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沙漏
一
這是一家精巧的手工禮品店,店主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年輕男子,十指修長,長相俊美,所以店內的很多顧客都是帶著瘋狂念想的小姑娘,她們多半會圍在店主的手工台前,專註地看著他。
他也不管,禮貌性地一笑,而後專註地看著平凡一物在手中成長為獨一無二的飾品,女孩們看著他靈活的手指和認真執著的過程,都會在心滿意足帶著飾品轉身離開的時候,回過頭多看他兩眼,然後興奮很多天。
「你叫什麼名字啊?」一個已經來店裡很多天的女孩子問道。「沙致遠。」他依舊不抬頭,工作的時候世間彷彿除了他手上的那些物件,全都成了多餘的。這也就是店裡的手工飾物那麼靈巧剔透讓人著迷的原因了。
女孩子在店裡繞了一圈,燭台相框,筆筒錢罐,都可愛得讓人愛不釋手,只是走到一幅字畫前,她忍不住上前端詳了起來,畫中山水渺渺,似是江南氤氳霧景,青石板上一若隱若現的女子背影,雖然朦朧,卻更見畫的作者對此人的心馳神往。
只是這題詞「從來系日乏長繩。水去雲回恨不勝。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冰。」女孩子一字一句地念道,「是李商隱的《謁山》,奇怪的是,為什麼這樣的美景美人,本是一樁樂事,卻要配上這樣一首時光匆匆昨日難回的詩?傷感又無奈。」
「那詩是我題上去的,那畫也是我畫的。」沙致遠好像對這個問題有了點興趣。抬起頭回答道,「因為美景雖美已是暮色,美人雖美。她的步伐也漸行漸遠,當是歸途,也是離別。
所以這幅畫根本就是在說遲暮的時光和你略微看懂的無奈和感傷。」沙致遠把畫撩開,背後竟是一個小小的壁櫥,裡面玲瓏安置了幾排小的玻璃架,幾晨玻璃架上擺放的全都是沙漏,稀稀疏疏地流動著幼沙。
那是女孩子從沒有見過的美麗的沙漏,它們的外殼形態各異,顏色豐富多彩,裡面的幼沙細膩順滑。沒有平常沙粒的顆粒狀和稜角,沙漏的恰到好處是每一隻沙捕的流沙速度都那麼一致,擺放在一起,畫撩開的那一瞬間。女孩子被徹底地吸引了。
「沙漏原本的功用就是測量時間。兩個小玻璃球和中間連通的玻璃細管,沙就這樣從上流到下,雖然名義上它們的運行時間都是一個小時,可是當沙全都流到底部的時候,再把它倒過來,一切又從頭開始。它計算的實際上是永恆。」沙致遠環繞著手臂,給女孩子解釋道。
「是啊,永恆,好美的詞語,那樣沙漏不是很像象徵著愛情、友誼和幸福嗎,我懂了,送沙漏當做禮品的含義是我們要永遠的幸福,永遠地珍惜愛情和友誼!
因為時間在消逝,事物在變遷,記憶也許會隨著歲月消失,但是遺忘的時光卻不會沉寂在心底,只要你把記憶後退回去。
一切再從頭看,它還是永恆。」女孩子回過頭來,手裡握著一隻藍色的沙漏,目光皎潔,沙致遠修長的手指在旁邊的玻璃板上敲了幾下,眨了眨眼表示贊同。
其實他沒說,剛剛她背對著自己的時候,背影很是熟悉,只是她轉身問自己時,那眼眸卻仿若一剪秋水,甚是美麗純真,顛覆了早已逝去的記憶。女孩子歪過頭來,「那麼沙漏的顏色代表什麼呢?」
「白色代表健康脫俗,紫色代表品位,粉色代表天真,至於藍色,它代表活力。」沙致遠站在她的旁邊,多看了兩眼,但是好像什麼又沒在意。一邊說一邊把畫放下,「這是非賣品,我做來只是自己欣賞和計算。」
沒想到女孩子乖巧地把手上藍色的沙漏放回畫的後面,點點頭說道:「我懂了,這是屬於你的沙捕,只能用來計算你的『時間』,那我還是買點其它的東西吧。」沙致遠低下的頭再一次抬了起來。
看著她挑選了一個藍色的水杯,付了錢就往外走去,在女孩臨走又看了一眼那幅畫時,沙致遠沒能忍住多問了一句,「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叫小凡。」她擺了擺手上的水杯,好像淘到了最珍貴的東西,然後說了再見。
二
這幾日。班裡好像頗不平靜,小凡下課後總能看見女孩子們聚在一起,三三兩兩興奮地聊些什麼。
小凡不太關心這些,但是端著水杯去水房灌水的時候,看到班花樂瑤迎面走來,手上是和自己一樣的水杯,只是白色的外殼不一樣而已。小凡這才想起剛剛成群結隊的女生手上大多捧著一個水杯。
雖然不是全都一樣,但是好像都很眼熟,現在看來,大家都是去了沙致遠的手工店,那麼談論的話題也可以猜到個大概了。
小凡不想多生事端。把水杯放在了身後,和樂瑤打了個招呼。沒想到一直孤傲的樂瑤卻停了下來,主動和小凡聊起了天,「現在班裡的女孩子都變得神神道道了,一個小手工店的老闆就把她們收服成這樣。
那個沙致遠也沒有非常優秀呀,小凡你說這樣是不是很花痴7」小凡的手在背後摩挲著水杯:「我只是覺得他店裡的東西都挺可愛的。這個人倒是沒什麼特別,也許她們也是這樣想的。」
「再好的東西也是要花錢買的呀。不過沙致遠還是很會做生意的。知道我打算買那些沙漏,就先送了一個水杯給我。呵呵,羊毛還不是遲早出在羊身上。」樂瑤喝了一口水,隨意地說道。
小凡想起了沙致遠放下畫卷,說沙漏是非賣品的場景。原來只是對於她來說。她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樂瑤好像想起了什麼,「對啊,小凡,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沙致遠店裡做的最好的其實不是那些庸俗的小飾品和水杯什麼的,他的一雙巧手把最好的成品都藏起來了。
下次你跟我一起去他的店裡,我帶你去看。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的,如果很貴的話。我買一個送給你。」樂瑤永遠是這樣的自以為是。
小凡笑了笑,看著她進教室,依舊趾高氣昂地穿過那一群群女生。
匠心獨運或許能造出世間最美的裝飾品,可是賣弄提價裝腔作勢卻往往會弄巧成拙。小凡想起沙致遠解釋沙漏的意義和那幅仿若玄而又玄惹人愁思的模糊畫面。她不能否認心裡有一絲絲的失落。
「送人沙漏代表永遠珍惜。」「至於藍色,代表活力。」「它計算的實際上是永恆。」「遺忘的時光不會沉寂在心底。」「這是非賣品。」「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再好的東西也是要花錢買的。」「羊毛還是出在羊身上。」「下次你跟我一起,如果很貴的話,我買一個送給你。」……
小凡嘆了一口氣,什麼只要把記憶後退,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大笨蛋,說著自己以為深有體會的話,說出了自己的肺腑。卻無關別人的痛癢。一切果然是有價格的,也許那幅畫也可以明碼標價,只等肯出錢的人吧。鈴聲一響。她理了理頭緒。把一切都忘掉,走進了教室。
三
樂瑤不見了!
班花樂瑤失蹤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年級,前天還剛有男生堵在教室門口等著遞一封情書,算算日子。她拒絕掉這一封情書後,已經有三天沒來上課了。
樂瑤的爸媽說她的房間沒有一點異常,書包文具化妝品都在,但人就是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她雖然不是個十分聽話的女孩子,但是從沒有過夜不歸宿音訊全無的情況。
況且樂瑤一直心高氣傲,也沒有男生入得了她的眼。所以斷不會在外面和男孩女孩玩得忘記了回家。
四十八小時一到,她的爸媽就趕緊報了案,學校從來沒有這麼熱鬧。何況丟失的還是年級的風雲人物,一下子小凡班級外的走廊都圍滿了人。
警察要挨個兒地詢問,可是大家的答案都是。樂瑤平時習慣了獨來獨往。和大家都沒怎麼說過話,她偶爾也會遲到曠課的,大家都沒放在心上。
當警察問到小凡的時候,她想起了那次走廊里短暫的談話,就低著頭說了樂瑤打算去逛那家小店的事情。
雖然這些話很平常,可是對於不怎麼答理人的樂瑤來說,她來找小凡聊天本身就讓人覺得事出有因,警察離開的時候,所有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著小凡。小凡抿了抿嘴,沒再多說什麼。
隔了兩天。聽說警察去調查過沙致遠了,可是這實在是一間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飾品店,沙致遠說來買東西的女孩子很多,可是他也不會對每個顧客都十分留意,而說起樂瑤可能買過什麼東西,更是讓警察無從查起。
小店每天客流量還蠻多,手工飾品本來數量就難統計。做好做壞的不可計數,再說好多姑娘也是只看看就走,沙致遠表示實在無法幫忙到這件案子。小凡再去沙致遠店的時候,來這裡的女孩子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減少,反而班花都常常光臨的小店更代表了一種審美的趨勢,她們只會對此更加執著。
果然如同樂瑤所說,不是每個來這家店的顧客都會有幸知道那些美麗的沙漏,因為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會關注這幅有點不入格調的畫,小店的可愛飾品和女孩子蓬勃的朝氣,她們的眼光大多流連於精巧靈性的一刀一刻。更有甚者,來關注沙致遠其實遠超於這家小店。
快到午飯時間。女孩子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小凡又走到那幅畫前,沙致遠一邊收拾手工台上的碎屑,一邊看著她,小凡只是伸手摸了摸達幅畫,沒有掀開,實際上,這幅畫也沒法再掀開了,因為畫的四角都釘上了圖釘,這不再是一幅掛在牆上的畫,而是釘在了牆上的畫。小凡回過頭來,看到沙致遠溫柔的微笑,「非賣品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小凡的心裡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她笑得很甜,「徹底封印上的永恆嗎?」她終於還是相信了這個「非賣品」的意義和故事,誰說天底下什麼都是可以購買的,至少沙漏,代表了時間,那是無法購買的。
可是在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無意間瞥見水杯那排架子上的紅粉黑灰中間多了一隻白色的水杯,沙致遠的宗旨是任何手工製品象徵的都是獨一無二……
四
沙致遠住在離學校比較遠的一個高檔小區,較好的地段,安靜的環境,結合了電子樓市地圖。小區雖大,但也可以很方便地實現樓盤的定位搜索。沙致遠每天從小店到這裡都是步行。更可以欣賞一下小區附近的湖光山色。
小區的物業也不錯,水費電費都是有關人員代交然後上門服務,而且樓管處的大爺大媽對沙致遠的印象很深。
他對老人都十分關心,總是帶些蔬菜水果的,不定期地還來給他們洗洗燒燒,老人的子女不在身邊,有個小毛小病的都是他帶去看醫生,沙致遠的善良品行得到了小區老人的一致喜歡。
好多老人都會關心一下沙致遠的婚姻大事,希望可以給他介紹一個好點的姑娘,可是他總是說結婚是對愛情的侮辱,好的感情不應該被一張證書所俘獲,那樣很庸俗,他所期待的是細水長流的永恆。
大爺大媽總是說好好的一個男孩子偏偏對感情的觀念太固執,這樣下去要抱憾終身的,沙致遠每每經過,老人喜歡的同時總要附帶上一聲嘆息。
沙致遠上了樓,小區門外的拐角處,小凡走了出來,她太清楚樂瑤了,那麼相信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人,既然沙致遠送了她一個水杯,她是斷然不會丟在店裡的。
或者說,這雖不可證明她最後是出現在沙致遠的店裡,但也可以說明她在那天和小凡聊後有再去過小店,而她的水杯被沙致遠再次標價出賣,他怎麼可能會像對警察說的那樣,對樂瑤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以小凡的思考,她絕對有理由相信樂瑤見過沙致遠,沙致遠也在說謊,至於為什麼,則要跟蹤過後才會知道。
其實小凡並不能解釋這個跟自己有何關係,但是她不能忍受的是第一次打動自己的那幅畫和那些美麗的沙漏,以及那樣動人的含義出自一個滿嘴謊言的市儈店主口中,更不能忍受自己不止一次地相信了這些。
可惜這裡門衛森嚴,雖然只是兩個老人。但是防盜設施十分齊全,她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也說不出自己和沙致遠有怎樣的關係,她只好遠遠地看著,有點著急。沙致遠家的燈亮了。
然後又暗了下來,不知是電壓不穩還是如何,就在小凡猶豫要不要進去,門口的一個大媽左右打量了她好久,然後眯著眼睛彷彿洞察了天機一樣,問道:「你就是小沙的女朋友吧,我說這孩子怎麼老是不急著找,也不讓我們幫忙了,原來有個長得這麼標緻的女朋友啦。」
然後讓小凡比較無所適從的是從門衛室里出來了好幾個正在聊天的大媽。一起端詳起小凡來。
小凡張著嘴,幾次想要解釋都被大媽打斷,到後來竟然被大媽說得臉紅了起來,看來中年婦女的團體合作力量是很強大的。
其中一個大媽說道:「你一直跟著小沙。是不是兩個人鬧矛盾了呀,不要緊,跟大媽說說,小沙是個很好的孩子,大媽幫你們忙。」
另一個就發揮充分的想像力:「我知道了,你是怕他和其他的女孩子在一起吧?」小凡到後面就幾乎放棄了可以解釋的念頭。
沒想到接著有位正在擇菜的大媽抬起頭,一臉不屑地看著其他的大媽,「你們別瞎幫忙了,他們倆感情可好了呢,就只有我知道,前天晚上小沙還帶她回家了呢,雖然我眼神不太好。
但我肯定就是這位姑娘,喝得有點醉。低著頭,人家年輕人打打鬧鬧,玩玩跟蹤,新鮮著呢,不要你們瞎攙和的。」然後就一臉喜愛地看著小凡,那感覺就像確定了自己的兒媳婦。
幾位大媽沒有這個眼福,看到這些,有點悻悻的,不說話了,末了還打個圓場,「你是小沙的女朋友,這孩子可有禮貌了,看見人就會打個招呼,不像其他的住戶那樣冷冰冰的。
要是每個人都能像他這樣體貼溫和,我們小區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會緩和很多呢。哦,對了,這是小沙這個月的電費單,你幫我們帶上去給他吧,還有啊,告訴他熬夜太傷身了,每天晚上燈都開通宵,每個月的電費很高的呢。」小凡只好接過來。然後說下次過來的時候給他。
他竟然會讓大媽們這麼喜歡,看來他真的是個不錯的好人。可是,到底是哪裡怪怪的呢?
對了,他的那位一起夜歸的「女朋友」,不是小凡,但是喝醉的樣子,低著頭,看來身形比較接近小凡,前天回家?樂瑤!
離開的時候,小凡回過頭來,沙致遠家的燈又變成了正常的光亮……
五
樂瑤消失的第五天,沙致遠的店也終於開門了,自從上次跟蹤過沙致遠後,他一直沒有再開店做生意。
小凡其實心裡很忐忑,因為那張電費單子還在自己的手上,一直沒有交給他,而他也一定從大媽們那裡知道了有人去找過他,即使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自己,也不把電費單子給他。
相信這樣的事並不能夠瞞得了多久。而她實際上更在乎樂瑤跟著他回家,課也不上了,連起碼地打個電話回家報平安也沒有,不懂到底是想怎麼樣?
可惜她始終不能明白她為什麼不把這些告訴警察,而自己一定要去看看他和她住在哪裡,聽那些大媽們談論他的好,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小凡走進了沙致遠的小店,一切如常,沙致遠看著她進來,似笑非笑的嘴角好像在說:「我就在這兒了,不用跟著了。」
然後用手指了指門外,她疑惑地退出去一看,原來門外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不知道該怎麼辦,站在門口好一陣子,直到摸到了口袋中的那張電費單子,才鼓起勇氣又推門走了進去。
沙致遠正在用心雕琢一個新沙漏的外殼,象牙白的外殼,在沙致遠的手中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所有的工料都像上天賜予他的,當他在完型的白色外殼上一刀一刀刻出一個窈窕的倩影輪廓時,小凡才知道自己所謂的喜愛沙漏,是這樣的倉促和粗心,這樣看來,原來那樣多的沙漏外殼上都一定有這個神似畫中女子的背影吧,這也許才是沙漏真正盛人的地方。
小凡看著旁邊一個精緻的手工盒,沒忍住便打開一看,裡面裝的是如粉末一般細膩的幼沙,她伸出手指沾了一點,果然異於平常。
她來這家店時每次都有那麼多的好奇,這次也不例外:「你是在哪裡找到這些世間罕見的沙?」沙致遠凝神靜氣雕刻最後的幾筆時,卻在聽到小凡的話時,刻刀掉落在桌面上,和往日不同的是,他生氣地搶下了手工盒,手指用力地划過小凡的手。
她把手背在背後,看著不再和若春風的沙致遠。這時風從小凡忘關的門外肆意闖進,沙致遠還沒來得及蓋上手工盒的蓋,盒中本就不多的幼沙被吹得零散在地。小凡不知如何是好。
沙致遠愣了半晌,站起身來,走到那幅畫前,這風不僅吹散了盒中的沙,吹得懸掛著的風鈴都左搖右擺,還把畫的一角吹得飄起,沙致遠低頭一看,原來是畫底的一枚圖釘脫落掉在地上。
一切好像都在風的指引之下,沙致遠看著畫中人。顧不上責怪小凡,思緒一下子就飄得很遠。
小凡不停地在心裡責罵自己,如此的不小心,她上前彎腰把圖釘撿起遞給沙致遠,沙致遠目光深邃而遙遠,任由這風吹動畫卷的一角,也沒有要理睬小凡的意思。小凡看到那畫的背面還是那些惹人動容的沙漏,料想沙致遠一定又在懷念這畫代表的故事。
「你知道嗎?任何的容顏都會衰老,任何的愛情都會褪色,而只有一樣東西能永久地留在這個世界上。」沙致遠不知道是在問小凡,還是在回答自己。小凡正欲詢問,沙致遠從思緒中抽離。從她的手上拿回了那枚圖釘,用手按在了畫的那一角。
然後走到手工台前。重新蓋好了盒蓋,把未完成的沙漏和手工盒一起放進了背包。小凡趕緊連聲說:「對不起。我只是碰巧看看,沒想到你在做一個新的沙漏。」然後掏出了那張電費單子遞給沙致遠。
沙致遠接過。看了看,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責怪小凡,或是多問這張單子的來由,反倒給了小凡一個迷人的微笑,然後說:「沒關係的,你是可以看懂這幅畫的人,我當然希望你也喜歡這些沙漏了,你不嫌棄它們,是它們的幸運呢。
不過我還打算再做一個藍色的,到時候一起看吧,放在一起一定很漂亮。」
小凡很用力地點了點頭,她相信了這些故事,她雖然不懂樂瑤去了他那裡是對還是不對,但是沙致遠至少並沒有把這些沙漏賣給她,他只是用心地做了新的沙漏要送給樂瑤,它們的確是不能用價格衡量的非賣品。
小凡臨走的時候,多看了一眼那個白色的水杯,大概是他教會了樂瑤這個道理吧,樂瑤便把水杯還給了他。小凡覺得如果真的這樣的話,她會很祝福他們兩個。
在離開小店的時候,小凡買下了那個白色的水杯,她想看到樂瑤的時候可以再次送給她當做禮物。
六
年輕的女孩子總會自己去臆想很多的故事和情節,然後好像真相也會像她們想的那樣去發展,而如果故事沒有駛向那條軌道。她們就會失望,受傷。或者感覺遭受了莫大的打擊。
其實有的時候,事實一直是事實,只是年輕的女孩子們總是不願意去承認,然後繼續編寫幻想那個只屬於她們自己的故事。
這時,女孩子們都放學了,小店裡生意越來越好,小凡把錢輕放在沙致遠的桌上,然後帶著這個白色的水杯很滿足地走出了小店。
小凡出了店門,握著這個水杯,想著樂瑤短期之內不會回家了,竟然鬼使神差般地轉向另一條去沙致遠家的小路。
雖然小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是要去找樂瑤,送她這個杯子,可是她自己也不能解釋為何會格外想去看一眼這個心靈手巧的男店主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或者說和樂瑤一起過著怎樣的生活。
店裡的顧客走得差不多時,沙致遠把店裡的東西收收。準備回家,而他也好像格外憐惜那幅畫,還不忘給它撣了撣灰塵。
這一天的傍晚風格外的大,怕是要下雨了,他關好了店門,開始步行回家。風把樹葉吹得沙沙響,這兩天總是下點雷陣雨,然後又格外的晴。
當小區大門打開他準備進去的時候。門口的幾位大媽興高采烈地喊住了沙致遠:「小沙啊。你那位女朋友來找你了,在我們這等你兒等了好一陣,我們聊了很久呢,後來我們看快要下雨了,就讓她上你那棟樓,去電梯口等你了,你趕緊上樓吧。」
沙致遠當然知道這個女朋友是誰,想著那張電費單子和之前大媽們的笑言笑語,他微笑地看著她們,然後點了點頭。進電梯之後,他露出了沒有人見過的笑容。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好像又有了一個好的製作靈感。
電梯緩緩向上的時候,頃刻間,醞釀已久的暴雨從天而降。電閃雷鳴。門口的大媽樂呵呵地把門窗關好,然後在門衛室里圍成一圈談論沙致遠和小凡。
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沙致遠看到了坐在門口懷抱著水杯的小凡,小凡立刻站了起來,急著要解釋,她以為樂瑤會開門,只是家裡似乎沒人。
沙致遠擺了擺手,示意她沒關係,然後打開門,邀請她進屋坐坐,這時天邊雷聲轟鳴,小凡進屋之後。門關上了。
小凡坐在沙發上,家裡似乎是因為雨季氣壓太低而變得很熱,可惜暴雨傾盆,沒法打開窗戶,這樣難耐地坐了一會兒,小凡便汗流浹背。沙致遠細心地遞了一杯冰飲料,然後打開了空調,或許是來到沙致遠家裡讓她太意外了吧,這杯平常的飲料竟然也可以格外清香,一下子就沒有那麼酷熱難當了。
小凡一邊喝,一邊參觀起沙致遠的家,他家的房間大多堆滿了很多手工用的器械。她發現除了小刀小斧子之外,還有一些很大件的工具,有一個體積龐大佔了一整間卧室的儀器,小凡不知怎麼去形容,那很像那種燒開水的鍋爐。
疑惑之時,沙致遠輕輕走了過來,手裡拿著那個精緻的手工盒,然後溫柔地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這個盒裡的沙為何可以那樣的細膩嗎?這個就是加工的地方,高溫下的鍛造。才可以煉就出世界上最細膩圓潤的沙,等會兒我也可以教你,讓你也能做成美麗的沙漏,好嗎?」
小凡開心地笑了,她離沙致遠的生活越近,就越會被他無以復加的溫柔感染,這樣美麗的邀約。她當然不能拒絕。沙致遠轉身去準備需要的工具。小凡靠在沙發之上,可能是聽到沙致遠的這番話,讓幸福的心如小鹿亂撞,頭都有點暈暈乎乎的了,便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沙致遠要新做的沙漏。需要的沙被小凡的粗心毀掉,他雖有點泄氣,可是好的設計製造者不該被這些意外打亂,他甚至更堅信這是上天要他做出更好的沙漏。
好在上次的原料還剩下一些。他打開冰箱。取出一個黑色的袋子,然後把裡面的東西扔進了剛剛那個高溫加工爐。經過他的改造,這個爐子可以很輕易地在家用的電壓下把堅硬的東西燒脆,按下開關的時候,就像小凡上次跟蹤時所看到的那樣,家裡的燈都暗了。
約摸過了十多分鐘,沙致遠一直站在房間的門口,也正好看著客廳沙發上酣睡過去的小凡,毫無心機。安靜純潔……沙致遠還在思考著些什麼,時間已經到了,他關掉了爐的開關。解除了大功率的超強負荷,整個家又變得明亮起來。
七
沙致遠取出已燒脆的那些原料,然後攤開工具包,拿出好像藥房搗葯的罐子和小錘,把這些大大小小、一觸即碎的顆粒放進罐中,然後細心地研磨起來,他不停地磨,不停地加入新的碎粒,不疾不徐,敲錘的聲音厚重而堅定,小凡好像看到了沙漏里的沙緩緩下落的場面一樣,和沙致遠的研磨頻率一致。
而她走了過去,沙致遠又拿出了一塊大的碎片,輕輕地放入罐中,好像那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卻在下一秒,被敲擊得粉碎,再在擠壓和摩擦的過程中消失成沙。
小凡頭疼欲裂,睜不開眼睛。只是恍恍惚惚地聽得沙致遠不知是對自己還是自言自語地說:「小凡,你知道這沙為何如此之細嗎?」小凡說:「是高溫燒出來的呀,再在你耐心用力的研磨之下。」沙致遠低著頭笑了,小凡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細細磨沙的聲音。
「任何的愛情都會消失,任何的容顏都會褪色。小凡,我對你說過的,還記得嗎?」此時沙致遠卻顫動了一下。他想起了那個他最愛的女人——
她有著姣好的容貌和柔順的青絲,雖然長自己很多歲,但他們卻是真心相愛,頂住了所有的流言飛語,發誓要永遠在一起。可惜頂得過一切,卻頂不過上天,她最終因骨癌而永遠地離開了他。
她死的那一天,沙致遠哭得肝腸寸斷,當火葬場的師傅把她的骨灰交到自己手中的時候。他才終於明白,任何的愛情都會消失,任何的容顏都會褪色,而只有骨灰是一個人曾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僅剩的憑證。
如果說時光會飛逝,容顏會衰老,那麼不如就讓那些如花的生命終結在最美的年華,用她們僅有的、獨一無二的憑證做成這個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飾品。那才是真正屬於他的東西。
他想著想著,就抬起了頭。小凡在模糊中竟然看到沙致遠的臉上全是血水,他張開嘴,邪惡地看著自己笑著……
小凡一下子驚醒了,窗外一道閃電把黑夜照得透亮,然後一陣陣的雷聲仿若要把這天地震穿。
她看見自己躺在沙發上,不知道自己睡過去多久了。夢裡的沙致遠怎麼會這麼可怕,而他還沒告訴自己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小凡的頭好痛,不明白自己怎會做這樣一個怪夢。
她搖晃著起身,屋子裡很熱,想必是剛剛燃燒過沙粒的結果,而沙致遠就像夢中那樣,坐在那裡,專心而認真地磨著手中的細沙,然後從背包里取出那個白色的沙漏外殼,刻完沙漏底部的最後一筆。原來是「樂瑤」兩個字。
沙致遠沉醉在這個沙漏的世界,完全沒有顧忌身後的小凡,他憐愛地撫摸著自己的傑作,然後把研磨完成的幼沙小心翼翼地從頂端的木製蓋口灌入,那樣溫柔的眼神就像愛寵地喂自己心愛的女子喝水一般。
小凡看呆了。原來這個沙漏是他做給樂瑤的禮物。直到這個白色沙漏完工。沙致遠抬起了頭,小凡想到剛才的夢境,本能地往後一退,卻看見沙致遠給了自己一個熟悉又溫柔的微笑,小凡也笑了。
沙致遠終於做好了這個白色的沙漏,他滿意極了。看著他清理和擦拭手工台,小凡一邊暗自嘲笑自己做的夢,一邊晃著越睡越暈的腦袋去找洗手間洗把臉。
不知是睡得太沉,天氣太熱,還是沙致遠的家太大了,她忘記自己走到了哪一間,正看到一間虛掩的房,推門進去,原來是廚房。沙致遠的眼光果然不俗,所有的櫥櫃都是高光烤漆的,反射的燈光一下子刺了過來。小凡趕緊用手擋住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起來。
她搖了搖頭,揉了揉太陽穴。細細看著,廚房被收拾得格外乾淨,桌台上擺放著絞肉機、全自動切片機、粉碎機、烤箱、燃氣烤箱和冰激凌機等等,簡直是一樣不缺。
而最惹人注目的是立在旁邊的六門冰箱,小凡一直想說沙致遠家的東西為什麼都這麼高大,這台冰箱鏡面的外殼刻著韓國畫師設計的牡丹花紋,她曾聽說過,卻沒想到自己可以看到。
小凡站在冰箱前,鏡面里映出自己的模樣,她順勢理了理頭髮。然後好奇地打開了冰箱的門,想看看沙致遠平時吃些什麼,鏡面外殼轉向一邊,看不見自己的時候,她看見了冰箱里一顆完整的頭顱!
是的,那是一顆頭顱,極低的溫度在她的脖頸處和臉頰上結下了厚厚的冰霜,她的頭髮耷拉下來,她睜著極大的眼睛看著冰箱外的小凡,小凡那一刻停止了呼吸。
這顆頭顱,是屬於樂瑤的,美麗的班花,她在冰箱的冷凍室里沒有表情,盯著小凡。小凡已經失去了驚叫的能力,她想起沙漏倒過來的時候,底座刻的那兩個字「樂瑤」。
而在那幅畫背面的那些沙漏,每一個底座都有一個溫婉的名字。她也想起了那張昂貴的電費單子,想起了那個第一眼就覺得古怪的高高的爐子,如果她不是那麼多事,或許這一天也根本不會到來。
沙致遠動人的聲音好像從遠處傳來一樣,「小凡,你不是也很想做成那樣美麗的沙漏嗎?你同意過我的,你還記得那個白色的沙漏嗎?
你說過它很美,因為它是屬於美麗的樂瑤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沙為什麼那麼細膩嗎?
上次樂瑤也這樣問過我,我告訴了她,我也會告訴你的。因為那些幼沙是人的骨灰,我把你們放進我改造過的高溫火化爐里,只消十幾分鐘,你們就會變成最純凈最細膩的樣子。」
沙致遠走了進來,小凡透徹美好的夢醒了,這個十指纖纖的白凈男生,她無法想像他拿起刀斧把人切成塊,再放進爐里燒成灰的場景,她想著自己曾經拿起過那些裝著骨灰的外形完美的沙漏,她的胃裡就一陣痙攣。
她終於沒能忍住,開始大口大口地嘔吐。
當她抬起頭的時候,看見沙致遠手中拿著一把很大的斧子。她不停地往後退去,頭卻又開始沉重。她終於想起了那杯帶著古怪清香的冰鎮飲料。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八
「為什麼?」小凡拼盡全力地問道,「為什麼你要這麼殘忍。殺害這麼多的人?」
小凡再也不會知道了,她只是在彌留的那一秒,聽著沙致遠溫柔的聲音。「沙漏的真實含義是『別耽誤了青春』,你忘了我還想給你做一個藍色的沙漏嗎?和她們擺在一起,一定很漂亮……」她想起了那幅飄渺的畫中人和畫後所有的沙漏,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張小嫻說過:「聽說男人最喜歡送給女人的禮物是手錶,手錶代表時間,時間代表永恆。那為何不把骨灰放在永恆的時間裡?就把骨灰代替幼沙,放在沙漏里,讓它慢慢從一邊流到另一邊,永恆地流動。那代表歲月流逝,我沒有忘記你。」
「是啊。永恆,好美的詞語,那樣沙漏不是很像象徵著愛情、友誼和幸福嗎,我懂了,送沙漏當做禮品的含義是我們要永遠地幸福,永遠地珍惜愛情和友誼!因為時間在消逝,事物在變遷,記憶也許會隨著歲月消失,但是遺忘的時光卻不會沉寂在心底,只要你把記憶後退回去,一切再從頭看,它還是永恆。」
小凡曾不諳世事地說過這樣一段話,也許如果還有來生,小凡會知道永恆是沒錯,可那並不代表去遏制自然的過程,那樣的永恆只帶著血腥,只會萬劫不復,不會槃頭再來。
而這樣的感悟應該再也沒有機會了,她的頭顱擺放在樂瑤的旁邊,冰箱門關上的那一刻,鏡面中的沙致遠搖了搖頭,笑了笑。然後轉身把一整包他認為的俗物扔進了火化爐,等待她們涅式的永恆和重生。
然後所有的燈又都暗了下來……
九
另外一所學校的教室里,女生又三三兩兩地聚在了一起,討論門口新開的那家精品店,手工優良,老闆溫柔。店裡一個女孩子專註地看著一幅畫,老闆修長的手指掀開了畫,背面是好多個美麗的沙漏,女孩拿起來把玩,其中一個藍色的顛倒過來的時候,印著兩個字「小凡」。
「這是你送給你女朋友的嗎?」女孩子問。
老闆點了點頭,「這是我送給她永恆的愛意。」
女孩露出了羨慕的眼神。
「你叫什麼名字啊?」老闆的頭側了過來。
「我叫夢琪。」
「哦,夢琪啊,你好。」老闆熱情地伸出了手,那是一雙白皙迷人潔凈修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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