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街舞2》| 第4期：由易烊千璽談「藝術」引起的擔憂
不得不說這檔節目令我對易烊千璽印象大為改觀，也談不上黑轉路、路轉粉——我一直沒關心流量偶像的習慣，對TF Boys沒什麼了解，也算不上黑，目前對易烊千璽印象極佳；但也算不上轉「粉」，嚴格說我至今唯一「粉」過的只有Michael Jackson，而他已經RIP了
6月8日我在上海錄製《這就是街舞》複賽的第一期，當易烊千璽點評了一段舞蹈後，我們團隊的幾位舞者情不自禁發出了讚許的驚嘆——一針見血，精準犀利。我當時就發了這麼一條朋友圈：
「懂舞蹈」是我所能想到的對舞者的幾個最高評價之。我接觸過無數舞者，從拉丁、民舞、芭蕾、古典再到爵士、街舞、現代舞，技藝爐火純青的數不勝數，但許多匠氣太重，僅僅是「會」跳舞，甚至一些高手對舞蹈、音樂本身的認識都是極膚淺、幼稚的。真正理解舞蹈、對舞蹈的審美有更深一層認識、真正「懂」的人著實不多，甚至從舞者群體的比例看，說是鳳毛麟角也毫不為過。從對易烊千璽的幾次接觸看來，他對舞蹈真有比較深入的認識，有自洽的舞蹈觀。
比較近的就是這期節目里他應對蚊子的質疑
「街舞是什麼？我覺得街舞是藝術，藝術最重要的是感受，對它最真誠、最真實、最本質的就是感受它…我們四個坐在這兒不是因為我們的技術是一流的、舞台表現是最出色的，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藝術審美和不同喜歡的東西。」——by 易烊千璽
知乎上大部分答案都在誇讚易烊千璽的高情商、表述驚艷的，我就不再贅述了，就像我發的朋友圈：雖然情不自禁感慨這孩子是真的優秀，但總誇顯得我們作為媒體不夠客觀。
所以我打算「生於憂患」一波——其實也算不上是憂患，因為我聽到這段話就敢肯定絕對會發生。
說實話：我聽到易烊千璽這段話的第一反應並非他講得對、得體，而是深深的擔憂。
首先需要申明：我100%同意易烊千璽的說法，他的話本身沒有任何問題。
我自認我的藝術觀非常成系統——深深紮根古典學院派，然後對現代、當代的各種思潮有比較深的理解，最終再次回歸古典。
「感受為王」、「唯有體驗是真實」、「唯有感受值得信賴」雖然比較偏激，但其內核「感受」是我非常贊成的觀點——藝術的生動很大程度上就來自那一瞬間的感受與悸動，無論是創作還是欣賞。
一切藝術的欣賞都是一個「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是山」的過程：
- 第一層，純粹依賴感性體驗去感受，體會作品整體給你帶來的情感上的共鳴、震撼，即使完全看不懂也絲毫不妨礙別打動；
- 第二層，開始從學識上分析、解構該作品——立意、技法、布局、思想內核、思潮思想、藝術史中的地位與意義等等，這一步需要是大量理性思辨，前提是對該藝術比較系統地學習、比較深入地理解；
- 第三層，把第二步的所有過程融匯貫通，能做到這一步的人已經不需要再條條框框嚴格地去思考技術、音樂等問題——這一切都已經在腦海里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你唯一所需要做的就是純粹去感受藝術帶來的美好。
當然在這之上還有「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這樣「物我合一」——沒有了作為欣賞客體的「山」或者我自己就成了「山」，這樣比較玄學的境界，進入了真正意義上極其形而上的舞蹈美學的範疇，大家暫時接觸不到也不容易真正理解，先按下不談了。
關於這些，我在上一篇「看懂」與「欣賞」里有過粗淺地討論——建立在「看懂」上的「欣賞」所帶來的快樂是「看不懂」時的「欣賞」所無法想像得
這裡有街舞：《這就是街舞2》| 我是怎麼看齊舞的？
更具體的，我則在這篇文章里有所討論：
這裡有街舞：如何欣賞舞蹈？帶你由表及裡地看懂舞蹈
應該說，絕大多數人（可能有95%）都只停留在第一層；踏入第二層的門票是你投身這門藝術，通過你的經驗與學識積累，將感性經驗轉換為理性認識；第三層則真的寥寥無幾了。
那我所說的擔憂是什麼呢？
易烊千璽沒把話說完整
小學老師一定熟悉這種體驗：如果一件事我覺得「學生們應該懂了」，而沒把它說出來、說透徹、說完整，那其結果100%是大部分學生們實際上一定不懂。——這就是問題所在
當然，這不是易烊千璽的錯：這是綜藝，沒必要說得那麼系統、完整，尤其還是這種需要處理他人情緒的場合，這種事應該是著書立說時追求嚴謹時才該考慮的。
但不得不說，這樣一段話由易烊千璽說出口的確存在隱患：很多站在「第一層」的人容易從此會把看山的「第一層」與「第二層」當成一回事，「第二層」這關鍵過程的意義就此被他們抹殺，甚至他們覺得「第二層」就不應該存在。
大家不要覺得我杞人憂天或是雞蛋裡挑骨頭，可以這麼說：互聯網上有關藝術的諸多反智言論中有一大半根源於此。
大家或許覺得只要一個思維正常的人都能分清？可能用戶就那麼點兒的知乎上人均受教育程度相對高些吧，可即使在知乎，無法分清其中區別的大有人在，而且佔大多數——大家沒做過文化推廣，或許沒有那麼直觀的感受。而踏出知乎，在其他論壇、平台上，絕大部分人對藝術的理解都是非常之膚淺而盲目的。做了這麼長時間的文化推廣，我最大的感觸是：如果希望你的生活不要變得充滿戾氣，那就永遠不要對受眾抱太大期待。
例如最簡單的，「藝術最重要的是感受」這個本身沒任何問題的觀點，一旦不把前後的理念鋪陳開，特別容易被理解能力比較低下的人斷章取義，再邏輯滑坡成讓我們看了就頭疼的言論：
- 「欣賞、評價藝術是完全主觀的，純粹依賴我的感受，不存在標準」
- 「藝術最重要的是感受，藝術讓我感動就好，技術不重要，你炫技就是沒情感的機器，還不如跳體操的」
- 「藝術最重要的是感受，我感受不到的藝術就是大便、垃圾」
我有時真的相信如果有天我英年早逝，一定就是被這些話給氣的...............
這些邏輯滑坡的觀點其實本身就不在少數，尤其還有一些公眾營銷號揣著明白裝糊塗，煽動著人們把超出自己現階段審美能力、認知水平的藝術作品拖下來，達到一個他們能夠理解的層次，如果不行，就詆毀它、辱罵它、最後摧毀它。最終，人們繼續木然地生活在藝術的廢墟上，斷壁殘垣中散落著文藝工作者們支離破碎的殘肢碎骨，而他則坐在高處洋洋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成果，大口大口咀嚼著新鮮出爐的人血饅頭——看不懂的藝術不是垃圾，看不懂藝術的觀眾也不是垃圾，只有這些為了一己之私挑起觀眾與創作者矛盾的渣滓才是垃圾。
看不懂的藝術，就是大便
如何評價顧爺7月4號的公眾號文章《看不懂的藝術，就是大便》？
當易烊千璽說出他對藝術的理解後，這群人無異於找到了一個「知名人士」為他們的地攤藝術觀背書——儘管他們的觀點本身大相徑庭。
而這群人也恰恰是最喜歡在網路上黨同伐異的。說什麼綁架大眾審美——我看到的一直是這群人在用自己極其膚淺、狹隘的認知綁架那些充滿激情的創作者。
大家有時很容易忽略綜藝這種最貼近廣大觀眾的大眾傳播媒介對大眾審美的塑造。
例如第二條「走心論」，把「情感表達」和「技法」放在對立面，勢如水火。筆者記憶中，這種觀點就是在《中國好聲音》後開始甚囂塵上的。那時起，很大一部分觀眾就喜歡那種如喪考妣般哭腔之重已經嚴重影響咬字、恨不得把自己唱到哭暈在舞台上的表演，說這叫「有感情」、「走心」、「有溫度」；而那些實際上特別富有音樂性的演唱本身追求的就不是抒情而是一種類似「與音樂玩耍」的舒適鬆弛的狀態，或者林志炫、李克勤這種情感趨於內斂的表達，就被蓋上「炫技」、「沒有感情的機器人」的標籤。
況且...........他們真的懂「技」是什麼嗎，就張口閉口「炫技」？《歌手》里的李健、《這街》里的馮老闆技巧強到逆天，很多網友還說他們技巧弱得沒法兒看呢。他們眼裡的「技」無非唱得高、彈得快、畫得像，至於舞蹈........對不起，我真的沒有一點信心，有人說傻子都應該明白能進100強的人技術都過硬，其實大部分舞者技術如何觀眾是真的看不懂也看不出來的。
實際上：沒有技術就沒有藝術、沒有表達。可能是前些年的音樂類素人節目讓大眾形成了「走心」才是音樂中最重要的元素的錯誤認識，繼而盲目推廣到所有藝術，繼而對技術產生了一種先天的抵觸、認為情感和技術是非此即彼的敵對關係。應該說，藝術盡頭的歸宿的確是自我表達，但之前是茫茫無盡的技術磨鍊的取經之路，如果沒有這段路，就不存在真正的表達，所謂「走心」也不過是街邊的撒潑，那算不得藝術。
就像《這就是街舞》那些感動、觸動過大家的作品——亮亮和蛇男的精神病人、這期馬曉龍那段「沒有音樂」的編舞.......這些輕輕鬆鬆就擊中你內心的表達，看似輕鬆，實際上背後是非常精湛的技巧為支撐——「舉重若輕」和「舉輕若輕」、「重劍無鋒」與「鈍鐵無鋒」根本是兩回事，這跟把看山的第一層和第三層當成一回事一樣可笑。知乎《有哪些舞蹈上的事實，沒有一定舞蹈知識的人不會相信？》問題下很多人都提到一個點：越是看似輕鬆、不著痕迹的表達，一定越困難，其要求的技巧、能力一定越強。
這些人對藝術的誤解就在於：他們只能看到最後一幅，卻不相信之前這些過程的存在。
更何況，藝術最根源的的確是「自我表達」——誰說了「自我表達」就必須是情感抒發？尤其還必須得是能讓人感動的情感呢？
包括有關藝術評判的標準也是。你對一門藝術越無知，越會相信它是純粹主觀的、見仁見智的，越不相信客觀評判標準的存在，甚至你的認知水平遠遠達不到能夠理解「有客觀標準存在」這一事實的程度。這個標準或許不是最後評判這個作品的決定性因素，但一定是最優先的考量的、極重要的標準。
例如易烊千璽所說的，其實本身就是舞蹈評判的三項基礎標準之一：個性（舞者自我表達）、特性（舞蹈自身的藝術審美特質、表達方式）、普遍性（與觀眾產生共鳴，令觀眾受到觸動），只是這部分人一定無法理解這是一種標準。
筆者相信知乎大部分人總體而言趨於理智的，相信能理解以上所述。但奈何我們的人口基數實在太大，微博、貼吧等社交平台中還有為數不少的用戶，尤其是部分極端粉絲——就是筆者說的會產生邏輯滑坡，並且極容易作繭自縛在自己淺薄的認知中自嗨不願意進行更深一層思考的人，很容易會因為易烊千璽這段話讓本身跑偏的謬論跑得更歪。
還是那句話：易烊千璽這麼說真的很得體了，他所說的內容本身也沒有任何問題，但真的客觀上很容易帶來一些他意料之外的負面影響。
而這些負面影響的直接作用對象就是那些希望創作出更優秀作品的創作者——很可能由此被那些反智的聲音綁架、裹挾，開始懷疑自我、迷茫、失去堅持藝術創作激情的勇氣。也不要理所當然覺得他們可以堅守自我——成功堅守自我的人值得尊敬，被裹挾隨波逐流的也有其深層根據值得被同期：當你從事的事業的受眾對你抱有期許，你真的能完全堅守本心嗎？尤其這還與你的生計緊密捆綁。
如果一味如此，我只能說：他們活該只能聽抖音神曲、活該只配看看流量爛片——是這些人自己扼殺了更優秀作品誕生的土壤，他們還不配擁有這世上一切更美好的事物。
前三期導讀↓
第4期：《這就是街舞》第二季第4期 | 高博：我們在這兒，街舞就是冠軍
第3期：深扒《這就是街舞》第二季第3期：賽制、齊舞對決、千璽的判罰...
第2期：長文預警:爭議、扎心、走心的《這就是街舞》第二季第2期
第1期：《這就是街舞2》開播豆瓣9.7分，第1期到底有多精彩？有多少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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