕駛員的小飛船一樣,雖然也是向前開,但是具備了某種自主的轉向能力,萬物就在本體論層面,獲得了自由的保障。
德謨克里特支持必然性和秩序;伊比鳩魯支持任意性和自由。亞里士多德給這兩老哥進行了調和,提出了telos的概念,終極目的。
(看過《數碼寶貝》喊過什麼「超級進化」、「終極進化」的小朋友,)一定要注意到,這裡的終極,不是ultimate,不是最高級的,最牛逼的意思,而是final、end的意思。表明這種目的是作為最後、末端的原因起作用的。這意味著什麼呢?
在原子論里,德謨克里特的那種現成的必然性,意味著使得事物運動變化的原因、態勢,在變化發生之前就已經作為一種「既定局面」而預先存在了,於是一切都決定好了,沒有額外的變數;伊比鳩魯則把這種額外的變數,這種偏斜的自由,無條件地給與既定局面當中的每一部分,於是一切都變得混亂無序了;亞里士多德高明的地方在於,把telos,也就是這種額外的變數,當作是一種生成的目的性,位於整個既定局面的最後的極限時刻,在事物的不斷運動變化過程中,在事物實現自己的潛在本質的過程中,最後才能被發現的。比如一顆種子發芽,你得等到它最後長成什麼花、什麼樹、什麼果,你才能知道它的終極目的,這時引導它成長的必然性,和它實現自己的潛能的自由,就是同一個東西了。
這個終極目的telos是埋伏在未來的原因,一種從本體論上講不可能,從認識論上講非理性的東西。它預先移動到了尚未發生的未來,穿越了時空,吸引著當下的事物往那個方向去發展,它就是萬事萬物向著未來開放、不斷生成的那種自由的力量。有了telos的事物,才是活的事物,有了目的,能夠設定自己未來方向的人類,才是活人。
再舉個例子,假如德謨克里特、伊比鳩魯和亞里士多德各開一個婚戀網站,德謨克里特會設計一套嚴格的演算法,根據用戶信息算出推薦誰來聊天、約會,用戶體驗很差,感覺就像人類飼養基地精準配種,你就算很不喜歡那個人,也得忍受下去;伊比鳩魯會把所有人的信息都開放,大家隨便約;亞里士多德則相當於《黑鏡》第四季第四集里的那個配對系統,告訴用戶「這裡有你的命定之人」,一開始讓你隨便約幾個,根據反饋不斷調整,系統永遠只給你有限的約會時間,時間一到就強制給你驅離,終於你和另一半受不了了,決定開始反抗,逃離系統的控制,這個配對系統就成功了,你們愛情的telos就實現了。
所以作為teleology的目的論,表明的是,宇宙和萬物的目的不是預先設立的,被既有的宇宙、秩序、事物所限定好的,恰恰相反,目的論反過來,從一個宇宙論上尚未敞開、本體論上尚未發生、認識論上尚未被體驗到的未來,從這個超出整個系統框架的未來,向發生在這裡的一切指明了方向,目的不是被設立的,相反,目的設立了一切,但它並不意味著一切都已經註定,相反,它意味著一切都有待被設定,萬事萬物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來獲得屬於自己的telos,實現自己的潛能。
所以黑格爾、馬克思這樣的哲學家所提倡的目的論,常常被後現代哲學家批評是某種宏大敘事、僵死的宿命論,這是一種誤解和偏見。
比如飽受詬病的馬克思的目的論,西方有人批評它是一種宗教,裹挾老百姓去送死。但實際上,馬克思所說的「歷史必然性」本來就是指無產階級自由地實現自己的潛能,自由地從資本主義的枷鎖中脫離出來,倘若這種自由不能被保障,那麼就不存在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目的論的目的是自由的目的,是生成的、指向未來的目的,而不是現成的,由過去所決定的。
最後我們總結一下:
1、目的論不等於決定論、宿命論。
2、目的論是超出本體論和認識論的把握的,它代表的是事物的生成和發展的自由力量。
目的論試圖把握的是處於未來的、尚不清晰的終極原因,這個原因是從當下的必然性和偶然性之間的博弈當中生成的。
目的論的價值不在於為僵死的秩序或無度的自由辯護,而在於為兩者守護一條向未來敞開的道路,你們再怎麼撕,總要有一定的意義和價值,這個意義和價值現在看不清楚,但是在遙遠的未來,一定會有個清楚的交代。目的論守護的是自由和秩序所共享的超越性的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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