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長什麼鬼樣(下篇)
(四)
第三節里所述的鬼雖有細微差異,但都是人形,且是實體,還有很大一部分的鬼是以非實體出現的,倒是很符合鬼魂「虛無縹緲」的設定,也很有可能是接近事實的存在。
如《子不語》里有如此一則:
揚州羅兩峰自言能見鬼,每日落,則滿路皆鬼,富貴家尤多。大概比人短數尺,面目不甚可辨,但見黑氣數段,旁行斜立,呢呢絮語。喜氣暖,人旺處則聚而居,如逐水草者然。揚子云曰:「高明之家,鬼瞰其室。」言殊有理。鬼逢牆壁窗板,皆直穿而過,不覺有礙。與人兩不相關,亦全無所妨。一見面目,則是報冤作祟者矣。貧苦寥落之家,鬼往來者甚少,以其氣衰地寒,鬼亦不能甘此冷淡故也。諺雲「窮得鬼不上門」,信矣。
羅兩峰說,只要太陽一落,鬼就充衢塞道,到處皆是,尤其是那些富貴有錢的人家裡,鬼就顯得更多。鬼的身量兒,大概比人矮上一二尺,他們的臉部,則顯得模糊不清,使人不易辨認。從人的角度看上去,鬼就像是一段段地黑氣,在那裡蹣跚而行、依牆而立;相互之間不斷地呢呢絮語,就像普通人見了面拉家常一樣。
鬼尤其喜歡溫暖和煦的處所,越是人多的地方,鬼越愛去,就像被放牧的牛羊愛追逐水草一樣。《揚子法言》中說:「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是說越富貴的人家鬼就越瞧得上眼。這話是很有一番道理的。
鬼遇上了牆壁或是關閉了的門窗,總是一穿而過,好像是並不存在什麼障礙似的。鬼和人相遇,也好像是兩不相干,誰也不會妨害誰。如果人能看見鬼的形象和面貌,這必定是個報冤鬼,看見鬼的這個人肯定要倒霉了。
貧苦而衰落了的人家,一般說來鬼是不去的。因為那裡氣寒地冷,景況蕭索,鬼也不甘心忍受那種冷漠。諺語有云:「窮得鬼都不上門。」,並不是信口胡說的。
這一段話對鬼的特點做了很多的闡述,其中存在著不少的疑點。我在《碰到鬼了怎麼辦》一文中說過,鬼畏陽氣,也舉了例子,而這段話中卻說「鬼尤其喜歡溫暖和煦的處所,越是人多的地方,鬼越愛去」。兩者矛盾嗎?我看未必,正如天冷了,我們喜歡圍在火堆旁烤火,但是不敢靠的太近,那麼人的陽氣對鬼而言,就是最好的暖爐。我忘了在哪則故事看到過一段鬼自己說的話:鬼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擠,以驅趕身上的陰冷,有時候,鬼太多太擁擠,有些鬼會不小心碰到人,就會如同被灼傷一樣難受。
至於「人鬼兩不相關,亦全無所妨」我要持保留意見。人與鬼相遇,有沒有害應當跟陰氣與陽氣的盛衰有關,倘若相遇的人和鬼之陽氣與陰氣相當,那二者自然是可以全無所妨的。但是倘若鬼的陰氣盛於人的陽氣,就會引起人的生病,甚至死亡。而如若人的陽氣盛於鬼的陰氣,鬼也吃不了兜著走。
同樣是羅兩峰說的,鬼被急沖沖行走的人橫穿而過時,鬼就像煙霧一樣被衝散,呈現四分五裂的狀態。不過,大約經過一盞茶的功夫,鬼的軀體還會逐漸湊合在一起。無獨有偶,《閱微草堂筆記》的胡寶瑔也說,他在大堂上理案時,有一名差役從外面匆匆忙忙走進來,正好與一個小步往外逃的鬼撞了個滿懷。那鬼一下子跌倒在地,並且身體各個部位散落滿地。撞了鬼的那個差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依我看,這名差役陽氣極盛。那個鬼迎面撞上,完全被他的盛陽之氣震懾住,被撞的四分五裂,有些體質好一點的鬼還能慢慢重新組成起來,體質差的鬼也許因此被衝散了。
另一個能看到鬼的恆蘭台說,鬼的形狀也像人一樣,體形像煙霧,看上去和人影差不多。從側面看,能看到他的整個身體;從正面看,好像有半身隱在牆中,半身顯現出來。鬼的顏色或是黑色或者青色。
鬼如煙霧一般飄渺不定的說法,倒是不難解釋。因為鬼本來就是活人的延續,是人的靈魂或氣息的一部分,時間越長久,氣息散發得越多,最後就消失了,氣息有薄厚,因而顏色有濃淡。所以我們平常所「見」過的鬼大多數是離世不久的,很少有聽說時間太久遠的鬼。就像《左傳》里說的:「新鬼大,舊鬼小。」
那為何有些鬼看起來是與常人無異的實體,有些鬼看起來就煙霧朦朧呢?《閱微草堂筆記》里有一則故事:
屠者許方嘗擔酒二罌夜行,倦息大樹下。月明如晝,遠聞嗚嗚聲,一鬼自叢墓中出,形狀可怖。乃避入樹後,持擔以自衛。鬼至罌前,躍舞大喜,遽開飲。盡一罌,尚欲開其第二罌,緘甫半啟,已頹然倒矣。許恨甚,且視之似無他技,突舉擔擊之,如中虛空,因連與痛擊,漸縱馳委地,化濃煙一聚。恐其變幻,更捶百餘,其煙平鋪地面,漸散漸開,痕如淡墨,如輕穀,漸愈散愈薄,以至於無。蓋已澌滅矣。
屠夫許方最先看到的鬼是有形狀、有實體的,打著打著,這鬼就漸漸鬆散著地,化成濃煙一團。又打擊了一百多下,那煙平鋪於地面,漸散漸開,煙痕像淡墨,像輕紗,最後一點也不剩了,煙消雲散了。
所以,人形鬼和霧形鬼大概是鬼的不同形態吧,人形鬼猶如人之青少年,霧形鬼則猶如人之中老年吧。
(五)
傳聞中,亞洲有四大邪術:泰國的變性術、韓國的整容術、日本的化妝術、中國的PS術。四大邪術自誕生以來教眾不斷,但凡受用者,無論丑的多麼驚天動地都能瞬間變成仙子下凡。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紅顏如此易得,自然令人趨之若鶩。同樣的,鬼們的相貌也不會一塵不變,而且鬼們往往擅於幻術,雖不如《火影忍者》中「伊邪納岐」那麼變態,但變幻相貌、變幻一座帶游泳池的豪宅卻不是難事,所以我們見過或聽過的鬼很難說就是其真實的樣子。
如《聊齋志異》中的「梅女」,這位「梅女」剛出場時可真不是美女,卻是一臉苦相,伸著舌頭,脖上還掛著繩套。她求人幫忙讓主人砍斷屋樑並燒掉它,這樣她就可以將舌頭縮回去,將繩套摘掉了。大梁被換下之後,「梅女」果真成了美女,言談之間,喜氣洋洋,舉手投足,窈窕輕盈,原來是個十分秀氣的姑娘。你說她的鬼貌是怎樣的呢?好像之前的更像鬼,但後來的也切切實實是她的鬼像,但那麼可愛的女孩子怎麼好意思將她視為鬼魅呢。
「梅女」容貌的變化是被動的,依託於環境的,對女鬼而言,更多的是自己主動的變化,《子不語》里有一則「認鬼作妹」:
浙江布政使衙門裡有個更夫陳某很有膽量。一天夜裡,三更已過,月亮卻極其明亮。陳某正在衙門外的高牆下巡邏,迎面碰見一個女人。看上去大約十八九歲,容貌艷麗,儀態風雅,很惹人動情的樣子。陳某想:這地界是官衙禁地呀!就是私會,也沒人選擇這種地方,深更半夜的的,獨身女人誰敢到這兒來?這女人必定是鬼!可我也不能饒了她,先調戲一番再說。
陳某三步兩步奔上前去,一把就掐住了她那細弱的手腕,嬉皮笑臉地說:「妞兒,這半夜三更的,你不呆家裡,溜達到這兒來幹什麼?是想爺們兒了嗎?讓大爺來陪陪你吧。」女女人卻非常冷淡,說道:「你鬆開我!我不是人!是個女弔死鬼!」一邊說著,已經變成一個披頭散髮、瞪眼吐舌的女弔死鬼形象。陳某沒有絲毫的懼怕之意,笑眯眯地說:「我知道,你們鬼都能隨時改變面貌,這有什麼可新鮮的?剛才,你不是還呢么水靈嗎?怎麼眨眼間就變得那麼丑了?不過,我也不嫌!」一邊說著,就使勁把那女鬼往懷裡拉拽。
那女鬼被他糾纏地無可奈何,又恢復了原來的面目,好言好語地央告陳某。
陳某說鬼能隨時改變容貌,其實不全對,這種改變是有限制的,只能在死前的容貌和死時的容貌兩種形態之間切換,而且對鬼而言,倘若不是為了嚇人或者報仇,也是更願意以自己好看的那一面示人的,這一點與人無異,誰願意在人前盡顯醜態呢?
還有一種幻化,是鬼無本體,他的魂魄要附於某物才行。如電影《開心鬼》中黃百鳴飾演的開心鬼,含冤於某一寺廟懸樑自殺,結果無法投胎,靈魂被附在了他自殺時所用的麻繩上,這也是當年看過的最奇葩的「鬼片」了。
袁枚的《子不語》中有一位勇士阿真,看到舌頭三四尺長的女鬼,霍的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拽住那條鬼舌頭,使勁兒地往下拔,只覺得那舌頭冷如冰,軟如綿,並不太堅固。三拉兩拽,竟被他揪了下來,那女鬼失聲號叫,狼狽逃竄。這時候,阿真睡意未醒。就把鬼舌頭順手往地上一扔,又倒下熟睡。第二天起來一看,地上不過是一根爛繩子。
(六)
鬼還有一類相貌,恐怖異常,光是想想就讓人心裡發毛,如若親眼見到,當場被嚇死的可能性都不小,這一類相貌我統稱為「厲相」,去百度圖片搜索輸入「鬼」,出來的基本就是這類相貌,也由此可見,百度對鬼的理解是多麼狹隘,應該也要放一些「容貌艷麗,窈窕輕盈」的美女鬼以供諸位欣賞觀摩啊。馮夢龍的《警世通言》中有一段厲鬼現身:
迎兒低著頭,把火筒去灶床腳上敲,敲未得幾聲,則見灶床腳漸漸起來,離地一尺已上,見一個人頂著灶床,蜺項上套著井欄,披著一帶頭髮,長伸著舌頭,眼裡滴出血來,叫道:「迎兒,與爹爹做主則個!」唬得迎兒大叫一聲,匹然倒地,麵皮黃,眼無光,唇口紫,指甲青,未知五臟如何,先見四肢不舉。
其中長伸著舌頭沒什麼新意,不過「眼裡滴出血來」算是初入恐怖之門了,不然如弔死鬼那般凸瞪著眼球,就失去恐怖意味了,因為總會想到用手一按肚子,眼球會就彈出來的那種玩具,實在是有點對弔死鬼不敬了,罪過罪過。不過這一段里,反倒是被嚇得暈倒的迎兒的描寫,更像是厲鬼的面相,「麵皮黃,眼無光,唇口紫,指甲青」,倘若改成「麵皮白,眼全黑,唇口紫,指甲青」,那活脫脫就是日本電影《咒怨》里的形象了。
鬼的厲相不勝枚舉,劉義慶的《幽明錄》里有鬼「面上黶黑,目無瞳子,唇掀齒露」,是骷髏的樣子。人死後會變為骷髏,變得醜陋恐怖,所以很容易聯想成鬼魂的形態。《閱微草堂筆記》里有鬼「鋸齒樣的牙,鉤子般尖利的手爪,面色青藍,目光閃爍如燈。」這其實已經超脫出鬼的範疇了,基本上是近乎於妖了,目光閃爍如燈倒是夜行很方便,這個形象跟徐崢主演的《春光燦爛豬八戒》里的九命貓妖十分吻合了。還有一種挺有意思的厲鬼,出場十分高調:忽然燈光發綠暗淡,縮小如豆。一會兒爆的一聲,紅色的火焰四射,圓圓的有兩尺光景,像一面大鏡,中間現出人的面孔,竟是她死去的丈夫。鏡子倒也是鬼附身的很好的道具,附在繩子上的鬼得從繩子里跑出來才能和人見面,附在鏡子里的鬼可以在鏡子里和人見面,而且其恐怖效果也是成倍的增加,現在光想想就讓我感到發毛的事情很少了,但凌晨十二點對著鏡子洗臉仍是其中之一。
恐怖電影中的鬼們,不是滿臉血漿,就是面色蒼白,再算上雙腿殘疾,走路只能靠飄,這樣營造的恐怖氣氛實在有限。魯迅先生的《搗鬼心傳》一文中說:
清朝人的筆記里,常說羅兩峰的《鬼趣圖》,真寫得鬼氣拂拂;後來那圖由文明書局印出來了,卻不過一個奇瘦,一個矮胖,一個臃腫的模樣,並不見得怎樣的出奇,還不如只看筆記有趣。小說上的描摹鬼相,雖然竭力,也都不足以驚人,我覺得最可怕的還是晉人所記的臉無五官,渾淪如雞蛋的山中厲鬼。因為五官不過是五官,縱使苦心經營,要它兇惡,總也逃不出五官的範圍,現在使它渾淪得莫名其妙,讀者也就怕得莫名其妙了。然而其「弊」也,是印象的模胡。不過較之寫些「青面獠牙」,「口鼻流血」的笨伯,自然聰明得遠。
根據文章後面的注釋,這裡所說的山中厲鬼,見南朝宋人郭季產的《集異記》:「中山劉玄,居越城。日暮,忽見一人著烏袴褶來,取火照之,面首無七孔,面莽儻然。」其實,這樣說起來,略帶讀過,確實如魯迅先生說的,印象模糊,倒體現不出他的恐怖了。我個人也覺得沒有五官的鬼臉是最為恐怖的,但這句話遠沒有這樣一張圖來的有衝擊力。
我讀過一個日本的鬼故事,一對父子從田裡勞作回家,父親忘了鋤頭,於是讓兒子在路邊等他,他跑回去拿。小男孩等了很久很久,不見父親回來,天也快全黑了,嚇得一邊哭一邊往回跑。遠遠看見父親蹲在田頭哭泣,小男孩趕緊跑過去,父親抬起頭,一張沒有五官的臉,說鋤頭沒找到。
所以,我眼裡的鬼,應該是以人形為基礎的。說白了,鬼既然是死了的人,那自然不能有過多的差異,做鬼也要符合基本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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