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三體4弱者之歌 第四章7~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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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風:【科幻小說】三體4弱者之歌【總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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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思想體記錄碎片【007342】重建聯繫

我沒想到自己會在三體人的星艦城市裡生活了整整五年,並成為星艦維修工之一。

星艦是一個巨大的仿生物體,它完全擁有自己的修復機制,但有時這些修復機制工作時,會有那麼一些偏差,比如說有一小部分仿生血管組織壞死了,星艦自帶的組織修復體(就是我眼前看到的這些像是黑色變形蟲的東西)會自動清理壞死組織並重建健康的組織。

但有些時候它們聚在一起修復星艦損傷時造成了大規模的仿生血管擁堵,這時候就要我們維修人員出動來解決問題。

我逐漸學會了關注周圍的人①,也不再是只會躲在春麗阿姨身後的靦腆姑娘。

【注①】蓋婭之前的記憶中,很少涉及到周圍的人,就是因為她極少關注周圍的人的存在,所以讀者可能會受到誤導,以為蓋婭的生活里就只有老爹、石啟、亨特、項春麗、金馬丁等等那麼幾個人,其實是因為她太孤僻(這與她從小就是朵爾女王候選人有關)。

整個星艦城市中的400多個機修人員,我們互相都認識,甚至其中至少有半數人和我很熟。

我不再刻意保守自己的秘密,也不再害怕別人會對我有不好的看法,我學會了只做我自己。

人們知道了我曾經是菲提詩的候選人的事情,也知道我曾和金馬丁有過非常不愉快的接觸,他們當然也知道石啟,而且他們知道我一直在等著與石啟重逢,他們也向我分享他們的秘密,有時我甚至覺得面壁時代已經結束了(雖然這只是幻覺而已)。

阿莉莎比我小五歲,她來自新太陽系,我之前認為新太陽系的人和我們北海星系的人是沒什麼區別的,接觸她之後,我才意識到每個星系的人差別都很大。

金馬丁對我做的事情,最讓我耿耿於懷之處在於:

從小我媽媽普麗妍卡就告訴我:女孩的第一次是很寶貴的,應該留給她最愛的那個男人。

而金馬丁摧毀了我的這件寶貴的東西。

我曾經學過古代歷史,舊人類還曾經有過奇怪的信仰,他們認為所謂的初吻也有特別的意義,甚至有些時代有些地區的舊人類曾認為初吻比處女的第一次還重要,是不能輕易給人的。

更加古怪的風俗還有:有些舊人類甚至認為女子的臉都是要遮起來的,不能輕易示人。

而與這些奇怪風俗對應的社會流行意識則認為,女性失去這些具有特別意義的東西,就貶值了(社會競爭價值降低,而不是單純指他人對她的評估價值)。

早年我在天明學院作為初級學徒時,拉哈爾教授曾經講過社會學中關於女性道德約束的內容,並且說過這種約束在一定程度上屬於男權社會對女性的一種迫害手段,當年我並不懂他說的,直到後來遇到阿莉莎,我才開始明白。

舊人類之所以流行過某些特殊社會價值觀對女性的社會競爭價值給出各種奇怪的定義,就是因為那是男權的需要。

這絕不是說【因為是在男權社會裡,所以男人就有權給女人定價】這麼簡單。

真相是:【通過社會意識灌輸讓女性相信一種虛幻的價值的存在,就可以讓她們忽視真正的現實價值,從而讓她們在與男性進行社會博弈時,有力也用不到正地】。

這就像是兩個小孩看到兩樣東西,而如果一個孩子要把兩樣東西都拿走,另一個孩子絕對不幹,所以每個孩子只能拿走一樣東西。

兩件東西可能是:閃閃發亮的玻璃珠、已經鏽蝕的小鐵球,我們都能判斷出玻璃珠討人喜愛,兩個孩子也都知道玻璃珠是好東西。

由於現在只能有一個孩子拿走玻璃珠,總要有人選生鏽的鐵球。

於是聰明的孩子對傻孩子說:「我選鐵球,你看它雖然是生鏽的,但我可以用它敲擊別的東西發出聲音。」

他用鐵球敲了敲地面,傻孩子看了,也用玻璃珠敲地面,然後發現玻璃珠表面多了一點擦痕,不那麼美觀了。

而聰明孩子故意炫耀鐵球:「我的鐵球被碰掉的只是外面的鐵鏽,露出的部分更光亮美麗了。」

傻孩子心動了:鐵球越敲越漂亮,玻璃珠越敲越醜陋。

傻孩子改變了心意,最終選擇了鐵球,聰明孩子如願以償地得到了玻璃珠。

然而我們成年人都會問一個問題:

我們為什麼要傻到非要拿手裡的球去敲地板呢?

如果我們不敲地板,玻璃珠可以長久保持完美外形,鐵球終究還是那麼醜陋(而且就算我們把它磨光,也遲早還會再生鏽)。

聰明孩子在這裡給傻孩子灌輸了一種本不存在的虛構價值:敲擊價值。

通過這種虛構價值對傻孩子進行欺騙,他讓傻孩子自願選擇了鐵球。

而在現實里,女性被灌輸的虛構價值有很多種,那麼我們為何沒有拆穿這麼拙劣的騙術?

【虛構價值】可能確有一些道理(比如女孩漂亮會更受到人們喜愛,我們說臉蛋確實是有價值的),但這並不表示漂亮臉蛋的價值真有人們想像的那麼重要,人們想像中為漂亮臉蛋添加了許多虛構的重要性成分,否則我們也不需要稱它們為虛構價值了,所以【表面上看來有價值】並不是讓人們被【虛構價值】迷惑的主因。

真正的主因是:整個社會都在幫著男人欺騙女人。

當聰明孩子每天都在重複給傻孩子灌輸【敲擊價值】,甚至周圍的人每天都在表示認可【敲擊價值】時,【敲擊價值】將會成為真理。

而作為一個女人真正重要的那些素質【善解人意、溫柔體貼、勤勞誠實】,常常被這種【虛構價值觀】所抹殺:

人們更注重一個女人是漂亮的處女,而不在乎她又懶又蠢。

在這種虛構價值影響下,人們往往並不在意一個人的真正優點,而是單純按照社會主流價值觀去評價這個人:

比如說,舊人類時代地球上有個地區叫做印度,拉哈爾教授最喜愛的印度神猴就是印度人最流行的神話偶像。

而在印度這個地區,人們會根據一個人的姓來評價這個人的價值,有些姓代表高貴,有些代表低賤。

這種毫無道理的虛構價值,居然一直流行到威攝紀元末期,以至於在世界大多數地區已經進入羅輯所說的共產主義社會形態後,印度那個地區還是存在著人和人的顯著不平等,那時的某一個印度人可以因為鄰居播放大音量音樂而用納米機器人殺死鄰居,但若是因為鄰居擁有高貴的姓,他卻會默許鄰居侮辱他。

而這些只是貫穿人類社會整個歷史的虛構價值博弈機制的冰山一角。

房靈秀(蘋果女士)所做的事情的重大意義就在於,她破除了一種強加在新人類女性身上的【虛構價值】。

在她之前,女性憑藉美貌和取悅男人的能力進行社會競爭一直是主流方式。

房靈秀將其發展到極致,並且藉助自己獲得的社會影響力,公開貶低那些憑真才實幹混社會的女性,最終迫使那些有真才實幹的女性聯合起來,採取某些手段遏制靠取悅男性上位的女性。

在人類歷史上任何一個古代時代,就算有房靈秀這樣的人使用這種激將法,也不可能顛覆社會主流價值觀,但在面壁時代卻一定可以。

因為在面壁時代,任何不滿都可以直接乾脆地以【讓對方去死】來表達。

在死亡威懾下,舊時代那種靠取悅男人上位的女性博弈策略,被暴力扼殺了:

包括房靈秀在內的很多藝人,都是靠取悅男性爬到社會上層的,這些人無一例外遭受到了各種方式的暗殺。

雖然也有人想要繼續維護【取悅策略】所對應的社會價值觀,但這些人都很快遭到抹殺,而他們卻找不到自己的敵人藏身何處。

這就是面壁時代的詭異之處所在:

當一個人表露了一種特定的觀念或行為,他就擁有了某種可被識別的標誌,而如果他的觀念或行為觸怒了一些人,那麼他就會被那些人抹殺掉,因為他暴露了自己。

而他要想反擊那些想要暗害他的人,則絕無可能,因為那些人沒有暴露任何可供你識別的特殊標誌來讓他找到他們,他要消滅他們的唯一辦法只能是消滅所有人。

暴露者要打擊隱藏者所需要的打擊成本過高(除非毀滅整個宇宙),而隱藏者卻可以用很小成本有效打擊暴露者(這就是隱藏與暴露的本質區別),這就是面壁時代的決定性特點。

所以羅輯在他的遺稿中寫道:

人類的面壁時代,其實就是宇宙黑暗森林格局的真實縮影。

一個文明是不是獵物,並不取決於它自身是否擁有打擊能力,而只取決於它是否將自身的某種可識別標誌暴露給其他文明,即便有打擊能力,只要暴露就會成為獵物。

這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道理,然而沒有多少人意識到它的重要性。

阿莉莎曾經參過軍,她永遠無法理解我為何會因為金馬丁對我做的事糾結那麼久,因為在新太陽系,沒人會認為女孩子的貞操有什麼特殊意義。

我也許以為在新太陽系,男女真正平等了,可我就想錯了。

因為男人和女人在新太陽系的職能根本不同。

以軍隊為例,新太陽系軍隊里的男兵是真正的士兵,但女兵絕大多數都是軍妓。

以平民為例,新太陽系的男人從事各種生產,女人主要從事服務業。

儘管社會完全允許女人去做男人的工作,但世俗會對從事男性職業的女子做出不好的評價,認為她們不盡本分(男人去做女人的工作也同樣會受到公眾詆毀)。

新太陽系的人都認為女孩子參軍和男孩子當兵是一樣光榮的。

在這種觀念誤導下,很多女孩參軍時甚至是自願的,雖然參軍之後沒多久就發現自己跳進了火坑。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虛構價值】,它構建了虛幻的男女平等,去掩蓋醜惡的真相。

新太陽系的軍隊中暴力盛行,你不要幻想男兵和女兵之間做那事是你情我願的。

新太陽系的大多數男軍人,真的就像是禽獸,很多男兵遭到男戰友的長期虐待(比如石啟被長期爆菊,他的遭遇其實比我更慘,而我在很多年後才知道這事),許多最初自願參軍的女兵最後都成為軍隊的犧牲品就更加毫不奇怪了。

而新太陽系的軍隊每天都在給士兵們洗腦:女兵被男兵強暴是一種奉獻,是光榮的。

阿莉莎當過4年的兵,作為履行職責的軍人,她覺得自己無比光榮(她也總是會因此受到人們讚揚),而相比於這種光榮,她認為自己受到的暴力並不算什麼。

無論我能否接受,這就是現實。

。。。。

石啟自從參加過新太陽系對亨特星系的侵略戰爭之後,就擺脫了受戰友欺侮的困境,因為他差點被作為逃兵處死。

因為朵爾皇帝找人幫忙,石啟才撿了一命,只是被開除了軍籍。

後來媒體把石啟炒作成了一個有良知的軍人(我後來知道這也是朵爾皇帝促成的),因為他選擇當了逃兵而沒有對亨特星系的平民施暴(其實是因為他被嚇尿了,選擇了逃跑)。

在被視為良知軍人之後,石啟獲得繼續選擇從軍的機會,由於他曾在天明學院借讀過天文學專業(我和他就是在那時認識的),於是他就被送到萬靈學院②繼續深造航天學,但只是作為預備役軍人存在。

【注②】與我們現實世界的那個萬靈學院無關。

直到朵爾皇帝發起新的拓荒行動後,石啟為了證明自己,報名參加了拓荒,並成為星艦上的【導航助理】。

他的夢想終於實現了,他可以自由地看星空了(觀星就是導航助理的本職工作),但從那以後他反而厭惡和恐懼星空。

我在三體人的星艦上生活五年之後,第一次與石啟通過臆世界網路重建了聯繫,此時他所在的拓荒艦隊已經到達了一個新的星系。

這星系被稱作維德星系,但在石啟他們到達之前,已經有人這樣稱呼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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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思想體記錄碎片【003013】撲救行動

「啊,項春麗女士和蓋婭女士,你們好啊。」朵爾皇帝塞恩斯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臆世界裡,他的方臉上露出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告訴他吧。」春麗阿姨對我說。

「我最近與石啟重建聯繫了。。。」我說。

「太好了,我們差點以為門衛的任務失敗了。」塞恩斯說,「能讓我和他直接建立連接嗎?」

「好的。」我常識聯繫石啟,「石猴子,在嗎?」

石啟一如既往向我共享了他的感官信息。

「石啟你好,我是朵爾皇帝塞恩斯。」

「仲裁者①您好。」石啟的意識流回應道。

【注①】朵爾皇帝又稱執劍人仲裁者。

「我們已經準備向你所在位置的星系進發,你現在不需要繼續聯繫我們了,保護好自己,直到我們見面為止。」塞恩斯說,「最後我要對你和馬思科表示感謝,你們成功地完成了撲救任務。」

「義不容辭。」石啟的意識流回應道。

「你沒什麼要對石啟說嗎?」春麗阿姨問我,「下次連線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

我沉默了一下,石啟也似乎還在等待。

「石猴子,你想知道我是不是也想你喜歡我那樣喜歡你,」我說,「我的答案是:是。」

我們三人都感受到了石啟的喜悅。

「再見了石猴子。」

「熊貓,多保重。」

石啟斷掉了連接。

「到底什麼是撲救行動?」我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

春麗阿姨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塞恩斯。

塞恩斯撇了撇嘴角,「好吧,我來告訴你們吧。」

「這次拓荒行動之前,拓荒艦隊的領導階層已經被想要脫離北海星系控制的人滲透,這是防不勝防的:我們就算可以盡量避免想脫離北海星系控制的人類進入拓荒團隊,卻很難避免那些人工智慧混進來。」塞恩斯說,「事實上歷史上每次拓荒都是如此。」

「而拓荒艦隊要想脫離北海星系的控制,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在到達新星系後,摧毀星門艦或者奪取星門艦的控制權,這樣一來,北海星系就無法在短期內直接干預新殖民地了。」塞恩斯繼續說道,「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拓荒艦隊的隨行星門艦中,會有一些在到達新星系後暫時逃離,並在附近星空中隱藏起來,以保證自身的安全。」

「但是新殖民的領導者們總是會想方設法找到和摧毀那些星門艦,或者奪取星門控制權。」塞恩斯說,「為了應對這種可能性,每個拓荒艦隊中都有一些潛伏者,他們的任務就是保障星門艦的安全,他們就被稱為門衛,這個名稱來自於足球。門衛們保護星門及其控制權的任務,就是所謂的撲救任務。」

「原來是這樣。」

「不過這一次的任務很特殊。」塞恩斯說,「拓荒艦隊從北海星系出發後,直接穿過了一個星門,你知道,無論是使用微型星門技術的智子,還是能開啟巨大星門的星門艦,它們只要穿過其他星門,它們自身的星門功能就會失效。」

「也就是說,這次的拓荒艦隊徹底脫離了北海星系的控制?」

「沒錯,這是某些人事先策劃好的。」塞恩斯說,「這是最棘手的情況,不過我們也有預防,在咱們新人類歷史上,我們派出了許多影子艦隊,這些艦隊的核心是一些星門艦,艦隊其他飛船主要負擔對星門艦的養護工作。我們把這些小規模的影子艦隊偷偷布置在了附近數百光年的範圍內。」

「做什麼用?」我問道。

「每個影子艦隊負責一部分星區,只要某個影子艦隊所在星區出了什麼事情,我們立即可以通過星門到達那裡進行處理,而影子艦隊主要是用來預警的,即監控我們周邊星系是否有其他文明的活動跡象。」塞恩斯說,「但影子艦隊也用來處理這次拓荒遇到的這類問題。」

「雖然拓荒艦隊與北海星系徹底失聯,但實際上拓荒艦隊所到達的星系附近早有一個影子艦隊存在,於是你父親和石啟的撲救任務就變成嘗試聯繫這個影子艦隊。」塞恩斯說。

「原來是這樣。」春麗阿姨說著轉向我,「你父親臨走前,從你這裡得知石啟也參加拓荒了,於是便讓我偷偷聯繫石啟,把一組智子的控制權給了石啟,沒想到石啟真的成了這次撲救任務的關鍵。」

父親得知石啟參加拓荒時滿不在乎的表情我至今記憶猶新,沒想到他會做這樣的秘密布置。

「石啟最終聯繫上了附近的影子艦隊,但他只信任你,所以他連上臆世界之後最先找到你。」塞恩斯對我說,「這是對的,因為其他人都未必可信。」

「馬思科臨走前也對我說過,如果石啟聯繫蓋婭,這事只能直接告訴朵爾皇帝,其他人都不可信。」春麗阿姨說。

「難怪你不讓我告訴菲提詩。」我說。

春麗阿姨點了點頭。

「馬思科先生沒有直接聯絡我,足以說明他在那邊已經被人控制了,有人知道了他的門衛身份。」塞恩斯說,「這隻能是我們內部的人走漏了風聲。」

「他會不會有危險?」我問道,春麗阿姨也是一臉緊張。

「他應該不會有危險,因為對方一早知道他是門衛,只要控制住他就行了,不需要傷害他,反正他什麼也做不成。」塞恩斯說,「不過,那些人肯定會對馬思科先生進行夢境審訊,馬思科先生若透露有關石啟的事情,就會給石啟帶來危險。」

春麗阿姨總算鬆了口氣,但我卻開始擔心起石啟。

「不過你也不用緊張,石啟能成功聯繫我們,使我們第一時間知道新星系的位置,就說明他還沒有暴露。」塞恩斯說,「而且我相信馬思科先生對夢境審訊早有應對。」

「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我問。

「我們所在的三體艦隊應該已經通過影子艦隊的星門了,正在向著新殖民地進發。」塞恩斯說,「而新殖民地的人絕大多數將會拒絕攻擊我們。」

「因為三體艦隊每一艘船上都有人質。。。」春麗阿姨說道。

「沒錯。」塞恩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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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思想體記錄碎片【003020】維德星系

石啟眼前的這個男人,數年前我曾經見過,雖然他只對我說過一句非常簡短的話(「算數。」),卻令我印象深刻,他才是真正的塞恩斯。

石啟對照智子顯像陣列①里的自己整理了一下宇航服上的裝飾,而這件宇航服曾經屬於已故朵爾皇帝塞恩斯。

【注①】智子(蝌蚪)的子船可以排列成特定陣列並發出多種顏色的光來顯示圖像(本作之前多次提到過類似的立體影像)。

以前那個小猴子石啟,如今已經變得高大,雖然塞恩斯的那件宇航服對他而言還是太過寬大了。

「從今天起,朵爾皇帝的名字叫石啟·朵爾了。」

這絕對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結果,我沒有成為朵爾女王的繼承者,但石啟卻意外地成為了新任朵爾皇帝。

我和石啟仍然沒有見面,但我們的思想現在完全連接在一起了。

石啟知道了金馬丁對我做的事情之後,一方面替我難過,另一方面他自己也鬆了口氣。

我也知道了他在軍隊曾經被戰友虐待的事情。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隔閡。

我們都知道,朵爾皇帝絕不是個好職位,它意味著石啟將成為眾矢之的,並且遲早死於非命。

但我們都沒的選擇,因為這事的決定權不在我們手裡。

塞恩斯希望石啟能夠有他的好運,最終能從台前走向幕後,最終接他的班,使他可以去過普通人的生活,然而機會並不大。

人類世界得知石啟成為新任朵爾皇帝後作出的反應,完全在意料之中。

各個星系的主流媒體都在介紹石啟的事迹(其實只是他沒有對亨特星系的平民施暴)以及他那頗具爭議的家庭出身(石啟被描繪成像他母親那樣為軍隊盡忠職守的軍人,而不是他父親那樣冷血的殺人犯)。

石啟自己對這些評價全都嗤之以鼻。

石啟反而傾向於認可那些認為他只是當逃兵的膽小鬼,也不算是個勇武的軍人的說法。

用他的話說:「我知道自己只是個弱者。」

新太陽系軍方為石啟帶來了6個人,他們個個面如土色。

這些都是石啟最早參軍時,曾經菊爆過石啟的人。

我深切感受到石啟內心的屈辱和憤恨,以及忍耐。。。

石啟只是皺著眉淡淡地揮了揮手:「算了,都過去了。。。」

石啟轉向面對著新太陽系來的軍官,我從他眼中看到那位軍官臉上刻滿焦慮,那6個人一臉懼色地看著這位軍官。

石啟對他說:「在我死前,我要他們都好好活著。」

那位軍官確認石啟是認真的之後,點了點頭。

。。。。

父親馬思科將葛炮和米蘭達的部分記憶分享給了我,使我知道眼前維德星系的這些人來自何方。

許多年之前,罪犯弗萊劫持了運輸罪犯的星艦逃到羅星系,後來殖民軍逃離了羅星系進入智子盲區,在聖龍星系建立了第三家園。

然而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在第三家園紮根,他們希望自己可以徹底擺脫三體人的追蹤。

他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這一次他們沒有真正摧毀全部星門艦,其中有兩艘星門艦7737和7741,只是被假裝摧毀了,他們偽造了爆炸和殘骸,卻保留了星艦的星門。

這一對星艦的雙子星門是互通的,這對星門的編號分別為7741和7742,本該分別裝在編號為7741和7742的星艦上,但7742號星門被人故意錯誤地裝到了7737號星艦上,而7737號星艦原定應該只是一艘補給艦。

更有意思的是,最初7737號星艦剛好與7741號星艦一同從北海星系出發,到達羅星系,由於7741一直作為備用星艦而沒有在兩個星系間運送過任何物資,所以自始至終沒有人發現北海星系的7742號星艦的星門是打不開的。

而這對雙子星門被悄悄裝到了殖民軍秘密建造的一對星艦【自由1】和【自由2】上,最終前往處於智子盲區內的聖龍星系。

羅星系的殖民軍最終利用這對雙子星門,徹底擺脫了北海星系的追蹤:

他們先是讓其中星艦【自由1】和配備的小型維護艦隊儘可能向遠處飛,由於是在智子盲區內,隨艦智子無法將聖龍星系中發生的事情報告給北海星系。

建造好第三家園之後,殖民軍開始偽造聯繫智子的指令,引誘出了大部分智子並將其消滅,所以米蘭達到達聖龍星系時,剩下的智子們都躲起來不敢見人,這些學會隱藏自己的智子生存了下來,卻無法見證殖民軍曾經的行動。

殖民軍秘密建造了更大的遠征艦隊,並讓【自由2】隨行,艦隊離開智子盲區時,【自由1】早已處於智子盲區之外的遙遠之處,此時遠征艦隊進入了【自由2】開啟的星門,並從【自由1】的星門脫出。

雖然仍有極少數智子之前混進遠征艦隊,但通過星門之後,這些智子徹底與北海星系失聯。

此後,遠征艦隊徹底自由了,他們最終找到了新星系,並將其命名為維德星系。

這些羅星系殖民軍的後人,不僅見證了聖龍星系第三家園的衰敗,也見證了自己的衰敗。

羅星系的人都知道,罪犯弗萊死前留給後人的遺言是:沒有臍帶的孩子無法正常發育。

以前無人能夠理解這句話的深意,但現在我們理解了。

維德星系的人類文明,始終沒有再擴張,沒有向其他星系發展。

他們知道,只要有一支艦隊離開維德星系,將來就可能有一個新的人類文明分支,成為維德星系的威脅。

因為沒有星門。

我現在深刻理解了【星門是宇宙文明的臍帶】這句話的含義。

沒有星門技術的聯繫,兩個人類文明將會互相為敵,而一個母文明為了避免將來被子文明所害,它會拒絕發展出子文明。

【沒有星門技術,子文明無法正常發育】。

受困於這個原因的維德星系中,不同行星上的人類文明之間也逐漸產生分歧,最終重演了聖龍星系的慘劇,不同之處在於:

聖龍星系的人有智子,但因為智子盲區導致智子互聯失效,而使得不同行星上的人們難以互相監視。

而維德星系的人則是因為沒有星門技術,即使不在智子盲區內,不同行星上的人們也難以互相監視。

在以北海星係為核心的新人類殖民體系中,不同星系之間可以通過智子互相監視,這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互相了解。

雖然互相監視並不會消除互相猜忌,但至少讓各方認為自己對局面可以進行掌控,而不會茫然無措,這保證了各星系間的博弈仍以理智決策為主。

但在聖龍星系和維德星系,相距遙遠的兩個行星之間,人們很難掌握對方的動向(量子通訊雖有保密性,但最終還是需要電磁通訊手段對量子通訊訊息進行解密,它很容易受到偽造訊息影響和其他技術手段干擾,沒有星門技術那種完全安全保密的特點),決策具有盲目性,在情勢緊急時,決策者只能賭博。

所以這兩個星系發生了大規模內戰,而這類戰爭在北海星係為核心的新人類星系裡幾乎從未發生過(我們只發生過星際戰爭)。

維德星系的開拓者們滿心希望擺脫三體人的控制,建立完全屬於人類的新文明,他們曾想過在智子盲區生存下去,為此他們以第三家園為實驗對象,嘗試了解一個人類文明能在智子盲區中生存多久,結果令他們非常失望,也堅定了他們重新回到非智子盲區生活的決心。

但他們沒有從聖龍星系的衰敗中吸取教訓,而是重蹈了覆轍。

在米蘭達的記憶中,第三家園的雷鋒(Leyphone)曾經問過她一個問題:

【想一想為什麼看起來越好的藏身之處,越反而沒有文明藏身其中。】

現在我知道,越好的藏身之處,意味著信息溝通障礙越大,文明最終等不及被外來文明發現和消滅,就會毀滅於自身分裂。

許多年後,另一些人如法炮製,想要通過塞恩斯發起的新一次遠征,再次擺脫北海星系的控制,並最終前往維德星系,試圖拯救這個衰亡的、真正屬於人類自己的人類文明。

但他們的計劃被老爹和石啟破壞了。

他們查出是金馬丁出賣了老爹馬思科,但當我看到金馬丁一臉茫然的樣子,我總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②。

但證據就是證據,他們查到金馬丁出賣了我父親之後,嘗試修改自己的記憶,但最終留下了痕迹。

【注②】蓋婭看問題已經不那麼簡單了。

但老爹支持我的懷疑,因為他為了避免在夢境審訊中供出石啟,也刪除了自己的有關記憶,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迹(他自己都有些懷疑自己曾經拜託春麗阿姨去找石啟,然而春麗阿姨和石啟都是顯然的證人,那些老爹獨有的密探許可權才能控制的智子更是物證)。

更多的事情浮出水面,金馬丁的前世的前世曾經參與了一個秘密組織,該組織首腦是一些想要脫離三體人控制的人工智慧,它們想要建立只屬於人類的新文明,從弗萊所在時代,它們就策劃並開始實施一系列計劃,羅星系殖民軍成功得到雙子星門並擺脫北海星系控制,就是它們的計劃之一。

它們完全知道利用這一次拓荒行動拯救維德星系是有風險的,萬一沒有成功擺脫北海星系監控,維德星系也會暴露,前功盡棄。

但維德星系的衰敗,使它們不得不孤注一擲。

這孤注一擲的失敗,還暴露了它們自己(儘管這個組織沒有被完全清除)。

出乎我意料的是,金馬丁被赦免了。

我真不知道這個傢伙到底為什麼這麼受三體人待見,他仍然是造船廠的掌控者,仍然一如既往地過著一周換一個情婦的生活,就好像他沒有辦錯任何事一樣。。。

他甚至在維德星系分得了一份資產產權。。。

每當我想起這事,心裡就有一些鬱悶。

石啟的聲音迴響在我耳邊:「我們有機會見面了,明天會有人接你到我這,後天我們去參觀引力空間號③。」

【注③】沒錯,褚岩曾經乘坐過的引力空間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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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思想體記錄碎片【XXXXXX】另一個蓋婭

「請跟我來,蓋婭女士,」又是那位塗有橙色眼下妝①的仿生人智子,「今晚請您暫時住在這裡。」

【注①】本小說中新人類女性的一種塗妝方式,即在眼下一公分處下方的臉上用化妝顏料(有些有熒光成份,有些可對不同角度反射不同顏色的光,有護膚效果)繪製一個橫置的小扁圓,即所謂眼下妝。

。。。。

我在臆世界中聯繫上了石啟,「非常非常抱歉,他們給我安排了任務,所以今天我不能去見你,但明天我們會去參觀萬有引力號的殘骸,那是真正的遺迹。」石啟想。

「沒關係,只是一晚上而已,這麼多年我都等過來了。」

我體會到了石啟那混合著欣慰、喜悅還有一點感激的心情,但很快這情緒變成了憂鬱。

「你好像不太高興?」我問。

「最近的新聞里,要有一項新政策出台,2級城市居民的免費基因養護福利就要被取消了。。。」

我知道這件事,那意味著我們這些生活在二級城市裡的人,要想繼續長生不老,就要自己負擔費用了,而那個費用可不少,至少我這個星艦維修人員肯定負擔不起。。。

「三體人讓我去宣布這件事。。。」石啟想,「我可能會被殺死②。」

【注②】二級城市的人們可能會用褪慣性蝌蚪去殺石啟。

石啟感受到了我的擔憂和恐懼。。。

「呵呵,沒關係的,也不一定會死,」石啟想,「而且我不怕死。」

「你不能拒絕這個任務嗎?它們顯然是要你去送死。。。」我想道。

「可以拒絕,但這個新政策會被撤銷,我也對他們沒用了。」石啟說,「我不想回去做那個沒用的人,我寧願死。」

「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政策,你阻止它不是正好?我不在乎你有沒有用,我不想你死。」我想道。

「不,這個政策是對的。」石啟想道。

我一想到將來會在城市裡看到很多老態龍鐘的人,以及垂死的老人,我想到父親馬思科變成一個老頭,我想到自己衰老的樣子。。。。

這個政策怎麼可能是對的?每個人都有保持健康的權利,不僅限於1級城市那些權貴。

石啟收到了我的想法,他只是感到無奈。

我感覺到他是對我表示無奈。。。

「你支持這項政策?」我問。

石啟清楚地回答:「是。」

為什麼?我忽然感覺這個石啟像是一個陌生人,他居然希望2級城市的人們變老。。。

「因為我是窮人。」石啟想。

「這和窮富有什麼關係?」我問。

「2級城市和1級城市的人的福利是哪來的,你知道嗎?」石啟問。

「都是自己辛苦工作賺來的啊?」我回答道。

「你父親的工作很辛苦嗎?你的工作很辛苦嗎?」石啟問。

「不很辛苦,但有技術價值啊。」

「你們的技術價值是天生的嗎?」石啟問。

「當然是辛苦學來的?」

「學習的環境條件是哪來的?」石啟問。

我感到他的語氣開始冰冷。。。

「是前人辛苦創造的啊。」

「你知道具體是哪些人嗎?」石啟問。

「工程師、機械師、農業技師。。。」

「他們的技能是哪來的?」石啟繼續問道。

我有些不耐煩了。。。

「他們的前人留給他們的啊。」

「那麼最早的生存資源是哪來的?」石啟問。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答案。。。

「最早的一批人,都是窮人。。。」石啟說。

「那是當然的,但有一些人依靠聰明才智成了富人,不是嗎?」我想道。

「有些人能夠生產空氣,有些人能生產食物,有些人能夠生產封閉船殼和保溫系統,」石啟想道,「每一種東西都如此重要,缺少任何一種東西,我們都不能在宇宙里生存。。。」

「那麼人們需要分配產品來滿足需要,讓大家都能活下去,但怎麼分配呢?」石啟說,「資源和產品是有限的,總有些人分的多些,有些人分的少些。」

「重要的人當然要多分。」我想道。

「是的,但什麼人才是重要的呢?」石啟問。

「擁有關鍵技能的人。」

「是的,於是他們從那時起,就分到了更多的資源,但這些資源是哪來的?都是他們生產的嗎?」石啟問。

「當然不是,但他們分的多也是合理的呀。」

「為什麼合理?不就是因為面臨生存危機嗎?」石啟說,「那些所謂不重要的人,貢獻出了自己的一份來保障這些【重要的人】,他們有些人餓死了,有些人凍死了。。。」

「我們不是經常會紀念他們嗎?我們沒有忘記他們作出的犧牲。。」

「紀念他們有什麼用?人已經死了。」石啟說,「而活著的人,卻沒人在乎。」

「誰還活著?」

「他們的後代。。。」石啟說,「依然是窮人,因為他們沒有享受到良好的教育和培養,他們仍然作為【不重要的人】活著。他們的父輩作出的犧牲,沒有給他們換來任何改變。」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麼你知道為什麼以你的工作收入,負擔不起基因養護的費用嗎?」石啟問。

我茫然了,這確實是個問題。。。

「因為你本來就應該付不起。」石啟說,「你曾經享受的福利,是由別人負擔費用的。」

「那些窮人?」

「當然是他們。」石啟說,「他們用自己的劣質生活條件,換來了你們的福利。」

「我不相信,那些經濟學理論不是這麼說的。。。。」

「經濟學理論是富有的精英階級發明的。。。」石啟說。

「你這話我似曾耳聞,古人類的共產主義學說嗎?」我笑道,「你還信這個?這可是偽科學。科學家可不會為了什麼階級對立這種虛幻的原因去杜撰什麼理論,因為他們是科學家,他們。。。」

「有崇高的理想和道德,對吧?」石啟想道,「就像你父親那樣。」

「我父親怎麼了?」我有些憤怒了。。

「我不是要說他不好,事實上他是我這輩子最敬佩的人,沒有其他。」石啟說,「但我想說,他這樣有良知的人太少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金馬丁那樣!」

「好吧,不談這個。」石啟想道,「如果你信奉的經濟學理論正確,你應該完全負擔得起基因養護的費用,這項福利應該像你想像的那樣是靠你自己勞動產生的價值來負擔的,那麼為什麼你負擔不起?你想說是提供服務的那些人定價太高了?」

我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於是你支持它,就是因為它對窮人有利?就因為對多數人有利,就可以損害少數人?」我問。

「這不是損害,是把你們打回原形而已,你們本來就不該享受這些,因為你們負擔不起。」石啟想。

「你把自己想像成窮人,所以你要替他們著想,對吧?」我問。

「不,我是從3級城市來的,我從來都是窮人。」石啟說,「我從來都是和你不同的,你有你父親,而我只有我自己。」

「那麼因為你是窮人,所以你不肯站在我們2級城市的人的角度看問題。。。」我想道。

「你在試圖證明我的觀點不具有客觀性,不過這不重要,」石啟說,「我可以承認我只考慮窮人的立場。」

「你有沒有想過,三體人今天可以剝奪我們這些人的福利,明天還可以剝奪你所謂的窮人的福利。。。」我想道。

「你是想說希望我們窮人站出來幫你們維權嗎?」石啟問。

「這就像一群女子是面對流氓,流氓今天想要摸手,如果女人們不反抗,流氓們明天就會想要摸胸。」我說道(我真的忍不住說出聲了)。

「窮人不在乎。」石啟說,「你們這些人被摸了摸手就忍不了了,你們知道嗎?窮人早被操過很多遍了,窮人被侵犯的時候,你們這些精英分子在哪裡?你們在旁觀!甚至叫好!」

不是那樣的。。。我從沒有叫過好,我根本不知道窮人受到過什麼樣的待遇。。。也許石啟只是聳人聽聞。。。

「金馬丁手下那些智力有缺陷的可憐人,你見過他們的境遇吧?而我早就知道他們的境遇③,」石啟說,「因為他們,我才覺得自己生活在天堂,哪怕我是在3級城市長大。」

我這才意識到,石啟對我而言,真的是個陌生人,我完全不了解他。。。

我忽然感到石啟的心動搖了,他開始溢出一些念頭:

我不想失去蓋婭。。。那些窮人。。。算了,他們又不會感激我。。。。。。

。。。。

蓋婭和石啟終於見面了,他們無視周圍圍觀的人,褪掉了仿生物宇航服,兩具沾滿仿生物宇航服分泌物的身體緊緊擁抱在一起,周圍的人紛紛喝彩起來。

在星艦城市的模擬日光照耀下,他們像一對雪白的天使。。。

為什麼那不是我?我才是蓋婭啊。。。。

石啟一如他們計劃的那樣,宣布了新的福利政策:從此2級城市的人們不再享受基因養護福利了,想要這類養護的人,需要自己買單。。。

父親馬思科把我擁入懷中,他知道此刻的我需要一個依靠,亨特也撫摸著我的頭,眼神里顯示出同情。。。

項春麗和另一個馬思科出現在那位蓋婭身邊,為她披上宇航服,石啟穿上了那件原屬於塞恩斯的宇航服,幾個人朝著前方的博物館走去。

進入那裡的本應該是我。。。。

。。。。

「那是另一個蓋婭。。。」父親說。

「為什麼還有另一個我?」

「為了讓石啟完全聽命於三體人。」父親說,「本來你就能夠做到這一點,但你沒有代表三體人的意志,你阻礙了石啟完成它們給他的任務。」

「於是它們就弄出另一個我?」

「這倒不是根本原因」父親說。

「她和我有什麼區別?」

「她是個傻姑娘。。。」父親說,「她根本不懂什麼叫為自己著想,她可以順從任何人的想法去活著,她甚至可以迅速地從被金馬丁虐待的陰影里走出來,甚至反過來可憐金馬丁。正因如此,她可以全心全意按照石啟的想法去活著,這是三體人需要的結果。」

「可是被金馬丁虐待的是我。。。」

「那不是你。」父親說,「我才是真的馬思科,而你是我的女兒,沒人可以在我還活著的前提下傷害你,你擁有一部分被金馬丁虐待的記憶,以防金馬丁拆穿你的身份。但真正經歷那事的是她,另一個你,你的替身。」

「為什麼要這樣?」

「我作為盡人皆知的公眾人物,如果沒有很多替身,我早死過很多次了。。。」父親說,「而我的女兒,也不可以以身犯險,你也當然有替身,亨特也有。」

「這對那個蓋婭。。。太不公平了。。。」我說。

「至少她有石啟,不是嗎?」父親說道,「她的人生也很豐富,蘋果女士給她留了一份遺產。。。」

「那本來不是給我的嗎?」我問。

「蘋果女士說過,得到遺產者必死,我作為你父親,不會給你這種選擇。」父親說。

「我還是很難過。。。」我說道,「石啟完全忘記昨晚發生的事了,他把我忘記了。。」

「是的,他們修改了他對昨晚的記憶。你該醒醒了,你並不了解石啟,你以為你喜歡他,但那只是種幻覺罷了,」父親說,「你喜歡的只是你想像的那個他而已,那個他肯定是完美的,而真正的石啟不是你夢想的那個他。」

「至少那個蓋婭現在很快樂。。。」我說。

「她的快樂建立在她頭腦簡單的基礎之上,」馬思科說,「我們的多愁善感建立在我們想法太多的基礎之上,人不能因為想要快樂,就都去做傻瓜,不是嗎?聰明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至少他們都找到了所愛的人。。」

「石啟只是你人生中的過客而已,」父親說,「就像項春麗只是我人生中的過客。他們將要代替我們去完成那件事,所謂的幸福終究只是暫時的幻影而已。」

「他們是祭品。。。」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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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小說中兩個蓋婭的思想體記錄碎片是混在一起的,因為這些碎片最後都被一個蓋婭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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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節】思想體記錄碎片【003021】古代遺迹

巨大的鈦合金星艦殘骸內部大多數地方一片昏黑,只有被導遊燈照到的艙壁依舊閃亮,後增加的仿生物導軌系統,是專門為遊客預備的。

在白熾的導遊燈照耀下,我們看到頭頂管線密布的內層艙室地板高懸在頭頂,而我們左右兩側是黑洞洞的廣場般的走廊。

「維德星系的人一早就做好了逃離北海星系控制的準備,他們甚至想方設法把這珍貴的星艦殘骸從三體人那裡弄了出來,」大鬍子導遊說著一口味道怪怪的新人類語言,他是土生土長的維德星系人,「可惜只有這麼一節艙室了,大約是原艦的三十分之一,我們已經搞不清它是屬於藍色空間號還是萬有引力號的一部分了,但它依然很龐大,對吧?」

「了不起的古人。」石啟感嘆道。

「這個遺迹曾經是我們維德星系的人的精神聖殿,如果聖經《時間之外的往事》所說無差,它已經有近2000萬年曆史了。」大鬍子導遊說道,「三體人把它保存的很好。」

「我有一個疑問,」石啟說,「聖經上,聖父說萬有引力號和藍色空間號並沒有合併,而且人類征服了四個殖民星系,其中一個還被包裹在黑域中。。。」

「我知道你會問這個,每個看過這遺迹的人都會問這個,」導遊嘆了口氣,「那是假的。」

「假的?」

「從萬有引力號發布黑暗森林廣播,向全宇宙公布太陽系和三體星系的定位信息開始,一直到聖母程心乘坐星環號到達藍星見到關一帆,前後一共只有400多年。」導遊說,「我們新人類探索新星系的最快紀錄是170年,而建設一個星系需要至少半個世紀,就算用這半個世紀時間同時再建造一支艦隊去尋找其他星系,到找到下個星系還需要近200年。。。。」

「光速飛船。。。。」我明白了,「我們的艦隊能夠達到90%光速,而聖父當年的引力空間號航行速度最多也到不了50%光速,就算他們在途中研發出光速飛船,200多年時間也遠遠不夠找到並建設好4個星系。。。。」

「是的姑娘,」導遊點了點頭,「征服四個星系只是神話而已。而真相是,引力空間號最終落到三體人手裡。」

「真令人不敢相信。。。。」

「想一想《沈yo之死》①吧,」導遊說,「新人類是用一個人類基因庫克隆來的,而這基因庫來自引力空間號的人。據說這基因庫是聖父關一帆帶來的,如果他只是單純在藍星迎接聖母程心②,他沒有必要帶著這個基因庫。」

【注①】本小說中曾提到這是一部感官多媒體影片,描寫的是初代新人類的生活故事,可參看第二章的相關內容。

【注②】閱讀本節內容時,請讀者仔細參考《三體3死神永生》中關一帆與程心會面的所有細節描寫。

「聖父為何要對聖母說謊?」我問。

「難道要告訴她【我是被三體人揀選來和你一起重建人類文明的】?」導遊說。

參觀者中有不少和我一樣是第一次來,他們發出一片噓聲,和我一樣對導遊說的話感到驚愕。。。

「怎麼會?關一帆和程心不是誤入死線的嗎?」有人問道。

「關一帆代表星艦人類,而雲天明代表三體人,而星艦人類和三體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因為三體人的入侵導致了人類毀滅,而三體人認為星艦人類毀滅了三體星系。他們倆如果見面,唯一合理的情況將是:」導遊通過宇航服內的吸管補了點水,「他們都會想方設法擒獲對方,從對方的飛船導航記錄中找到敵對文明的藏身之地。」

「他們也可以互相迴避啊。」有人說道。

「是的,但有個前提,他們必須清楚地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到藍星。」導遊的聲音通過臆世界頻道回蕩在每個人耳邊。

「實際上他們差一點就撞上了。」導遊說,「如果關一帆和聖母程心晚離開一會兒,雲天明就到藍星了。」

「嗯,那將是個尷尬的局面。。。」有人說道。

「但在歷史上,他們奇蹟般地錯開了。」導遊說,「因為他們本來就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出現,什麼時候會離開,因為他們都在三體人的指揮之下。」

「天哪。。。」

「我們維德星系的人,最初是從弗萊留下的資料里得知這些事的,我們的祖先當年還不信,直到後來他們真的見到這個遺迹,才不得不信服。」導遊說,「沒錯,本來應該被星艦人類藏在那四個傳說中的殖民地博物館的萬有引力號或藍色空間號的一部分,居然在三體人手中,沒有什麼比這更有說服力了。」

人群沉默了。。。

「大家都看到遺迹外的艙壁了吧,我們特別在那裡裝了一盞燈,」導遊說,「因為那裡有兩個大字,【力】和【空】,是古代的中文,【引力空間】四個字中間那兩個,不是船殼出廠時鑄造的,而是後來高溫刻蝕的。」

「這麼說。。。章北海的人類逃亡計劃徹底失敗了。。。」石啟說道。

「是從來都不可能成功。」導遊說,「舊人類時代極度反對逃亡主義,所有星艦都被禁止擁有可以逃亡到外星系並重建文明的能力。。。章北海很聰明,但他算漏了這一點,他以為逃出去就大功告成了。。。」

人們再次發出嘆息聲。。。

「這一段引力空間號艙室里有個日誌記錄,是用高溫噴槍或者高能激光器在艙壁上刻出來的,請隨我來。。。」導遊向前飄去,我們被仿生物導軌牽引緊隨其後。

一塊艙壁上,工整地刻蝕了一些我們看不懂的文字。

「引力空間號合併之後第97年(銀河紀元113年),船員開始對到達下一個星系不抱任何希望,大部分船員選擇冬眠。。。。」導遊讀道,「銀河紀元121年,飛船主引擎報銷了3個,我們無力修復,更不可能製造新的替換。。。」

所有人遺憾地低下了頭。。。

最下邊一排凌亂的字跡:「三體人找到了我們,那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怪物抽取了冬眠者的血液就焚燒了他們。。。我們完了。。。」

我明白了,三體人是把這個遺迹作為勝利紀念品保留的。。。。

我忽然意識到:

聖人云天明和聖父關一帆,可能都只是個克隆人,植入了三體人給他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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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節】思想體記錄碎片【003022】星空之斑

如果黑暗森林理論成立,宇宙中可能會有許許多多像是引力空間號殘骸這種常年不腐壞的人造物遺迹存在,因為我們的宇宙中確實存在許多化學性質穩定,物理強度優越的材料,而達到一定水平的文明就可以利用它們建造東西。

但現實是,我們看不到任何類似的人造物存在於宇宙之中,即便是新人類文明已經覆蓋了十幾個星系的星域,我們仍然沒有看到類似的東西,學者們仍然認為那是因為我們覆蓋的區域太小了(只有直徑不到1000光年)。

我開始傾向與認同石啟所說的所謂環保理論。

清理者不僅會清理掉文明,還會清理掉文明存在過的任何痕迹,為了保持星空的本來面目。。。

這與聖經里聖父關一帆所說的宇宙文明降維大戰是矛盾的。

而現實似乎並不站在降維大戰那種說法一邊,我們可以觀測到上千億光年範圍內的宇宙圖景(舊人類可能永遠想不到宇宙會有這麼大,而實際上我們知道宇宙可能比這還大),但我們在這麼廣大的星空中卻觀察不到任何聖經《時間之外的往事》里描述的死線、光速飛船航跡、降維打擊之後的餘暉這類人造物的殘跡。

「也許聖父和聖人一樣,都是愛講童話故事的人。」石啟是這麼說的,「但童話故事也不全是童話。」

我和石啟握著對方的手,坐在海邊一起看海。。。

「我一直想要問你,為什麼你成為導航助理之後反而厭倦觀星了呢?」我問。

「不是厭倦,是恐懼。。。」石啟說,「是恐懼。。。」

「恐懼什麼?」

石啟兩手抱拳支在下頜下方,低著頭沉思了一會。。。

忽然我們周圍的景象變了。。

「你看那些黑斑。。。」石啟說。

我看到銀河的某些部分被一些黑塊擋住。。。

「這個圖像是被我進行誇張處理過的,真正的星空里,肉眼看不到這些黑塊。。。」石啟說,「但天文儀器可以看到銀河背景的扭曲,扭曲的區域一塊又一塊。。。」

「那是什麼?」我問。

「那是毀滅。。。」石啟說,「我在仙境遊戲里製作過地獄之火,我曾以為那只是個猜想,但它是真的。。。」

「圍殺文明的地獄之火?我知道那個,那個遊戲我玩過了。」我很清楚仙境遊戲里的那種東西。

「是的,這些扭曲星光的斑塊,就是現實版的地獄之火。。。」石啟說。

「那是什麼?」我發現自己又問了一遍這話。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是聖經《時間之外的往事》中所提到的【二維化武器】。。。」石啟說,「也就是我們在《文明獵手》遊戲里看到的【永久褪電性膜】①。」

【注①】即《三體3死神永生》中歌者所說的【二向箔】。

「不是可以用光光速飛船逃走嗎?」我想到了聖母程心的故事。

「地獄之火圍殺文明的原理你懂吧?」石啟問。

「在特定區域出現地獄之火,經過足夠長時間,地獄之火擴散成黑暗火牆,形成包圍圈,除非文明能在包圍圈封閉前找到缺口逃出,否則必死無疑。。。」天啊,我似乎懂了什麼。。。

「是的,問題是,布置地獄之火的荊棘魔早就算好了時間和距離,被圍殺的文明就算以宇宙里最快的速度突圍,也絕不可能在包圍圈封閉前逃出。。。。」石啟說,「這就是終極的毀滅,任憑你有光速飛船也沒用。」

「比如說在以我們為中心,半徑3000光年的球面上布置【永久褪電性膜】,我們就算用3000年時間全部光速飛行,也只能被圍殺。。。②」我真的懂了。

【注②】參看本小說第一章第一節歌者布置大殺器的情節,你們懂的。

「是的,實際上那些斑塊在距離我們3500光年的球面上。。。」石啟說,「而再有500年左右,斑塊就會徹底封閉,我們絕無可能在著500年內飛出3000光年遠。。。」

「那我們豈不是死定了?」

「這就是塞恩斯所說的,人類和三體人共同的危機。。。」石啟說,「三體人需要我們人類文明繼續擴張成長,不是為了通過擴張逃出圍殺,而是希望我們能夠偶然研發出解決這個危機的某種技術。」

「難怪它們要老爹繼續做研究。。。」我說,「雖然有很多人的研究比老爹的重要得多。。。」

「是的,三體人現在不想放棄任何一絲可能,因為時間越來越少了。」石啟說。

我忽然想起北海星系的星空。。。。

「你見過這樣的星空?」石啟吃了一驚。。。

我點了點頭(雖然石啟完全可以從意識共享中知道我對這件事的肯定。)

「那是末日的景象啊。。。」石啟嘆道,「北海星系怎麼可能處於末日?」

「新火星和新地球所觀察到的星空是完全不同的,它們卻都處於北海星系。。。」我說。

我們倆都迷茫了。。。

「你是怎麼想到地獄之火的?」我忽然有這麼一個疑問。

「這沒什麼,還記得我和戰友們經常玩《文明獵手》遊戲吧?」石啟問。

我點了點頭。

「他們經常合夥圍殺我,所以我很自然想到了這個。。。」石啟說,「如果高等文明真的要徹底抹殺低等文明,它們一定會選擇這種圍殺的策略。」

「所以羅星系被廣播這麼多年才被摧毀?」我問。

「是的,大部分的清理者,一定都能看到星空之斑,它們都會選擇儘快逃命,只有那些確實不可能逃的掉的,才會來打我們一打。」

我抬頭看著這虛擬的、被一塊塊黑斑遮擋的星空,與石啟抱成一團,兩個人一起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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