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得過小鮮肉,繞不開張國榮(原創)
01
1956年的9月12日,初秋的習習清風中,一個漂亮的小男孩,在香港九龍洋服大王張活海的深宅大院中出生了。
家裡人給這個幼子取名張發宗,因為排行第十,所以大家又叫他「十仔。」
1977年,這個名叫張發宗的男孩正式步入娛樂圈時,更名張國榮。
張國榮父親是香港著名服裝設計師,當時一些好萊塢明星如馬龍·白蘭度、希區柯克等都是他們家的顧客。
小時候張國榮常常幫父親送貨,出入一些高檔住宅區,又因為家裡和店鋪里常來一些風度優雅的名人,在環境的熏染下,自小他便養成了獨有的世家子弟風範。
對於很多普通家庭的人來說,童年也都是一段溫馨快樂的記憶,對於殷實之家來說,似乎更應如此,然而張國榮卻是個例外。
他的童年,是哀艷的!
張父性情倜儻,一年到頭很少回家。母親一方面需要打理生意,一方面因為自己婚姻不如意而心情不佳,很少有閑情顧及眾多子女,互相難得溝通。從小,一直關心和照顧張國榮生活的,只有一個傭人——六姐。
很多年後,他依然對自己童年時的孤獨失落難以釋懷!
「回首童年,沒有什麼值得我去記得,沒有什麼值得我去留戀。」他說。
13歲那年,家裡決定送張國榮去英國讀書。他第一次離開香港和從小生長的環境,對送行的家人揮一揮手,就頭也不回地走上舷梯,離開他度過童年的城市和未曾給予他溫暖的家庭。
他性格中的情緒化或許和童年時孤寂壓抑有關,但我們後來在他身上看到更多是他的獨立自強、自信善良、體貼和風趣。
其實,世間眾生,唯有孩童純真。
需要的,不過是長情的陪伴,
是母親的童謠或父親的口哨,
是甜蜜的擁抱,
校門口有父親的等待,
周末有母親精心準備的飯菜。
父母毫不張揚的愛,無處不在。
但這些, 他卻都沒有得到。
02
在英國的時光清雅亦孤單,也許是抱著繼承家族事業的想法,中學畢業之後,愛好時裝設計的他順利被利茲大學的紡織專業錄取。
一年級時,他收到消息:父親中風、半身不遂,他被迫中斷學業,返回香港。
他意識到,人生的篇章即將展開新的一頁。
在英國六年的生活培育了他剛毅自立的性格,正好去接受未來的一切挑戰!
回家後得知父親儘管病重,但並沒有生命危險。而由於他和父母關係持續惡化及其他因素,他從家裡搬出來,自己一個人住。
性格要強的他開始了自己獨立謀生的生活,這期間他嘗試過很多職業,包括賣鞋和牛仔褲等。
經濟上壓力重重、前途一片渺茫。
1976年,20歲的張國榮在友人鼓勵下,參加麗的電視台主辦的《亞洲業餘歌唱比賽》,獲香港區亞軍而簽約「麗的」成為藝人,正式展開其璀璨的歌唱生涯。
他由此闖進他的銀色世界,踏上了屬於自己的征途。
然而,一切並不順暢!
80年代初,正值香港無線的黃金時代。隨著大批武俠題材電視劇熱播,羅文、許冠傑等人演唱的粵語歌曲迅速走紅大街小巷,而英文歌曲變得無人問津。
受西方流行文化影響的張國榮,所表現出來的超前與隨意並不討人喜歡。
他的斯文被說成「娘娘腔」、不羈行為被貶為「邪門」、一張娃娃臉被塑造成「青春偶像派」,他所有努力換來的不是歌迷的掌聲,而是噓聲!
有次戶外演出,張國榮為配合颱風、活躍氣氛,興之所至時把帽子丟向觀眾,結果又被人擲回來。
他後來在自述中說:「當時我非常尷尬,真想找個洞鑽下去!這次不快的經歷令我十分傷心,可以說,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電影上張國榮也是乏善可陳。
在1980年與1981年參演的電影《喝彩》與《失業主》中,張國榮都扮演反派。而《紅樓春上春》更是個噩夢,他被塑造成脂粉淫賊的形象。
那段時間,噓聲和倒彩似乎成了他的宿命。失意之中,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唯有夜夜去泡酒吧,用嘈雜聲來麻醉自己,用烈酒來刺激自己。由麻木變為厭倦,由無所謂變為討厭。
他後來在「自傳」中寫到:「我承認在當時一度心灰意冷,因為自己永遠處在次要位置。別人不做的戲由我頂上,別人不唱的歌由我接唱,我曾經質問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
和「麗的」五年合約結束後,他一度非常潦倒,車也賣掉,連生計都成了問題。
年輕時,他失意,失之於運!
「也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開始覺醒,覺得不能再用這種消極的方法面對現實,應該積極一點,因為我開始明白運氣並非來自偶然,必須靠自己去把握,靠實力去取勝。」
諸多不如意中,他和命運死扛,儘力撐了下去。
「我願苦痛變力量,默默忍淚向上游。」這句《鼓手》裡面的台詞,是張國榮當時心境的真實寫照。
後來香港娛樂界流行一句諺語:「張國榮也熬過八年。」
在他跌入人生谷底而經歷徹底的困窘時,仍敢於直面舉步維艱的人生,和命運兵戎相見。
03
無奈中,張國榮只好去酒吧唱一些歌。
儘管潦倒、儘管落魄,但他還是堅持了下來。
這個過程,也是他對自己反覆打磨的過程。
孤獨的堅持中,張國榮的歌聲里漸漸有了成熟迷人的光彩。
1985年的某個夜晚,一曲《Monica》唱完後,台下奇蹟般響起熱烈的掌聲。可張國榮已笑不出來了。
那一年,他29歲。
《Monica》打破香港樂壇以往抒情風格,以充滿青春激情的演繹為歌曲添上異彩,開創快歌勁舞熱潮,為香港樂壇注入一種新活力,在業界和公眾中都影響深遠。
張國榮憑藉《Monica》一炮而紅,擁有了足夠的知名度,
兩年時間內,他開始被人們廣泛接受,他的歌曲也入選「十大中文金曲」和「十大勁歌金曲」,並擁有了年度銷量第一的專輯。
至此,他成長為香港家喻戶曉的一代新星,勢頭直追當時紅得發紫的譚詠麟,成為當年香港歌壇不大不小的一個奇蹟。
張國榮的名聲也逐漸傳到了內地。當時在廣州的髮廊里,讓師傅理一個「國榮式」偏分頭,收費50元。
從80年代中後期開始,張國榮與譚詠麟、梅艷芳一起屹立不倒,成為香港樂壇的「二王一後」。
香港歌壇開始了有史以來最狂熱的歌迷之爭——「譚張對壘」。
成名後的張國榮每每登台演出,總有譚詠麟的歌迷各種搗亂。甚至有人劃傷他的車、給他送花圈等。
1987年的頒獎會上,譚詠麟唱著《無言感激》宣布從此不再接受任何獎項,當場有歌迷跳起來大罵:「都怪該死的張國榮!」
對於個性要強、追求完美的張國榮來說,他開始逐漸意識到:「自己不是聖人,不需要,也不能夠讓全世界都和我共鳴。世事往往不如己願,希望越大,往往失望就會越大。」
「風急風也清 ,告知變幻是無定,未明是我苦笑卻未停;不信命,只信雙手去苦拼。」 他通過藝術的聲情表演,將人生的缺陷與遺憾剎那曝光,將自我搏鬥的力量永恆定格。
世間些許樂事,總是與「美中不足、好事多磨」緊相聯屬。
有所缺憾,是人生常態!明白了這一點,方能使我們在面對著歲月的詭譎與生活的困頓時,讓自始至終的信念,與無處不在的溫情,隨光陰流轉!
04
1988年到1989年是張國榮在各大頒獎禮獨領風騷的時代。
因為譚詠麟宣布不再領獎,「譚張爭霸」的局面被打破,後起之秀們全部未成氣候,張國榮驀然間有了一種獨處高峰的寂寞。
他對藝術自始至終的執著,使他本著嚴謹的求索態度,不斷努力尋找創新,尋找作品創作的精神與靈魂。
他的歌聲已到了舉重若輕的境界,舞台技藝日臻嫻熟,令歌迷如痴如醉,巨星魅力噴薄而出,當之無愧登上天王位置。
最終他站在了潮流的前端,成為引領著本地文化導向的先鋒!
1988年的頒獎典禮上,張國榮第一次獲得無線勁歌金曲「最受歡迎男歌手獎」,放眼當時香港樂壇,鮮有人能與之爭鋒 。
當時有評論說:「他是最好的舞台表演者,他在台上的歌或舞,動或靜都充滿魅力。」
這所有的背後,都來源於他對自己的了解與較真。
他對周圍環境有著清醒的認識,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如何去實現。
「由於得來不易,我對今天的成果,特別珍惜,無論登台、開演唱會,還是拍戲,我都全力以赴,不敢掉以輕心。
因為創業難,守業更難,要保持自己現時在樂壇的地位,便一定要不斷尋求突破,要求自己不斷地進步。這種奮勇向前,不留戀過去風光的精神是邁向成功的原動力,是每個藝人都必須具備的。」
他終於殺出了一條血路,不負時光、不負自己!
此時的張國榮早已不是當年初出茅廬的小鳥,他已然成為翱翔在中天的鳳凰,但也是只失去雙腳的鳳凰,他不能停頓,只能孤獨飛翔,孤獨涅槃。
所有人都關注他飛得高不高,沒有人關心他飛得累不累!
沒人真正了解他的心路歷程、他的情感、以及他背後那些男男女女。
「猶如巡行和匯演,你眼光只接觸我側面,沉迷神情亂閃,你所知的我其實是那面……」 這是當時入行不久的林夕,為張國榮填詞的歌曲《側面》。
高處不勝寒,歌唱事業已至顛峰的他,寂寞如雪!
1989年9月17日,張國榮33歲生日晚會。他拉開早已準備好的帳幕,揭開七個大字:「張國榮告別樂壇」,全場震驚。
隨後,他在香港紅磡體育館連開33場「告別樂壇演唱會」。
其中一場演唱會上,身穿一件白襯衫的他,在一首《想你》後,將那件襯衫緩緩褪下。
此前從未有任何一位明星敢在舞台上當眾褪掉衣衫,一時間,整個紅館熱力爆棚……
性感與色情,本只有一線之隔!
1990年1月22日晚,海風從維多利亞港吹來,從紅館邊呼嘯而過。
34歲的張國榮,正在紅館裡舉行他33場「告別樂壇演唱會」的最後一場,時針無情地轉動,終於接近尾聲。
「我看見傷心的你,你叫我怎捨得去,哭態也絕美,如何止哭只得輕吻你發邊,讓風繼續吹,不忍遠離,心裡極渴望,希望留下伴著你……」這歌詞竟是如此契合他彼時的心情。
一身雪白西裝的張國榮,獨自站在空曠的舞台上,含著淚水慢慢地說:「我珍惜今晚的每一刻,也珍惜在座每位朋友對我付出的感情。你們來送我,我好滿足。多謝!」
一時間,台上煙霧瀰漫,台下淚如雨下。
如《嚴沁專欄》評論的那樣:「尤其動人的是張國榮在台上流淚,台下觀眾陪著流,那種感情交融,我難以形容。『最後一場』會永在大家的記憶中,他做到了。」
「……我縱要依依帶淚歸去也願意,珍貴歲月里,尋覓我心中的詩。風再起時,寂靜夜深中想到你對我支持,再聽見吹呼里在泣訴我謝意,雖已告別了,仍是有一絲暖意。」
當最後一首歌《風再起時》唱完,張國榮默默凝望了舞台四周的每一個角落,走向台中央的「咪座」,把麥克風緩緩放於其上,完成了「封咪」儀式。
那一刻,所有人經歷了一場肝腸寸斷的生離。
舞台一角亮起一條七彩的光柱,他移步其中。時空恍惚,歲月失重,張國榮就在最燦爛輝煌的一刻,告別他最愛的舞台,揮別了一個時代。
他需要去更為廣闊未知的領域挑戰和突破自我。
也許依然會困難重重,可飛揚自信的他在追求真我之道路上,從來都具有無畏精神。
他將在一片充滿驚濤駭浪的汪洋大海中,去尋找更好的自己。
雖千萬人吾往矣!
05
1986年,處在事業低潮期的香港電影導演吳宇森,決定與徐克合作,重拍龍剛1967年的電影《英雄本色》。
投資方需要有當紅大明星參演電影才肯掏錢,當時周潤發被稱為「票房毒藥」、狄龍在前一年遭邵氏辭退。
而1986年的張國榮已是香港演藝圈的天皇巨星,當年香港「十大勁歌金曲」,他有7首歌入選,擊敗譚詠麟獲得金獎,同時有5首歌登上香港電台龍虎榜。
在電影方面,他也憑藉譚家明執導的《烈火青春》獲得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提名。
所以吳宇森和徐克找來張國榮加盟。
首次參演黑幫片的張國榮,將一個內心充滿正義感的年輕警官,在面對曾為黑道老大的哥哥時,那種愛恨交織、糾結痛苦的複雜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相對於發哥和狄龍在這部影片里的從容,張國榮在很多地方的表演顯得用力過猛。
但他的認真,讓觀眾在感嘆這個年輕的小警官太過衝動的同時,又不忍苛責!
《英雄本色》是張國榮演藝生涯中一個轉折點。從此他在生活中捕捉感覺,不需要多餘動作,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可以讓觀眾體會到角色複雜的內心世界。
同年,徐克與程小東把《聊齋·聶小倩》的故事自由改編,準備拍成電影《倩女幽魂》。他再次邀請張國榮出演這部影片。
張國榮起初同意,但後來聽說是個古裝片便拒絕了,因為不願意穿著怪異的衣服去演一些怪異故事。 徐克儘力消除他的顧慮,把服裝弄好了給他看,並稱影片的內核其實是現代的故事,張國榮也就慢慢同意了。
在《倩女幽魂》中,張國榮將寧采臣書生氣的酸腐、渾然天成的單純、義無反顧的痴情,強自鎮定的勇敢、危險來臨的慌亂、羞澀當前的無措塑造得近乎完美,成為熒幕經典形象。
他的表演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造作。
片中小倩呼喚寧采臣用了「哥哥」兩個字,劇組其他人員也跟著仿效,而張國榮自己非常喜歡這個名字,此後,大家都開始稱呼張國榮為「哥哥」。
《倩女幽魂》最終成為了傳世之作, 張國榮和王祖賢也成為當年最經典的熒幕情侶。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這部電影成為「哥哥」張國榮事業上一大突破。
所有這一切的成就,來自於他做人做事的標準:不迎合、不符合、不端著。
用最適合的方式,表現最真的自己!
1988年,張國榮和梅艷芳出演了由關景鵬執導的電影《胭脂扣》。
在《胭脂扣》里,張國榮把痴情但懦弱的「十二少」,一個能放棄榮華卻受不了平淡困苦、想愛又沒有執著到底的豪門闊少、這個並不討人喜歡的角色演繹得入木而傳神、貴氣而迷人。
影片開場時,十二少那令女人顛倒男人迷醉的眼神,有種讓人敬而遠之的華美。
這部影片獲得了第8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獎 ,梅艷芳憑藉該片獲得了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該片也讓張國榮首次以男主角的身份入圍金像獎。
《胭脂扣》的成就,來自於張國榮、梅艷芳二人台上心有靈犀的配合、台下惺惺相惜的友誼,也來自於二人稀世的才華以及和《胭脂扣》離奇吻合的身世。
這一年,32歲的張國榮步入人生最好的時光!
此後,「十二少」的高貴成為張國榮現實生活中的一種外在表徵,似乎他真是一個「入戲很深」的演員。
但他不是十二少!
黃霑說他是濁世翩翩佳公子!
他像是局中人,又像個旁觀者,如一隻路過人世的蜻蜓。
他只是張國榮!
他說:「這個世界無論怎麼變,周圍的人,不管怎樣看我們,我們都要做最真實的自己。」
06.
1990年,在加拿大悠閑隱居的「哥哥」被王家衛拉來演《阿飛正傳》。
在影片里,張國榮成功塑造了一位孤傲叛逆的浪子形象。
《阿飛正傳》中的張國榮,魅力無窮,優雅從容遠勝他周圍那些懵懂青年,卻又叛逆迷失得像一個憂鬱的大孩子
他張弛有度的表演,使一個個鏡頭都如一雙雙傾慕的眼睛,映射出一個華語電影中罕見的性感男人。
至此,他在演員的身份上從精彩出色躍升至殿堂級!
《阿飛正傳》是王家衛的成名之作,同時也對張國榮影響至深。通過和王家衛的合作,他第一次真正發現了自己。
影片中旭仔獨舞片段被很多影迷奉為經典,他在電影里的舞不追求姿態和步伐,進入了完全自我的表演狀態。
最終他憑藉在《阿飛正傳》中的精彩表現,獲得第十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這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成為金像獎影帝。
這部電影成了他退出歌壇後揚威影壇的開山之作,也是他自覺地以一位藝術家的標準來參照自己的一座里程碑,而「不落地的飛鳥」也成為他最具象徵意義的一段寓言。
1993年,張國榮迎來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作品——《霸王別姬》。
在這部影片中,張國榮帶來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形象、一個轟動世界影壇的角色——程蝶衣。
舞台上程蝶衣男扮女裝,是終生跟隨霸王、遺恨江東芳魂零亂的虞姬,舞台下,他衍生出一段錯亂的戀情,終日活在自己內心世界裡,以至人戲不分。
張國榮在影片中從形態到氣韻、從舉手投足間哀絕的眼神,到消失在舞台強光下的那一份固執和完美,他把以往角色中或華美或凄迷、或執拗或疏離的氣質形態,統統都調和到了《霸王別姬》中。
程蝶衣的凄與怨被他演繹得動人心魄!
當張國榮以程蝶衣的扮相向我們走來,一顰一笑都流露出人物本身的性格,孤絕華美、顧影自憐、痛苦掙扎都在瞬間。
靜止定格,都是自己的風格,印證了一個偶像離奇的愛情傳說。
陳凱歌事後說「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令人心寒的絕望和悲涼。停機以後,張國榮久坐不動,淚下紛紛。我並不勸說,只是示意關燈,讓他留在黑暗中。我在此刻才明白,張國榮必以個人感情對所飾演的人物有極大的投入,方能表演出這樣的境界」。
他以高度凝練的專註和真誠追求藝術完美的形態,達到了「人戲合一」的境界。
此時的張國榮,完成了蛹化成蝶的生命過程。
很多人都認為張國榮從此和他扮演的程蝶衣一樣,不瘋魔不成活,人戲不分。
但塑造角色的最高境界,不就是讓觀眾產生恍惚的錯覺,角色即他、他即角色!
張國榮在《男生女相》中曾直接承認是一個自戀的人,但他不想做程蝶衣,自己也絕對不是「他」。
就如《禁色的蝴蝶》里所說:「張國榮演盡水仙子的風華絕代,皆因他個人也潛藏了這種人物角色的本質,因此他的本色演出可以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並且建立獨有的美學風格。」
他本人會將角色人物與自我分開,並沒有混淆彼此的界線。
程蝶衣,不過是他在台上的鏡像而已!
「戲如人生」,但人生不能如戲。
此後,他又演繹了《白髮魔女傳》里風流倜儻桀驁不馴,又敢愛不敢怒的卓一航、《東邪西毒》里嘲弄的看待世界、從開場的鋒芒畢露到中間的淡然冷漠,再到獨白時真情流露的歐陽鋒、《新上海灘》中具有頹廢的末日魅力,給人以「萬鈞壓身身如磐」感覺的許文強、《春光乍泄》中處在令人討厭和被人理解的分界線上的何寶榮等。
香港著名電影攝影師鮑德熹稱譽張國榮是香港少數的專業演員:「很入戲,演出極投入」,「對每一個動作,怎樣轉身、走路、站立、傾前,等等,他都會仔細研究」。
不但要灌注濃厚感情,賦予喜怒哀樂的情緒,還要揣摩人物言行的人性舉止,活現貪嗔痴迷,他用自己的血肉生命成全的一個個虛有角色的存在,如何能不經典?
在張國榮生前扮演的最後兩個角色里,《槍王》中人格分裂,神智瘋癲的變態殺手Rick,和《異度空間》里的精神病患者阿占,他卸下道德的包袱,輕省地選擇人性邊緣的角色,以敏感細膩的技藝演繹行事位於正邪之間人物的各種層次和內涵,牽動觀眾悲喜交纏的情緒。
他用至情至性的赤子之心,在熒幕上捕捉愛的瞬間,張力十足、遊刃有餘地演繹著每一個亦正亦邪、亦剛亦柔的角色,以自己艱難而精彩的演藝生涯,描述著娛樂圈裡一個耐人尋味的神話。
他說:「人說貓有九條命,而做電影演員可以超過九條命,每一部電影都是一條生命。」
在張國榮演藝歷程的最後時段,他放下以前魔鬼般的身段或浪子的形貌,嘗試深入角色內在的層面,將人性的深沉複雜具體呈現出來,不再靠姣好的面容來迷惑蒼生。
07
1995年,退出樂壇六年的張國榮將他1989年退出歌壇時的承諾放在一邊,在萬眾期待下重新開始了他的音樂事業。
對於他的復出,榮迷們頗為振奮,但也有人說他自打嘴巴。對此他說:「我是反悔了,但這並非自摑嘴巴。六年前我毅然退出樂壇,當時並非做戲,而是真的這麼想。但隨著歲月的流逝、年紀的成熟,我的心路歷程已改變了,想法與當年不同。而且,在這幾年間,我時時都在想唱歌,不過,多數時間是關在房中自己唱,有時也會在朋友的派對上唱;我實在是非常喜歡唱歌,現在,我做回我自己喜歡做的事,有什麼不對?」
其實張國榮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他熱愛自己的歌唱事業,也喜歡舞台,所以他把別人的評論都放在一邊,重新走向舞台。
復出後第一張大碟《寵愛》收錄了他出道以來多首電影歌曲,其中許多都是他親自操刀作曲。
《寵愛》被業界稱為「救市之作」,全球年度銷量突破200萬張,香港年度銷量30萬張,位居IFPI公布的全年唱片銷量榜榜首。
1996年12月12日晚,張國榮重返揮別七年的紅堪體育館,為他一連24場的「跨越97演唱會」拉開序幕。
當《紅》的曖昧節奏在紅館中響起,觀眾看到抹著口紅、以一身閃亮黑衣登場、腳蹬一雙大紅高跟鞋的張國榮,妖嬈迷人。
剎那間台下觀眾群情洶湧,浮現出香港演唱會歷史上最具衝擊的一幕。
演唱會上,張國榮將《月亮代表我的心》送給他生命中摯愛的親人和朋友:母親和唐先生,以及現場所有的歌迷。
他將這份在華人社會中一向被排斥的感情,坦率、誠摯地公佈於大眾。
我們不難想像,在娛樂圈那種複雜多變的環境下,堅持並坦誠自己的生活方式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以前做事很緊張,尤其是見到人多時,我便會驚惶失措。但現在我則不會這樣了。可能今天我追求的東西已不再相同。我是性情中人,不會為別人而改變自己。」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真正的天真。
有些人不是,他們飽經風霜、看破世情後依然堅持著自己的一份天真,他們只做自己,不做別人眼中的自己,從而活出真我。
1999年張國榮從滾石跳槽環球唱片,此時的他隨性而為,早已經不需外在的任何形式來證明自己的地位。他在歌唱事業上的成就,已足以讓後來者高山仰止!
2000年,張國榮舉行主題為「從天使到魔鬼」的「熱?情演唱會」,香港紅館19場,全球巡迴43場。
他親自擔任藝術總監,法國的世界級時裝設計大師Jean Paul Gaultier擔任整場演唱會的服裝設計。
還是香港的紅館,只是換了底色,白光柔和,綠光清冷,藍光高傲,紫光精緻。
不是97的美艷胭脂,卻多出一份飄渺和隱約。
張國榮一身女裝出場,他脫下《跨越97演唱會》的紅色高跟鞋,用發簪在頭上卷髻,雌雄同體,性別界限更見模糊,
他站在那兒,在柔和,清冷,高傲和精緻中間,看不清面容。
光影切換交錯,他是動蕩中唯一的淡定。
他通過自己對於藝術、人生、性的理解,顛覆大眾對於傳統的藝術表演形式的認知,引領審美,喚醒觀眾的獨立思考……這種顛覆深邃到大眾的精神層面。
低沉性感的聲音從天際飛來,一字一句灑落在久違的舞台上: 「我很慶幸,萬物眾生中磊落做人,懷著誠懇,告訴世界何謂勇敢!」不經修飾的美麗與剛強,在魔幻的聲光電里划上屬於個人的演藝風華。
「多少艱苦不可告人,多少哀傷刻骨銘心,才能換取今天的情感。」從失落、失敗、痛苦到如日中天,這一路坎坷跋涉而來,多少心酸無奈,多少風光無限,縱然必將隨風而逝,也創造了一瞬的永恆!
從表演形態、藝術理念到服裝道具,儘管美國《時代雜誌》、日本《朝日新聞》、《明報周刊》及CCTV音樂傳奇等都對這場演唱會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但由於張國榮的表現遠遠超過了一個娛樂界歌星的表演範疇,所以演唱會在包括香港本地的一些媒體和大眾那裡引發了極大的爭議。
「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海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我喜歡我,讓薔薇開出一種結果,孤獨的沙漠里,一樣盛放的赤裸裸!」
舞台上,一束孤單的燈光折下來,映射著他每個寂寞而堅決的表情,此時此刻,有誰共鳴?
也許唯有林夕理解張國榮孤獨敏感的心靈和寂寞的處境,也懂他的驕傲!
《夢死醉生》、《陪你倒數》、《夜有所夢》和《玻璃之情》都是林夕為張國榮書寫的歌詞。
從「有一夢 便造多一夢,直到死別 都不覺任何陣痛」,到「時候已經不早,要永別忍多一秒已做到,朝著世界末日,迎接末路,要抱著跌倒」,再到「曾圍繞的都失蹤,現世中的都撲空,開心不知心痛,一世處夢中。」
充滿了神啟式的靈悟意味中,我們看到逐層深入生命無常的末世思想里,剖視世界倒下、自我分裂和情感崩塌的焦慮:「一生人不只一伴侶,你會記得我是誰,猶如偶爾想起過氣玩具。」
「謂器世間山河大地及一切有為之法,遷流無暫停,終將變異,皆悉無常。」
在蒼茫天地之間,他也許感到渺小、迷惘和緘默,並感到了死亡的降臨。
一切都被打上了宿命的烙印,彷彿結局早已註定…
08
2003年4月1日晚上18點43分,張國榮在香港文華酒店二十四樓墜下,於19時06分於瑪麗醫院去世,享年46歲。
他縱身躍起的瞬間凄美應如冬天裡的煙火,讓維多利亞港黯然失色!
在遺書中他說:「Depression。多謝各位朋友,多謝麥列菲菲教授。這一年來很辛苦,不能再忍受,多謝唐先生,多謝家人,多謝肥姐。我一生沒做壞事,為何這樣?」
2003年4月8日,張國榮的葬禮在香港殯儀館舉行,遺體隨後送往歌連臣角火葬場火化。
「當你見到天上星星,可有想起我,可有記得當年我的臉……
每個愛他的人也許都記得、也許不記得,他的真誠、磊落、坦率和堅強;也許都了解、也許不了解,他的病痛、掙扎、無奈和不舍。
從此,他的自信飛揚、慵懶迷離、絕世獨立,都只是一個傳說!
「有一種感覺是他已離開紅塵,另有一種感覺是他還在。」
時間帶來了遺忘,遺忘像風一樣,將一些細節吹走;時間也是個假象,有些東西明明已沿著時間的軌道停留在某個點,但偏偏記憶卻那麼鮮活。
在《阿飛正傳》里,伴隨著旭仔沉重、實在而急快的腳步聲,音樂漸漸加強,鏡頭緩緩切入叢林里他決絕的背影。
他的愛無所依歸,死亡或許是唯一的出路。
張國榮的死亡是他一生作品的一部分,是最後的末章。
他通過死亡重新詮釋了他此前所有作品,賦予其以新的意義。
任何人都沒法完整而精確地解讀張國榮。
誠如林夕所說:「文字已不足表達我們這個名牌,我們聽見的,我們看見的,我們認識的,我們以為的,我們幻想的,都已經成為永恆的集體回憶。
這是一個孤獨少年成長的故事,力爭上遊的故事,鋒芒閃耀的故事,選擇平靜生活或天生我才不忍浪費的矛盾故事。」
只要時間在流動,風就會繼續吹。
讓一切隨風…
作者:南山二哥鏈接:http://www.jianshu.com/p/5dd5e67c7aba來源:簡書著作權歸作者所有。商業轉載請聯繫作者獲得授權,非商業轉載請註明出處。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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