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誰識李杜情

千古誰識李杜情

  好象是聞一多說過,當兩顆彗星在空中碰撞,將會產生如何奇妙的景象(大意如此)。而其所指的彗星碰撞,說的就是盛唐時期兩大巨星級詩人李白與杜甫。但據菜九所知,在真實發生的巨星碰撞的當時並沒產生什麼令人稱奇的景象,至少沒有在當時的社會上造成任何轟動。如果不是日後催化了一些詩篇,其平淡得與我們尋常人等萍水相逢沒什麼兩樣。為什麼兩大巨星的碰撞會如此悄無聲息呢?原因在於這根本不是什麼巨星碰撞,至少在當時不是什麼巨星碰撞。確切地說,是一個巨星與一個具有巨星潛力的小星的碰擦。碰撞會產生爆炸,而碰擦則可能產生聲響,也可能沒什麼動靜。這裡的巨星非李太白莫屬,而具有巨星潛力的小星則是杜甫。在菜九看來,即使是這次碰擦,在杜甫的心目中,李白還只是個當代的成名人物,並沒把他看作為是個劃時代的巨星;同樣,在李白的心目中,杜甫可能只是個文學愛好者,還不足以激發其更多的熱情與關注。於是乎,這兩個古今無雙的人物,他們的一場被後世寄予無限期待的巨星級碰擦,居然淪落為一個普通的文學活動,而沒有碰撞出應有而激動人心的耀眼火焰。

  唐代文學史稱,李白是有唐一代唯一在生前死後均享有巨大聲譽的詩人,他的崇拜者自然不乏其人。據稱,他的成名作《大鵬賦》當時家藏一本。村夫汪倫為見李白,不惜杜撰萬家酒店十里桃花的景色誘李白前往。詩人魏顥更為瞻仰李白的風範,追蹤遊歷了半個中國。此等行為,不禁讓人聯想到當今的追星族。或許可以據此推斷,追星的這種行為並非現今才有,實為自古而然。這也難怪,一個巨大光亮的星體,總是能對一些瑣屑的熒火與塵埃產生巨大的吸引力。但令人不解的是,李白這個巨大光亮的星體與杜甫相遇時,並沒有對杜甫產生其對魏顥及汪倫那樣的景仰之情。

  天寶三年秋,在京師失意東還的李白路過洛陽遇到杜甫時,當時前者已是名滿天下,而後者尚無籍籍之名,李長杜十餘歲,但兩人一見傾心,情同手足。杜甫有「憐君如兄弟,醉眠秋共被,攜手同日行」(《與李十二白同尋范十隱居》)之句。從這些詩句中可知,李杜二人相得甚歡,親密無間到了同被共眠、攜手同行的地步。相處數月後,二人分手。現無法推斷此番交往對杜甫的成長有多大影響,但可以肯定的是,從此李白的風範便長駐杜甫心頭。因為在交往期間,杜甫並沒有留下任何詩作,(有幾首應該是交往時寫的,因底稿上沒標日期,一時間查不到,姑且這樣寫,小事情耳)所有與之相關的詩篇都是分手後寫成的。日後杜甫陸續寫下了與李白有關的詩歌十來篇(下稱涉李詩),構成了杜詩的一道風景線,裡面表現了杜對李的由衷欽佩與敬仰,而這種縈縈於懷、又不假掩飾的仰慕之情,可以說與現下的追星族的執著熱烈毫無二致。當然,杜甫的追星又與魏顥的跟蹤追隨式的追星有明顯不同,杜甫已領略過李白的才華與風範,所以杜的追星更像是神往。只是這種神往並非發生於兩人相識之初,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表現出來。這種情感一經表露出來,就愈發濃烈,不能自已。一旦杜甫將這種神往的景仰之情訴諸筆墨,因其融入了深厚的情感,就將其特有的沈鬱風格展現得淋漓盡致,使得他此類文字極具震撼力,千載以下讀之,仍能感受到這種飽滿情感的強烈衝擊。

  根據創作年代與內容,杜甫涉李詩大致可分為三類。其一為記錄交往,其二為回味與思念,其三為鳴冤。這三類又分別創作於交往不久、分別久與長別離三個時段。在這三個時段,杜甫對李白的了解表現為由表入里,最終深入李白的命運深處。而其對李白的服膺之情也從隱至顯,直至無比強烈。與李白結識時,杜甫還只是個未出道的年輕後生。應該說兩人在名望上及創作實力上的差距遠大於年齡上的差距,但在他稍後時期寫給李白的詩歌中,那種崇敬之情反而是頗含蓄的。我們來看看,杜甫對李白的讚美也不過是「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這些我們後人不甚熟悉的名字可能也沒留下什麼了不得的詩句,用這些來讚美李白,在我們後人看來更像是敷衍。唯英雄能識英雄。當時的杜甫還沒成長成一顆巨星,因此可能還認識不到李白的傑出成就,將陰鏗、庾信、鮑照諸人加諸李白,或者在杜甫心目中還算是過譽了。如果今天有人用陰、庾、鮑諸人來稱頌杜甫的文學成就,可能會被認為類比不發,有貶低杜甫之嫌。想來修成正果的杜甫,也絕不會再用這些人去類比李白。李杜二人不僅年齡、水平有差距,就是精神風采也相去甚遠,故李白最先打動杜甫的正是詩才以外的精神氣質,他寫下了「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狂歌痛飲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贈李白》)的詩句,對李白的刻劃入木三分,極其傳神。二人分手後,與李白交往的這段時光成了杜甫重要的精神積澱,大概杜甫也漸漸從李白的詩歌中咂出味來。於是乎,李白的形象不時從他心底泛起,並益發高大,令他神往不已。沒有確鑿證據表明李杜曾再次重逢,而杜甫對李白的思念之情卻與日俱增,歷久彌甚。隨著杜甫閱歷的增長,詩力的提高,他對李白的推崇之情非但沒有減弱,反而益發強烈,最終猛烈爆發,發出人們期待已久的巨響。這種情感在杜甫的涉李詩中得到充分體現:「寂寞書齋里,終朝獨爾思」(《冬日懷李白》)就是這種縈縈於懷思念的真實寫照。

與此同時,李白令人難以企及的品質也漸漸在杜甫心目中清晰:「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李白無可匹敵的才情與氣拒王侯的風範躍然紙上。

  值得注意的是,杜甫對李白評價的升級,恰恰是在李白遭放逐之後,因此,涉李詩的第三個時段最能體現杜甫的藝術成就。其時李白因涉永王幕事,株連下獄論罪,後又遭流放。杜甫不怕受株連,以其對李白了解之深,他以飽蘸心血的筆墨寫下了一系列感人篇章,這些詩篇不僅把他的追星式寫作推向高潮,而且也將其特有的沈鬱詩風發揮到了極致,使之成為杜詩中的精品。《天末懷李白》寫於李白罹罪之初,因消息沒坐實故顯得稍含蓄。到寫《夢李白二首》時,因確定了李白遭受的處罰,更強化了杜甫的思念之情,不僅「故人入我夢」,而且「三夜頻夢君」。此等郁蓄情懷以杜甫無與倫比的才情極力而出,自然攝魂奪魄,感人肺腑。以《寄李十二白二十韻》為代表的涉李詩,既可以看成為李白立傳,同時也是對身在落難中之李白的聲援,並發出了對李白讚頌的最強音。該詩從李白成名寫到落難,李白的巨大存在激發了杜甫創作靈感的火花,他語出驚人,縱橫無極,詩中連用孔子、四皓、賈誼、鄒陽、蘇武、馬援、彌衡諸典,不僅用典量大,而且極為貼切,準確地勾勒出李白舉世無匹的藝術成就與歷史地位。這些詩句對李白的評價之高,從古至今無人能及。在杜甫的涉李詩中,感人至深的警句俯拾皆是,如「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文章憎命達,鬼魅喜人過」;「才高心不展,道屈善無鄰」。因對李白的人格力量感受至深,杜甫的這些詩句不僅是最早、而且也是空前絕後全面準確地評價李白。從這些詩句中,我們看到李白是如何不可阻擋地走進杜甫心中,也看到杜甫是如何情不自禁地深入到李白的世界。只有到了這個時候,聞一多描繪的巨星碰撞才真正發生了。只是這個碰撞表現為——杜甫以他傑出的詩情猛烈而反覆地撞擊著李白這個巨大的存在,從而迸發出耀眼的光芒。正是這種巨星級的心靈碰撞,杜甫的涉李詩也真正做到了驚風雨、泣鬼神。在杜甫而言,對李白追星毫無跌份之嫌,對李白的追星行為絲毫不減杜甫的名望。也正是在追星過程中,杜甫完成了對李白的總結。可能人們沒有注意到,杜甫涉李詩的截止時間也正好與李白的去世同步,彷彿是為其追星行動劃句號似的非常耐人尋味。杜甫完成涉李詩寫作的同時,一顆巨星也就冉冉升起,接替李白照亮了盛唐的天空。

  確實,在寫下這些光輝篇章的同時,杜甫的文學造詣也進入到他的巔峰期。儘管如此,他對李白由衷的崇敬絲毫不減,體現了杜甫謙虛的品格與博大的胸懷。正是這種品質,造就了一代詩聖,與李白並駕齊驅,構築了盛唐詩歌風骨的脊樑。

原載《高中生之友》2007年Z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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