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緝兇 的第 1 篇追捕手記
本期案件:夜市捅人案
時間:2007年
地點:夜市
人物:劉星辰、瓜哥、黃哥
全文9735字,閱讀約需10分鐘
這個案子發生在我工作五年多的時候,一個燥熱的夏天。
那個夏天天氣特別悶熱,關上空調根本睡不著覺,我在床上一直躺到十一點,剛有了昏昏睡意,手機就響了,是單位值班室電話的特有鈴聲,我頓時清醒,一秒接起電話。電話值班的人讓我立刻趕往夜市,發案子了。
夜市這個地方比較特殊,大街兩旁是各種海鮮大排檔和燒烤店,平時白天沒什麼人,至少有一半的店鋪都是關門歇業的狀態,頗為冷清。可一到晚上就完全變了樣:所有店鋪都把桌子椅子擺到街面上,中間留的空隙窄到過個自行車都費勁,整個大街似乎變成了一個大飯店,如果不是椅子和桌子的顏色不一樣,很可能到最後你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哪一家飯店的菜。坐下之後,更是人聲鼎沸,蒸汽升騰,一個桌子的人相互說話不大點聲都聽不見。
快到的時候,我遠遠就看見巡警車,本來以為案子會伴隨著一定騷動,走近卻發現整個夜市熱鬧依舊,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服務員端著盤子在人群中穿梭,到處都是扎啤杯碰撞的聲音,警車的警燈和路邊閃爍的霓虹燈混在一起,如果不是鳴著警笛,很難分辨開。
最後我在夜市中間部位的一家燒烤店看到了巡警,店裡空蕩蕩的,一個顧客都沒有,只有兩個服務員在收拾外面的桌椅。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我問巡警。巡警搖了搖頭,一副無奈的樣子。
我心裡一沉,肯定又是沒有頭緒的案子。
巡警給我講了下他們了解的情況。他們接到的警情通報是打架,來到現場後,店裡的服務員說被打的是他們店裡的老闆,已經送到醫院了。巡警往地上一看,一大灘血跡,看樣子受傷挺嚴重,於是趕緊向局裡指揮中心彙報,指揮中心讓刑偵大隊派人來看看情況。
店裡現在只剩下三個店員,其中兩個在收拾東西,巡警在向剩下的那人了解情況,老闆娘和被打的老闆一起去醫院了。
現場除了一大灘血跡什麼都沒有,我讓兩個店員盡量別挪動打架位置周圍的東西,也別把血跡破壞了。
當務之急是要了解受害人的傷情,我決定先去醫院,還叫了個店員和我一起。
到了醫院一打聽才得知,他們老闆已經被送進搶救室了,兩個值夜班的醫生都在搶救。搶救室門口,一個女的正蹲在那兒哭,上前一問,果然是被打的老闆的妻子。
我告訴她我是警察,想問下被打人的傷情,了解下當時的情況,結果這個女人告訴我她什麼也不知道。
他們夫妻倆開了一個小燒烤店,屋裡屋外一共十幾張桌子,老闆負責燒烤,她在屋內算賬,當時外面聲音嘈雜,等服務員進來告訴她老闆被人打了,她衝出去的時候,老闆已經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了。後來服務員打了120,把老闆送上救護車後,她也跟著一起來到醫院。
我問她老闆傷得重不重,女人還是說不知道,只知道肚子上都是血,老闆晚上燒烤習慣光著上半身,她出去的時候服務員拿了一件衣服蓋在老闆肚子上,她沒敢掀開看。
我問她衣服在哪兒?她指了指醫院的垃圾箱……
我趕緊過去把垃圾箱的蓋子打開,幸好裡面垃圾不多,短袖衣服就在表面,整件衣服已經被血浸透了。
這時候黃哥來電話問我在哪裡,說他也到了夜市街口。黃哥是我的搭檔,我剛進警局的時候,就是他帶我的,後來合作也很多。
我告訴他在醫院,他說等會兒瓜哥會去醫院與我匯合。
我在搶救室的門口等著,沒多久瓜哥來了。瓜哥也是個老警察了,腦袋又大又圓,老遠看去像機器貓似的,腦袋大的人腦子也聰明,無論是偵查還是抓捕,瓜哥經常能想出一些好用的旁門左道。
他一路連跑帶喘,到了近前問我怎麼樣,看得出挺著急。
我把瓜哥拉到一邊,讓他喘口氣:「人還在搶救呢,咱們先等會兒。」
瓜哥和我坐在搶救室門口,相顧無言,雖然裡面正在被搶救的人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但是站在門口總有種異樣的感覺,這種地方,生命流逝只在轉瞬之間,這道門彷彿就是閻王殿,推出來的可能是一個生命,也可能是一架軀殼。
大約過了四十分鐘,門開了,兩名大夫一起推著床車出來,車上連個吊瓶都沒有,一張白床單把整個人都蓋住了。
女人「哇」地一下放聲大哭,撲在床邊大喊大叫。
醫生一眼就認出了瓜哥,瓜哥和這裡的醫生都挺熟,因為幾次案件都是瓜哥在醫院這邊給被害人做的筆錄。眼前這個醫生還曾經陪瓜哥一起去ICU病房做過筆錄,也算是一起戰鬥過的,便主動走過來把我們帶進了他的辦公室。
「什麼傷?怎麼死的?」剛進辦公室瓜哥就問。
「別提了,肚子被捅得像馬蜂窩似的,多少個創口我都沒細數,送來的時候就剩半口氣,等到我們把肚子打開,裡面內臟全稀巴爛,你要問死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先按照失血過多算吧。」醫生摘下口罩,一邊喝水一邊說。
「能看出來是什麼東西捅的嗎?」瓜哥問。
「傷口不大,但是太多了,有的都連在一起成豁口了,我感覺像是毛衣針那種東西。」醫生用手比劃著。
「穿羊肉串的鐵釺子?」我和瓜哥同時說道。
「對,對,差不多,大概就是那種東西。」
我們離開醫院回到夜市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夜市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服務員在收拾。發案地點被圍上了警戒帶,技術隊的人在進行勘驗,周圍的店鋪不時有人過來指指點點。
我們大隊其他人都到了,大隊長和政委都在,宋隊也在,大家圍坐著研討案情,我和瓜哥走進去的時候他們已經討論得差不多了,就等我倆回來彙報醫院的情況。
「人死了?」大隊長低聲問,其實人死這件事大家早已知道,只是沒從我們口中說出來,他總還抱有一點希望。
「大夫說送到醫院的時候就差不多死透了。」瓜哥特意看了下周圍,確認都是我們的人後,才說道。
一般發生案件後,我們不敢第一時間讓外人知道死訊,受害人的生死對於犯罪分子,尤其是激情犯罪的人來說,可以改變他們的想法:知道人活著,罪犯可能會想通來自首;但如果知道人死了,那麼他很可能魚死網破,鋌而走險,致使我們抓捕難度加大。
「他家有個服務員目睹了全程,必須帶回隊里好好問一問,大瓜和小劉負責服務員的筆錄,剩下的人把周圍的監控都取回去,一秒一秒地看!今天必須把這人找出來!」大隊長沉著嗓子說。
我和瓜哥帶著這名服務員回到大隊,服務員只有二十多歲,是外地來這兒打工的,第一次進公安機關有些緊張,坐著緩了一會兒才開始和我們說昨晚發生的事。
「你們店裡一共幾個服務員?」
「我們店小,一共就三個,一個負責屋內和拌冷盤,我和另外一個負責屋外,老闆娘算賬,老闆烤串。」
「你們老闆被害你目睹了全程?」
服務員沒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那你詳細說下當時的經過。」
「今晚我們家客人多,點了不少羊肉串,老闆為了快點上菜把炭燒得特別旺,煙比較大,就飄到隔壁去了,旁邊店的人就開始吵吵,我家老闆沒搭理他們。可是旁邊店的人不肯罷休,嘴上不幹凈,沖著我們破口大罵。我們老闆就回了幾句嘴,結果旁邊店的人更來勁了,直接走過來用手指著我們老闆罵。」
「然後呢?」
「都是老爺們,逼到這份上了誰能忍,我們老闆也指著他罵。誰知道這個人轉身回店裡,拿了一把穿羊肉用的釺子,直接衝過來對著我家老闆就開始捅。」
「拿了多少根?什麼長度?」
「大概七八根,是那種大釺子,有三十厘米長,我們誰都沒想到他能直接動手,當時我正在給別的桌上菜,還是客人對我喊打起來了我回頭才看見的。」
「具體說說你看到的情況。」
「我回頭的時候,老闆身子正往後倒,直接摔在了地上。我急忙過去拉那個人,可是他像瘋了似的用釺子不停朝老闆捅,看我過去還拿著釺子向我扎,上面的血都甩到我身上了。後來另外一個服務員也過來,我們一起拿著椅子把這個人頂開,然後他就跑了。這時候我看到老闆肚子上全是血,就拿了件衣服蓋在上面,然後打急救電話,另外那個服務員報的警。」
「這個人用釺子捅了多少下?」
「我記不清,反正捅了很多下,剛開始我沒攔住,他一直在捅,後來另一個服務員來了他才住手。」
服務員說的時候戰戰兢兢,能感覺到這件事給他嚇得夠嗆,別說他了,我光聽著都覺得瘮人,用七八根鐵釺子朝人的肚子上連續扎,醫生說創口多得都沒去細數,這是得有多大的怨恨才能幹出這種事,這種手段完全是要置人於死地。
「你們兩家店平時還有什麼矛盾嗎?」瓜哥又問。
「沒有。」服務員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在這裡做了快一年了,我家老闆人可和氣了,從來不和別人吵吵,這次是被人當面指著鼻子罵,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都會罵回去。」
「就因為這點事,對方就能下這麼重的手?」
「這個……這個……我聽說那個人好像有點毛病。」服務員想了想才回答。
「什麼毛病?」
「腦子好像有點問題。」
「你怎麼知道的?」
「他剛開始把店租下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干很長時間了,我們老闆還去和他打招呼,結果他對我們不理不睬。然後他家招服務員,一個月能換好幾撥,我聽辭職的服務員說這個人腦子有問題,當時還覺得是句笑話,現在看可能真有問題。」
「這人叫什麼名?」我問。
「我不知道,我們都叫他神仙。」
我冷笑了一聲,確實挺神的,為了這麼點小事就把人捅死,從行為上來看簡直不可理喻。
我們給服務員錄完口供天已經亮了,我和瓜哥返回夜市,打算去周圍探訪一下。這個人在夜市開店,核實身份應該很簡單,現在人證物證都齊全,身份信息查出來後就可以抓捕了,這個案子的偵破就是個時間問題,沒什麼難度。
誰也沒想到,第一關就卡殼了。
我們先來到夜市的物業管理公司,打開登記單才發現,店鋪登記的依舊是以前的信息,也就是上一任的店主。
我找到店主的電話打過去,店主說他在外地趕不回去,但是告訴我們他把店轉包給了別人,現在物業費和租金都是由對方來交。
我問他轉包給誰了,他說名字不知道,就知道姓胡,還建議我們找周圍店鋪隨便打聽一下就能知道。
瓜哥批評了物業公司,這種店鋪轉讓的大事他們竟然不知道,也沒有更新登記信息,以至於在這裡賣了半年燒烤的人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我和瓜哥又來到夜市,這時候已經中午了,整個街道店鋪都關著門,好不容易找到兩個開門的店,本以為能打聽到點什麼,結果兩個店裡的人異口同聲地告訴我們,他們只知道那個人叫神仙,平時看見他也喊他神仙,不知道他真名叫什麼。
我和瓜哥這時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查個名字這麼簡單的事,怎麼變得這麼困難,竟然沒一個人知道,這也太詭異了。
瓜哥又想了個辦法法,打電話讓房主把租賃合同拿來。
房主的妻子很快帶著租賃合同來了,我們打開一看,上面承租人的名字寫著兩個字:神仙。
這下我們徹底蒙圈了。
我問房主的妻子,為什麼租賃合同裡面不簽真實的名字?將來出事他不承認怎麼辦?
房主的妻子說,這個人簽合同的時候要求必須簽神仙兩個字,而且他說他就叫神仙,說話的時候兇巴巴的,好像隨時要發怒,她丈夫想反正房子租出去是開燒烤店,做生意能出什麼事,最後也就同意了。
我問她看沒看過這個人的身份證,她說沒有,都知道這個人是本市人,也不會跑到哪兒去,不怕找不到,所以沒在意。
我和瓜哥氣得夠嗆,這一個個都不按章程辦事,現在出狀況了,給我們帶來多少麻煩。
回到隊里已經下午五點多了,我倆從凌晨忙到現在整整十二多個小時,結果連個人名都沒查出來,懊惱得不行。
大隊其他人已經把周圍的監控取回來了,夜市周圍的監控質量參差不齊,但有一個正好能照到案發現場,視頻畫面跟那個服務員說的差不多。
技術隊也在店鋪門口的角落裡發現了行兇工具,八根穿羊肉串的鐵釺子,血沾在鐵上與羊肉的腥味混在一起,發出一股讓人嘔吐的味道。
現在有監控有兇器,鐵證如山,兇手被抓回來就算一句話不說也能把他定罪判刑。可現在的問題是,這人是誰?查了一大圈,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說他叫神仙。
距離案發已經過去十八個小時了,如果神仙逃跑的話,現在都能出省了,必須加快核查力度。大隊長聽完我和瓜哥的彙報也覺得這事有點蹊蹺,便安排全隊的人一起去查神仙的名字。
「走,咱倆去神仙店裡看看。」瓜哥提議。
我倆又回到夜市,這時正是夜市逐漸開始熱鬧的時候,除了拉著警戒帶的那片地方外,整條街都擺滿了桌子。
神仙租的店不大,是個一室,一個門帘將店分成兩部分。門帘外放兩張桌子,店外街道的空地能放六七張。門帘裡面是廚房,瓜哥掀開門帘,廚房地上都是亂七八糟的垃圾,連邁腳落地的地方都沒有。
「劉哥,你過來看看。」瓜哥說。警隊里都這樣,不論年齡輩分,一律叫哥。
瓜哥擋在前面,我只能將身子探進去看,廚房面積不大,一個面板台佔了一半空間,裡面鍋碗瓢盆扔得到處都是。再往裡,我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這東西靠著牆放,看上去是個巨大的黑色石頭。
瓜哥打開電筒一照發現是個雕像,接近一米高,差不多到腰的位置,雕像下面還鋪了一塊紅毯子。
「這是什麼東西?」我看了看,雕像是一個蹲在地上的動物,後腿趴著前腿立著,看上去像是一條狗。
「好像是狗。」瓜哥說,用手摸了摸,告訴我應該是石頭材質。
怎麼會在廚房放這麼個東西?我倆不禁感覺疑惑,這個店面本來就不大,分隔出來的後廚只有五六平米,東西堆得滿滿的,空間捉襟見肘,怎麼還弄了這麼大一個石雕放在這兒?
我知道飯店習慣在前台放一些擺件,比如玉雕的白菜,象徵百財的意思,或者是關公財神,象徵招財進寶,可大多是玉雕,像這種大型石雕還是第一次見,而且擺在後廚,位置也不對啊。
我用手推了推這個石雕,很厚重,一個人完全挪不動,是塊實打實的石頭。
「這人把這個東西放在這幹嗎,還佔地方,沒見過開店擺狗頭像的。」我說。
「這好像不是狗。」
瓜哥往裡面挪了挪,站在側面看,發現這個狗尾巴鼓鼓的,和狗身差不多粗,而且是翹起來的。再仔細看,發現狗的耳朵也不對,呈蓮花瓣的形狀,尖尖的。
這個雕像不是狗,而是一隻狐狸。
怪不得周圍人都說這個人怪,把一個石頭做的狐狸放在後廚,這種行為確實異常。
我和瓜哥把店裡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沒有任何能證明承租人身份的東西,店裡收錢的抽屜里有半盒名片,上面的名字寫的也是神仙,看來這個名字不是周圍人給他起的,而是他自己執意叫這個名字。
不過我們在名片上找到一個手機號碼,應該就是神仙的。可惜那會兒太晚了,移動公司已經下班,機主信息只能明天去查了。
回到單位,我看到黃哥正在給一個人做筆錄,一問才知道是曾經神仙店裡的服務員。
黃哥仔細詢問了他有關神仙的情況,我和瓜哥也坐著聽。
服務員說他也不知道老闆叫什麼名字,他們都稱呼老闆為神仙,他還說老闆好像信佛,因為每天晚上他都一邊烤串一邊念經,神仙念經的時候聲音很低,即使走近了也聽不清。有一次服務員好奇問他念的是什麼,結果神仙一下子暴跳如雷,把這個服務員直接趕走了。
店裡擺著狐狸石像,燒烤的時候還會念經,這情況有點像以前農村跳大神,難道案犯會跳大神?那他為什麼租個店鋪做燒烤攤呢?
我們感覺這個人越發神秘,同時也更加沒有頭緒。
第二天我和瓜哥去了移動通訊公司,查出了電話的機主,叫胡德,我們返回單位用電腦再一查,顯示這個人戶口註銷了,不過我們從戶口上找到了胡德父母的信息。
胡德的父母住在無線電廠的家屬樓,是一棟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我們去的時候只有老太太一個人在家,她說老頭生病在醫院打吊瓶,中午的時候她還要去送飯。
我們開門見山問她兒子胡德的下落,結果老太太還沒回答先哭了起來,她說她兒子從小性格偏執,初中畢業後便去了無線電廠上班,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和廠里的工人打起來,然後就再沒回去,現在她也不知道胡德人在哪兒。
我問老太太胡德最後一次回家是什麼時候,她說是五年前,他回來把戶口本拿走了,然後再沒回來過,後來老太太補了份戶口本,發現上面已經沒了胡德的名字,向派出所打聽,才知道胡德把自己的戶口註銷了。
我和瓜哥面面相窺,戶口只有人去世才能註銷,難道是胡德把自己的戶口遷出去了?我們從老太太口中打聽到派出所的名字,便直接趕過去。
五年前正值派出所戶籍進行信息化改革,所有信息都需要錄在網上,我們既然在網上沒查到,那麼肯定是派出所沒錄進去。
我和瓜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戶籍底賬的箱子里找出無線電廠家屬樓的戶籍單,找到了胡德的遷出信息,但是卻沒有遷入的信息。
派出所負責戶籍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當時所有的信息都需要錄入電腦,有遷移戶口的就直接錄進去了,沒有在紙制的底單上註明,如果這人把戶口遷出去的話,只要有姓名就能在網上查到。
我告訴她要查的人叫胡德。
戶籍內勤調出了轄區內戶口遷移的信息,沒有叫胡德的,而轄區內住戶的信息則顯示胡德已經註銷了。
「一個人在什麼情況下才能在轄區內註銷戶口?」毛哥問。
「只有死亡或者遷出。」
「那他如果遷出了怎麼會查不到?」
「不可能查不到,當時所有信息都錄進電腦了,這幾年從來沒有出現查不到的情況。」戶籍內勤回道,頗有些不服氣。
「那你們這顯示註銷了,可就是查不到他的戶口啊!」
「等等。」戶籍內勤忽然想起了什麼,「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遷戶口的時候改名了,錄入電腦的時候直接錄的新名字。」
改名了?我們像發現了新大陸,終於找到問題的關鍵了,胡德能五年不回家看父母,從這點來看這個人根本不能以常人的思維衡量,把自己的名字改了並不奇怪。
我們讓戶籍內勤按照胡德的出生年月日查,發現全市內這一天出生的只有一個姓胡的,還是個女的。
「難道他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也改了?」戶籍內勤問,又擴大了搜索範圍,這次她把和他同一年齡的姓胡的人員信息全調了出來,一共有391個人。
現在只能用最笨的辦法,把這三百九十一個人的照片拿過去,讓認識他的人一張張進行辨認,雖然費時費力,但是肯定能找出他的身份。
戶籍內勤把人員信息八人一張進行了合併,即使這樣還是列印了四十多頁。
回到隊里,我們讓曾經在神仙店裡工作的服務員開始辨認,服務員一張張地仔細翻看,看了能有十分鐘,然後又重新開始看,翻看了兩遍之後,服務員抬頭問我們,還有沒有其他照片了?
看到我倆搖頭之後,服務員告訴我們,這裡沒有胡德的照片。
這可真是見鬼了,難不成胡德把自己的年齡也一起改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可麻煩了,年齡範圍一擴大,檢索的人數直接翻幾番,現在看這個辦法行不通了。
我對著名片上的手機號碼打過去,顯示關機,可以確定這個手機是神仙在用,而且神仙就是胡德,但是他現在叫什麼名,用什麼身份證我們卻不知道,一個大活人就這樣脫離了警方的視野,這也太諷刺了。
我和瓜哥都憋了一口氣,開始按照這個手機號碼的通話記錄一個個打過去,現在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神仙應該是知道出事了,不會輕易露面的,我們只能通過通話記錄給他曾經聯繫過的人打電話,一個個問。
神仙的通話記錄很怪,通話很多,但是沒有固定的聯繫人,一天打七八個電話都不是重複的,而且每個電話的通話時間都不長。我們打過去,接電話的人都說自己根本不認識神仙這個人,而且連這個號碼也不認識,難道神仙每天給不認識的人打電話鬧著玩?
在打了幾十個電話後,我們終於找到一個認識神仙的人,他說他是出租房子的,神仙在他那裡租房子住。
我和瓜哥立刻趕過去和他見面,他帶著我們來到神仙住的地方,一個公寓的一居室,打開門發現裡面沒人,房間亂成一團,而且東西有明顯的翻動過的痕迹,衣服散落一地,看來神仙曾經回來過,收拾東西後逃走了。
房主的租賃協議和我預料的一樣,上面的簽名還是神仙。我們問房主關於神仙的信息,房主也說不知道。
「你再好好想想。」瓜哥不死心。
房主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才一臉猶疑地說:「有件事挺怪的,不知道跟案子有沒有關係?」
「什麼?」我一下警覺起來。
「這個人曾經把屋子裡的衣櫃全搬到了走廊上。」房主說。
「為什麼?」
「他說衣櫃里有聲音。」
「什麼聲音?」瓜哥問。
「衣櫃哪有什麼聲音,裡面都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這麼多傢具,他為什麼只搬衣櫃?」
「他說有人告訴他必須把衣櫃搬走。」
「什麼人?」
「他說他腦子裡有個人,告訴他必須把衣櫃搬走,不搬會有災禍。老實說,我覺得他精神方面可能有問題。這事我沒和別人說,我還怕說出去別人把我也當作精神病呢。」
腦子裡有人告訴他,我心裡咯噔一下,忽然想到以前遇到的一個案子,一個小青年用剪刀殺死了一個與他毫不相關的老人,原因是有人在腦子裡告訴他必須殺死這個人(案件回顧:一隻貓留下的線索,幫我抓到了殺人兇手)。
後來我在提審他的時候針對這個問題專門問過他,他告訴我他被腦控了。
當時我對這個情況很好奇,和他聊了很多。他說警官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被腦控了,至少比你想像的多,我們通過一個特殊的網路論壇聚集在一起,互相交流互相分享,就跟那些自殺群一樣。
震驚之餘,我也因此知道了很多跟腦控有關的東西,還專門登陸過他所說的那個腦控網站。在那裡,我發現很多腦控患者喜歡激烈地和身邊質疑腦控真假的人辯論,還有一些患者回在論壇上反覆訴說被腦控的痛苦和對腦控者的仇恨。
回想神仙這個案子,他說有人在腦中告訴他必須把柜子搬走,而且和他接觸過的人都說他不太正常,再加上他店裡的狐狸石雕,一切都這麼詭異,難道他也和之前那起案件的兇手一樣?是一名腦控患者?
不管是不是,我都得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
我急忙回去登陸原來的那個網站,才發現那個論壇已經沒有了。我不死心,又通過檢索和查找腦控的各種信息,找到了一個新的論壇。
我註冊了一個賬號,這個網站在註冊的時候需要填寫手機號碼和回答一些問題,全是和腦控有關的,因為我有所了解,所以沒遇到什麼問題。登陸之後為了獲得許可權,我又充了錢,過了一個多小時,站內信提示我的會員等級提高,可以看到其他會員的信息了。
論壇顯示註冊用戶是一千四百多人,我用神仙兩個字對網站用戶進行檢索,顯示出三個人:我是神仙、神仙山、狐狸神仙。
我逐一點開,不出所料,狐狸神仙這個賬號的個人信息中,手機號碼和胡德的一模一樣!
「你說,」瓜哥在一邊沉思著,猶疑地張口,「這傢伙這麼執著於神仙這兩個字,會不會真把名字改成這個了?」
我一下醍醐灌頂,是啊,也許胡德從一開始就把所有信息都展露給我們了,是我們的慣性思維讓我們完全繞開了最重要的信息。
我趕緊打開公安網,在人口信息中輸入狐狸、神仙、狐狸神仙,居然真的查到一個叫「狐狸神仙」的人,出生年月日與胡德是同一天!
我們急忙又把服務員喊來,經過辨認,這個狐狸神仙就是胡德,他真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成了狐狸神仙。
這誰能想到?怪不得我們怎麼查都查不出來。
神仙的身份確定了,我們用他現在的身份進行核查,發現這個人現在就在外縣的一個網吧上網,看來他只是想避避風頭,根本沒想跑遠,也可能是太過自信和得意,覺得我們根本不可能抓住他。
我們一共出了三台車七個人,瓜哥可能是這口氣憋久了,把車開得飛快,一個半小時的路程用了四十分鐘就開到了。
車子剛開到網吧道對面,正好看見神仙穿著拖鞋從裡面走出來,嫌疑人近在咫尺,豈能讓他逃走。瓜哥直接開車衝上反道,停在神仙身前,這時候神仙也發覺這台車沖著自己來了,轉身就跑,我和瓜哥跳下車一邊大喊站住一邊猛追。
神仙瘦得像竹竿,可是跑得一點不慢,網吧在馬路邊,後面是一片苞米地,神仙直接鑽了進去,我和瓜哥一前一後緊跟了進去。
夏天的苞米地葉子茂盛,鑽進去之後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見前面呼啦呼啦撥開的聲音。苞米地都是攏子,一邊高一邊低,別說跑,走起來都一腳深一腳淺,加上前後左右都是苞米葉子擋著,我除了能看見前面的瓜哥,其他什麼也看不見。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眼前忽然一亮,原來是從苞米地里跑出來了,這時候瓜哥已經跑不動了,我趕忙越過瓜哥繼續追。
神仙就在前面不遠處,正順著水溝坎往馬路上爬。神仙光著腳,地上都是拉拉秧,這玩意在我們這叫拉狗蛋,就是狗都不敢往這草里進,這種草邊緣帶倒刺,能把狗掛住,神仙腳上的鞋沒了,光腳踩在拉拉秧上根本跑不動。
等到神仙跑到坎邊打算往馬路上爬的時候,我已經追上他了,衝過去從後面拉住他的腿一把將他拽了回來,這時候我們都沒勁了,瓜哥的體重優勢又體現出來,一下子壓在神仙的身上讓他動彈不得。
很快其他同事都趕來了,幫我們一起將神仙帶上了警車,這時我才發現瓜哥少了一隻鞋,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掉的。瓜哥說買這雙鞋花了四百多,當時我們一個月工資才兩千,這雙鞋就是一周的生活費。
經過審訊,胡德確實有精神類疾病,而且不止一種,他認為自己被腦控了,但並不是一直被控制,有些時候他認為自己反而可以控制對方,他說自己有靈物附身,然後會給他法力,那時候他就能反控制別人了。而附身的靈物就是狐狸,所以胡德特別崇拜狐狸,他花錢買了一個石頭雕刻的狐狸像,天天祭拜,最後連自己的名字都改成狐狸了。
據他說,那天晚上他本來沒想殺人,但是隔壁燒烤店的老闆和他對罵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靈力附身,他能控制對方,狐仙給了他力量,他才回去拿鐵釺子捅人的。
我問他:「殺了人覺得後悔嗎?」
狐狸神情輕鬆,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不後悔,狐仙會保佑我的。」
這世上沒有什麼狐仙,也沒有什麼能保佑他,胡德面對的是法律的制裁。經過鑒定,胡德被定性成限制行為能力人,一審被判處無期徒刑。
緝兇故事,明日繼續。
*頭圖及文中配圖均來自網路,僅用於補充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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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講到這,還沒看過癮的我再推薦個劉sir的案子,【工地殘屍案】,不得不提下他曾辦過另一個案件,工地上出現一具裸屍,但卻少了一部分器官,為了更好的還原屍體,兩位警察想到了用兩顆荔枝來替代辦案。蒼衣社(ID:cang1she)微信後台回復【荔枝】自提取文章。
劉 星 辰 畢業於中國刑警學院,做過十年的重案刑警,參與和偵破過許多大案重案、奇案詭案,抓捕過兇徒惡匪,體察過人間百態。身高183,腿長110,盤正條順,走路帶風,有事外出辦案,沒事在家養龜,最大的業餘愛好是打遊戲和看恐怖片,跆拳道技能滿分。在蒼衣社開有【重案實錄】專欄,記錄了自己從警生涯中的重大刑事案件,旨在讓大家更了解公安一線刑警的工作,同時在故事中伸張正義、探索人性、警示眾人。
劉 星 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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