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刪減文言文和我們有關係嗎？關係之密切超乎你想像！

07-05

2017年9月23日，台灣教育當局十二年新課綱（將於2019年實施）最終確定高中語文課本文言文比例為35%至45%，推翻了原先45%至55%的決議。國台辦、新華社先後對台灣刪減文言文一事發聲。各大媒體也跟進報道。

一、盤點台灣歷次刪減文言文

事實上，台灣並非首次刪減文言文，上一次刪減是在2004年。當年台灣教育當局公布《高中國文課程暫行綱要》（大陸叫「語文」，台灣稱「國文」——筆者注），將文言文從原先的65%降為45%，並將國文課由每周5小時壓縮為4小時，專講經史子集的《中國文化基本教材》課程，由必修課改為選修課。

再往前，是在1998年，台灣公布《國民教育階段九年一貫課程總綱綱要》（後更名為《國民中小學九年一貫課程暫行綱要》），這在台灣教育史上是很重大的一次「課改」舉措，因為它推翻了蔣家統治時期的課程設計。課改後，文言文由之前70%、80%以上的佔比降到65%，而且開放了教材編寫權力，民間與官方的機構均可編撰出版。

往上推，是1968-1998年，台灣語文教材由台灣當局唯一指定「國立編譯館」統一編輯出版，「統編本」一統全島。文言文比重極大，「當時台灣的國文教科書，幾乎都是文言文，一冊里大概只有兩三課是白話文，佔全部的二成而已。」[1]1985年「統編本」高中《國文》的文言文佔比74.7%，1995年則是77.11%。當時國文教材僅三套：《國文》、《中國文化基本教材》和《國學概要》，其中，後面二套教材全部選自「四書五經」和《四庫全書》中的經史子集。

由此可見，蔣家統治時期，台灣極其重視傳統文化教育。李登輝1990年當選後，開始致力於修改語文教材，並在1996年發布教改的最高指導文件《教育改革總咨議報告書》。這份文件發布兩年後，全島中小學啟動並逐漸落實課改。

從1996至今，台灣年年爭議語文課綱，各種聲音吵得不可開交，而每一次爭議最終結果都包含了文言文的刪減。文言文的比例越來越低，由占教材七八成以上，降至六成左右，再降至2004年的45%，今年又降到35%至45%。照此趨勢，可以預見，未來還會降。

二、文言文是構建民族共同體、國家共同體的媒介

台灣當局刪減文言文的實質，有人認為是「去中國化」，也有人說是「文化台獨」，不管哪種說法，反正每次刪減文言文都讓大陸緊張不已。針對本次刪減，國台辦、新華社均發聲，各大媒體也報道了。

很多人納悶：文言文不過是老掉牙的東西，現代人根本不用，刪減或提高比例有什麼關係？大陸軍力強大，就算是真正「台獨」都能應對，何必緊張小小的教材調整？持有這些疑問的人，應該不了解語言的本質。

語言的本質是什麼？從語言學來看，語言的本質是交流的工具。但從社會學角度而言，語言是建構文化、政治、民族乃至國家共同體的媒介。個體的身份認同、階層認同、社會認同，乃至國家認同、民族認同，這些並不是憑空產生的，須藉助具有普遍性和共同性的物質，如相同的語言、宗教信仰、歷史記憶或地域歸屬等。其中，最重要的是語言。使用同一語言的人們，能夠保持高度一致的心理文化素質和思想價值觀念。

如今，大陸和台灣已越走越遠，政治體制、價值觀念和社會經濟模式等都不同。可我們的祖先是共同的，是無法否認的。你可以說你是台灣人，我是大陸人，但你的爺爺，爺爺的爺爺，祖上八代呢？歷史無法否認。然而，祖宗八代早已灰飛煙滅，無蹤可尋。歷史距離我們太遙遠！有什麼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可以確認我們的一致性？答案是：文言文書寫的典籍。歷史和傳統文化在經典著作中得以確認並傳承。兩岸的共同性在傳統文化中得以體現並確認。而要看懂典籍，並一代代傳承下去，必須學會文言文。

因此，文言文是構建兩岸共同體的重要媒介和紐帶。如果缺少或鬆懈了這個媒介和紐帶，兩岸共同體必然變得不那麼緊密了，逐漸疏鬆，最終分離、解散。

兩岸對台灣教材文言文刪減的關注與爭議，體現了兩岸對聯結彼此紐帶的看法的差異。大陸希望這條紐帶能更強、更穩、更有力、更緊密，台灣則不然。儘管台灣社會從民間到政壇都在爭吵，但從最終減少了文言文比例的結果來看，台灣希望這條紐帶更弱、更松、更無力。雙方力量在博弈，最終走向何方，我們拭目以待。

三、語言是國家實力的表現

歸根到底，語言是國家實力的表現。當一個國家強大，其語言必然強勢。反之，當一個國家開始衰落，其語言也必然被拋棄。

文言是古代社會官方正統語言，幾乎所有的文書均為文言文。不僅中國，與中國相鄰的日本、朝鮮、越南、琉球等東亞國家和地區，歷史上也將文言列為正統書面語加以推行，是統治階層必須掌握的語言。日本和朝鮮把這種書面語稱為「漢文」（日語為かんぶん，Kanbun；韓文為??，Hanmun），越南稱之為「文言」（v?n ng?n）或「古文」（c? v?n）。日本和朝鮮的古代文書、典籍均為漢文，統治階層常用漢文寫詩作賦，以此表現自己的高學養和學術造詣。熱播韓劇《來自星星的你》都教授的藏書中，就有文言典籍，都教授出示給全智賢看，後者笑稱是「天書」看不懂。

以漢字書寫的文言文，因其具有官方正統的權威性和廣泛應用於文書寫作的普遍性，在歷史上曾經是東亞各國的共通語言，是整個東亞士大夫階層內部溝通的唯一語言。各國士大夫儘管口語不通，卻能以筆談的方式交流。1882年朝鮮壬午兵變，清朝大臣吳長慶與朝鮮王朝的雲峴君，通過文言筆談進行談判，從而化解了半島危機。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1895），李鴻章與伊藤博文在日本馬關簽訂時，條約原文以文言寫就。1907年，來自台灣、操閩南語的林獻堂，在日本長崎向梁啟超請教如何救國，由於二人語言不通，只好在紙上寫文言文來交流。文言在東亞的廣泛使用，反映了人們對以中華文化為核心的東亞文化的自信。

20世紀以來，文言文逐漸衰落，而代表西方文明的英語則興起。如今，東亞的共通語言已經徹底被英語取代。英語也是當今世界各國的共通語言。而英語的強大後盾，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綜合實力。

就台灣刪減文言文一事，大陸與其痛心、糾結、聲討，不如好好發展自己的綜合實力。文言文對於提倡傳統文化固然重要，但也得傳統文化本身對現代人有吸引力、弘揚傳統文化的主體——國家——本身對現代人有凝聚力才行，否則，再怎麼強調、施壓、生氣跳蹋，然並卵。

四、台灣刪減文言文和我們普通百姓有什麼關係？

就普通百姓而言，我們不應僅僅把台灣刪減文言文一事，當作一則普通的新聞而忽視。應從中解讀到兩點：1、兩岸爭議文言文，其實質是在爭論兩岸應當加強還是鬆懈聯繫彼此的紐帶，也是在爭論要不要構建國家和民族共同體；2、對於文言文，大陸官方態度明確，即加強文言文在教育領域的比重。不管你私下想法如何，理解、贊同也好，不屑、罵娘也好，反對、抗議也好，只要家裡有人在國內接受教育，就必須重視文言文，越早重視越好。

與台灣刪減文言文相反，大陸不斷強化文言文教育。從2017年9月份開始，全國中小學語文教材將統一採用全新的「部編本」（由教育部直接編寫），語文教材「有限的多樣化時代」告終。據媒體報道：此次「部編本」教材，換掉了約40%的課文，文言文比例大幅提升。較之以前的人教版，小學6個年級，古詩文總數增加了55篇，增幅高達80%；總計124篇，佔到了全部課文的30%。初中3個年級，古詩文總篇數也提升至124篇，佔到了全部課文的51.7%。有人說，這是自1919年「五四」白話文運動以來，語文教材中文言文所佔比例最高的一次。筆者沒有考證，不敢妄下結論。但是，這次調高文言文比例的做法，與白話文運動「去文言文」的目標恰恰相反。這是一個信號，反映了國家對文言文的態度。

筆者的親身經歷可以印證國家對文言文的重視程度。

筆者家有小兒，現就讀南京某小學二年級。在過去的一年級，課文里的古詩共11首，古文涉及《三字經》和《尚書》的片斷，古詩文佔據教材比例是15%-22%。

除拼音外，一年級教材分三個模塊：識字、課文和練習。一年級上冊，學完拼音後的第一堂課，是一首古詩。這首詩是宋代邵雍的《山村詠懷》，全詩：「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因文字淺顯，安排在《識字1》。課文部分，沒有古詩文。練習部分，要求背誦的古詩有：漢樂府民歌《江南》，駱賓王《詠鵝》，李白《古朗月行》。

一年級下冊，識字部分，沒有古詩文。課文部分，有3篇課文共涉及5首古詩。第7課《古詩二首》是孟浩然《春曉》和白居易《草》，第9課《詠華山》是宋代寇準的詩《詠華山》，第24課《憫農》是李紳的兩首詩。練習部分，要背誦的古詩文有：高鼎《村居》、《三字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三字經》「香九齡能溫席，融四歲能讓梨」，范仲淹《江上漁者》，《尚書》「滿招損，謙受益」。

以上僅僅是教師上課用的課本里必須傳授的古詩文知識。此外，還有家庭作業、課外閱讀、校園活動中涉及的古詩文，數量更多。別的學校我不清楚，小子所在的學校要求學生每周背誦1-3首課堂外的古詩。當然，這不是硬性規定，而是自主擴充知識，若實在背不下，老師也不會怎麼樣。此外，學校還開展背誦古詩詞的活動、比賽項目等。

粗略統計，小子一年級讀下來，按學校要求，背會了60多首古詩，數量超過我從小學到高中畢業學會的全部古詩。注意：這是一年級的古詩掌握水平！而且，一年級課文已經開始接觸《三字經》、《尚書》（《尚書》是最深奧的古代典籍）等古代經典著作。可以想像，後面的小學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他要接受的古詩、古文知識，會有多麼巨大！

問題是，我們做好準備了嗎？

作者鍾雪梅寫於2017年9月29日，南大杜廈圖書館。

[1] 秦英君《蔣介石與中國傳統文化》，《史學月刊》1999年第三期，第54至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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