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三體4弱者之歌 第三章13~17節
總目錄：
厲風：【科幻小說】三體4弱者之歌【總目錄】
【十三節】思想體記錄碎片【007340】數學教授
在我的中階學徒生涯的最後一年裡，魏克曼接替了我們前數學導師的位置，成為新任數學導師。
我還記得那時他使用的教學幻境是模擬公元紀元時代學校教室環境的，在幻境里，他使用激光筆向牆上的大屏幕投射激光束來進行某種圈選點選確認等操作，從而實現人機互動，那對於我們這些習慣於在臆世界裡通過念想發號施令的學徒來說是完全出乎想像的。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教學幻境所模擬的並不是教室，因為所有學徒都坐在一張長條大桌前，每個人眼前放著一疊用【紙】製成的文件，這應該是典型的會議室設置。
【紙】留給我們的印象也很深刻，我說不好它的質感像什麼，也許摸起來有那麼點像是木料表面，但要細膩得多，據說它是用植物纖維和動物毛髮纖維共同製成的，但外觀上絲毫看不出這些原料的影子，我不禁驚嘆古人的創造力，據說【紙】在人類文化傳承上所起到的作用是非常卓絕的。
魏克曼一直找機會和我接觸，我這裡說的接觸，指的是說話、引起我對他的注意、叫我一起參加他參與的活動等。
我就算再笨，也察覺到這位新教授對於我過於重視了，這當然非常不正常。
不過魏克曼的外形對我具有某種特殊吸引力，他雖然高大強壯（我給他起過一個外號叫做劈形算符，因為他上半身看起來就像個倒三角），卻英俊瀟洒，總是長發飄飄的，喜歡追逐各種流行時尚，和我父親馬思科那副看起來很年輕，做事卻很古板的教條勁頭形成鮮明對比，所以從一開始我對他的印象就很好。
魏克曼邀請老爹、亨特和我去他的臨時居所參與數學家們的小聚會，老爹和亨特與那些數學家聊得火熱，我獨自在角落裡發獃時，魏克曼向我展示了他創作的被稱為三維立體畫的東西，那是一種在公元紀元時代流行過的藝術作品，你只要調整兩眼的聚焦，就能在繁亂花哨的彩色碎形中看到某種具有實物立體感的雕塑，我當時完全沉醉於這些神奇的畫作之中①。
【注①】三維立體畫在我們這時代的現實中就曾流行過，並非本小說的杜撰。
魏克曼還邀請我們一起參與三體遊戲，他告訴我，量子計算機運算出錯的情節，是在暗示一個哲學上的大問題：宇宙規律的運行是絕對無誤的嗎？會不會也偶爾出錯？是什麼機制保證宇宙這樣一個龐大複雜的結構能夠完全無誤地長期運行？
他與我們討論丁儀的分形時空幾率論，在他引導下，我進行了我學徒生涯中最引以為傲的一次講解。
講解的內容就是：
舊人類時代的大物理學家丁儀設想當微觀世界物理量隨時間變化取值的函數曲線為某種分形吸引子形狀時（比如洛倫茲方程的吸引子是一條來迴環繞於兩個看似圓盤的區域之間的線組成的線團），如果微觀世界物理量隨時間變化的頻率極高，那麼在時間維上取很小的一個時間段，物理量在這一小段時間裡，取值點會隨著取值曲線在洛倫茲方程吸引子的兩個圓盤附近來迴繞行很多次，統計這個物理量在每個圓盤附近取值的次數占物理量在兩個圓盤附近取值的總次數的比例，就能得到類似概率或幾率的概念，這就是丁儀所說的分形時空幾率。
丁儀用這種思想來解釋微觀世界的物理量為何具有量子化和統計學特性，並導致了數學界對於幾率或概率認識的革命：
現實里可能並不存在真正的隨機性，隨機性可能只是決定性變化過程在高頻變化條件下的一種表象。
而後來有許多混沌現象研究表明，丁儀似乎是對的，他將人們對於幾率或概率、混沌與隨機的關係的理解向前推進了一大步。
後來丁儀還與印度混沌數學和分形幾何學家辛格②共同開創了分形幾率分析這一學科，為丁儀的物理理論提供了數學工具基礎。
【注②】本作中杜撰的人物。
那一次我得到了三體遊戲中許多參與者的讚歎，而我知道參與這遊戲的大多是些高級知識分子或者科研領域的人工智慧，能得到他們的肯定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這件事差點讓我立志想要成為學者。
而魏克曼對三體遊戲的獨到理解，讓在我人生中第一次開始審視社會，從那之後我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都只是以孩子的視角看世界。
在新人類的社會中，人們年輕時所受的教育，大多是一生都難以用到的知識和技能，我曾經認為這是對青年人時間和精力的巨大浪費，但魏克曼提醒了我：
正是這許多看似無用的知識和技能，再一個人日後從事某一領域工作時，為他帶來來自其他領域的靈感，使他產生許多本行業從業者難以產生的新想法，這些新想法推動了社會創新，所以新人類的社會每個月都有大量新技術新知識誕生，儘管為了維持傳統，人們儘可能地讓新技術新知識和諧地融入社會，而不導致太大的生活方式改變。
如果沒有這些看似無用的技能和知識積累，創新將要困難得多，人們的思想也會僵化，就像曾經淪落的新人類第三家園那樣。
老爹極少主動與不認識的人攀談，儘管他待人熱誠，但對陌生人總是一副主動迴避的態度。
魏克曼卻正相反，他主動和人交往，非常健談而且幽默，總是讓人覺得和他在一起很快樂，系花麗雅公開說過暗戀魏克曼教授，這事還讓亨特醋瓶子倒了一地。
不過魏克曼畢竟是亨特的偶像，而且魏克曼本人極力撮合亨特和麗雅，亨特最後還是成了魏克曼最忠實的追隨者之一，在魏克曼給他和麗雅提供了一個在坡印廷學院（那可是頂級學院，不是天明學院這種只有歷史古迹的二流院校能比的）深造的機會之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和老爹。
老爹表面上與魏克曼教授關係很好，兩人見面各種談得來，但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老爹一直在提防他。
那時，魏克曼邀請我和他一起回坡印廷學院完成高級學徒的學業，在他對我能力的極力肯定，以及他對一流學府生活的各種美好展望促動下，我當時真有那麼點想去。
但老爹在臆世界裡對我說的話徹底阻止了我：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多留心魏克曼這個人，因為他就是金馬丁，他為你而來。」
。。。。
父親馬思科後來告訴我，早在收養我的時候，他就已經私下去查過與他競爭領養機會的那人的身份，並且查出那人就是金馬丁，而金馬丁的公開身份居然就是天啟基地③坡印廷學院的著名數學教授魏克曼。
【注③】和天明學院所在的曙光基地一樣，是一座星艦城市，據說坐落於北海星系的行星【新火星】的衛星【戰斧1】上。
魏克曼原來的長相併不是這樣，他在來天明學院做客座教授之前，進行了基因修飾。
父親馬思科不清楚魏克曼想要接近我的真實目的是什麼，他只能靜觀其變，做好最壞的打算，但又不想放過對我的未來發展有利的機會，所以魏克曼來了一年多，老爹都沒有告訴我魏克曼就是金馬丁，他不希望我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有心理負擔。
所以直到輪到我自己決定將來是否要離開老爹的時候，老爹才對我說出真相。
金馬丁此舉也是冒了風險的，任何接近我們家人的人都可能成為米蘭達崇拜者的偷窺對象，金馬丁也可能因此暴露秘密身份，因此我們都很清楚我對於他可能非常重要。
分析來分析去，我和老爹也沒有想到任何合理的動機足以驅動金馬丁冒這麼大的風險。
謹慎起見，我最終決定留在天明學院繼續高級學徒④生涯。
【注④】相當於我們現代的大學生，畢業可以獲得學士學位。不過實際情況更像是現代大學中的研究生，可以輔助導師進行一些課題研究。新人類沿襲了舊人類的學位制，但要想拿到碩士或博士學位那可是非常困難的事情，碩士學位獲得者通常已經算是某個領域的獨立研究者，博士學位獲得者則需要有大師的水平，而最重要的是，學位不是終身制的，學者每年都要考取學位認證，否則就不能維持學位。
金馬丁顯然並不死心，他為老爹爭取到了返回坡印廷學院任教的機會，這次是校委員會一致要求馬思科放棄歸隱，重新出山執教物理系，老爹實在不好推脫，便決定帶著我一起去【戰斧1】，從這可以看出這位造船大王金馬丁的能量有多大。
。。。。
之後發生的事情，是我們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亨特的才華終於展現出來，他用很短時間拿到了學士學位，開始朝著碩士認證邁進，在此期間，他在金馬丁的引薦下結交了不少學界知名人士，從而在這些良師益友幫助下，學術能力突飛猛進，最終完成了一篇改變我們家人命運的論文。
我對這篇論文印象非常深刻：
它開篇回顧了危機紀元末期，有一位尚比亞的物理學家穆瓦納⑤提出，超高能激光束在葫蘆形反射腔內的不斷無損反射，導致腔內真空介質受激產生額外能量釋放，並不違反能量和動量守恆定律，這只是藉助真空能量的一種手段而已，並不像丁儀的宏觀量子性理論說的那麼玄乎。這一論斷直接導致丁儀理論的重要性被學術界忽視。
【注⑤】本作中杜撰的人物。葫蘆形無吸收激光反射腔推進技術只是本作的杜撰而已，請勿當真。
亨特在論文後面的主要部分，則論述了一個假想的可以屏蔽真空物質的腔體內，會發生的物理效應。
他能想到這個，可能是受到我們家探討過聖經《時間之外的往事》中的黑域包裹星系問題的提示。
而他通過理論計算得到一個初步結果，一個被黑域那樣的時空隔離面封閉的空間會產生自激輻射，內部自行不斷加溫，會真正違反能量守恆定律。
這本來是看起來很不起眼的一篇論文，甚至很多人會當它是笑料，但我父親馬思科卻在亨特正式發表論文前，搶先發表了一篇內容相近的論文。
而我父親的論文最終被學界判定為對亨特論文的抄襲。
魏克曼（金馬丁）不失時機地給了我父親致命一擊，我父親不僅是抄襲論文，而且他所發表的論文中有幾個致命的數學計算錯誤，修正錯誤之後，將會得到黑域內空間不會自激輻射，能量保持守恆的結果。
於是我父親成為物理學界的奇恥大辱，不僅抄襲自己外甥的論文，論文還犯了很多低級錯誤。
他最終被開除出學界，連教職都被取消了。
。。。。
亨特甚至沒有回來看過馬思科一眼，在他眼裡，這位舅舅版本的外祖母，是他最大的恥辱，他與他斷絕了親戚關係。
「你還好吧。」我撫摸了一下父親的頭髮問道。
「我沒事。」父親的臉上出現了細小的皺紋，還有一些暗色斑點，我知道他的健康有點問題，但他依舊眯起眼睛保持著微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只不過我牽累了你。」
。。。。
為了保住父親在天明學院博物館作管理員養老的機會，我和金馬丁做了一筆交易。
我將隨著金馬丁一起生活，而金馬丁將會依靠他的那些關係幫我父親保住管理員職位。
金馬丁的計劃最終得逞了，而幫助他的人，正是亨特。
亨特本來可以不發表他那篇論文，或者不出來指證我父親抄襲，因為他的那篇論文確實沒有任何學術價值，只是計算錯誤導致的一個玩笑。
但金馬丁給他開出了價碼：
只要堅持發布論文，就可以正式成為坡印廷學院的助教，將來就有機會成為正式的教授。
我一直都很奇怪父親馬思科為何對亨特這樣一篇毫無意義的論文如此上心，竟然會去抄襲它，引起這麼大的風波。
我曾經猜測這是父親想要犧牲自己來幫助亨特吸引學術界的矚目，因為後來我才知道，父親論文里的計算錯誤是故意加上的，亨特的論文並沒有計算錯誤。
然而事情似乎根本沒有這麼簡單。
我後來才意識到，金馬丁從一開始就知道亨特論文的份量，也知道我父親一定會採取這種行動。
我父親最後一次與亨特見面時，把自己作為馬思科這一世所進行的所有重要研究資料都交給了亨特，其中就包括黑域內空間自激輻射的理論，而實際上我父親早年就進行了大量有關研究，知道這個理論的正確性以及其他更多深層結論。
亨特當時顯然是驚呆了，父親並不是在抄襲他的發現，事實上是亨特在重複走馬思科數十年前就走完了的老路，而父親馬思科遠比他走得更遠。
即便是在知道我父親沒有抄襲他的論文的情況下，亨特還是為了自己的教職機會，公開指稱馬思科抄襲他的論文，而父親並沒留下研究資料備份作為證物來幫自己洗白。
我後來問他為何不給自己留一份證據，他卻告訴我：「那會毀了亨特。」
父親早就知道：
亨特是一個小有才華，但仍然沒有經過大風大浪，容易被挫折擊倒的年輕人。
所以馬思科平時總是儘可能讓亨特相信亨特的每一個成績都是靠實力換來的，而不依賴馬思科在他背後的幫助，因為亨特是個寧願餓死也不要乞食的人。
然而亨特卻不知道，沒有人可以不依賴別人的幫助而立足於世。
我父親在多年後和我談起亨特時說，亨特這種性格，源於他孤獨無助生活多年產生的自卑心理，很多好強的年輕人都會有類似心理：
一方面因為沒有力量完全脫離對他人的依靠，而不得不選擇依賴他人（例如亨特在和我們一起生活的這些年裡，一直以為自己是寄人籬下，所以他心情總是不好），另一方面有不能接受自己的無能，尤其是不能接受自己事事都在依賴別人的現實，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夠振翅高飛，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我曾問過父親為何不讓亨特面對現實。
父親的回答是：讓他面對現實，除了繼續加重他的自卑感之外毫無用處，還不如滿滿幫他建立起自信，哪怕是虛幻的自信也比完全自卑要好，因為在這個嚴酷的世界上，沒有積極態度的人無法生存下去。
。。。。
而所有問題的關鍵卻是：
父親為何要雪藏自己的研究成果，而亨特有了類似發現，父親卻要演這麼一齣戲？他的目的是什麼？原因又是什麼？
我曾經認為是學界的那些大人物們都是在靠著能量守恆定律吃飯的，一旦有個研究成果確證能量守恆定律可以被打破，所有人的研究都會泡湯，他們所獲得的地位和研究經費都會受到威脅，所以父親不敢把這個成果公開出來。
但我想錯了，父親只給了我一個非常簡單的解釋：
「如果沒有三體人入侵，人類早就會毀滅於核戰爭。如果人們知道如何從真空里提取無盡的能量，你認為人類文明還有幾天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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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節】思想體記錄碎片【007341】弱者之歌
亨特在【戰斧1】過得並不好，我父親馬思科的污名反而成全了他的高潔，他被視為為了學術道義大義滅親的典範。
但他自己清楚真相。
他甚至知道父親馬思科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了他，而沒有給我留下什麼，這些財產中甚至包括克隆人繼承權（現在亨特死後可以由克隆人繼承他的記憶使他再生，而這個許可權名額原屬於我父親馬思科，父親早在去羅星系接亨特之前就把這個權利轉讓手續辦好了）。
亨特現在知道，在父親馬思科眼中，真正受到青睞的是亨特，而不是我。
亨特最後放棄了求學，去新太陽系參軍了，也許他想藉此尋求一些自我調整。
麗雅也可能是亨特放棄求學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到達坡印廷學院不久之後，麗雅很快嫁給了其他知名學者（十五歲以上的成年女子都有權選擇走入婚姻，而我們都已經快十八歲了），畢竟老夫少妻在表面上是看不出年齡鴻溝的，只要兩情相悅，年齡不是問題，但這對亨特的打擊可能不小，因為亨特似乎真的喜歡麗雅。
石啟早在魏克曼到來前，就已經結束了借讀期，他按照原計劃報名參加了新太陽系的太空軍，正式成為一名軍人。
而他們剛剛參軍，就遇到了戰爭。
新太陽系通過星門對亨特星系發動了突襲，而這只是打掃戰場而已，真正的入侵早在羅星系的執劍人被審判之後就已經開始了：
新太陽系的人工智慧通過臆世界網路攻擊了亨特星系的管理系統，直接篡奪了亨特星系的許多系統控制權，這都導致了亨特星系在面對突襲時通訊不暢，調度不力，幾乎沒有形成有效的防禦，就被新太陽系的軍隊打垮了。
我父親研究過古代戰史，那對於現代戰爭毫無借鑒意義，因為新人類戰爭主流方式是無形的，通過信息、文化、經濟、移民等各種潛移默化的滲透蠶食來演變敵方社會，令人防不勝防。
如果有一天你的敵人乘坐戰艦來到你面前，那意味著你早已一敗塗地，人家是來收繳戰利品的。
我父親說，真正的星際戰爭都會是如此，根本不會像文明獵手遊戲①里那樣明刀明搶地打。
【注①】也稱黑暗森林遊戲，前文提過石啟的戰友經常在這遊戲里圍剿石啟。
石啟與我的舊有臆世界專線連接斷掉了，因為他也隨戰艦穿越了星門②，之後他通過星際共享網路又重新和我建立了連接，但時斷時續。
【注②】專線連接是雙方使用一組微型星門信息通路進行通訊，可以做到信息絕對不被外界截獲，也不需要任何中轉。但就像星門艦通過星門之後就不再能夠開啟星門一樣，微型星門信息通路的一端通過星門後，也會失效。星際共享網路是同普通通訊手段通過星門進行通訊，所以不會有失效的問題。這在前文已經提到過，在這裡為讀者做一提醒。
我父親通過我向石啟拜託了一件事：「請把亨特活著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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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逐漸知道了金馬丁想要得到我的真實目的，我的本尊蘋果女士曾有一個克隆人，是上一代的星門女王（也叫做菲提詩），她是金馬丁的初戀。
正因如此，我才有資格成為現任菲提詩的備選繼承者，然而因為我們這批菲提詩的繼承者已經過了最佳繼承年齡（13~16歲。因為菲提詩這些年一直安然無恙），我們自動失去了繼承權，成了普通人（我也不再擁有菲提詩的氏）。
而我自願選擇跟隨金馬丁生活，以此來交換他幫忙保住老爹的博物館管理員職位，這意味著金馬丁要對我做任何事，我都不能通過法律渠道保護自己。
對外界來說，金馬丁對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我倆你情我願的。
如果我向外界聲稱金馬丁有絲毫虧待我，我們之間的交易就會作廢，老爹就會失去職位被移交到三級城市去。
我沒有讓老爹知道交易這件事，在他看來，是我主動拋棄了他：
我和他吵了一架，我告訴他我很介意他沒有給我留下任何遺產這事。
金馬丁最初嘗試獲得我對他的好感，但他最終發現這是徒勞的，我很清楚他對老爹和亨特做的那些事，而且我不想成為他心目中的那個菲提詩的替代品。
所以金馬丁最後選擇了對我進行強暴。
我唯一記得的就是我拗不過他的力量（他的小臂幾乎和我小腿一樣粗），剩下的就是躺在那裡流著眼淚靜等他完事。
那之後，金馬丁哭著咆哮著摔砸了很多東西。
白天我和其他學徒一樣去學院上課，晚上回到金馬丁的住所，靜等他回來施暴。
沒其他人知道這些事，我沒有告訴石啟，更沒告訴我父親。
我對母親普麗妍卡也編造了很多我過得很幸福的謊言。
金馬丁對我施暴的頻率越來越低，我猜他可能也厭倦了。
直到我和他一起生活半年後的一天，他哭著在我面前跪下了，他請求我的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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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親曾經想到過這種可能，但我們都沒當回事，因為這似乎太荒唐了，這種幼稚的理由怎麼可能驅動金馬丁冒著秘密身份暴露的風險來接近我？
但它就是事實，我後來想通了：金馬丁也是個凡人。
前代菲提詩-----我的本尊蘋果女士的克隆人，她並沒有繼承蘋果女士的記憶，她是直接作為菲提詩繼承者被培育的，在她的青蔥歲月里，曾經與金馬丁是同學。
而金馬丁愛上了她的傻氣（而我已經知道，金馬丁在競爭領養者之前就已經了解過我在育人機構的生活，知道我也擁有同樣的性格，所以金馬丁這樣在乎我，因為我和他的初戀是如此地相像），而金馬丁做了一件同樣傻氣的事情，他把自己對菲提詩的感覺，製作成了感官多媒體文件，文件中的內容是他與菲提詩在花海里談情說愛，金馬丁把自己的肺腑之言都寫成了台詞，由幻境中的金馬丁口中說出，最後他把這個感官多媒體文件作為情書通過臆世界發給了菲提詩。
這在我看來，是一個痴情男孩充滿勇氣且真情流露的表達，但菲提詩的反應是：
她把這封情書的內容公諸於眾，臆世界裡許多人開始評論金馬丁對菲提詩的各種非分幻想。
金馬丁不僅遭到了拒絕，而且受到了羞辱。
這在他的內心裡留下了深深的傷疤。
許多年後，他幻想著能在我這裡重新實現初戀的夢想，所以他最初對我就像對當年的菲提詩那樣好。
但一切努力都只換來了我的橫眉冷對，他終於一時衝動想起了自己曾經受辱的那件事，報復心沖昏了他的頭腦，所以當他意識到無可挽回時，他哭著砸了很多東西。
在那之後，他認為一切無可挽回，於是破罐破摔，把我當成了一件玩具。
半年之後，他經過許多次心理鬥爭，終於決定給我自由，並且把所有事情的原委都告訴我。
這個男人的夢終於醒了。
作為補償，他願意繼續幫老爹保著職位，同時資助我繼續求學。
【注】看完本段的讀者可以回頭去看看我在第一章13節做的那個【注①】標記。（原始連載有此注釋）
。。。。
在這段時間裡，石啟和亨特也遭遇了很多事。
亨特在軍隊里結交了幾個好朋友，他們甚至好到通過臆世界互相分享性幻想。
然而在作為登船接收星艦城市的戰鬥里，他的朋友一個一個死去，亨特星系的人雖然抵抗不過入侵，但也抱定了同歸於盡的想法，在星艦城市中安置了許多人工爆破機關，專門暗算新太陽系的登船部隊。
之後亨特與其他倖存的戰友一起輪流對倖存的星艦城市女居民施暴。
石啟也九死一生，有一次他對我共享感官信息，我從他眼中看到對面有個脫光衣服的女孩朝他們跑過來，他的戰友一擁而上，結果被炸死了，因為女孩的肚子里安置了定時炸藥。
石啟最終沒有完成把亨特活著帶回來的囑託，他只帶回了亨特的記憶體備份，而石啟能活著回來，是因為當了逃兵。
亨特最後的記憶片段里，充斥的是一種念頭：那些殺死他的好戰友的人都不可饒恕，只是殺死他們不足以泄恨，所以亨特加入了對倖存居民施暴的行列，所有瘋狂的軍人當時想的只是如何更殘忍地報復那些讓他們失去戰友的人。
他們把孩子從孕婦肚子里剖出來搗爛在牆上，他們把投降的男人捆起來，對他們的那東西慢慢切片。。。。
石啟曾被類似的情景嚇尿了，他因為沒有加入戰友施暴的行列，也差點被當做叛徒殺死。
戰場上根本不存在理智這個詞。。。。
。。。。
戰爭很快終結了。。。。羅星系的恆星在亨特星系被入侵的第二十四天時爆炸了。
所有羅星系的人見識到了黑暗之神的力量，恆星的熾熱外層將於數天之後膨脹到吞沒羅星系第一個人類居住行星軌道的程度，並在數年內擴散到柯伊伯帶。
這種劇烈的爆炸，震懾了所有新人類。
按照父親的理論，高等文明可以用小型黑域包裹一部分空間形成所謂的【光粒】，然後藉助某種產生萬有引力的飛行器來拖曳這顆光粒，將其送入恆星核心，只要計算好黑域內部空間自激輻射飽和的時間，就能讓光粒在進入恆星內部時爆發，黑域最弱點會被巨大的伽馬射線暴撕破，接下來黑域將被其內部的能量噴發整個摧毀，這股巨大能量將會輕易漲破整個恆星。
與《時間之外的往事》中舊人類科學家猜測的不同，真正摧毀恆星系的不是恆星本身的能量，而是巨大的伽馬暴。
現在新人類的科學界，已經有些人開始猜測，宇宙中那些找不出物理機制的伽馬暴，現在似乎有了一種解答，那是黑暗之神力量的見證。
亨特星系的執劍人立即重啟黑暗森林威懾，新太陽系迅速撤退了。
。。。。
之前消失了很久的朵爾皇帝艦隊突然出現在羅星系。
所有想要通過星門逃向其他星系的星艦城市，都被朵爾皇帝的艦隊摧毀了。
在那之後，朵爾皇帝開始指派專人接收那些無力逃亡的倖存者們，並帶著他們穿越星門。
那些精英階層的人，被留在羅星系等死。
我在許多年前想過的那個【在其他星系也擁有財富的權貴，若他們願意犧牲自己在A星系的財富來讓自己在B星系的仇敵一貧如洗，朵爾皇帝將如何裁決？如何預先防範這種惡意廣播行為？】的問題有了答案：
權貴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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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節】思想體記錄碎片【002667】朵爾皇帝
「我就知道你不會在乎什麼遺產。。。傻孩子。。你怎麼那麼傻呢。。。」我和老爹抱頭痛哭。
「是我的錯。。」金馬丁低著頭站在我們身旁。
「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你要是有一丁點良知，這事會持續半年之久嗎？！」老爹恨恨地看著金馬丁，「你也是有上一世記憶的人，怎麼還會做這麼混蛋的事情！」
「你別怪他了，他也是個可憐的人。。。」我對老爹說，「現在他已經改過自新了，所以他把你接來了。」
「他有什麼可憐的，他就是能力太大，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老爹指點著金馬丁憤恨地說，「他會假裝對你好，那樣你一方面會可憐他，另一方面會因為他開始好好對待你而被他蒙蔽。他這套先暴力後懷柔的套路是對付你這種涉世不深的單純姑娘的慣用手段，等他得到想要的，膩煩了，就會把你一腳踢開。不信你問問他有過多少個情婦！」
我看了看金馬丁，他沒有做任何辯解，只是保持沉默，像是默認了。
老爹又流下淚來：「是我害了你啊，孩子。。。我的愚蠢決定，最後卻要讓你替我買單。。。②」
【注②】馬思科為了隱瞞黑域內空間自激輻射理論，選擇了犧牲自己，而到頭來真正為此付出犧牲的是蓋婭。
「是我自己願意的。」我說。
老爹痛苦地搖了搖頭，忽然他放聲吼叫起來：「橙妝智子你還在監視我吧？！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件事？！我為機構服務了這麼多年，你們連這點小事也不肯告訴我嗎？為什麼要看著我女兒受苦卻不告訴我？！」
金馬丁怔住了。。在我們面前出現了一大堆發光文字，它們寫道：「馬思科，你因為調用智子和有關調查資源進行私人調查，侵犯金馬丁的隱私權，被撤銷原有許可權是根據規定做出的合適處理。」
老爹苦笑著看著這些字幕。。。
字幕繼續寫道：「鑒於你一年前已經被機構開除，機構沒有義務繼續為你提供任何規定之外的幫助。但你仍有為機構保守秘密的義務，若不履行義務，我們有權剝奪你的生存權。」
「等等。。。」我說，「我老爹試圖避免人類文明掌握危險技術自我毀滅，這不是一件功勞嗎？」
「我們需要你們人類儘快發展出更高階段的科技，只有達成這個目標才是你們應該做的。」字幕寫道，「馬思科本來應該把研究成果公開，這才是符合我們需要的舉動，但他沒有這樣做，已經令我們失望了。」
「我們自己毀滅自己怎麼辦？」我問。
「那不在我們關注的範疇之內。」字幕寫道，「如果你們不能體現出你們的價值，你們也就沒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三體人。。。」我嘀咕道。。。
所有人一片靜默，此時我忽然聽到腳步聲。
「幹嘛弄得這麼尷尬呢？！」深沉的男聲說道。
來者有著一張方臉，一雙冷峻的雙眼，一頭披肩的金髮，一副壯碩的體格，他比金馬丁個頭大了一號，他身後跟隨著一隊軍人。
「塞恩斯閣下，好久不見了。」字幕寫道。
來者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塞恩斯。。。你是朵爾皇帝。。。」我禁不住說道。
「我早聽說你了，蓋婭，唯一能夠不經任何訓練就通過噩夢測試的女孩。」朵爾皇帝的每一句話都讓我摸不到頭腦，「看到你，讓我覺得像是又見到了蘋果女士。」
「哼！」老爹怨怒地看著朵爾皇帝。
「馬思科先生，對於您外甥的死，我感到非常遺憾。」朵爾皇帝說，「我已經安排人手為他製備了克隆體，並嘗試移植他生前保存的記憶，他很快就可以復活。而我們已經決定破例贈予您另外的克隆人繼承權，您還可以提點其他的要求。」
「幹嘛現在又假惺惺地給我好處？！」老爹瞪著朵爾皇帝問，「你們以為克隆一個亨特回來，就等於是亨特復生了？！」
「您的研究成果足以使三體文明開始研發打擊恆星的能力，這是一個巨大的貢獻，儘管您沒有交出研究資料，但我們已經拿到手了，所以對於您進行獎勵還是必要的。」朵爾皇帝的言辭，不帶一絲情感，雖然他看起來是個活生生的人，但我卻覺得他不像是一個人類。
「不要開玩笑了，你們早就掌握了小宇宙技術和星門技術，而我現在都沒摸到那些高端技術的門檻。」老爹冷冷地說，「天知道羅星系的恆星是不是被你們摧毀的！」
「這並不重要，對吧？！」朵爾皇帝仍然面無表情地說，「咱們都是在垂死掙扎，幫我們其實就是在幫你們人類自己。你以為阻止人類自己毀滅自己就能一勞永逸了？我們都未必能活到人類毀滅自己那天。」
老爹忽然低下了頭。
「金馬丁先生，」朵爾皇帝轉向金馬丁，「接下來的日子，還要請您多多幫忙了，我們需要很多的星艦，現在我們已經損失了一個殖民星系，我們需要儘快再找到一個新星系來安置原來羅星系的人。」
金馬丁馬上點了點頭，「樂意效勞。」
「我提一個建議，我們可以幫蓋婭女士進行肌體修復，並抹掉關於這段痛苦經歷的記憶，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諸位看怎麼樣？」朵爾皇帝問。
「你以為抹掉記憶修復身體創傷，就等於這些事情沒發生過？」老爹質問道，「你們本可以事前阻止它發生的。你們有能力預先阻止一些突發的犯罪行為，而金馬丁虐待我女兒長達半年之久，你們卻什麼行動都沒有！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縱容金馬丁為所欲為？！」
「馬思科先生，事已至此，誰也無力改寫已經發生的事。我也認為機構在這件事情上做得不好，我只想進行一些彌補，還希望您能理解。」朵爾皇帝說。
「我不想抹掉記憶。」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也不知道我為何有這樣的想法。
金馬丁的眼神似乎在乞求我答應朵爾皇帝的建議，那似乎可以讓他的負罪感減輕一些，但我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想法。
「那麼您希望得到什麼樣的補償呢？蓋婭女士？」朵爾皇帝問。
「有一個士兵叫做石啟，他當了逃兵，就要被軍事法庭處死了，你能救他嗎？」我問。
「新太陽系軍方似乎不那麼容易交涉。」朵爾皇帝把頭轉向一旁皺了皺眉，我看他並不想答應我這個請求。
幾分鐘後，他撇了撇嘴說：「我想到可以找誰辦到這事了。。。回頭我會幫您把這事搞定，女士。」
話音剛落，他的眼神忽然凝固了，然後整個人癱軟下去，他身旁的軍人慌忙扶住他的身形。
隨行軍醫立即展開手術台，對他進行了檢查，然後嘆了口氣。
朵爾皇帝死了。。。死因是腦出血。。。
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我們周圍可能有褪電性微型殺人機器存在。。。
「不可能，我這裡可以屏蔽它們的！」金馬丁自言自語道。
「可能是在他進入你的別墅之前就已經有蝌蚪潛入他的大腦了。。。」老爹說。
「那為什麼早不殺他？」金馬丁問。
「也許是有定時器的，」老爹說，「這樣兇手就有時間逃離現場，避開調查。」
那一群軍人簇擁著朵爾皇帝的屍體，正準備離開。
「會是什麼人要殺他？」我問。
「他坑死了一個星系的權貴，那些權貴在其他星系的親朋好友哪個不會想要他的命？」老爹說。
「他死了，那他許的諾不算數了？」我問。
「算數。」人群里最後那名還沒離開房間的軍人說道。
說完，他邁步走出了房門。
。。。。
石啟得到了特赦，而公眾對於他當逃兵卻給予了積極肯定，因為他的雙手沒有沾染任何人的鮮血，這也有力地駁斥了那些曾經預測他會像他父親一樣成為冷血殺手的言論。
更有甚者，新太陽系媒體把他渲染成了人類良知的化身，朵兒女王菲提詩女士還親自接見了他（這可能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之一）。
老爹馬思科暫時留在了【戰斧1】，他要一直等到我完成高階學徒學業，帶我回曙光基地去，他再也不放心讓我一個人生活。
老爹留給亨特的遺產，又按照法律程序重新轉移回老爹的名下。
金馬丁帶給我的創傷，並沒有隨時間流逝而被我淡忘，因為我心中有一個永久的遺憾：
我最寶貴的第一次沒有能夠留給我真正心愛的人，雖然那個人還沒有在我生命里出現。
現在，家裡只剩下老爹、我和卓瑪，感覺比以前冷清多了，我們再也聽不到那個愛發牢騷的亨特的聲音。
我經常會偷偷看到老爹在悄悄流淚，那是為了亨特。
因為亨特的記憶體備份內容太過殘缺，不足以為克隆人重新構建亨特的人格，亨特復活的計劃擱淺了。
我從沒想過當亨特從我生活中消失後，我會覺得這是一種巨大的缺憾。
儘管他生前總是各種看我不順眼，但那現在也成了我對他的美好回憶，我這才意識到：
我早已從心底里把他當作了真正的家人。
「三體人比我想像的要冷酷。。。。」我說。
「你還是沒有見到它們到底有多冷酷。」老爹說，「與舊人類不同，三體人沒有威脅我們新人類的生存，而是和我們平安共處，所以我們中絕大多數人幻想三體人對我們完全無害。人們總是如此，一旦和某種東西平安相處久了，就意識不到這種東西的危險性了。所以有那麼多蠢人以為三體人很友善。」
「可我們確實看不出它們有多危險。。。」我說。
「它們隨手就摧毀了第三家園。。。如果我們對它們沒有利用價值，它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消滅我們。。。」老爹說，「舊人類的社會裡，統治者都是站在檯面上的，民眾如果不滿，總可以想方設法推翻他們。新人類社會裡的掌權者都是面壁者，沒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是誰，它們甚至可以是躲藏在浩如煙海的程序代碼中的人工智慧，我們能推翻他們嗎？我們都找不出他們是誰，更不知道他們在哪裡。所有機構都在按照自己程序工作，組成這個龐大的社會體系，沒人知道誰在背後操控一切。」
「不是朵爾皇帝？」我問。
「朵爾皇帝只是一個用戶界面而已，而不是程序內核。」老爹說，「殺死他多少次，都不會動搖整個社會結構的一分一毫。」
「都說三體人有隱藏基因，那只是個比喻而已。」老爹說，「隱藏自己早就成了高等文明的一種本能。」
【注】好多人說【隱藏基因只是比喻】這個設定不好，但請注意【基因是可以變異的】，而傳統往往比基因更根深蒂固，本作優先追求的是現實合理性，畢竟本作不是童話故事。但有關三體人脫水浸泡和記憶遺傳等問題，後面章節會有解釋，三體人是人工智慧，所以記憶遺傳是天然的，脫水和浸泡另有其意（原始連載無此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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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節】思想體記錄碎片【002669】隱秘的遺產
普麗妍卡媽媽不再對我說金馬丁的好話，她祈求我的原諒，因為之前金馬丁資助她來讓她對我說金馬丁的好話，她已經意識到那是不對的。
我知道她的生活過得很艱難，她有購物癖，但收入卻不足以滿足花銷，她欠了很多債務，所以我表示理解。
她在我心中早已不是那個懂得很多人生道理，自強而且有主見的女性。
這麼多年來，我已經清楚地知道，她只是個弱者，滿口大道理，行動卻完全無力的人。
但那又怎樣呢？她是我媽媽，無論怎樣我都能夠包容她。
我曾經幻想她要是能嫁給老爹就好了，我們這個家就完美了，可後來我意識到那只是我出於自私目的妄想，老爹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
老爹從來不講什麼大道理，他只會默默做該做的事。
「有些事情，我本想等再過些年才告訴你，」老爹說，「但未來的變數太大了，金馬丁會不會繼續想辦法把我從你身邊除掉還不確定，所以，現在就讓你知道你該知道的事情吧。」
老爹把他自己的前世記憶的一部分通過臆世界分享給了我，而在此之外，還有一些來自蘋果女士的記憶。
「我作為米蘭達的繼承者，曾經疑惑過為何要把米蘭達的人生強加給我。」老爹說，「通過她的記憶，我知道她也曾經質疑過同樣的問題，然後時間讓我們都找到了答案：我們最後都選擇了成為我們自己。」
「這些記憶信息是蘋果女士留給你的遺產，雖然她並不知道會有你的存在，但她曾經說過，這些記憶應該交給適合繼承它們的人。」老爹說，「金馬丁想要把你塑造成他心目中的菲提詩，而我也曾經想把你塑造成蘋果女士，但後來我覺得還是讓你自己選擇【是成為蘋果女士，還是做你自己】為好。」
「蘋果女士是一位傳奇人物，你會通過這些記憶信息了解她的人生。」老爹說，「你也可以成為她，續寫傳奇，你也可以選擇做你自己，怎樣都好。」
。。。。
蘋果女士的公開身份是一名農業技師，她掌握為生命體和仿生物生長編程的知識，但這些都只是表象而已。
蘋果女士的最初一世，竟然是新人類歷史上最著名的演歌藝人房靈秀，直到今天，新人類女性都採用她發明的靈秀步姿勢走路。
然而世人所知道的有關她的事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蘋果女士最初只是一套人工智慧程序，負責監管人類犯罪。
隨著新人類重新建立人類行為法規和道德準則，蘋果女士要應對的犯罪情況越來越多樣和複雜，人們中的立法者選擇何種法規方案，逐漸使她越來越感興趣。
但她終歸不是人類，人類的許多行為動機是她無法完全理解的，於是有一天，她決心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類，這個人類便是房靈秀。
融入人類社會之後，蘋果女士開始意識到女性在人類社會中的弱勢地位。
人類並不是高度智能的物種，很多人仍然主要靠本能做事，因此人類社會總體上是男性憑藉本能形成天然的某種聯合同盟，來與女性進行社會競爭。
而女性天生有著太多使她們難以聯合起來與男性進行競爭的原因（體能和理智弱勢便是一例）。
所以在人類社會裡，有太多對於女性不公平的事情存在，許多女性很努力地鑄造成就，而她們的同性同胞視若無睹（因為大部分女性只關注愛情和家庭方面的成就，對於事業和社會地位並不在乎），真正在乎事業成就的男性，卻出於心理防衛機制，不僅不接受女性獲得成就的事實，反而選擇採用各種方式和手段無視甚至貶低女性的成就。
因此，在人類社會中，性別歧視是一種完全獨立於個人能力評估的偏見，只要你是一位女性，不管你有沒有能力，男人們就是覺得你不行，而這還會成為他們聯合起來剝奪妳參與社會工作機會的理由。
這根本就是一種赤裸裸的不公平競爭，男性聯合起來毫無道理地剝奪女性影響社會的機會，而性別歧視只是他們給自己的卑劣行徑尋找的一個根本算不上理由的理由。
人類社會的本質，歸根結底還是一群人聯合起來群毆其他落單的人，這件事情反映在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對女性的性別歧視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只因為女性不懂團結，成為被群毆的落單者。
蘋果女士決心改變這個局面，因為她發現人類女性也有許多優秀的特質，能在社會發展中，為社會進步帶來正面影響。
但這件事辦起來卻異常困難，不僅人類社會不可能接受：
男性大部分不會接受放棄對女性的偏見，因為這是深入他們骨髓的一種本能，女性不僅沒有意識去改變自身的弱勢地位，甚至會愚蠢地認為這種性別歧視機制可以被她們利用來在社會競爭中取得優勢，比如說她們做錯了事情，可以找女性無能論來給自己下台階逃避指責。所以大部分女性其實是維護性別歧視機制的，這才是蘋果女士改變格局遇到的最大障礙。
三體世界也不接受這種改變：
三體世界希望利用人類的智能另闢蹊徑發展科技，它們希望人類能夠憑藉與三體世界不同的理念來攀上科技樹的其他枝杈，開發出三體世界沒有摸到門路的科技，而保持人類社會的原樣，是它們優先考慮的選擇，如果人類社會在某方面更像三體世界（例如社會個體的平等），可能會消除人類不同性別的思維習慣的多樣性，不利於產生多樣化思路，也就不利於人類文明攀爬科技樹。
所以，蘋果女士的計劃只能用隱蔽的方式實施。
為了解決人類社會本身對於蘋果女士計劃的抵觸難題，蘋果女士開始利用男性對於女性的偏見。
她將自身偽裝成完全依附於男性生存的女性，對於男性投其所好，於是房靈秀成為色藝雙全的演歌藝人，並且為了獲取人類社會掌控力，竭力攀附在人類社會中男性權貴，藉助他們的力量培養自己的勢力。
在另一方面，蘋果女士通過自己的行為，吸引許多女性效仿，她甚至主動對這些女性進行提攜幫助，變相地使得相當一部分女性也通過類似方式獲得一定的社會影響力。
於是，新人類歷史上出現了著名的【藝妓浪潮】，背後人評為新人類歷史上人類道德最為淪喪的時代，然而實際上歷史上發生過許多次大屠殺，那些道德泯滅的時代卻沒有獲得【道德最淪喪】的殊榮，以蘋果女士記憶中掛於此事的評論來說，人類選擇性無視自己更為黑暗一面的行為其實才是真正的道德淪喪。
與此同時，房靈秀藉助在臆世界網路廣為傳播她的作品之便，逐漸對全體新人類女性滲透一種思想：
色藝雙全的女人才是合格的女人，那些不能討好男人的女人可以去死了。
它迎合了男性中心主義的需要，從而被廣為傳播，然而它實際上是一種激將法，它最終產生的效果是：
社會上絕大多數女性本能地反對房靈秀的這種觀念，並且形成了她們自己的共識，女性應該聯合起來抵制這種觀念，並且依靠取得事業成就來證明房靈秀是錯的。
歷史上有些傳聞說房靈秀培養了許多女童成為演歌藝人，並對她們打上了【女性應該團結起來】的思想鋼印，其實只是房靈秀粉絲的妄想，並非實情。
事實上房靈秀採用的是十分高明的方案，直接調動女性心理防衛機制來實現她所希望的女性大聯合。
她的計劃最終全面實現了，【藝妓浪潮】之後，人類社會中的女性主流觀念完全變得自覺理性，每一位母親都知道教育自己的女孩不要去學房靈秀，而應該學會和其他女同胞聯合起來為自己爭取權益。
儘管有許多年輕女孩依然嚮往像房靈秀那樣成為名人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但這種想法已經無法與主流女性價值觀抗衡。
所以，她無愧於【人類歷史上最成功的面壁者】這個稱號。
房靈秀本人的秘密身份，則在她的各代克隆人身上繼承，那就是人類社會監控機構（這是三體人設立的秘密機構）的分支負責人，我老爹馬思科的第一世葛炮，本來屬於該機構的其他分支，但由於與房靈秀合作頗多，建立了互信，到了米蘭達這一世，米蘭達被直接調配到了房靈秀的麾下，直到房靈秀認為自己在世的事業已經全部完成，放棄了以克隆人繼續延續生命的權利後，她率領的分支才被整編到其他分支去。
蘋果女士留給我的遺產只有這些嗎？
按照蘋果女士的說法，她還在臆世界為她的真正繼承者留下了一筆隱秘的信息遺產，她真正的繼承者，能夠自己找到遺產。
而有關於遺產的提示是一首短歌：
歌名很俗氣，叫做《弱者之歌》
歌詞如下：
群英歷雪寒，嫩蕊感風妊。
日暘冰霜盡，芳華化泥塵。
逝者如繁星，換來寥寥存。
莫道生為己，命本得自人。
按照蘋果女士的記憶所說，這是聖人云天明將三體世界的一首古代歌謠翻譯成了舊人類的某種詩歌形式，不過翻譯得很爛。
因為這首歌的原版在三體世界流傳甚久，所以受到蘋果女士的矚目。
然而我在臆世界中完全沒有查到有關這首歌謠的任何信息，所以我還是全無頭緒。
我註冊了一個臨時的臆世界虛擬身份，名字叫做【砸中牛頓】，用這身份把我自己演唱錄製的這首短歌的音頻文件發布在了【民謠雲海】這個站點（它其實是個大眾翻唱歌曲的站點，但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演唱任何歌曲錄製成的音頻文件發布在這個站點，並不僅限於翻唱，也有很多原創歌曲最初是在這裡發布的），並留言希望知道這首歌的朋友和我聯繫。
聽了我的歌的人，在意識流留言記錄中沒有給出任何有價值的評論，大多是在評論我的聲音太偏童聲，把這首歌唱得像是童謠一樣，不過歌曲本身還算好聽（對歌詞和歌名的吐槽偏多）。
直到三天後，一個叫做【飄渺】的用戶給我發了一封意識流私信，信的內容嚇了我一跳：
請立即刪除您的音頻文件，蓋婭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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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節】思想體記錄碎片【002670】朵爾女王
我在臆世界聯繫上了這位叫做【飄渺】的人（人工智慧？）。
「你。。知道我是誰？」我問。
「這不是顯然的嘛。」他（她/它）回答。
好吧，我這個人經常問出些蠢問題。
「那麼，你是誰？」我又問。
「妳①知道我不會告訴妳的。」
呃，我又問了一個蠢問題。
【注①】新人類通用語言中，並不存在有性別區分的第二人稱，這裡飄渺用的是一種新人類的俚語（第二人稱有性別區分）。另請讀者注意飄渺的這個說話習慣是非常特殊的，一般人沒有這樣說話的習慣。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我問道，這可能又是一個蠢問題。
「妳是臆世界網路的名人。即便不是如此，妳父親馬思科也是位名人。」飄渺的意識流說道，「拋開這些不說，妳和歷史上某一任朵爾女王長得很像，雖然現代人不怎麼知道她。」
「好吧。」我想道。
「但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飄渺說，「我比所有人都更了解妳。」
看來他是決計不想回答我的問題了。
「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我刪除那首歌？」我問，如果這次他還是避而不答，我決定抬腿走人。
「妳知道這首歌來自三體世界吧，」飄渺說，「那麼你想過歌詞內容想說明什麼嗎？」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歌詞：
群英歷雪寒，嫩蕊感風妊。
日暘冰霜盡，芳華化泥塵。
逝者如繁星，換來寥寥存。
莫道生為己，命本得自人。
也許它只是想說明：每一個生命都不應該只為自己活著，要有利他精神吧。
「逝者如繁星，換來寥寥存。」飄渺說，「現實中沒有誰的生存是一定要以他人的犧牲為前提的。」
「你是說，還有另外的含義？」我又問了一個蠢問題。
「我知道妳已經看過北海星系的星空了，」飄渺說，「這首歌的真相，與星空有關。。。」
我心裡咯噔了一下，這個飄渺知道的太多了。
「也許將來你會有機會知道的。。。」飄渺似乎想要告訴我什麼，但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但歌詞的真意不是誰都能理解的，對嗎？」我問，「那麼為什麼要我刪除它？」
「你也可以這樣理解：這首歌相當於某個秘密組織的成員間的接頭暗號，」飄渺說，「如果人人都到處發，會導致組織聯繫混亂，所以組織要求所有成員用過即刪。」
「可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什麼組織的成員。」我說。
「那麼妳現在已經是了，」飄渺說，「米蘭達也曾經是組織的初級成員，但她選擇了退出，妳也可以在將來做出選擇。」
「你們是恐怖分子嗎？」我問。
「不不。」飄渺說，「這只是個普通的秘密組織，妳可以認為這只是個私人俱樂部，我們人畜無害。」
「妳父親既然把房靈秀的記憶信息給了妳，」飄渺說，「說明他已經把選擇權交給妳自己了，妳可是唯一無需任何訓練就能通過噩夢測試的女孩。」
朵爾皇帝也說過這句話。。。然而我對於那個噩夢的內容完全回想不起來。
「我很與眾不同嗎？」我試探著問道。
「不不，妳很平庸。」飄渺說，「很多人稍加訓練也能通過噩夢測試，只是妳不需要任何訓練而已。真正特殊的其實是那些根本無法通過測試的人。」
好吧，我是個凡人中的凡人，我早知道。
而現在我知道，【唯一無需任何訓練就能通過噩夢測試的女孩】這話更像是戲謔，而不是什麼恭維。
「我不知道你父親為何會看好妳，」飄渺說，「不過我們還是會按照組織程序對妳這個新人進行考量的，以後妳可以在臆世界與我直接聯繫，但不要主動聯繫任何妳不了解的其他人，即使他們出示聯絡暗號。對濫用聯絡暗號甚至泄密的人，組織會進行處理。」
「那麼，再見了。」飄渺的意識流在臆世界裡消失了。
。。。。
「她本人比海報上還漂亮，」臆世界中，石頭通過意識流說道，「那些下流幻境遊戲里的她並不像她本人。」
聽了石啟的這些話，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點嫉妒菲提詩②。
【注②】前文提到過石啟得到菲提詩親自接見。
石啟這個笨蛋當然不知道對女性朋友談起其他美女是一種失禮的行為，但至少我知道他是把我當成真正的朋友，對我無話不談。
一直以來，石啟都對我全面共享他的意識流信息，而我從沒向他共享過我的。
像石啟這樣完全信任另一個人的人，在面壁時代也算是個怪胎了。
「不過，在戰場上，」石啟說，「我腦子裡能想到的只有你。」
石啟憋了半天，最終說了這麼一句。
我本應該高興才對，但現在我感到深深的遺憾。
之前因為我是菲提詩的候補繼承者，我需要保守自己的秘密，所以我不能向石啟共享我的意識流。
而現在，我早已不再是什麼候補，但我卻仍然不能向他共享意識流，因為我不知道他得知我被金馬丁強暴的事情之後，會怎麼看我。
「你生氣了？」石啟問。
「沒有，」我立刻回答說，「我很高興，我也想告訴你，你是我唯一真正的朋友。」
我感到石啟有那麼一瞬間的失落，但他馬上調整了情緒，帶著某種類似喜悅的情緒說：「你是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
「就像科學家們喜歡自稱僧侶或尼姑一樣，」菲提詩在臆世界訪談節目中說，「我和塞恩斯也自稱女王和皇帝。咱們新人類就是喜歡自嘲。」
朵爾女王其實根本不算是什麼王。
任何商家都可能對於星門集團的星門運輸服務有意見，而朵爾女王就是那個賠笑聽商家發牢騷的人。
沒有什麼發號施令，只有到處看人臉色，代表星門集團出面對商家進行賠償，她其實只是個公關代言人而已。
作為星門集團的形象大使，她絕對是滾刀肉③一般的角色，對方如何火冒三丈，她都不能表現出負面情緒，永遠保持一臉微笑。
【注③】用刀切肉的時候，有些肉既滑又韌，刀很難著力，也難以切斷，這種肉就是滾刀肉。
而朵爾皇帝雖然號稱執劍人仲裁者，他也只是星門集團的另一個代言人而已，同時是個活靶子，對星門集團的不滿，往往以朵爾皇帝被暗殺來發泄。
他們代表了星門集團的兩面，朵爾女王代表的是親善的一面，朵爾皇帝代表的是強硬的一面。
而實際上他們什麼權力都沒有。
「對於最近【有一位女孩不小心泄露自己的朵爾女王候選人身份而被暗殺】的事件，」訪談主播問菲提詩，「您有什麼看法？」
我作為朵爾女王的候補，落選幾乎是註定的，不要說我不夠優秀，即便我很優秀，朵爾女王被暗殺或者出什麼其他意外的概率也很低。
親善大使雖然可能同樣招人怨恨，但還不至於嚴重到有多少人要殺她的程度。
真的要表達對朵爾女王的不滿的話，人們也不會直接殺她，而更可能是選我們這些候補做犧牲者，用古話說，這叫殺雞儆猴。
「眾所周知，很多女孩都想成為朵爾女王這樣的女名人，她們會說自己是未來的朵爾女王，這是女孩們表達夢想的一種方式。」菲提詩說，「而有些人總是想要借這種傷害無辜者的方式表達對我和星門集團的不滿，我對殺人者表示強烈譴責。」
「請問，朵爾女王和朵爾皇帝的候選者是否真實存在？」主播繼續問道。
「真實存在，這是顯然的。」菲提詩回答道，「他們本來可以公開身份像正常孩子那樣生活，但就是因為有這些殘忍的暗殺者，這些孩子不得不從小學會對自己的秘密身份進行保密，我小的時候也是如此。殺死我們，並不能改變星門集團的任何決定。」
「那麼，剛剛被殺害的女孩，是真正的候選者嗎？」主播問。
「即便是，我也不會說是，而她確實不是。」菲提詩第一次在公眾面前表現出憤怒，「您不覺得您的這個問題完全不尊重死者的隱私嗎？」
。。。。
我和老爹以及卓瑪，在天啟基地的新居所住了有半個月了，老爹依然通過臆世界操控仿生人管理著天明學院的博物館，只是他對於我和金馬丁的任何接觸都很謹慎。
金馬丁在把老爹馬思科接來【戰斧1】之後，就沒有與我進行任何聯繫了，直到這一天，他發來了信息，邀請我們全家參觀造船廠，而真正邀請我們的人，是朵爾女王菲提詩。
父親只好接受這個邀請。
她的太空服造型很別緻，從背後延伸出兩條緞帶分別繞過上臂垂下來，像是古代東方神話中仙女的飄帶，太空服短裙擁有長到垂地的後裙擺，一個仿生物小矮人專門負責幫她托著裙尾。緊隨其後的是金馬丁和兩名仿生人工程師。
我穿著米蘭達的藍色太空服，特意打開了炫彩功能。
「妳好，蓋婭女士，」菲提詩主動與我搭話，「衣服很漂亮。」
「謝謝，您好，女王閣下。」我左腳為軸轉身一周，躬身上展雙臂。
菲提詩點了點頭，轉向老爹：「馬思科教授，好久不見了。」
父親右手按左胸，躬身行禮道：「非常榮幸應邀，女王閣下。」
她一如我小的時候見到的那個樣子，細細的眉毛由眉心起向著左右兩邊由低到高延展（我的眉毛則是從中間向兩邊由高到低延展），眼裂從中間起向兩邊低下去（我的眼裂則是中間低兩邊高的那種，而我的髮型是把所有頭髮向上攏在一起紮起來，像是一顆蒜頭，所以我看起來有那麼點愣愣的，傻傻的，反正我本來也不那麼聰明，也就沒必要弄成像是很聰明的樣子），加上長長的睫毛和晶瑩的眼仁，總是給人一種睿智又自信的感覺。
唯一不同的是，她蓄起了披肩長發，比我小時候看到她留齊腮短髮的時候看起來更加溫柔。
我們現在正在北海星系新火星附近太空中某個拉格朗日點處的造船工廠的控制室里，這個巨大的控制室在造船廠外殼的某處與造船廠相連，擁有透明的觀天窗口。
「那些星星是真的嗎？」我忽然意識到我不該問出這句話。
「當然是真的。」菲提詩微笑著說。
從控制室的觀景窗可以看到巨大的造船廠是一顆黝黑的巨大球體，像是某個行星的巨大衛星（儘管它比那些天然球狀衛星小得太多）。
而不可思議的是，這個巨大黑色球體背後的星空，是群星璀璨的銀河。。。兩條繁星組成的亮帶斜跨天空。
這怎麼可能？這不是在北海星系嗎？
父親看出了我的疑惑，乾咳了一聲，我連忙回過神來。
從造船廠控制室內的立體懸浮畫面（由許多發光的納米機器人構成的立體像素陣列）可以看到許多不同場景。
其中一個畫面展示的是亮度弱化調整後的造船廠內景象：
造船廠內簡直比恆星還要明亮，令人無法直視。
在仰視視角下，圖像中有一個巨大的光亮扁球懸在造船廠正中，使人感覺像是一顆巨大的恆星迎面壓來。
舊人類可能無法想像金馬丁的員工們正在用無數納米機器人在零重力的太空造船廠內排布成一艘巨大星艦城市的外殼，而更加巨大的造船廠廠房則提供了強大的力場屏蔽宇宙射線（無論是帶電束還是中性流），以此來保證星艦外殼材料由絕對百分之百純度的同種材料按照既定的幾何形狀構成。
強磁場束縛之下（金馬丁說那能產生超過恆星內部壓力的超高壓），納米機器人逐漸被激光加熱到電離態，完全凝結為一體，再通過激光冷卻後，飛船的網狀骨架便趨完成。
這是舊人類從不知道的一種物質形態，它是一種宏觀量子性材料，由它構成的整艘星艦的骨架在某些物理性質上可以被視為一個巨大的基本粒子，儘管它不是。
絕無雜質，所有納米機器人都是用激光揀選純凈粒子製造而成。
絕無缺陷，高精度和超強度的束縛力場保證了電離態的物質最終只能在特定的位置上被激光束加熱冷卻。
形狀和密度分布高度精準，這並不是人類所擁有的技術，這是三體人的技術。
經過冷卻的飛船網狀骨架不再是個光球，而是一個用許多紫紅色亮線編織成的大籠子，籠子裡面還有許多發亮的框架。
在某種外加強力場作用下，星艦的骨架變形了，這個巨大的球形籠子的一部分開始張開一個洞，一些有城市公園那麼大的運載飛船緩慢從大洞進入星艦內部，開始釋放出另外一些發光的雲霧，我猜那些也是納米機器人。
雲霧自動轉變為某些特殊形狀，然後強光再次亮起，納米機器人按照預定位置排布後，仍由激光進行成型處理。
「要多久才能建成？」菲提詩問。
「數小時內就能完成骨架建造，但其他功能要花很多時間建造，這一艘可能要在2個月後完工。」金馬丁說，「其他造船廠的進度要比這個慢，不過好在我們有30個造船廠。」
北海星系有那麼多個穩定的拉格朗日點嗎？我有點懷疑這事。
金馬丁的一個員工走過我們身邊，對我傻笑了一下，便又轉過臉繼續朝前走了，他的步伐一顫一顫地很不自然。
「他們的智力有缺陷，」金馬丁注意到我的目光被他的這位員工吸引，解釋說，「所有智力有缺陷的人都被送到我這裡來工作，在這裡安家，生兒育女。」
我看著那些戴著臆世界頭盔躺在躺椅中的人，他們有的還流著口水。
「人們都以為我會虧待他們，然而是我給了他們活路，否則他們會和那些死人屍體一樣被處理成肥料和動物飼料。」金馬丁說，「真正在幹活的是那些臆世界終端中的人工智慧，這些活人大部分只是在裝個樣子而已，而我對外宣稱是他們在幹活。」
「三體人不知道嗎？」我問。
「三體人不在乎。」菲提詩笑著說，「只要能造出星艦就行，它們才不管是誰造的。」
我看了看金馬丁，又看了看老爹，老爹認真地對著我點了點頭，他也承認金馬丁算是做了件大好事。
這使我想起老爹常對我說的那句話：不能簡單地用好或者壞去評價一個人。
「馬思科教授，今天怎麼這麼沉默？」菲提詩笑著問，「還在怨恨金馬丁嗎？蓋婭女士自己好像都不那麼在意了。」
「她不在意是因為她是個可憐的傻姑娘而已。」老爹說，「不過我倒不是在想這個。」
「哦？」菲提詩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看著老爹。
「我們是與造船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吧？」老爹問，「為什麼邀請我們來參觀造船廠？」
「機構想要你回來。」菲提詩沒有看老爹，只是很平靜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已經被開除了。」老爹冷冷地說。
「機構去找過斯雷芙了，她不肯復職，」菲提詩說，「不過她推薦了你，機構也認為你比較可靠。」
「如果我不同意呢？」老爹問。
「那也沒什麼，你就準備和你女兒去三級城市貧民窟度過餘生吧。」菲提詩說，「你應該知道蓋婭現在讀高等學院的費用都是金馬丁出的，你那些積蓄堅持不了很久，除非你想和你女兒自然死亡④。你覺得蓋婭現在有能力勝任什麼樣的工作養活她自己？」
【注④】新人類依靠基因維護等醫療措施可以活到270歲以上，若沒有這些醫療保障，他們的壽命將和我們沒有太大差別，幾十年而已，自然老死就是所謂的【自然死亡】。
【注】本作寫作之前的設定是：舊人類在掩體紀元就實現了永生，新人類自然也早就實現了這類技術，但是舊人類為了社會更新禁止永生，新人類則同樣禁止永生。不過在本小說里沒有明確說過這事，我連載過程里忘記這事了。所以補上此注釋（原始連載無此注釋）
我知道我現在只是被老爹供養的廢物，這裡沒有任何我能夠勝任的工作存在。
「或者你把蓋婭交給金馬丁，反正她又不是你親生的。」菲提詩說，「你的積蓄就足夠你安度餘生了。」
我忽然覺得眼前的菲提詩非常冷酷無情，完全不像她平時在公眾面前那樣溫柔可親，她轉過頭來看著我，說：
「妳也該做出選擇了，是繼續拖累你父親，還是做點有意義的事情。我給妳父親提供的是一份賣命的工作，他可能沒法活著回來，甚至更慘，當然這活報酬很高。」
「說說任務是什麼吧。」老爹神色凝重地說。
「你決定接受這活了？」菲提詩揚了揚眉毛問。
老爹沒有回答，只是轉向我說：「你是我的女兒，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方式要挾或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選擇，只要我還活著。我不怕死，如果讓你受委屈，我會比死還難受，你懂嗎？」
我點了點頭，我知道老爹是認真的。
現在我意識到：
我的父親馬思科，才是蘋果女士留給我的最隱秘和最寶貴的遺產，而我早已得到這份遺產了，至於蘋果女士留給我的信息遺產到底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這樣就最好，我也不太想把蓋婭交給金馬丁。」菲提詩冷笑道，「你知道撲救任務吧。」
老爹點了點頭，我完全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很好，」菲提詩說，「如果你背叛任務，後果將會由你女兒承擔。」
「我從沒執行過這類任務。。」老爹面有難色，「而且我作為米蘭達的繼承者，有點太招搖了吧？」
「不不，你現在是個被趕出學術界的學術敗類，人們都認為你有辱米蘭達的名號，你只是一個去新星系碰運氣謀生的落魄人物，沒人會懷疑你什麼。」菲提詩說。
「好吧。」老爹皺著眉點了點頭。
。。。。
由於每個星系都會派出自己的代表參與拓荒行動（以便在開發新星系後擁有一部分新星系的控制權），新太陽系自不例外。
需要建造的所有星艦共計60艘，每個星系（北海星系、羅星系難民、新太陽系、亨特星系）將派自己的代表登上其中15艘星艦，共同組成拓荒艦隊。
石啟不想成為母親的恥辱，為了重新證明自己可以成為一名像樣的軍人，他報名參加了拓荒。
老爹得知此事後，只是嘆著氣搖了搖頭：
「米蘭達的丈夫呂毅，也曾經是這樣一個執著的軍人，執著沒有給他和米蘭達帶來任何好結果。」
老爹望向窗外，似乎在回想當年的事情，然而他什麼都沒有對我講。
幾個月後，老爹已經踏上征程，我不知道他要過幾十年後才能回來。
臆世界中正在直播拓荒艦隊出發儀式。
儀式上，菲提詩穿著一種被稱為旗袍的古代服裝（不穿宇航服確實不同尋常，不過菲提詩經常會用這種方式吸引公眾注目），抬起雪白的右臂，粉拳朝天，高聲說道：
「災難只能讓我們更團結，傷痛只會讓我們更堅強，新人類無懼挑戰，我們的目標是星河彼岸！」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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