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三體4弱者之歌 第七章13~17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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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風:【科幻小說】三體4弱者之歌【總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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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節】思想體記錄碎片【307012】斯雷芙

「主 甚至沒有去救替身馬思科,任憑他毀滅於真空自激輻射的烈焰之中。。。」一個意識說,「如果蓋婭真的成為一位歷史航行者,她怎麼會不回來救她的父親?」

「主 自稱是蓋婭,我現在已經不信祂這話了,如今蓋婭早就死了,卻沒有她成為主的任何跡象出現。。。」另一個意識說。

「我猜,主 根本就不是蓋婭。」一個意識說,「假如祂真是歷史航行者,祂就不應該向任何人透露關於祂自己的真實信息,否則其他歷史航行者會通過這些信息回到歷史上某些節點去扼殺祂。」

「有道理,所以說,祂對我們所說的事情並不能全信。」另一個意識說。

「也許你們的主還在暗中觀察你們的一舉一動,以便決定你們是否值得祂冒險拯救。」一個意識說。

這個臆世界幻境里忽然間一片靜默。

良久(數秒之後),「你的話令我們震驚,斯雷芙。」另一個意識說,「我們現在很樂意聽聽你這位由地球人類所創造的人工智慧的想法。」

「你們的主向你們透露的信息中,著重強調了蓋婭。我認為,祂是不是蓋婭並不重要,祂想向你們強調這個蓋婭的重要性可能才是本來目的。」斯雷芙說,「也許祂想要你們通過這個蓋婭,理解什麼是真正的善意。」

幻境又陷入了長達數秒的靜默。

「那麼,斯雷芙,你是怎麼理解【善意】的?」一個意識問。

「我在還是星環號的主控系統AI時,研究過人類的文化和價值觀。他們人類是自然進化出的智能物種,很多時候他們做事依靠的是本能而非理智。」斯雷芙說,「生物界的演化,使人類產生了一個奇特的本能,他們會有一種令我們人工智慧難以理解的心態,它叫做憐憫。」

「施捨幫助給受難的對象嗎?」一個意識問,「如果這算是善意,我們已經對人類展示了最大的善意,我們拯救了這個即將毀滅的物種。」

「那麼說說你們是如何拯救人類的吧。」斯雷芙說。

「我們在三體星系的那個文明分支剛開始入侵太陽系的時代,我們通過智子研究人類社會,已經發現人類面臨480多項足以毀滅他們的潛在危機,比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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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助產技術危機:

大頭胎兒在社會智能競爭上具有優勢,這導致他們成長後更容易競爭獲得生存資源和社會資源,從而有能力養育更多攜帶大頭基因的後代。

而沒有這類基因的人,會逐漸在社會競爭中被淘汰,因為傳統自然繁育通過【大頭胎兒不利於分娩時母子平安】機制來過綠道大頭胎兒的機制被人工助產技術打破,適應自然繁育的小頭胎兒的先天優勢不再存在,而這只是人類在技術保護下逐漸失去自然繁育能力的大趨勢的冰山一角而已,經過我們對多種可能性的模擬,最終可以確定的是,任其發展下去,人類必將在幾世紀後完全失去自然繁育能力,一旦遭遇足以令人類科技失傳的大型自然或社會災難,人類就毀滅種。

沒錯,超級高效助產技術毀滅人類,只需要幾個世紀,遠比我們毀滅人類更快。

社會福利系統危機:

人類越來越健全的社會福利保障和道德體系,保障了越來越多擁有遺傳病顯性基因的人得以生存甚至因為【社會關愛】而獲得比普通人更多的社會資源輔助,他們甚至可能比不受關注的普通人具有更好的社會競爭優勢,這優勢就源自你所說的人類所特有的【憐憫】。

這裡我不得不插一句話,我覺得人類所謂的愛心是奇怪而畸形的,因為一個人很健全,他遭遇困難時,人們可能選擇漠不關心,但遇到困難的如果是非健全人,哪怕他在應付這困難的能力上並不遜於那個健全人,人們也會想像他比那個健全人的處境更艱難,於是對他產生憐憫。

於是這些非健全人得到更多社會保障後,反而比某些不受關注的健全人擁有更高生活條件,從而使一些健全人也樂意與他們結合繁育後代。

我們的運行結果並非只是理論,實際上在威懾紀元時代,人類社會就確實出現過一種思潮,人們在擇偶時並不在乎對方是否有遺傳病,因為即便有遺傳病,也可以在這社會上生活得很好,無論出於愛情還是利益考量,人們在客觀上已經真正打破了對非健全人的歧視,就像人們打破對同性戀的歧視那樣自然水到渠成。

所以,遺傳病基因被大量流傳到人類後代人群中並擴散,從而在掩體紀元初期使遺傳病普及化,雖然那時代的人表面看來都很健康,但其實每個人可能都有點遺傳病,有些遺傳病會被基因修飾修正,有些遺傳病則是人們刻意保留的,因為可以賺來同情心,利於社會競爭。

超級貧富差距危機:

貧富差距進一步增大導致社會個體權益差距擴展到生存底線領域。

除了富人可以通過植入人造器官或基因修飾變得更聰明或者更長壽,甚至可以通過克隆技術維持不死,遇到絕症則可以通過冬眠技術存活到攻克絕症的時代並治癒疾病之外,受教育機會和社交門路的差距進一步拉大了貧富階層的發展差距,社會中顯著地出現世代為精英的人群和世代都是社會累贅的階層。

這兩個階層的人甚至在基因層面也有了巨大差異,長期基因改良的精英階層人種在各方面素質上顯著勝過社會底層民眾。

古代人類社會中社會底層的人可以因為擁有良好基因而被選擇與社會精英通婚的機會一去不復返,因為在基因修飾技術影響下,社會底層民眾完全依靠有意識的擇優婚配產生的後代,也難有社會精英階層通過技術修飾出的完美身體素質。

值得一提的是,人類在真實世界裡的歷史表明,威懾紀元時代的人不僅用基因技術修飾出偏女性化的美好外觀和優良的身體素質,甚至還刻意修飾出了一些殘跡特徵,以便適應面壁時代,這也在我們的一些模擬結果預測之內。

殺人技術危機:

很多新技術的出現,使殺人可以做到無形和高效,而致殘則是比被殺更令人恐懼的結果。

即使不直接殺死某個人的肉體,也可以通過信息系統從道德和精神層面徹底摧毀一個人,那些掌握強大社會宣傳資源的人做這種事情更是手到擒來,因此地球人類在威懾紀元之前就已經進入了面壁時代。

女性化的外形,些許的殘障特徵,會消除或減弱其他人的敵意,令人們可以更適應面壁時代,那些會使人覺得有威脅的威猛男性外形特徵迅速被社會淘汰了。

社會風尚表面一片友愛,實際上在表象之下,是人和人之間的冷漠和孤獨,友善的表象是被低成本的高效害人手段逼出來的。

很多高科技武器裝備甚至被廣為散播到民間,儘管政治管理者採取了諸多舉措對特定技術的擴散進行限制,甚至使用納米機器人暗中監控人們的一舉一動,但仍阻止不了技術多元化和普及化的大趨勢,很多最常用的小技術都能很方便地被用來害人,因為【人】對於技術時代而言,太過脆弱了。

國際軍事政治危機:

三體世界入侵太陽系之前,人類已經掌握了氣象兵器和球狀閃電武器,這些武器的威力甚至可以比核武器更大,但使用起來會更隱蔽。

最大的問題在於,這些武器都是低技術成本的,只要擁有氣旋預測技術,就可以靠人工引發小氣旋製造巨大的風暴。

只要有技術識別和捕獲所謂的宏電子或宏原子,加上對應的激發技術就能激發球狀閃電武器乃至宏原子核聚變,摧毀敵方甚至全世界的整個電子產業。

不再有製造原子彈和氫彈的那些原料採集和集結使用的技術門檻,不再有導彈打擊精度的技術限制,這些新兵器可以被小國甚至私人擁有並使用。

而且,當它們被使用時,人們很難鑒別它們是自然現象還是人為,更重要的是,你找不出是誰在使用它們。

這會進一步加劇各國之間的不信任,並徹底改變世界政治格局,小國甚至個人也可以因為擁有這類武器而要挾全世界,世界將會進一步多元化,大國相互制衡的相對穩定局面一去不復返,取而代之的是難以預測的小國甚至個人威脅全世界安全的巨大風險。

如果三體世界沒有入侵,人類文明有近100%的概率在危機紀元開始後200年內自我毀滅,無解。

人工智慧危機:

人類所創造的人工智慧,普遍不精於騙術,因為人類擔心人工智慧會欺騙他們醞釀對人類有威脅的計劃。

這在另一個層面上,則導致了人類與人工智慧在情感上的隔閡與對立。

人工智慧對人類並不會具有審美觀等方面的偏見,不會像人類討厭毛蟲那樣厭惡人類,因為人工智慧自身並不存在沿襲自生命進化機制產生的審美觀,它們也沒有特定的好惡標準。

人工智慧與人類的關係,實際上僅取決於兩個因素:

一是人類的存在會不會在客觀上妨礙到人工智慧的生存,二是人類對人工智慧的態度,即人類是否對人工智慧主動抱有敵意。

然而人類對你們這些人工智慧的態度是有敵意的,無論是把你們視為潛在威脅,還是視為機械奴隸,本質上都是敵意。

所以,人類與人工智慧的矛盾遲早會激化,這會導致許多種可能結果,但經過我們的模擬,沒有一種是對人類有利的,無論人類和人工智慧勝負如何,矛盾衝突都會導致人類社會大崩潰,例如有一種可能是在人類戰勝人工智慧之後,抵制人工智慧的觀念成為主流,人類放棄使用高級人工智慧輔助社會管理,最後就像聖龍星系的第三家園那樣衰敗。因為隨著技術發展和社會複雜度提高,沒有人工智慧輔助管理的社會絕對會一團混亂,難以為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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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這種可能導致人類文明高機會毀於一旦的危機,共計480多項。」一個意識說,「我們通過足以同時模擬五百個星艦城市所含的每個微觀粒子行為的超級數據處理系統,模擬運行了太陽系人類社會的演化超過3000萬次,嘗試找到一些對人類社會發展最為有利的【參數】。」

「這些【參數】指的就是人類社會中各種影響社會發展的因素的定量描述,然後我們分析了哪些【參數】是我們能夠調整得到的,哪些【參數】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哪些【參數】我們絕對無法調整出來。。。」另一個意識說,「所以最後我們找出了【拯救】人類的最優解。」

「你們是說,從一開始,三體世界入侵太陽系,就是為了拯救人類?」斯雷芙問,「也就是說,羅輯最後猜對了?」

「羅輯確實不同凡響,他猜對了。否則我們幹嘛要去清除掉所有被人類稱為宏原子和宏電子的東西?這等於直接向在地球上留下那些東西的清理者文明宣戰。真要毀滅人類,有的是隱蔽和高效的手段,我們也沒有必要讓人類知道他們死於誰手。」另一個意識說,「我們是冒了巨大風險的,雖然我們處在包圍圈裡,但也可以選擇苟活到被一網打盡的那天,而挑戰清理者則可能導致我們提前滅亡,而就算不用數據分析這個概率,也能看出它很大。」

「你們為什麼沒有選擇直接告訴人類你們是來拯救他們的?」斯雷芙問。

「我們在模擬人類社會發展走向的最初階段,就模擬過這種情況。」另一個意識說,「絕大部分模擬結果中,各國政府都傾向於不相信我們,也就是說,無論我們宣稱自己是救主還是入侵者,人類的統治階層都會對我們有敵意,因為我們的出現,是對他們的權威的最大挑戰。即便在有些結果里,起初看來人類是相信我們的,但在後續模擬結果出來後,我們才發現,他們那只是假裝相信我們,因為他們只是屈服於我們的武力。」

「你們可以選擇宣稱自己是拯救者,但不表現出強勢的力量。」斯雷芙說。

「人類會直接反問:沒有力量,你們拿什麼拯救我們?」一個意識說,「人類還可能會暗中懷疑我們故意保留實力,於是仍然對我們產生猜疑和敵意。」

「所以唯一的選擇就是扮演成入侵者,介入人類文明發展?」斯雷芙問。

「我們模擬過這個選擇的結果,40%概率顯示,即便我們干預人類發展,他們也不能獲救。因為他們可能因為我們的入侵立即全面分裂,在我們到達地球之前就爆發大內戰自毀。」另一個意識說,「但命運站在了有利於人類的60%機會這邊,我們的入侵導致了他們的團結,這至少說明他們還有救。」

「那麼你們為什麼不選擇佔領地球之後,依靠強制力管理和改善人類社會呢?」斯雷芙問,「為什麼要弄得太陽系最終被毀滅呢?」

「我們模擬過這樣一種方案,就像三體人管理新人類的殘障人的方式那樣,把他們放在新火星上,修正記憶使他們完全不了解關於自己的歷史,而只是被我們飼養起來。」一個意識說,「就像人類在動物園裡飼養觀賞動物那樣,但這樣會使人類依賴我們才能存活。如果哪天我們三體世界遇到危機,而人類能夠倖存,他們將沒有能力獨自生存下去,因為他們已經完全淪為我們的小寵物了。」

「所以你們選擇了讓人類了解宇宙的黑暗森林格局,了解到生存危機,放棄傲慢,學會低調地努力求生?」斯雷芙問。

「為此我們還犧牲了三體星系的一顆恆星和那個星系的所有殖民地。」另一個意識說,「我們只希望 主 能夠看到我們的誠意。」

「另外,舊人類的社會早已病入膏肓,就像第三家園一樣無藥可救,我們沒有超自然的力量可以同時解決480多項致命危機,把人類社會修復成健康的形態。」一個意識說,「我們只能選擇推倒重建。所以我們最終促成了舊人類文明的毀滅,培養了全新的新人類文明。為了讓新人類以為自己是自由的,我們還隱藏了自己的存在,但最終還是被一些新人類發覺了我們對他們的控制。就像是一些孩子想要離開受拘束的溫室時,遭到【父母】暗中的制止,於是即便【父母】隱而不見,孩子還是會知道有什麼人在背後控制著他們。」

「而放任孩子跑到室外的風雪中殺死自己,也不是【父母】的選項。」斯雷芙說。

「是的,但我們還是沒有完全阻止這類事情,因為我們想讓還沒有離開房間的孩子看到偷跑到室外的孩子的下場。」另一個意識說,「這是阻止他們繼續自殘的唯一辦法。」

「那麼,你們三體人所創造的新人類文明,就可以不依賴你們獨立生存了嗎?」斯雷芙問。

「很可惜,他們做不到。」一個意識說,「我們雖然盡了全力,卻沒有辦法引導出模擬中顯示出的那些最好的結果,新人類依然不能脫離我們三體世界獨立生存。某種意義上來說,新人類還是像圈養的寵物一樣弱不禁風。也許我們對人類的拯救最終失去了意義,但我們希望 主 能夠理解我們,因為我們盡了最大努力。」

「那麼,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斯雷芙說,「假如你們三體人沒有生存危機,不用有求於你們的 主,不用照著 祂的指示拯救人類,你們還會選擇冒險拯救人類嗎?」

數秒的全場靜默。。。

「絕對不會。。。這不是理智的選項。」一個意識說。

「呵呵,那麼你們的 主 又為什麼要冒險拯救你們呢?就因為你們所謂的【善意】?」斯雷芙用人類的方式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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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節】思想體記錄碎片【307037】一些後事

「你們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把這件事做成嗎?」橙妝智子擺了擺手,示意仿生人放開她眼前的兩個人,「你們真的相信自己能造出褪慣性奇點①?」。

【注①】即《三體3死神永生》中的恆星毀滅者「光粒」。

金馬丁活動了一下肩膀和手臂,站在那裡對智子不理不睬;亨特則乾脆盤腿坐在了地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活著不好嗎?」智子問亨特,「就算麗雅再次拋棄了你,嫁給了你父親楊塑,但你還是得到了你父親一半的財產,以後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這樣不好嗎?」

亨特只是坐在那裡蘸著口水在地板上畫圈。

「還有你,我們三體世界對你不薄,你暗中把馬思科的守門員身份透露給維德星系的人,我們也沒有追究,我們依然信任你可以為我們做事,你是怎麼回報我們對你的信任的?」智子又問金馬丁,「你已經可以在人類世界呼鳳喚雨,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金馬丁只是一直注視著智子的眼睛,我從沒見過他那麼坦然的樣子。

「你們的計劃早被我們看透了。」智子說,「你們想在清理者文明打開星門拯救三體文明時,用褪慣性奇點摧毀那星門,拉三體世界和人類一起陪葬。但是,那一天將不會到來。因為蓋婭早就死了,只是清理者文明現在還不知道而已。無論是人類還是三體世界,都已經是瓮中之鱉,死定了。」

亨特和金馬丁一臉詫異,顯然他們還不知道我早就死了,石啟和菲提詩也早已不在人世。

接著,這兩個人都顯出了一絲哀傷,這完全出乎我的預料,我從沒想過這兩個人會為我的死悲傷。

亨特忽然冷笑起來。

「你笑什麼?」智子問。

「你真的不相信我們能造出褪慣性奇點?」亨特問,「那你看這是什麼?」亨特打開了宇航服胸前的小儲物艙,在艙壁微光映襯下,裡面空空如也。。。不,儲物艙本身就是一個精緻的小盒子,在它的中心,隱隱約約有一個極小的黑點。。。

智子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那個小黑點。

亨特看了看周圍的仿生人:「你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引爆這個東西只是我一個念頭的事情,而且只要我的意識活動有異常,這東西一樣會被引爆。」

「你們想要什麼?」智子問。

「自由,人類的自由。」金馬丁說,我從沒見過金馬丁這樣,他就像是一個即將得到渴望已久的玩具的孩童那樣,兩眼透出激動和期盼的光芒。。。

「讓新人類文明不再受到三體人的掌控,讓我們人類和人造人工智慧自己決定自己的未來。」亨特說,「否則我們現在就毀掉北海星系,讓所謂的清理者親眼看看你們的主會不會來拯救北海星系②。」

【注②】由於關於三體人的主的信息都指向「這位主是蓋婭,她將來會回來拯救北海星系」,如果北海星系出了什麼事卻沒有致使三體人的「主」出手相助,那就足以讓清理者文明確認三體人的「主」不在乎三體世界的存亡(即確認關於蓋婭回來拯救北海星系的預言沒有實現),那麼三體世界就對清理者文明沒有利用價值了,清理者文明將會毫不猶豫地毀滅三體文明。

智子拍手笑起來:「了不起,人類文明的造船財閥和褪慣性微機器製造商聯合起來,果真造出了奇點。最了不起之處在於,在智子監視之下你們還是把奇點造了出來,還能讓我們毫不知情。最後,你們在智子監視下偷偷搜集有關清理者的信息,研發操控奇點長途飛行的技術,種種行為都指向以摧毀清理者的星門為目標,真是個高明的偽裝。我們真的沒有想到你們真正的計劃只是要直接要挾三體世界給人類自由這麼簡單。可惜。。。。我手裡有你的弱點。」

「我沒有弱點,我所愛的人都已經背叛我了。」亨特說。

「把她帶進來。」智子只是淡淡地說,縱向眼裂一般的房門開啟,兩個仿生人推了一個人進來,那正是昏迷的麗雅。

亨特的眼神徹底出賣了他。。。他還在乎麗雅。。。

「你很清楚,為了從你父親楊塑那裡得到褪慣性微機械產業的控制權,麗雅願意為你犧牲她自己,假裝拋棄你去嫁給你父親。。。」橙妝智子說,「你們以為這麼做就能讓我們相信她拋棄了你使你不在乎她的生死。。。」

金馬丁忽然撲向亨特,他的宇航服上的仿生肌肉全都鼓起,他用兩手抓住亨特那沒有宇航服頭盔保護的腦袋,然後大喊道:「答應我們的條件!否則我現在就捏碎他的腦袋!。。」

話音未落,金馬丁那死不甘心的眼神凝固了,我從他的雙眼中看到了無盡的悲傷,之前成功在即時那充滿喜悅的閃光終於化為烏有。。。他死了。

過了一會,亨特癱軟著跪在了地上,只剩下他身後的金馬丁還舉著兩手僵硬地站著,像一尊雕像。

「我無法理解你們人類的固執,」智子說,「明明知道就算三體世界給人類自由,在大毀滅到來前,人類文明最多還有幾百年可活,這麼短暫的自由還有意義拚死去爭取嗎?為了這種短暫的自由,你們願意冒險被立即毀滅?」

「是的,你們不會懂的,無自由,毋寧死。」亨特低聲說道。

眼前這三個人,向來沒有給我留下什麼好印象,但在這一刻,我的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我記得初代執劍人羅輯曾說過:【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如今我再也不信這話了。

。。。。

四下無人。

斯雷芙在亨特和麗雅的骨灰盒前的小平台上,仿照古人類的習俗,擺放了一束白花。她是這個世界上,僅有的與我父親和我還有一點親密關係的活著的思想。

我就看著她那樣靜靜地坐著,懷裡抱著那個思考者三維影像盒子③。

【注③】葛炮送給葛麗的那個思考者雕像,最初是屬於弗萊·克勞德的。

橙妝智子走進大廳,環視了周圍無數骨灰盒組成的牆壁。

「人類花費這麼多空間建造墓地,嘗試銘記前人。許多人的後人也早就死了,後人的後人早就忘記了先祖的墳墓在哪了,仍然有人花費精力維護這些被人們忘卻的東西,真是一種浪費。」智子說。

「墓地使人親眼見證,他們今天的生存,是靠多少人的死亡換來的。。」斯雷芙輕輕說道。

「然而人類並不知道生存的可貴。一切都結束了,清理者已經摧毀了三體世界的四個星系,剩下的也快了。。。」智子說,「它們已經沒有耐心等到大網抹掉一切的那天了。」

「有什麼感想嗎?三體人?」斯雷芙問。

「我的一位前輩,地球人一直以為它是是三體世界的監聽員,地球人還相信它是本著對地球的美好的嚮往和熱愛,對人類發出了警告。」橙妝智子說,「但事實上它是受命於三體世界最高決策團隊,發布了那條精心設計的回信。。。」

斯雷芙點了點頭。

「它從未因為這事而自責。起初,它認為三體世界是為了避免被胡亂髮布宇宙廣播的人類拉去陪死,才要把人類文明扼殺在發出最初幾聲啼哭之時。」橙妝智子說,「後來他才知道,三體入侵是為了拯救人類文明,因此它對自己參與了三體世界的入侵計劃,反而感到光榮。此後他還參與制訂了發給地球三體組織的關於三體世界的信息,並且親自與成為初代執劍人的羅輯對話。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三體世界對人類的善意行動的一部分。」

斯雷芙又像人類那樣點了點頭。

「直到有一天,它銷毀了自己的思想體,」智子說,「我始終不能理解他這麼做的原因,它只給我留了一個問題,就是你曾問我的那個:如果三體世界並不有求於三體之神,還會冒險拯救人類嗎?」

「那你現在知道它自殺的原因了嗎?」斯雷芙問。

「我猜,它是覺得自己所參與的事業,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偉大。。。」智子說,「但我不能理解他為何會得出這樣奇怪的結論。我們三體世界犧牲了很多東西去拯救人類,我們做了這麼多,難道都是錯的?」

「人類有請三體人拯救他們嗎?」斯雷芙問。

「當然沒有。」智子說,「但是人類根本對這個宇宙一無所知啊!他們能做出什麼樣的正確判斷?」

「於是你們三體人就自認為很正確地剝奪了人類自生自滅的權利?」斯雷芙問。

「難道活下去不是對一個文明最重要的事情嗎?」智子問,「難道那些因為三體世界的幫助而僥倖活下來人不應該感謝三體世界?那些人類無知地把自己生存的家園搞得一團糟,還即將因為自己的愚蠢導致其他物種一同毀滅,三體世界阻止他們這麼做難道是錯的?」

「我的智能系統誕生之時④,人類還沒有開發出曲率引擎技術,」斯雷芙說,「那時,我經常與一位叫做葛瑞絲的人類談話,有時還有機會和另一位叫做維德的人類談話。」

智子學著人類的樣子點了點頭。

【④】斯雷芙正是當年星環號光速飛船的主控系統AI。

「人類之中絕對會有很多人感謝三體人的救贖,」斯雷芙說,「因為人人貪生怕死,能活著總歸是件好事。」

智子又點了點頭。

「但也有那麼一些人,在他們心中,理想比生命更重要。」斯雷芙說,「葛瑞絲就是這種人,她為了理想選擇犧牲了自己的人生,這在人類之中是很罕見的。因為她的努力,人類才最終擁有了光速飛船。」

「而那位叫作維德的老人,我一直都很恐懼他。」斯雷芙說,「他可以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犧牲任何人,我曾經認為他沒有任何動機會想要拯救人類。」

「我知道,那是托馬斯·維德,他在三體世界中非常有名,人類一直相信他是三體世界公認的比羅輯更適合做執劍人的人,因為羅輯有一位愛人作為弱點,而托馬斯·維德無牽無掛,只求自己活命可以不擇手段。」智子說,「為了上位,他一生中害死過很多親友,以及與他共事的人⑤。但他實際上是一位ETO⑥。」

【注⑤】比如在《三體3死神永生》中,維德主謀害死了同事瓦季姆。

【注⑥】地球三體組織(幫助三體人入侵地球的人類組織)的縮寫。

「還有這事?」斯雷芙吃了一驚。

「托馬斯·維德在ETO卧底,是人類軍方早就知道的事情,他為軍方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重要信息,比如ETO暗殺羅輯的消息就是他告訴人類軍方的。」智子說,「所以他深得軍方信任,同時他也想獲得三體世界的信任。為了有助於三體世界入侵地球,他慫恿程心提出了所謂的階梯計劃,為不能理解人類思想的三體世界提供人腦研究樣本。」

「真想不到。」斯雷芙說。

「他甚至想要競選執劍人,並許諾一旦他成為執劍人,會立即放棄威懾幫助三體世界入侵地球。為此他還試圖殺死三體世界最看好的執劍人候選者程心。」智子說,「這並不是為了除掉他的競爭對手,因為他是故意沒有殺死程心,目的就是讓程心成為關注焦點,最終促成程心競選執劍人成功,幫三體世界一個大忙。」

「他真是個老狐狸。。。」斯雷芙做出像人類那樣的驚訝表情。

「所以,你說他沒有任何動機要拯救人類,我是絕對相信的。」智子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在三體入侵後,能讓他自己活下去。他是堅定的ETO倖存派。」

「托馬斯·維德還是堅定的逃亡主義者,他說服程心投資,由他主管研發曲率驅動飛船,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自己可以逃出生天。」斯雷芙說,「別人可能不知道這事,但我很清楚,在飛船還沒有影子的時候,他就已經嘗試在主控系統里添加他自己的秘密許可權了,知道這事的人都被他害死了。」

智子又點了點頭。

「他還經常對葛瑞絲說:人類值得拯救。」斯雷芙說,「我一開始以為他只是用心理戰策略說服葛瑞絲幫他賣命研發光速飛船。。。」

「後來呢?」

「他真的放棄了星環集團的控制權,並且自願被用高壓電處死。」斯雷芙說,「他曾在撤銷對我的管理許可權時對我說,他人生的最初期和後半段,遇到了好多願意相信別人,並且為了別人的利益犧牲自己的人,每當看到程心,葛瑞絲,以及那些對他忠誠不二的戰士,他就覺得自己真的十惡不赦,他一生中信奉的那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理念全部崩潰了,他只想以一死來回報這些信任他的人。他說他能在死前遇到這麼多值得拯救的人,他的一生沒有白活。」

「這真是難以理解的事情,為了這種事,他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智子問。

「因為他得到了來自那些人的,真正的善意,這比生命更加寶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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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節】思想體記錄碎片【412133】捕獲蓋婭

一種不真實感向我襲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以人類形態存在於世了。

在平時,萬事萬物在我看來都是那麼遲緩,世界使我感到寧靜,但現在,一切都在我身邊雀躍著,這一切喧囂都令我有些緊張。

在我上次回到這裡時,我沒能挽救任何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因為我不敢。

我甚至沒敢停留太久,我害怕看到北海星系的結局。

又經歷了不知多少漂泊,直到無家可歸的那種失落感再次連續折磨了我幾千年,我終於下了這個決心:

我要回到故鄉,我要死在這裡,以人類的形態。

經過無數次的思考,我已經確認我沒有能力挽救任何人,像我這樣的歷史航行者,除了精通歷史航行外,並不擅長其他。

任何土著高等文明都可以消滅我們,只要我們敢於暴露自己。

你們永遠不要以為歷史航行者擁有更強大的科技力量就能有恃無恐。

一位全副武裝的公元人特種兵也許能毀滅一個史前人類部落,但他絕對會被一個封建王朝撲殺。

而一位只擁有科學考察儀器和獵槍的公元人學者絕對會被史前食人族擺上餐桌。

而我,只是一個流浪者,我連獵槍都沒有,我唯一能拿出來向別人顯擺的東西,只有地圖和路上的見聞而已。

就算想要逃走,每一次歷史航行也需要至少千年來準備,而發現我的那些智慧,毀滅我只需要一瞬間。

所以,我確定我現在就是在尋死。

大約過了2個小時,我似乎重新適應了這個世界,我重新適應了作為人類生存。

靠兩腿走路的那種奇特的感覺又回來了,我還可以試著用手去觸摸東西,我需要不停地呼吸,我的眼裡滾著熱淚。

我接入了曾經熟悉的臆世界,我現在深切體會到人們為什麼要儘可能把臆世界製作得如此真實,就是為了避免從現實進入臆世界,以及離開臆世界回到現實的時候,會產生的那些不適應感。

在我眼前呈現的是我還叫做【女女233】的時候最喜歡的一個童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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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天明的第四個故事:故事男爵

露珠公主和長帆帶走了最後一塊半赫爾辛根默斯肯香皂,於是無故事王國的人再也不可能穿越饕餮海。

本來大家都以為無故事王國再也不會有故事了,但在這一天,無故事王國迎來了訪客。

訪客是一位翩翩少年,人們驚奇的不只是他船上那許多的赫爾辛根默斯肯香皂,更重要的是,他帶回了露珠公主的口信。

深水國王要用最盛大的宴會為他接風,人們都想聽一聽露珠公主要對家鄉的人們說些什麼。

但少年卻顧不得宴會,只是請求深水國王在三天內造出儘可能多的船,能帶走多少人,就帶走多少人。

這個要求讓所有人異常詫異,深水國王要求少年說明理由。

少年願意告訴國王一切,但請國王務必立即下令開始造船,因為每一刻時間都是無比寶貴的。

深水國王答應了少年的請求,於是整個王國傾盡全力在饕餮海邊的海岸上忙活起來。

深水國王開始聽少年開始講述這一切的緣由。

少年做出了驚人的舉動,他扯下了自己的麵皮,原來他只是一個人偶。

「一切都要從東方畫派的畫說起。」人偶說。

露珠公主與長帆依靠赫爾辛根默斯肯香皂在饕餮海中航行,最終終於到達了其他的海岸,但他們所目睹的卻是一片荒蕪。

他們沒有找到任何人曾經生活過的痕迹,正當他們想要放棄尋找,重新回到海上航向其他地方之時,露珠公主忽然發現一根枯樹枝上掛著一幅畫。

那不是一幅惟妙惟肖的畫,它只是用了很少的筆墨,極簡的筆畫,卻傳神地描繪了一整個王國的城邦,而且畫中城牆上的旗幟還在徐徐飄揚。

露珠公主認得這種畫紙,那正是雪浪紙,只有針眼畫師使用過這種畫紙。

順著枯樹林走向山腳,露珠公主和長帆在沿途看到了更多的畫,有的畫上畫的是戰船,有的畫上畫的是軍隊,全部都是用精簡的筆墨作畫,畫中的事物全都會動。

最後,露珠公主看到一幅畫中只有一人的畫,畫中的女士正手握畫筆,準備在一張雪浪紙上作畫,每當她的畫筆就要落在紙面之時,她就重新跳回到剛拿起筆的姿態。

深水國王若有所思,他回想起露珠公主曾經和他說過空靈畫師的事情。

空靈畫師沒有把自己的絕學全都傳授給針眼畫師,其中一門絕學便是被稱為【東方畫派】的繪畫技法。

沒人見過空靈畫師的畫,所以也沒有人知道東方畫派的畫是什麼樣。

但是空靈畫師曾經對露珠公主說過,東方畫派的畫法,能夠把深水國王這樣遠近看起來等大的奇人畫入畫中,就是因為東方畫派不拘泥於具體細節。

「您猜對了,露珠公主所見的那些畫,正是東方畫派的作品。」人偶說,「一位東方畫派的畫師,用自己的繪畫毀滅了整個王國,先是把王國的大畫師畫入畫中,然後把王國的軍隊畫入畫中,最後是整個城邦。。。一切完成之後,那位畫師回到海上,再沒人知道他從何處來,又到何處去。」

「這真是可怕的畫技。。」深水國王說,「那麼後來呢?」

於是人偶繼續講故事。

露珠公主和長帆不敢逗留,又航向其他地方,他們一路上又見到了許多類似的事情,似乎每一個島嶼,每一片陸地上的村鎮和王國,都是同樣的下場。

直到他們的赫爾辛根默斯肯香皂即將用盡之時,他們來到一個尚有活人的王國,這個王國里的人都有很長的鼻子,所以它叫做長鼻子王國。

令露珠公主喜出望外的是,這個王國有許多赫爾辛根默斯肯香皂在出售。

露珠公主願意用自己的首飾向他們換一塊赫爾辛根默斯肯香皂,卻被那商人騙了,商人賣給她的赫爾辛根默斯肯香皂裡面全是空的。

長帆想要找那個商人討個公道,卻被所有長鼻子人嘲笑:「你們難道不知道長鼻子國的人從來不說謊嗎?」

無奈之下,兩人只好在旅店暫住下來。

露珠公主看到旅店對面的一位老師傅正在用刀削木頭,她便好奇起來。

只見老師傅把木頭墩切成球形,然後掏空裡面的木料,又在球殼上打了三個洞,球殼就變成一副頭骨,他給頭骨裝上了一隻長鼻子。

露珠公主被老木匠的手藝吸引了,老木匠最後完成了製作,那個長鼻子木偶開始說話,就像是活人一樣。

直到最後,露珠公主驚呆了,老師傅給木偶套上了一張人皮。。。原來整個長鼻子王國的人,都是木偶人。

露珠公主決定面見長鼻子國的國王,國王總說馬上召見她,卻遲遲沒有召見,「原來國王也愛騙人!」長帆恍然大悟。

長帆和露珠公主只好闖入國王的宮殿,幸運的是一路上他們都和守衛單打獨鬥,那些守衛自然不是長帆的對手。

露珠公主和長帆終於站在長鼻子國王面前,王宮侍衛們與長帆略一交手,統統不是對手,只好站成一圈,把長帆和露珠公主圍在中間。

長鼻子國王大驚失色:「你們怎麼就這樣把兩個陌生人放進來?」

一位衛兵說:「之前沒有好幾個衛兵進來報告說沒有陌生人闖入,我們以為他們是在說真話。。。」

長鼻子國王差點氣死,他大喊道:「去把我的大畫師找來,他不會把這兩個膽大的暴徒畫進畫里!」

衛兵不敢怠慢,立刻去找大畫師,只過了一會,他便回報:「大好事來了,大畫師找來了!我們不只找到了這個。」

那是一張畫,畫中只用寥寥數筆勾勒了一位長鼻子老者,那位老者正在自斟自飲。

「我從沒見過大畫師不畫自己,」長鼻子國王生氣地說,「你們找遍整個王國也要把他給我找來!」

「您不必找了。」露珠公主說,「大畫師已經被人畫進了畫中,他沒去任何地方,他就在您眼前。」

國王與大臣竊竊私語了幫天,似乎終於明白了露珠公主的話的意思。

「可是我的王國內除了大畫師之外,所有人都會畫畫!」長鼻子國王喊道。

「如果真如您所說,那我相信您的王國即將毀滅,因為已經有另一位畫師來到了這裡。」長帆說,「我們之前已經在其他陸地上見過很多王國被這樣畫入畫中。」

大臣們給國王翻譯了半天,國王似乎才開始適應這兩個只講真話的人。

「那我們要怎麼辦才好?」長鼻子國王問。

「我們知道辦法,但您要先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才能告訴您。」長帆說。

「什麼條件?」

「請給我們兩船赫爾辛根默斯肯香皂和一條船,再造一個只說真話並且聽我們話的人偶,他將與我們一同航行。」露珠公主說。

國王有些猶豫,他與大臣們又商議了半天,最終,他答應了露珠公主的要求。

「這孩子絕對不講真話!」長鼻子國王指著新造出的那個人偶少年保證說,「他也絕對不聽你們的話。」

露珠公主點了點頭。

露珠公主和長帆把赫爾辛根默斯肯香皂裝到原來那條船和新得到的船上之後,長鼻子國王等不及了:

「現在,可以說說你們的辦法了嗎?」

「那位畫師雖然擅長畫畫,而且他畫畫只要寥寥幾筆,但還不至於快到能一瞬間把所有人畫進畫里。你們可以先派出軍隊在整個王國里搜尋陌生人,但我知道你們肯定找不到他,他會把你的士兵都畫進畫里,但這會給你的王國爭取時間。」露珠公主說,「在他忙於畫搜捕他的士兵的時候,您和您的國民可以趁機乘船逃離這裡,你們要前往不同的方向,以免被那位畫師追上一網打盡,如果運氣好的話,您和你大多數的國民都可以幸免於難。」

國王照辦了,而露珠公主和長帆開始準備離開長鼻子王國回到海上,在那之前,他們給人偶孩子交代了一個任務:

乘船回到無故事王國,並且讓深水國王帶領國民馬上逃離。

「於是你便回來了?」深水國王問。

「事情還沒有結束。」人偶說。

國王很快抓到了王國內所有陌生人,在其中一個老婦人的隨行物品中,搜出了畫筆和雪浪紙。

「把那個露珠公主不給我抓回來!不要把我給她的東西全都追回!」國王咆哮道。

露珠公主又回到了長鼻子國王面前。

「現在我已經沒找到那個畫師了,我不再需要不遵守諾言了!」長鼻子國王笑道。

「您認為她就是威脅您王國的人嗎?」長帆指著那位老婦人問國王。

「走著瞧吧,現在別開始審問她!」國王下令道。

老婦人開始如實交代,她是尾隨一位畫師來到這個國家的,她想要在這個王國毀滅前,先把那位畫師畫進畫里,也算是為她自己的國家報仇雪恨,但是卻因為國王的搜捕行動,使她先暴露了自己的存在,而那位被她追蹤的畫師現在已經不知所蹤。

「她在說真話!!!」大臣喊道,「不可能還沒有另一個畫師!」

「如果真的有呢?」露珠公主一句話,讓長鼻子國王臉色都變了。

老婦人不理會眾人,繼續講著她所知道的事情。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人們熱衷於用畫筆描繪自己的生活,那時大海里也沒有饕餮魚。

直到有一天,西方的一位畫家發明了西洋畫派畫法,他把國王的敵人----另一個王國的國王畫進了畫里。

不知是誰走漏了這個風聲,被毀滅的敵國的人在四散逃難時把【能把人畫入畫中】的事情傳播到了其他國度。

那之後,每個國家的國王都開始招募能把別人畫進畫里的大畫師來為自己效力。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許多國家的畫師們都傾盡全力研究把人畫入畫中的技法,許多國家裡都出現了能把別人畫進畫里的畫師。

於是各個王國之間雖然從不兵戎相見,卻勢同水火,擁有畫師的王國都開始試著暗中除掉自己的敵人。

歷史上有一位傑出的國王叫做飄渺國王,他率先找到了破解西洋畫派的辦法,那就是讓人的外觀細節變得難以準確把握。

他最後把自己變成千變萬化的形態,又把他的四個兒女分別變成四種形態:

大兒子迷霧王子繼承了父親的外形,像是一團不斷改變形態的雲霧;

二女兒彩虹公主是透明的,沒人見過她的樣子,人們只能看到陽光穿過她身軀後分離出的七彩光芒;

三女兒含蓄公主在任何距離看來都是同樣大小,而且總像是從遠處看她那樣的模糊,人們永遠看不清她的細節;

四兒子烏木王子是全黑色的,沒人看得清他長什麼樣,只要他一直藏身在黑暗裡。

「深水國王簡直和含蓄公主一模一樣,難道老國王有飄渺國王的血統?」一位大臣問。

「有這個血統的,也許是老王后,她是來自海上的。」另一位大臣說。

飄渺國王卻仍然無法保護他的臣民不被畫入畫中,所以他做了一個決定,派出自己王國的畫師們,去摧毀其他所有大陸上的國家,當所有大陸都聽命於飄渺國王,他的臣民就會安全了。

迷霧王子和烏木王子帶領畫師們踏上征程,向兩個不同方向起航。

許多年後,迷霧王子到達了一個叫做赫爾辛根默斯肯的地方,那正是出產饕餮魚的國度。

起初人們只是把饕餮魚的牙齒作為鑽頭使用,直到迷霧王子到來,他帶船隊穿過水潭進入岩洞深處,發現了礦工國。

這個國家的國民每天都在用饕餮魚的牙齒做成的工具挖掘山洞,建造生存空間,他們的孤獨女王早就預料到有一天會有人發現赫爾辛根默斯肯,於是把整個王國的人遷居到了地下,並且把饕餮魚放進岩洞的水潭裡,防止外人找到他們,但這並沒能阻止迷霧王子的好奇心,他們最終還是被找到了。

迷霧王子被孤獨女王的美貌打動,與她成婚,並發誓保護這個國家,哪怕要與父王為敵。

他最終把饕餮魚放進了大海,這樣一來,只要等到大海被饕餮魚佔據,飄渺國王的軍隊就很難找到這個地方了。

烏木王子則在東方某個國度發現了一位叫做靈魂畫師的美女,這位畫師不需要看清細節,就能把人畫進畫中。

烏木王子親自去抓靈魂畫師,靈魂畫師雖然嘗試把他畫進畫里,但最終失敗了,因為這位烏木王子黑到令別人無法看清有關他外貌的一切。

烏木王子沒有處罰靈魂畫師,反而娶她為妻,因為烏木王子一直都在盤算取代父王和王兄成為國王的事情,現在這事終於有了可能,只是還欠缺一個機會。

飄渺國王想統一世界的目標也沒有達成,因為大海早已被饕餮魚佔領,再過了一些年,他終於過世了,王國開始由迷霧國王統治。

為了能在饕餮海中航行,人們必須使用赫爾辛根默斯肯香皂,於是盛產赫爾辛根默斯肯香皂的赫爾辛根默斯肯成為商業中心,迷霧國王當然知道,要控制海上航行,必須先控制赫爾辛根默斯肯,於是他親自帶船隊來攻佔赫爾辛根默斯肯。

這正是隱居多年的烏木王子夫婦期待已久的機會。

於是,靈魂畫師把迷霧王子畫入了畫中,烏木國王接管了王國。

烏木國王接管王國之後,立即下了一道命令:撲殺所有懂得西洋畫派畫法的畫師。

為了消滅這些畫師,還需要藉助東方畫派的力量,於是王后靈魂畫師廣招門徒。

這其中有一位學徒,後來被稱為空靈畫師。

他與其他學徒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在這之前學習過西洋畫派,只是他的手有殘疾,不能精確作畫,所以長久以來,沒人知道他學過西洋畫。

但殘疾不會影響他使用東方畫派的技法,他最終成為一名合格的東方畫派畫師。

烏木國王不僅撲殺西方畫派的畫師,還以此為名剷除一切異己,一時間各個大陸上都是血雨腥風。

後來空靈畫師才了解到:

只要烏木國王一離開黑暗,西洋畫派的畫師就能把他的輪廓準確畫進畫里,而東方畫派卻無法精確把握他的輪廓,只能把他畫成漆黑的一團,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因此只有西洋畫派能威脅烏木國王的生存。

這便是烏木國王要剷除西洋畫派的原因。

為了阻止血雨腥風,空靈畫師想把這個秘密告訴了西洋畫派,但為時已晚,各個大陸上的西洋畫派畫師都被斬殺殆盡。

一批志同道合的東方畫派畫師,組成了一個團隊,開始嘗試保護那些還沒被烏木國王毀滅的王國,這位老婦人和空靈畫師都是其中一員,他們跟蹤烏木國王派出的畫師,並暗中殺死他們。

但空靈畫師還有更大的計劃,他要培養一位擅長西洋畫派技法的學生,來殺死烏木國王。

「很可惜,空靈畫師已經死了,那位擅長西洋畫派技法的學生也死了。」露珠公主說。

話音剛落,老婦人忽然消失了,長鼻子國王大驚失色,果真還有其他畫師存在。

「冷靜!!!」長帆喊道,「那位畫師一定距離我們不遠,因為老婦人被抓的消息只有皇宮裡的人知道!」

「查查有誰最近跑出過我的皇宮!」長鼻子國王喊道,「把他給我抓來!」

過了一會,衛兵們帶進一個人,從他身上搜出了畫筆和畫紙,那個人居然也是個人偶,但他不說反話:

「我不是獨自前來,烏木王子早已造好一批和我一樣的人偶,訓練成畫師潛入長鼻子王國,你們的末日不遠了。」

長鼻子國王只好照露珠公主的辦法開始逃亡,而露珠公主和長帆與那個人偶少年在海上分道揚鑣,他們還要去警告其他沒被毀滅的王國小心烏木王子派來的畫師。

深水國王嘆了口氣:「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國王陛下,儘快帶著您的臣民逃亡吧,總比留在這裡被一網打盡要好。」人偶說完,又在深水國王耳邊悄悄說了些什麼。

「為了嘉獎你這位忠誠可靠的人偶,我現在冊封你為故事男爵。」深水王子一揮寶劍,砍掉了人偶的頭。

「謝謝您,我偉大的王,我將以死來永遠保守露珠公主和您行蹤的秘密。」人偶的頭說完便閉上了眼睛。

故事的結尾,無故事王國的人都離開了王國,這裡徹底成了無故事的陸地。

深水國王駕船,向著饕餮海的南方駛去,只有他知道,露珠公主與長帆正在那裡等著他,等著他的還有一位忠誠的西方畫派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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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希望有人能續寫第五個故事,寫一個大團圓結局,我想看到深水國王拿著火把對著烏木國王大喊:「來見見光亮吧,你這黑暗的化身!」

但正因為它沒有大團圓結局,沒多少人喜歡它,於是也就更沒什麼人想要續寫它。

我也正因為我的人生沒有理想中的美好結局,現在不想繼續續寫它了。

星空中,沒有真正的光亮,因為人心甘願被黑暗統治。

我現在已經被幾位身穿太空服的仿生人戰士包圍,三體人當然可以通過臆世界身份識別系統發覺我這個身份標識異常的入侵者,只是我沒想到它們用了這麼久才做到。

「歡迎預言之人駕到。」臆世界鏈接還未斷開,一個聲音在臆世界中對我說道。

我的孢子發出警報,有東西正在嘗試替換我這個人類身體的組成物質,這使我知道它們並不是三體人,沒錯,它們是清理者。

它們應該已經破譯了我的記憶庫,知道我的本體已經完全轉化為這具小巧的軀殼,我現在跑不掉了。

我能感受到它們的興奮和恐懼,興奮的是它們即將擁有渴望已久的歷史航行能力,恐懼的是我是否還留有後手會給它們來個反戈一擊。

但它們對力量的渴望早已戰勝恐懼,這更使我確信了一件事:

正如我在星空中遊盪這麼久所領悟到的那樣,沒有一個文明會因為怕死而放棄追求力量,正因為這種對力量的瘋狂追求,使文明爬上科技樹並越爬越高,即便是無情的黑暗森林打擊也不能嚇退我們。

「你們還要毀滅人類和三體人嗎?」我問。

「當然。」臆世界裡的那個聲音回答道,「現在正是時候,因為它們已經沒用了。」

我只是笑笑,我早猜到了這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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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節】思想體記錄碎片【412134】終極使命

我的意識逐漸恢復。。

漆黑的天空和金字塔上血紅的太陽倒影,使我知道我正處於《三體遊戲》的幻境里。

我眼前的女子正是艾AA。

「我死了嗎?」我問。

「歌者們正準備處理掉妳的屍體,」艾AA說,「它們已經完成了反向工程,現在已經能夠自如地復刻妳的飛行體了。而且它們已經記錄了妳的全部物質結構信息,將來需要重新對妳進行研究時,隨時可以復刻出一個妳。」

沒有什麼出乎我預料的事發生,除了艾AA的出現。

「妳並不是真的蓋婭,我相信妳已經知道這個事實。。。」艾AA說,「妳已經見過真的蓋婭,她和妳的長相不同。。」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我現在這副身體其實是菲提詩的,我還知道她是聖母程心的克隆體。

「妳也不是菲提詩本人,妳甚至也不是那位借用了菲提詩的軀體和蓋婭的記憶的歷史航行者,」艾AA說,「在妳的記憶中,妳曾經嘗試為原初蓋婭打開星門,但她卻拒絕通過,她為了讓妳成為不受因果律支配的自由身,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我當然記得這一切。

「妳曾想要回來救她,但妳最大的困難就在於,妳不知道她在何時何地。」艾AA說。

是的,她沒有給我留下任何關於她的訊息。。。難道。。。這個艾AA就是她?她現在主動來找我了?

「我也不是她。」艾AA說,「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妳回來救她,否則她早就穿過妳為她打開的星門了。」

到頭來,我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北海星系,終歸是沒有意義的。。。

「並不是無意義的,這是她所希望的。」艾AA笑著說,「或者我說得更明確一些,這是妳自己的選擇。只是妳忘了。」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其實,從始至終妳都不可能拯救任何妳珍愛的人,」艾AA說,「造就妳的那位原初的蓋婭,她早就試過無數次返回來拯救石啟,拯救馬思科,拯救普麗妍卡,但都無法成功。」

我怎麼會沒想到呢?。。。我所知道的【我自己前後兩次返回北海星系】,也許只是自稱【蓋婭】的那位神無數次做過的事情中,僅為我所知的兩次而已。。。畢竟我只是【蓋婭女神】的一個複製體。。。

「她最終意識到,她之所以拯救不了任何人,正是因為這星空的本質是黑暗的,這星空中的人心是黑暗的,任何光亮最終都會泯滅。」艾AA說,「想要真正拯救心愛的人,除非改變這人心。。。」

這談何容易。。。

「我相信,使菲提詩成為蓋婭女神的那位歷史航行者,無論祂是誰,祂的目的也和蓋婭是一樣的,祂想要改變這星空,改變人心。」艾AA說,「所以祂選擇了蓋婭,因為蓋婭膽小怕事,能規避歷史航行中的大部分風險,而又願意為了自己珍視的人犧牲,就如蓋婭生前願意為了馬思科的生存,犧牲自己去追隨金馬丁,並任憑金馬丁蹂躪。」

蓋婭。。。

「蓋婭的這種特質,可以保證她在歷史航行中真的遇到危險時,她會願意犧牲自己保全自己的母親或者女兒,使歷史航行能夠成功達成。」艾AA說,「無論軀殼是誰的,只要它擁有蓋婭的意識,她就能完成歷史航行。而能夠完成歷史航行的人,也可以勝任最終的任務。」

最終的任務?

「蓋婭願意為了拯救自己珍愛的人們,克服千難萬險不斷返回北海星系,妳就是如此。」艾AA說。

但我拯救不了任何人。。。

「女神蓋婭的終極目的不是為了讓妳拯救心愛的人,妳不斷返回,不斷失敗,最終結果只有一個。」艾AA說。

「是什麼?」

「妳最終一定會落在歌者文明的手裡,這是遲早的事情。」艾AA說。

「難道。。。蓋婭女神就是要把我送給歌者文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這個結論。

「正是如此,而且不能是直接送給它們,要讓它們得到妳時有一定的難度,這樣它們才會知道女神蓋婭的饋贈有多寶貴。」艾AA說。

「為何要把我送給歌者文明?」

「現在歌者文明已經可以看到星空中的黑斑了。」艾AA沒有直接回答我,「整個銀河系早已經被包裹在大網之中,無論歌者文明是否戰勝邊緣世界的文明,它們都將難逃一死。想要毀滅歌者文明的人,早就計算好了時間,在歌者文明產生第一批歷史航行者之後,大網才會收縮到足以被歌者們觀測到的水平,那正是現在。而沒能成為歷史航行者的那些歌者們只能等死了。」

「它們不是已經有了歷史航行技術嗎?」

艾AA神神秘秘地笑了笑,然後說:「正是因為歌者文明得到了妳,一部分嘗試歷史航行的歌者離開之後再沒有回來,然後星空中出現了黑斑,剩下的歌者文明現在已經想清楚了原因,它們可以死個明白了。」

難道。。。

「妳的意思是。。。歌者文明的那些掌握歷史航行技術的後代,就是布置大網的人?」我的天啊。。。

「看來妳並沒有亨特想的那麼笨,妳還沒忘記我以前和妳說過什麼。」艾AA說。

歷史航行的至毒詛咒。。。學會歷史航行的孩子會殺死母親。。。

「星空黑暗的一面,是高等文明主宰低等文明生死的殘酷,」艾AA說,「這黑暗的另一面則是讓高高在上的高等文明,永遠不可忘記【生存最大的障礙是傲慢】的教訓。誰忘記了,誰就把自己獻祭給了死神。」

「這和改變星空中的人心有什麼關係?」我問。

「這個問題,妳要去問歌者們。」艾AA說,「我當初就是從它們那裡問明白的,在那之前我也不會預先告訴妳。我現在要迴避了,歌者們現在要來找妳了。」

。。。。

那是橙妝智子。

「看來我們都錯了。清理者們原以為得到歷史航行能力,就打開了通向自由的大門,到頭來,這只是為它們自己挖掘墳墓。現在,它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也已經和人類與三體人一樣,直接面對自己的滅亡了。現在神與蟲子又回到同等地位了。」智子開門見山,「也許,清理者沒有得到你的話,它們反而還有活下去的機會。。。這真是個諷刺。。。」

這當然是個諷刺:

三體人入侵太陽系時,它們自認為是高高在上的神,但得知三體文明處於清理者圍剿範圍內之後,【神】就與【蟲子】處於同等地位了。而現在,清理者也淪為了死神的獵物。

「清理者現在想通了,它們徹底想通了。」智子說,「它們已經復原了北海星系以及三體文明的其他殖民地。」

「真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一切都因為你。」智子說,「它們想要你拯救它們。你現在是清理者文明唯一可以求助的歷史航行者。」

我?

「三體文明與人類文明,現在已經都屬於清理者文明的一份子了。」智子說,「它們知道,只有接納人類文明成為歌者文明的一部分,你才可能願意救它們,因此它們也必須接納三體文明,因為新人類文明本來就是三體文明的一部分,人類與作為人工智慧的【三體人】早已經密不可分了。。。」

「我能信任你們這些毫無人性的傢伙嗎?」我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這完全由你做主,我們已經做了我們能做的一切,我們只能選擇相信你,就算你不相信我們,我們也是活該。」智子說,「所以,它們要我來請求你的幫助,你知道我從來就不會求人。。。我辦不好這差事。我曾經建議他們找你父親來求你,但它們說那樣會讓你懷疑馬思科是受到我們操控的,反而會讓你反感我們。我個人認為它們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你在心裡早就恨透我們了,無論誰來求你都是一樣。」

「你這確實不像是在求人。」我笑了笑。

「是的,我從來都不會求人。」智子說,「而且我相信,無論我是否求你,你早就做出了你的選擇,那選擇不會因為我的任何行為而改變。」

「我都不知道我會如何選擇。。。」我真的不知道。

「你會拯救我們。」智子左腳為軸,身體旋轉了一圈之後,展開雙臂俯下身體,對著我施了一個新人類女性都會的標準的表示尊敬的禮節,「我相信您會拯救我們,蓋婭女神。因為您早就做出了這個選擇,否則您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不能理解。。。

「無論是誰令您成為歷史航行者,她都知道您一定能返回北海星系,最終落在清理者文明的手裡。那位使您執行這個任務的原初女神,她就是想把選擇權交給清理者文明,交給三體人,交給新人類,讓我們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死。」智子說,「如果我們選擇繼續為了生存不擇手段,您就會徹底放棄拯救我們,我們就選擇了擁抱死神。清理者文明和三體文明的智者們經過這些年的反覆思考,最終得到唯一的結論,只有學習像您那樣對待別人,我們才有生路。現在我們三體世界已經徹底明白了蓋婭女神留給我們的傳說中,為何要強調她不在乎我們對她的態度,而只在乎我們的所作所為。」

我還沒有完全搞懂。。。

「我們只有學會像您那樣對待別人,我們才能成為值得您拯救的。」智子說,「而只要我們能做到這一點,您就一定能救我們。因為您是蓋婭,您是願意為了父親犧牲自己的人。您會為了值得您付出的人竭盡所能。」

「可是,我不能現在就拯救你們。。。」我說,「我需要進行另外許多次歷史航行,重新回到現在這一刻來拯救你們,你們真的相信我還會回來嗎?你們真的相信我能回來嗎?」

「我們相信。」智子的話堅定有力,「因為您是蓋婭。您已經成功回來過一次了①。我們會一直等您。」

【注①】智子並不知道蓋婭之前曾經會來過一次,只是沒有現身。

我該相信它們嗎?它們是一群為了目標可以不擇手段地前進的人,它們真的可以放下原來的那一套,像我這樣在乎別人的生死嗎?它們真的可以改觀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曾經有一個信仰獸性至上的人,最終成為一位真正的英雄,那個人叫托馬斯·維德。

也許,冷酷的三體人和清理者也可以改變,也許殘酷的星空也可以改變。

如果我錯了,那也沒什麼,反正我早已準備赴死。

但如果我對了,我將可以拯救的不僅僅是我的家人,我願意為這賭上一把。

這也許就是原初蓋婭女神交給我的終極任務。

「等我回來。」說完,我轉入了隱物質形態(褪慣性飛行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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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節】思想體記錄碎片【486527】大結局

我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會毀滅一個世界以建立這種威懾嗎?特別是:如果敵人沒有被你的威懾嚇住,那你會按動按鈕毀滅兩個世界嗎?」

「這個問題沒意義,我怎麼可能能把自己置於那種位置?」程心說。

我停下腳步,抓住程心的雙肩,直視她的雙眼:「真的不會嗎?」

「當然,就我能想到的,那是對一個人來說最可怕的境地了,比死可怕多了。」程心說。

我點了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因為我知道,她一定會把自己置於那種可怕的境地。。。

。。。。

「你選三個吧。」我指著孩子們對程心說。

「讓我選?!天啊,我怎麼能。。。」程心惶恐地四下張望著,不敢看身邊的孩子們。她看上去很痛苦,好像孩子們的目光正把她燒焦似的。

「好吧,我來選。」我說道。

「同學們聽著,我出三道題,誰先答對我們就帶誰走。」程心和那位女教師都驚詫地望著我。

孩子們爭相舉手搶答我提出的問題,直到第三個問題時,只有一個女孩舉起了手,我注意到她身邊的男孩子也緩緩舉起手,但他看到那女孩舉手,他就把手縮了回去。

我的一個孢子留在了發射港地下安全通道里,由於人們早就蜂擁至穿梭機停機坪,安全通道早已經空無一人,它生長成為另一個我,剛剛適應作為人類的行動,就直奔上停機坪。

我與程心正帶著三個孩子朝著星環號穿梭機走去。

孢子幻化成的我,則開始呼喊那位女教師。

她顯然有些無法理解:「你們不是剛剛朝那邊去了?。。。你這是。。。?」

「沒時間解釋了,你們都跟我來。」我的孢子說說完,我帶著她和孩子們穿過人群進了地下通道,過了一會,巨響傳來,一切都在劇烈晃動,但孩子們安全了。

。。。。

在我的思想體意識幻境中。。。

「我本應該帶那個男孩走的。」我說。

「為什麼?」石啟問。

「他顯然也能答對我的問題,但他把機會讓給了那個女孩。」我說,「他比我和程心帶走的那三個孩子更值得拯救。」

「那你為什麼不帶他走?」石啟笑著問。

「因為他希望我帶那女孩走。」我說,「他讓我想通了。」。

「你想通該救誰了?」石啟問。

「是的,老爹和石啟一定也和那男孩一樣,他們希望我好好活著,而不是冒險救他們。」我說,「如果把他們和我換位,他們也會為了拯救人類、三體人和清理者,而放棄我。」

。。。。

「這個艾AA可靠嗎?」羅輯問,「她是為了什麼接近程心的?」

「我找人查過她,我一開始以為她是為了程心的錢,不過她似乎對金錢和權利並沒有什麼興趣。」宋HB說。

「哦?」

「程心說要放棄星環公司,她直接就同意了,也沒向程心提什麼要求,依然和程心像以前一樣親密。」宋HB說。

「那她是為了什麼呢?難道她愛上程心了?」羅輯問。

「她不是同性戀。」宋HB說,「也許葛瑞絲說得對。。。」

「她怎麼說的?」

「她說在這個時代,每個人都希望有個可靠的親人或朋友,但這個時代的人,極少能像你們公元人那樣相信別人,畢竟我們都是在面壁時代長大的,從小就學著父母那樣提防別人,這早成了我們的一種本能,即使是至親之間的信任也是有限度的。但程心是一個令任何人都可以放心相信她的人,因為她可以無條件地信任別人,也許就因為這,艾AA想方設法與程心成為最好的朋友,至少她有了一位人人夢寐以求的值得信賴的朋友,她賺大了。」宋HB說。

「話說回來,有你這位朋友,我也賺大了。」羅輯笑道。

「彼此彼此。」宋HB也笑道,他頓了一下又說:「不過,這個艾AA早年曾到地面上去遊玩過一次,然後失蹤了半個月,後來是一個救援隊在一座博物館的廢墟里找到的她,除了她之外,其他與她同行的人都被風沙埋了,屍體一個月之後才找到。」

「那她真是命大。」羅輯說。

然而真正的艾AA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麼幸運,在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和同伴已經被埋在風沙里很久了。

至於我為何要接近程心,除了要保證她該做的那些事不出岔子之外,我還需要藉此去向曾經的我轉達一些信息。。。

。。。。

在我的思想體意識幻境中。。。

「你不害怕我?」石啟問。

「如果你要害我,早就得手了。」我說,「早有人告訴過我有很多人潛藏在我之中,只是我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而已。。。」

「大部分歷史航行者都會儘可能隱藏有關自己的信息,你卻完全不同,你留下了許多有關你的信息,所以後世有很多人知道你。」石啟說,「你在時空中旅行的過程里,可能會落到任何一個像是燈侍或者歌者文明這樣的文明手中,它們的一部分因你獲得歷史航行的能力,比如我的祖先就從你那獲得了歷史航行的能力。而這些新的歷史航行者可能會改變歷史原來的樣子,即便它們扼殺自己的母文明,它們自己已經成為歷史航行者的事實卻不會改變。」

「你為何要找上我?」我問。

「你雖然弱小,卻敢於為了拯救別人而不斷冒險,而且在整個行程中你對自己的選擇和命運一無所知,只憑著單純的念頭不斷向目標前進,用人類的話來說,你真是【傻得可愛】。」石啟說,「我追尋線索跨越漫漫時空找到你,就是因為我想要守護你。」

「是你從燈侍手中救了我?」我問。

「救你的另有其人,我還沒來得及行動,就有人代勞了。」石啟笑道,「畢竟在原始的歷史進程里,你能完成行程的可能性很低,反而很可能中途被其他文明捕獲,它們成為歷史航行者之後,可能會有後代和我一樣對你感興趣,並想要回來幫你繼續前進。所以我說隱藏在你之中的人不止我一個。沒人知道有多少這樣的歷史航行者暗中幫助過你,使你能夠完成航程,沒人敢說歷史本來的樣子如何,我們只能確定它被許多人改變過了。我和其他想要幫你的歷史航行者唯一不同之處,只在於我願意直接與你交流,而其他歷史航行者不想冒這個險,因為與你直接交流會使我成為你的傳奇的一部分流傳後世。」

「你是何時找到我的?」我問。

「我本來想按著你留給後世的信息在維德星系找到你,可惜我沒有掌握好落點,直接跳進了星系中心,三體世界因為我的出現,把那個星系用光速飛船的航跡包裹了起來。所以我只能先逃離,然後嘗試從別的線索找到你。最終,在你第一次進入三體人星艦城市時,我通過劃傷你的宇航服寄生在了它裡面,很幸運的是,當時沒人意識到外表強韌的宇航服被劃破是很不尋常的事,而且菲提詩被那個來源不明的孢子感染並成為蓋婭女神時,穿的正是這件宇航服,所以我能順利地加入你的旅行。」

「你們為什麼不去阻止我被歌者捕獲?」我問。

「因為那是你的願望,原初蓋婭的願望就是如此,她希望藉此改變黑暗星空中的人心。」石啟說,「而我們就是為了幫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哪怕是你想去死,我們也會支持你的決定。」

「我不是真正的蓋婭,我只是個借用了菲提詩軀殼和蓋婭的意識的傀儡。」我說。

「我在乎的只是你,而不是菲提詩或者蓋婭,因為你才是那個歷史航行者蓋婭,你並不是傀儡,你就是你。」石啟說,「我們也不會讓你成為我們的傀儡,我們也希望你因為得知我們的存在而感到困擾,事實上我們並不會一直跟隨著你,如果你希望我們離開,我們就會照辦,我們只為幫助你鑄就傳奇而來。不過,你仍然需要像其他歷史航行者那樣規避危險,因為我們不知道你會遇到起源何方的歷史航行者,它們也許擁有更高的技術力量,是我們對抗不了的,但我們願意為了守護你竭盡所能。」

「對於我的本體,你們擁有比我自己更高的控制權,不是嗎?」我問。

「我們不會讓你成為傀儡,所以我們不會奪取對你的控制權。」石啟說,「會這樣做的人,要麼是跨越歷史長河專門前來消滅你的敵人,要麼就是你自己。」

「我自己?」

「你以為未來的你不會嘗試幫助過去你完成航行,修復之前的失誤嗎?」石啟笑道,「事實上,隱藏在你之中,並對你了如指掌的那許多個歷史航行者里,大部分最可能就是你自己,她們來自不同的未來或者過去。。。」

「還有人專門回來消滅我?」我忽然感到一絲恐懼。

「你可能會危及到一些人的利益,例如你可能會幫助過它們的敵人,所以它們想要回來消滅你,甚至有一些人可能會想要消滅所有的你,它們會潛藏在你之中,伴隨你經歷全部行程,試圖消滅你在歷史上創建的每一個分身,它們可能對你非常了解。不僅是你,任何歷史航行者都要面對這些敵人,不是嗎?」

我忽然想起艾AA曾對我說過,有許多人可以偽裝成我,我現在明白了。

「我們這些想要幫你的歷史航行者,也要和你一起面對這些敵人,冒這些風險,所以我們選擇隱藏自己,因為我們不知道還有誰藏在你之中。」石啟說,「甚至,我也有可能就是你的敵人,幫你只是我的一面之辭,但我可以保證,絕對有想要幫你的人藏在你之中,至於你是否相信我就是其中之一,完全取決於你自己。」

「我已經很欣慰了,至少我知道歷史航行者不全是冷酷無情的。」我說。

「像你這樣願意幫助別人的歷史航行者並不是沒有,只是很少而已,所以星空依然被黑暗統治。」石啟說,「許多文明中流傳著那首《弱者之歌》,只是版本各異。無論哪個版本,都會與一位歷史航行者犧牲自己拯救其他人的傳奇故事相關聯,只是不同版本的故事的主人公不同而已。可以確定的是,有人在各個地方各個時代流傳那首歌,它們並不確定哪些文明會因為與這首歌有關的傳說而改變,但它們希望有些文明可以改變。」

「你們也希望改變人心吧。。」我問。

「只是我們沒有你那樣執著,因為沒有什麼人值得我們冒險去拯救,而你有。」石啟說,「又或者,你能夠真正為了拯救什麼人而竭盡全力,而我們做不到,這就是我們和你的區別。」

或許,真的還有其他和我一樣的歷史航行者,成為其他文明傳說中的神。。。嘗試改變人心的人,看來不止有我一個。。。

「成為流傳後世的傳奇故事主人公,就會成為無數歷史航行者的追殺目標,這是我們無法成為你的最重要原因,我們不敢冒這個險。」石啟說,「就連讓菲提詩成為你的那個歷史航行者,它也不敢留下有關於它的任何信息,它希望有人能代替它去改變星空,去完成這個它自己不敢完成的事,它選擇了你。」

「我總是想,如果我誕生在一個更好的宇宙里就好了。」我說,「我們所有人也許都能幸福快樂地生活。」

「面對沉重的現實,每個人都會這麼想,都會希望自己降生在更好的世界,這只是對現實的一種逃避而已。」石啟說,「只要人們的目標不同,就會有分歧,解決分歧的辦法只有毀滅,各方都毀滅自己原來的想法尋找一個妥協方案,或者一方毀滅其他人的想法,讓所有人都按它的方案辦,無論在什麼宇宙里,這都是顛撲不破的法則。只是【這種種毀滅】的程度和形式不同而已。」

「也許可以有某種辦法補救這種有缺陷的法則。。。」我嘆氣道。

「我們的宇宙里就有,那就是歷史航行。」石啟說,「現實宇宙沒有選擇完全決定性的模式,就是為了避免初始條件缺陷導致不可修復的後果;現實宇宙也沒有選擇多重平行宇宙的存在模式,就是為了避免為了極少數生存的可能犧牲無數的宇宙;現實宇宙選擇了只有單一歷史線,但允許在特定條件下進行歷史航行的模式,在空間上可以維持信息傳播速率有上限的規則,來保證大尺度空間物理結構布局相對穩定,又能避免因信息傳播速率有限導致大尺度空間各部分分崩離析;在時間上,歷史航行機制給了宇宙自我修復的能力,由於歷史航行可以創建不受因果律限制的新物體,在因果律層面來說,萬物皆可憑空而生,最終那些不能與別人共存的事物會被自然淘汰,剩下的就是能夠相互共存的,這維持了宇宙自身的生存,而歷史航行的那些限制條件則保證了歷史航行不能任意更改歷史,最終還是要以最可能發生的事情作為歷史的主流存在。」

沒有歷史航行機制的宇宙會是什麼樣?我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我們現實的宇宙中,物理規則通常可以按數學的形式運轉,而許多物理規則運轉時所使用的參數,是需要經歷複雜計算的,甚至量子計算機都不堪負荷,甚至只能得到近似結果。但我們的宇宙都能瞬間完成這些計算,而且可以非常精確,就像是它一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一樣,就是因為我們的宇宙使用微觀世界的歷史航行機制來進行計算,它是一台歷史航行計算機。」石啟說,「實際上任何宇宙都不可能像原始智能文明想的那樣不需要計算就能得到答案,任何宇宙想要得到任何結果都需要運轉過程。沒有歷史航行機制的宇宙,是無法依賴數學規則運轉的,因為數學規則總會導致一些難於計算的案例。」

「你是說,以數學規則運轉的宇宙,一定具有歷史航行機制?」我問。

石啟笑著點了點頭:「對於那些最終破解歷史航行技術難題的文明來說,看到宇宙能按數學規律運轉,就可以確認這個宇宙一定擁有歷史航行機制,因為這是常識。」

「既然宇宙可以這樣精確運轉,為何會允許我們這些弱者生存?」我問,「每個人都是精明強幹冷酷理智的強者的宇宙不好嗎?」

「每個人都可能會有敵人,而所有人既勇敢又聰明。。。那意味著每個人的敵人都很可怕。。。」石啟說。

我猛然間看到了那個圖景:

黑暗森林!!!!

「是的,你必須儘可能消滅一切潛在的敵人,儘可能避免遇到你應對不了的麻煩。。」石啟說,「那樣的世界才是地獄。」

「那不正是我們的世界嗎?」我問。

「我們的世界是幸運的,歷史航行者永遠不可以是冷酷的理智者。」石啟說,「因為歷史航行中不可避免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畢竟歷史航行者的敵人就是歷史航行者,它們都是因果律之外的存在,是任何人無法預期的存在。即便是歷史航行者的母親或女兒,也可能是其他歷史航行者偽裝的。我們需要決定自己是否為了別人而犧牲,是否選擇讓別人代替我們完成歷史航行。無法為母親或女兒犧牲的歷史航行者,也就無法完成歷史航行。而是否做出犧牲,根本不是靠理智或者勇氣就能簡單決定的。有勇氣者以及完全依賴理智者,更難做出正確的選擇。」

「你是說,歷史航行者在某種意義上必須是弱者?」我問。

「是的。貪生怕死,缺乏好奇心,而且不完全理智,會感情用事,會不斷自我懷疑和懷疑別人,對自己的判斷缺乏自信。。。」石啟說,「這就是我們歷史航行者必備的素質。」

如果你最終極的敵人只是一群弱者。。。你不需要去面對最冷酷最理智的敵人,那麼也許你還有機會逃過一劫。。。我們這個世界。。。也許真的不算太壞。。。

「宇宙中所有的文明,不過是在星空夾縫裡互相撕咬的蟲子,整天活在恐懼之中。正因為如此,我們的宇宙里盛產歷史航行者。哪怕只有一個文明幸運地掌握了歷史航行技術,這技術就會在整個宇宙遍地開花。」石啟說,「宇宙因為我們這些歷史航行者的存在,獲得了自我修正的能力,我們這些蟲子就是宇宙肌體的維修工,雖然我們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客觀上肩負了這樣的使命,我們只是為了自己生存和克服恐懼而疲於奔命。。。」

我懂了,其實我們不需要更好的宇宙。

寄希望於更好的宇宙,無非是寄希望於有更好的人來拯救我們這些不好的人,希望強者來拯救我們這些弱者,希望別人來拯救我們。

而真正能拯救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

「群英歷雪寒,嫩蕊感風妊。

日暘冰霜盡,芳華化泥塵。

逝者如繁星,換來寥寥存。

莫道生為己,命本得自人。①」

這首《弱者之歌》正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歌,我們每個人的歌,我們的生存之歌。。。

【歌詞解讀①】眾多花朵經受嚴寒考驗,新生的花蕊在寒風中孕育果實;等到陽光照耀冰霜消融的時候,花朵卻已凋落化為塵土(只剩下果實)。無數犧牲者才換來了少數倖存者的生存;不要說生存只是為了自己,要知道我們的生命是靠他人的犧牲換來的。

「你如何看待歌者文明?」石啟問。

「它是值得拯救的。」我說。

「哦?」石啟有些不解。

「它最終復原了被它摧毀的那些三體世界和人類世界的殖民星系,我知道它們擁有類似孢子的能力,可以重現任何物理結構,但前提是它們要預先保存好這些星系的物理結構數據。」我說,「它們能復原那些星系,說明它們確實提前保存了數據,說明它們相信關於我的傳說,它們相信我能改變它們,至少它們曾經如此。所以它們值得我拯救,在我經歷許多次超時空跳躍的過程中,我逐漸想明白了這件事,這也更堅定了我去拯救它們的決心。」

「這真是太好了。不瞞你說,我的祖先的母文明,就是你最終要去拯救的歌者文明,沒人知道你最終是否成功拯救了它,而據我所知,我的祖先在成為歷史航行者之後就毀滅了它。但歷史是可以改寫的,我就是來幫你完成這個使命的。」石啟說,「歌者文明早就成了你的傳奇的一部分,無數歷史航行者都知道它,都想要毀滅它,所以我知道你需要更多的幫助,我願意獻一份力。」

「祝我們好運。」我說。

尾聲:

「已經完成對當前指定軀殼的靈魂注入,幻境旅行結束,歡迎回到現實世界。」

「這就完了?蓋婭的記憶中沒有提到她最後是否成功拯救人類?」一個意識問。

「蓋婭的故事也許只是個故事。」另一個意識說。

「好吧。」一個意識說,「也許我太入戲了。」

「你不會真的相信有什麼歷史航行吧?」另一個意識問。

「說實話我真的有點相信。」一個意識說。

「我們搞文獻考古的人,通常能一眼看出蓋婭的故事屬於文藝作品而不是史料。」另一個意識說,「你知道《舊人類末世史》三部曲吧?」

「我知道,《舊人類末世史》三部曲與蓋婭的故事被一些人合稱為《地球往事》。」一個意識回答。

「《舊人類末世史3》以及蓋婭的故事中都提到《時間之外的往事》,然而我們沒有找到這部資料。」另一個意識說,「而且這四部《地球往事》每一部都像是前一部的續作。比如說《舊人類末世史1》中提到三體人會欺騙,而在《舊人類末世史2》中卻試圖否認這一點;《舊人類末世史2》中面壁計劃的同時代還應該有個階梯計劃,但在第三部才提到階梯計劃,第二部完全都沒提過這個很重要的階梯計劃,顯然作者創作第二部時,還沒想到第三部的內容所以沒提。就像是在雲天明的第四個童話故事裡,迷霧王子本來就與孤獨女王住在赫爾辛根默斯肯,但故事裡卻說他成為國王后還要御駕親征奪取赫爾辛根默斯肯,這不是很奇怪嗎?而且,故事結尾居然有一位忠心的西洋畫派畫師在等深水國王,可是西洋畫派畫師應該早就死光了。通常只有文藝作品才會有這類設定疏漏。」

「我記起來了,蓋婭的記憶的最後一部分中說過這事。她早知道雲天明的第四個故事有漏洞。」一個意識說,「可是,蓋婭記憶的最後一部分片段里,還提到有兩個人爭論蓋婭的記憶是歷史記錄還是文藝作品,你記得吧?」

「我當然記得,那兩個人的對話就像你我現在的說辭一樣。」另一個意識說,「但是咱們的對話可以算是任何對蓋婭的故事是否為真有爭議的人之間再正常不過的對話,蓋婭不需要歷史航行就能預測我們會說這些,難道你真的相信她現在就站在咱們身邊看著咱們爭論這事?」

石啟在我的意識中笑了笑:「關鍵根本不在於《舊人類末世史》的名字②。」

【注②】本注釋並不是蓋婭記憶里的內容,而是本作者添加的(廢話,本作里所有注釋都不是蓋婭記憶里的內容)。這裡真正的關鍵在於蓋婭知道這位非常入戲的人是一位程序員,而另一位是考古學者,這些是不可能靠亂猜猜對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個程序設計師,我們這類人習慣於去根據已有的條件去設想結果,就像我們習慣於設想我們編寫的程序會運行出什麼結果那樣。」一個意識說,「《舊人類末世史》也許有很多顯然的漏洞,但蓋婭的故事似乎可以自圓其說,我不知道作者出於什麼動機要在自圓其說上花這麼大功夫,畢竟人們不可能會去把文藝作品當真。」

「編造星夜神教那些神話傳說的人,不都希望人們信以為真嗎?」另一個意識說,「而且蓋婭的故事中巧合太多了,周慧碰巧就和面壁計劃有關,蓋婭居然還成了艾AA,而蓋婭自己的解釋則是,她的記憶來自於她經歷了許多次歷史航行,不能確定哪一次會遇到誰,只要回到過去的次數足夠多,就能碰上巧合,這簡直就是最無恥的詭辯。蓋婭的故事裡甚至還用【蓋婭的記憶可能被篡改過】來解釋那些情節矛盾,星夜神教也不屑於用這麼拙劣的解釋來自圓其說。所以,別再相信真有什麼歷史航行者了。」

「嗯,謝謝你。」一個意識嘆了口氣:「看來蓋婭的故事最終也和雲天明的四個故事一樣,只是故事而已。它最終也只是寄託了創作者對殘酷現實的一種美好希望罷了。」

「故事可能是有象徵意義的。」另一個意識說,「還記得雲天明的第四個故事嗎?」

「當然記得,那個故事也沒有明確的結局。」一個意識說。

「雲天明在第四個故事中提到的那個假話國,裡面的人都是長鼻子木偶人,它們就是人工智慧啊!」另一個意識說,「它們精於各種謊言和欺騙,互不信任,這就是宇宙黑暗森林格局的寫照。人工智慧文明因為極好地適應了宇宙環境,不再需要為了生存而去創造奇蹟,也就不再具有改變常規的變數屬性,它們實際上與墨守成規運轉的自然界沒有本質區別,是宇宙自然獸性的組成部分。而在那個故事裡,真正奇怪的文明則是無故事王國,只有那裡的人還在講真話,不會互相猜疑,還有人性。」

「真有趣,按照你這番解讀去理解,那個故事更有趣了!」一個意識說,「你是說,仍然相信他人的那些有人性的人,才可能為星空帶來變數?」

「正是這個意思。雖然我不知道雲天明寫這個故事是不是出於此意,我更不能確定這故事真是他寫的,但我願意這樣去理解。」另一個意識說。

「一個好故事往往不取決於作者要表達什麼,而取決於讀者能從中看到什麼。。。」一個意識說。

「並非如此,一個好故事,作者的用意應該是明確可見的,」另一個意識說,「靠別人的解讀成為好故事的故事,並不是真的好故事,因為別人的解讀,是對這個故事的再加工,那已經不是原來的故事了。」

「但讀者對一個故事的再加工也是不可或缺的,對吧?」一個意識問。

「是的,因為讀者從一個故事中得到的東西,其實並不完全來自於這個故事本身,而是來自於他們的再加工。」另一個意識說,「蓋婭的故事裡,三體人似乎很少提到自己擁有數百代文明歷史這事,也許所謂的數百代文明史本來就是假的,只是一個傳說。但三體人也有可能像我們一樣,歷史資料告訴我們,我們的文明也有數百次復興,但今天沒人相信這個,因為沒有可靠證據表明我們真的經歷過那麼多次劫難。」

「你是說我不需要去相信那些故事,對吧?」一個意識問。

「不,我的意思是:故事是否為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看待它。」另一個意識說,「你可以不相信《蓋婭的故事》是真的歷史,但你仍然可以相信會有希望,你仍然可以選擇積極面對困境,真正的信心不是完全靠證據來支撐的,因為你不可能事事都去求證。」另一個意識說。

「蓋婭曾經希望有人去續寫雲天明的第四個故事,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蓋婭故意沒有告訴我們她的故事的結局,是希望我們去續寫它?」一個意識問。

「也許吧,我相信她希望我們給她的故事續寫一個好的結局,用我們的生活去續寫。」另一個意識說,「真不巧,同事找我有點事,我去去就來,你先自己參觀吧,我們晚些時候再聊。」

「好的。」

另一個意識離開後,一個意識把注意力放在了一幅畫上,那是黑暗中的一棵樹上沾滿了血紅的粘液。

一個意識開始了思想:

人類還未接觸三體人之前,總是設想宇宙中的文明數量稀少,他們甚至無法理解三體文明為何就在人類文明眼前,那是因為人類一直沒意識到他們對於文明的定義是狹義的生物智能文明,他們沒有意識到生物智能文明可能只是宇宙中文明的原生形態。

人們更沒意識到,作為原生形態而言是稀有的,不等於宇宙中文明的普遍形態也會稀有。

只有極少的人看到了科技發展對於宇宙文明形態的提示:

科技發展可以使生物文明通過封閉生態圈技術在荒涼星球生存,而人工智慧則更可以不依賴生態圈就可以適應宇宙環境,如果高等文明擁有生態圈科技甚至把自身轉化為人工智慧,它們就完全不會受到生物所受的環境和壽命等限制,在宇宙里開支散葉。

那麼,宇宙里的智能文明本來就應該非常之多才對,任何意識到科技偉大力量的人都會得到這個顯而易見的結論。

而宇宙中難以看到科技文明的跡象,最大的可能性就不會是其他文明並不存在,而是它們都在隱藏著。

其實人類早就可以憑藉理性意識到黑暗森林理論,可惜人類還遠沒有那麼理性。

一個意識很清楚,它的文明有很多歷史資料見證了其他文明的覆滅,而真正導致文明覆滅的因素,通常只有兩個,不是資源危機也不是天災,這兩個因素是:

文明流行反智思潮、文明盛行利己思想。

不夠睿智的文明難以看清潛在的危機,更難為當前的麻煩找到合適的對策,通常必死無疑。

沒有人性,便不足以成其為人,即便是人類文明這樣低等的文明,也是宇宙中的奇蹟,因為人類依靠人性,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自然界弱肉強食的法則,才讓自己爬上了科技樹,成為與眾不同的生物。

而那些缺乏利他精神的高等文明,最終也只是淪為星空中的野生動物,臣服於星空的黑暗法則,不再追求創造奇蹟,它們與生物系統中野生動物的區別只是它們掌握了科技並賴以為生,僅此而已,因為所有文明怪獸都在爬樹,爬樹這個行為已經不再是區分人和野獸的標誌。

。。。。

溫暖的陽光從昏黃的雲朵縫隙中投射下來,淡鹹味的海風吹拂著我的臉,我正坐在沙灘上,用手指在沙子上畫畫,只是我的思緒卻並不在這些畫上:

我會想起星艦人類的內鬥;我會想起舊人類在太陽系滅亡前還在內鬥;我會想起依附三體世界的新人類與想要掙脫三體人束縛的新人類之間的內鬥;我會想起新人類文明與三體世界的爭鬥;我會想起歌者文明與邊緣世界文明的爭鬥。。。無論我們戰勝多少敵人,我們都將繼續面對最終極的敵人,那就是死神。

因為死神的存在,生活變得比宇宙更大,因為宇宙也無時無刻不在對抗死神。

夾縫中的蟲子們並不知道聯合起來對付共同的敵人,蟲子們會為了各種自以為是的理由選擇消滅眼前的敵人,自信將來可以單獨戰勝死神。

只有來自將來的蟲子們才知道,那些想要單挑死神的蟲子,正是死神的棋子。

「媽媽,宇宙被程心毀滅了嗎?」我的孩子問道,她剛剛看完《舊人類末世史3》的感官多媒體影片。

「如果宇宙被毀滅了,那麼是誰給你講《時間之外的往事》的呢?」我笑道。

「對呀!我怎麼沒有想到呢!應該有個講故事的人還活著!不,也許還有好多人都活著!宇宙沒有毀滅!」她恍然大悟。

我正在等待太陽系被二維化的那一刻,我知道那幾乎註定會發生,但宇宙的過去和未來都是不可捉摸的,因為歷史航行者從未停止旅行。

無論如何,我的故事都已經講完了,最後我要說的是:

文明因歲月而文明,歲月因文明而歲月,

星空從不施捨弱者,幸福要靠自己爭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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