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做了一個夢
「你35歲了,剛坐了3年半的牢出來,你父母老了,你孩子還小,老婆和你離婚了,你是獨生子所以沒有兄弟姐妹可以幫助你,你讀書的時候連大專都沒能畢業,你現在欠一屁股債,你,你,你還有未來嗎?」三年半以來我第一次見到我的母親,她就這樣大哭著問我。
一
這些個問題其實我早在進到看守所第8個月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可是我不知道該如何解決。我問大哥「咋整」,大哥甩了本《金剛經》給我,說「看完了來」。於是我看,然而我看不懂。
所以我時常幻想著,當有一天我滿刑了,我一定要找個大和尚,好好的拜個師。美如畫的場景應該是這樣的:
我跪在大師面前,「師傅,我想學佛法。」
大和尚問:「為何學佛法?」
我:「求解脫。」
大和尚:「為何要解脫?」
我:「痛苦。」
大和尚:「為何痛苦?」
我:「執著。」
大和尚:「為何執著?」
我:「放不下。」
大和尚沒有開腔,轉身要走。
我趕緊拉住他,「師傅,我塵緣未斷,鐵了心出家。」
大和尚轉過頭,「塵緣未斷,如何出家?」
我茫然,小心翼翼追問:「那我斷了再出家?」
大和尚「呵呵」一笑,「塵緣既斷,何須出家。」說罷,飄然而去。
我五體投地,嗚嗚直哭。
二
「如果哭可以解決問題,那看守所和監獄一定沒得人了。」大哥說。一直到最後,我都沒有問大哥,他的事情是不是一個問題。不過後來不用問我就已經知道,至少對於他來說不是問題了,「人都死了求,哭有鎚子用。」他這樣告訴我。
如果我是他,我會哭的。39歲,有父母有老婆有娃兒,金錢無數,超跑幾台,還沒有來得及大肆胡鬧,就要告別這個世界了。可惜了。大哥說,「有啥子可惜的,做得就受得。」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只是,有一次我問他,「你後悔嗎」。大哥一聲長嘆。
唉…….
最後一天早上,大哥問我「小明的爸爸有3個娃兒,大的叫大毛,老二叫二毛,老三叫啥子?」我說「三毛。」大哥哈哈大笑,眼淚都掉出來了。
然後警官把門打開,大哥跟我說「兄弟,保重。」
我說「大哥,你先走,我晚點來找你。」
大哥說「要得嘛,那我先幫你佔個好位置。」
門關上,從此陰陽兩隔。
三
大哥走的那天,日哥一天都沒有說話。睡覺的時候我沒話找話「大哥應該已經到了吧。」日哥繼續打他的坐,沒有理我。過一會,突然罵了一句,「買賣批,他倒是一了百了,老子還要坐30幾年。」我緊閉雙眼,假裝沒有聽到。
與大哥一樣,日哥也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哥佬拐。我問日哥「像你這樣的,是不是跟電影一樣,出門隨身背幾把槍,身邊跟著幾個兄弟伙,兄弟伙全都是一個能打10個,看到警察就開干。」日哥白了我一眼「小朋友,你電影看多了。我的兄弟伙個個都吃冰,站久了都惱火,看到警察跑都跑不贏。你只看到賊娃子在吃東西,沒看到賊娃子挨打。」
「那你耍社會有啥子意思嘛,日子過得鬼迷日眼的。」我追問。
「唉。」
那些都過去了,人這一輩子,有多少個30幾年?運氣好2個,運氣不好一個就完了。還糾結那些整啥子。
我轉移到監獄的那一天,日哥跟我道別「上山了好好整,平安出去,不要整天想那些沒用的。《金剛經》最後4句偈背一下給我聽。」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四
木哥比我先轉到監獄,走的時候留了一堆佛經下來。我問他「佛的話能信嗎?」
他反問我「地球上有4億人信佛,他們是不是全都是瓜的?」
「不是」我心虛。
他又問,「那你看我是不是瓜的嘛?
木哥當然不是瓜的,他曾經身份顯赫,名震一方,研究生畢業,讀過的書比我看過的人都多。無論是經濟政治軍事外交,還是地理歷史物理化學,甚至是遊戲育兒做菜,說起來都是一套一套的,每一句話都有理有據。
可是,這跟信佛有什麼關係呢?
「佛常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信不信在你自己,信也不能迷信,不信也不能迷不信,懂了沒」
「不懂,像繞口令。」
「不懂就對了,以前我也不懂。慢慢的就懂了,人生豈不就是從不懂到懂的過程?」
五
不管我懂不懂,也不管我在裡面遇到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時間就這樣慢慢的熬過去了。一個警官送我走出監獄AB門,我渾身顫抖,問他,「報告警官,我可以走了嗎?」
「走噻,咋滴咧,還不想走?」
「走,走,馬上走,謝謝警官。」
「走嘛,好好做人,不要再來了。」
「要得。」
馬路邊,一陣風吹過,一輛車飛馳而過,一個老伯慢慢踱過。陽光溫和。
自由真好!
三年半煉獄,今日回人間。不做萬世想,惜之只在前。
回到家,見到媽媽,媽媽問我。
我說「我還活著,我自由了,我學會了珍惜生活,所以,是的,我還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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