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沙漠下暴雪

我記得小時候看《文化苦旅》，第一篇就是莫高窟，這裡確實擔得上這部書的名目，首先，有文化，其次，苦。

別看敦煌每年接待遊客數千萬，真正感受到這兩點的，少之又少。許多甘肅人都對這裡敬而遠之，為啥呢？看不懂啊。一堆大大小小的黃土洞，連個燈都沒有，進去一幫人聽導遊那個手電筒照在斑駁的牆上講什麼漢唐宗教藝術流派還不敢大口喘氣怕二氧化氮把這一千年的顏料熏黑了。

坐火車至少從蘭州開始十五個小時的寸草不生，除了我這樣一腔赤誠(mei qian)的傻逼，都跑去坐飛機了。

可是你再慢一點。2000多年前，一個人騎著馬，開通了一個叫絲綢之路的東西，然後用一生的時間，去走這一條路。往前這裡是什麼樣的？一無所知，往後這裡有匈奴，大月氏，西夏，女真，羌……這裡要寂靜就是廖無人煙鳥不拉屎，要熱鬧就是金戈鐵馬血浸黃沙。其它文明呢？1000多年前，有人用一生苦寂，祭這片土地，「西出陽關無故人」，「長煙落日孤城閉」……有人想要給這裡留下一點色彩，於是一千年後，一個同樣滿目瘡痍的道士，打開了寶藏。

若再給我一次機會，定褪去羽絨服，膠皮鞋，著皮毛大衣，草鞋，腳趾縫裡夾著晶瑩的沙粒，夏天長布蔽體，迎著漫卷的黃沙，對著太陽拜了三拜，抬頭面若金光，彷彿得到了神的指示。

這裡更容易看到什麼叫信仰。

我曾在江南某名寺黑壓壓的香火前接過一部小冊子，說，這裡的佛很靈的，有求必應，心想事成。旁邊牆上一個「利」一個「仕」字被人摸得掉了漆。

我在敦煌坐公交車，從起點站到終點站不超過三十分鐘，市區內不超過十五分鐘，那麼小小的一點，幾乎都是為旅遊而生，淡季酒店夜市關門，全市一所中學，一個博物館，掩埋在皚皚白雪中。

樊錦詩，一個杭州生的江南女子，在這裡一呆就是40年。這裡的解說不叫導遊，各個名校來的志願者，還很年輕的面龐上滿滿的淡泊，細心帶每一個遊客了解這裡。600多個洞窟，他們從未覺得單調，那個瘦瘦小小的老太太，窮其一生，建立了如今莫高窟的數字系統，讓千百年後的人們，依然看的到。

要了解敦煌文化有各種書籍資料紀錄片，但不來這裡，你永遠無法想像出那種魅力。就像掩埋它的那片沙漠，初看單調，進入苦澀，忍受心魔，它才會掀開它的一角，你為之驚艷，想再看多一點，可越到後來覺得，這就是個無底洞，越深入越迷茫，窮盡一生不能領略其半分也。

你想忘記，想回到市井人潮，花花綠綠，好不快活，不就是個沙漠嗎，有什麼好的？可猛然間一回頭，那裡再也寸草不生，才發現，它早已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