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祝見聞錄:老實忠厚的鐵匠無意捲入了詭異的漩渦

師刀,又稱鈴刀、響刀,是民間法師必備的法器之一。之前我們有提到過「令牌」,是民間法師用於驅使壇上兵馬的,兵隨將行,將聽令調。今天我們來講一下師刀。

師刀是由鐵鑄成的,式樣非常繁多,但不管哪種式樣,都會有2個特徵:

1.師刀主體是一把刀,大多數師刀不會開刃,周身遍布小孔。

2.師刀的小孔用於穿一些小鐵環,或師刀尾部有個大鐵環,上面綴以小鐵環。

師刀搖動起來,多個小鐵環互相撞擊時會有清脆的「鈴聲」,用于震懾妖邪。傳說,民間法師會在感受到附近有妖邪,壇場不幹凈時舉起師刀搖動,念起咒語,驅散附近的邪靈。

通常,民間法師的法器眾多,由師父老了「退休」後傳給徒弟,徒弟將來再傳下去,一件法器能用上百年,有的師父收徒較早,徒弟想要自立門戶,徵得師父同意後,就需要自己去打造一套法器。

師父很早就讓我出去獨自闖蕩,出門之前,我請附近的馮鐵匠幫我打了一把新的師刀,後來也一直在用這一把,後來再回到師門的廟裡,乃至於師父「退休」,我把師父的法器都封存在箱子里了,想著將來要是徒弟保爾或者老拴願意干這行,出師了以後讓他們繼承這套法器。

我現在的廟離之前師父的廟是有段距離的,但因為學藝時跟附近的居民關係還不錯,有時候他們遇見奇怪的事情了還會來找我。

幾年前,馮鐵匠到廟裡來找我,我其實是比較詫異的,像在我廟附近開小賣部的劉堂客平時我經常去買煙所以來往比較多。我知道馮鐵匠的名字,也知道他曾給不少本地的法師打過師刀,但平時生活是沒什麼交集的。

馮鐵匠身材精瘦,胳膊上的血管很粗,面部因為常年打鐵,被高溫爐子熏得紅紅的。馮鐵匠一來,就看他光著膀子,胸前掛著一幅「皮圍裙」,蹲在凳子上,皺著眉頭抽煙,我問馮鐵匠什麼事。

馮鐵匠說,我最近比較奇怪,有快一個月了,打鐵打不成形。

我說,這個打鐵的活計,我也不懂,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打不成形」,可能幫不上什麼忙啊,要不我幫您聯繫其他的鐵匠?

馮鐵匠撓撓頭,說,不是那麼回事,我爹,我爺爺這干鐵匠都好幾代了,到我這又幹了幾十年,不是技術問題。

我說,那您說說,具體什麼叫做「打不成形」。

馮鐵匠兩腳交錯地挪了挪蹲的位置,說,就是要麼燒的溫度不夠,打不動,要麼就燒的過了,一錘下去直接砸碎了。

我說,那您這技術還是不到家不是,是不是最近天氣原因,下雨下多了,溫度不好掌握?

馮鐵匠說,不存在,連著下娘的一個多月雨的時候都沒這樣過。

我想了想,說,那你們這祖傳的手藝,以前也沒有什麼遇見類似的情況,應該有些「秘籍」之類的辦法去解決吧?

馮鐵匠說,也沒有啊,我爹能瞞著我什麼事兒啊?

我說,我感覺這個事兒我是不太懂,要不您找個同行去問問?

馮鐵匠說,我老覺得跟你們有關係。

我笑了笑,說,這事我這也幹了好多年了,從來沒遇見過,不像是犯煞了。

馮鐵匠說,我幫很多道士打過師刀,也問了幾個,試著幫忙去做一下,也沒用。

我說,那不就是了,一個道士沒本事我信,好幾個都沒本事的話幾率也太小了。估計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徒弟保爾正巧在我這蹭吃蹭住,他聽見了,插了一句,是不是被人下了雪山咒了?

我說,那不可能,雪山咒最多也就是讓人做飯做不熟,而且這不是說還有燒過了的情況,一錘下去給砸碎了嘛,不可能是雪山咒。

馮鐵匠沉默了一會兒,又抽了兩隻煙,悶悶不樂地走了。

隔天一大早,馮鐵匠就來敲門,我喊徒弟保爾去開門,馮鐵匠神秘兮兮地跑進來,說,我昨天晚上發現一個情況。

我問,什麼情況?

馮鐵匠說,昨天晚上不是發愁么,我自己買了瓶酒在鐵匠鋪外面的石檯子上坐著喝酒,喝著喝著我看到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從鋪子里往外跑,當時喝了挺多酒,也沒反應過來,沒喊人,我又追不上他。

我說,那不行啊,捉賊要贓啊。

馮鐵匠說,我回到鋪子里到處找,什麼也沒丟。

我說,什麼都沒丟,那就不是小偷啊。

馮鐵匠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紅紙包,說,我找了半天,連我燒火的爐子都翻了一遍,發現爐子裡面多了一個這玩意。

我接過來,打開紅紙包,只見裡面包了些指甲頭髮,寫了幾個天干地支的字,顯然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

馮鐵匠說,我害怕是別人想什麼辦法在下害手,一看到這個給我酒都嚇醒了。

我說,這個人的八字,按日子推算,要麼五歲,要麼已經六十五了,頭髮是黑的,軟軟的,應該不是老人。(生辰八字上無法看出具體在公曆哪一年出生,只能推算年齡)

馮鐵匠說,你們這個我也不懂啊,你看看有沒有可能就是有邪師想要害誰,所以把這個丟到我的爐子里去的。

我說,我只聽說過用鐵匠打鐵的爐渣去害人的,但沒聽說過往爐子里丟生辰八字和頭髮指甲也能害人啊。

馮鐵匠說,那要不是害人,還能是什麼呢?我這個打鐵打不成形,肯定跟這個有關係!

我說,現在看來有這個可能,但我也沒聽說過這種法子能害人的,咱們還是得找到正主。

馮鐵匠說,那還是你本事不到家不是?要真是下害手的,我不就成幫凶了么?

他倒是拿我說他的話來說我了。

我說,先別急,我覺得如果這個東西影響你打鐵,那肯定不是偶然現象,咱們得想個對策。你還記得那人的特徵么?

馮鐵匠說,不記得了,天黑,我又喝了酒,迷迷糊糊的,就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跑過去。

我說,他肯定不是一次兩次了,估計已經往你那裡丟過好幾次,那他肯定還會再來。

馮鐵匠一拍腦門,說,對,對,之前因為我大意了,從來沒檢查過爐子,都是直接生火,燒完了啥也看不到了,估計他之前就來丟過這東西。

我說,你先回去,盡量在晚上的時候到鋪子外「逛逛」,假裝不經意,然後時不時盯著點兒鋪子裡面,有人來了你就逮住他,問他到底在做什麼。

馮鐵匠點點頭,說,我就怕我跑得慢追不上人。

我說,那也沒辦法,現在只能守株待兔等他再來。

馮鐵匠說,行,我這邊回去盯著,再有什麼消息了再找你。

我說,你要表現得跟平時一樣,別打草驚蛇,把他嚇跑了就抓不住了。

馮鐵匠答應了。

接著幾天都沒什麼消息,直到七八天後的一個晚上,馮鐵匠一臉懊悔地來到廟裡,又恢復那沒精打採的神情,蹲在凳子上抽煙。

我說,你這是怎麼啦?

馮鐵匠說,讓那傢伙給跑了。

我說,沒追上?

馮鐵匠擦擦汗說,就是沒追上唄。

我說,那你這次看清對方長什麼樣了么?

馮鐵匠說,昨天那人是個女的,看樣子年紀也不大,跑得比狗還快,跑過來把紙包往爐子里一丟就溜了,根本追不上。

我說,那就有點怪了

馮鐵匠說,怎麼了?

我說,她昨天丟的紙包你拿出來我看看。

馮鐵匠從褲子口袋裡摸出個紅紙包遞給我。我打開一看,還是裡面包著頭髮指甲,但這次的生辰八字不一樣,筆跡也不同,按八字推算,這個人應該是3歲或者63歲,但也是黑色的軟軟的頭髮,不像老人的。

我問馮鐵匠,你這幾天打鐵,還是打不成形嗎?

馮鐵匠撓撓頭,說,這幾天打鐵倒是沒啥問題了。

我說,那基本可以確定,這個事兒跟你打鐵打不成形是有關係的。

馮鐵匠一擺手,說,我早就說嘛,肯定跟我打鐵有關係,就你們同行乾的。

我說,是不是我們同行乾的,這還難說,你想,對方如果是要害人,肯定自己在壇上就偷偷做了,怎麼會把紙包扔到你鋪子的爐里?

馮鐵匠說,那這樣也不對啊,得搞明白到底是幹啥的,萬一你學藝不精,那就是你沒聽過的給人下害手的秘方,我就成幫凶了。

我說,現在問題是你這裡不知道他啥時候來,而且我推測,不是同一個人。

馮鐵匠說,咋,還是團伙作案啊?

我說,你這個用詞就欠考慮了,我們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但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你想,如果是下害手的,為啥會換著人害?他專門收錢幫忙害人啊,還是他把人都得罪完了?

馮鐵匠說,這也有道理。

我接著說,而且你看,這紙包裡面的生辰八字都是小孩子的,就算是邪師,也不敢這麼隔三差五害小孩子的,不然早被反噬了。

馮鐵匠說,那你的意思是,不是邪師,也不是團伙作案?

我說,邪師的可行性很小,但估計不是同一個人。

馮鐵匠說,不管幾個人吧,都跑的比狗還快,抓不住他娘的。

我說,這樣,你先回去,保證連續一星期,一到傍晚快天黑了,你就喊你的好朋友一起到你鋪子里吃吃喝喝的,要盡量熱鬧一些,聲音大一點。

馮鐵匠說,這個,旁邊的居民不會說我擾民嗎?

我說,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怎麼回事?

馮鐵匠說,想,那肯定想。

我說,這事現在不能告訴你,你先回去,按我說的做。

馮鐵匠有點費解,但還是聽話回去了。

徒弟保爾在一旁問我,師父,你這是為啥啊?

我說,現在就是要抓這個往裡丟紙包的人。

保爾說,靠喝酒吃肉抓人啊?

我說,對,就靠喝酒吃肉抓人。

保爾想了一會兒,說,我還是想不明白。

我說,你看啊,去往裡丟紙包的,之前馮鐵匠說了,都是晚上的事。說明扔紙包的這個人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正大光明地進去跟他協商。

保爾說,所以,前幾天就讓馮鐵匠晚上假裝在門口盯著鋪子里?

我說,但是這樣告訴他了,他就會表現得不自然,肯定難讓人掉以輕心。

保爾說,所以就乾脆別告訴他,讓他喊朋友去吃喝?

我說,我們沒辦法確定到底哪天會來人,讓馮鐵匠自己去抓人,他又抓不住,那我們就製造一個陷阱。就是讓他喊朋友一起去熱鬧,天天晚上都有很多人圍在那爐子附近,來扔紙包的人老遠看見也就不敢扔了,憋著。

保爾笑了,說,喔喔,師父我懂了,就是一個星期後,咱們過去埋伏,抓人!

我笑著點點頭。

一個星期後的傍晚,我和徒弟保爾早早就關了廟門,打電話讓馮鐵匠離開鋪子,門別關,馮鐵匠答應了。

我和徒弟來到鐵匠鋪,埋伏在鋪子外面兩個不同的方向,等待來扔紙包的人。

天色漸漸暗下來,路過了不少吃完飯散步的居民,抓賊的時候總感覺誰都是賊,但等了半天,誰都沒進鋪子扔東西。

過了一會兒,看到不遠處,有個穿灰色衣服的中年男子四處張望,我心想,估計就是他了,但還不動聲色,暗暗觀察。

中年男子往鐵匠鋪子里張望了一下,似乎沒有察覺到危險,就慢慢往鐵匠鋪里走。

看他走進鐵匠鋪子,我在心裡暗暗數了五個數兒,大喊了一聲「抓賊啊!」,就往鐵匠鋪里猛跑,保爾聽見我喊,也從另一個方向往鐵匠鋪子沖。

中年男子剛掏出紅紙包,還沒來得及塞進火爐里就被我倆逮了個正著,我一把就抓住了中年男子的上衣,中年男子有點懵,還沒開始反抗。附近散步的居民、隔壁店面的生意人都來鐵匠鋪子里圍觀了。

「怎麼回事喔?」有散步的居民問道。

我看中年男子也沒法逃跑,就鬆開了手。

我說,你是來幹嘛的?

中年男子說,我不是賊,我沒偷東西。

我說,我知道你不是賊,你手裡拿著的這個紅包是什麼東西?

中年男子說,這……這是我小孩的八字。

我說,你孩子的八字?你扔這個火爐里幹什麼?

中年男子說,收驚啊。

我有些好笑,說,誰告訴你把八字頭髮扔到火爐里收驚的?

中年男子顯得很不服氣,說,我們那地方祖祖輩輩都這樣,你這麼年輕,說了你也不懂。

我說,那你們附近有多少人?

中年男子說,我們一個鎮的,你說有多少人?

我說,那你們鎮子沒有鐵匠鋪嗎?

中年男子說,本來有兩個,前年倒閉了一個,上個月又倒閉了一個,鎮上的人說這裡有個鐵匠鋪,孩子晚上哭鬧了都來這裡燒的。我也就打聽了一下這個鐵匠鋪的位置,想著跟鐵匠說了估計也說不動,就只能趁著沒人的時候往裡丟,前幾天看鐵匠鋪里都有好多人,今天這沒人了才過來丟的。

我說,那也不能不跟人家商量一下啊,鐵匠說是連著一個月打鐵打不成形,還以為被人做了什麼手腳,或者有師傅要下害手把他連累了,提心弔膽了好久。

中年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羞愧地低下了頭。

跟中年男子聊了一會兒,馮鐵匠回來了,一看見中年男子手裡拿個紅紙包,激動地衝過來就要跟他理論一番。

我說,人家說了,不是下害手,他們鎮上以前就有這個說法,小孩受驚夜哭了,把八字寫在紅紙上,包些頭髮指甲,丟在鐵匠的火爐里可以受驚。

馮鐵匠撓撓頭,說,這樣啊,那行,以後你們集中日子過來燒,我當天就不打鐵了,但過來燒的話我沒收入了,你們要給錢吶。

我笑了笑,說,那就讓鎮上的人跟你商量吧。

化解了矛盾,我也跟保爾回了廟裡。

沒隔幾天,我路過馮鐵匠的鋪子,就看見他立了個板子在牆上,用白粉筆寫著「火爐小兒收驚 30元一次 每周三 周五」。

其實這類事,未必是鬼神之說才能解釋的通,我想,可能是孩子的頭髮中含有的化學元素影響了鐵爐的燃燒,使鐵匠對爐子的溫度不易掌握。而且,全國各地都有不同的風俗,面臨這種事情不必驚訝,有效的溝通就可以便能化解「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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