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4萬顆心臟同時在北京躍動,這片土地能承載多少夢想,就能隱藏多少秘密。大部分秘密靜悄悄消散,還有一些被吞進了民警的肚子里——五萬餘名公安民警是首都安全的清道夫,從接到報警電話起,5分鐘內必須趕到這座城市的意外發生之地。
在北京城區的一家派出所,陳莉做了29年基層民警,處理了29年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也從中看盡了人間萬象。
採訪、撰文 / 吳呈傑 編輯 / 何瑫 插畫 / 橘且
本文來源於微信公眾號 GQ報道(GQREPORT)。在GQ報道後台回復「彩蛋」,送你一個彩蛋。
北京市民打110報警的理由有多少種,陳莉實在數不清。她隨口就能列出七八種——寵物走丟了、院里的狗叫個沒完、鄰居周末釘個相框聲音太大、孩子不願意寫家庭作業要離家出走……
一位中年女士的自行車在超市門口被碰倒了,她馬上報了警。陳莉告訴她,車停在監控正底下,拍不到是誰碰的。女士指著陳莉鼻子說:那我要是在物美門口被殺了,你們還找不著證據了?
理論上,110熱線用於「處理緊急警務」。但自從29年前從警校畢業,陳莉幾乎沒遇到過涉槍、涉刀案件。而類似上述的報警電話,一天最高四十多起,保底七八起,大都不在民警的職責範疇內。但無論是否該管,從接到電話起,警方五分鐘內必須抵達現場。
陳莉承認,貫穿她職業生涯的,大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但也在這個行業里「看到人生百態」。
早上8點,陳莉和另一名同事搭乘警車出去巡邏。在轄區內的幾十條衚衕里,則要換上小巧的敞門巡邏車。幾個地標在陳莉的地圖上閃爍——
學校是早上7點和下午3點半,很多學校上下學都得配上一個警察和兩個保安。
醫院也得小心著,醫患關係是民警們經常要處理的事,有孩子救治無效後,悲傷的父親召集親戚睡在了醫院大堂裡頭。
到了高檔寫字樓,陳莉知道,又有那麼一茬茬「韭菜」在討錢了,可那些曾付著高昂租金的P2P平台,實際上早就人去樓空啦。
從警近三十年,陳莉看到過太多北京城裡人的沉浮起落。老北京城有「東富西貴」的說法,世商富豪多居住在東城。然而白雲蒼狗,世事變幻,當年的富人區成了衚衕里的老舊平房,現在還蝸居在此的,大體兩類:
一類是上了年紀的老北京,不少在國企改革的浪潮中早早下崗,又揣著「我怎麼能和外地人一樣去賣菜」的優越感。一些老頭老太發展出撿破爛的愛好,飲料瓶紙箱子戰利品似的堆門口,去年十月,有人從二樓扔了根煙頭,差點把院子燒個精光。
另一類就是前者瞧不起的「外地人」,附近菜場的小攤小販,或者是房產中介,白天穿個西服打個領帶地走街串巷,看有沒有空餘的房屋出租,晚上就順勢在某個房源窩上一宿。群租房是整治重點,但又屢禁不止,蜂窩煤時代的煤棚子拾掇拾掇就能住人了,一間屋擺正字似的放仨上下鋪,每張床鋪都伸出一根拖線板,線頭裸露著,密密麻麻如蜘蛛網。廚房的煤氣灶拆了,擺一張單人床。「誰擱出租房裡還做飯啊?」
也有住半地下室的——地下室嚴禁住人,開個窗戶的半地下室則可以——有一次水管爆裂,陳莉趕到現場的時候,水已經漫到腳踝,一屋子的雜物漂著,民警們從物業借來兩個大泵,整整抽了兩天兩宿。
似乎悲傷也變得廉價起來。去年春節,一個失戀的女孩點燃了床單,她得償所願,卻沒想到把隔斷板另一邊的護士舍友嗆成了植物人。在醫院裡搶救仨月後,這位護士悄無聲息地去世了,至今沒得到賠償金。
這是生計所迫,也有自願的。轄區內有所北京城數得上的小學,那甭管你是在京郊有別墅,在朝陽有頂層公寓,都得為了子女教育一家三口擠個十來平;還有就是專來體驗老北京風情的外國友人們,他們吹著口哨,大冬天還露膝蓋,騎個自行車在衚衕里轉來轉去,或許是整片轄區里最無憂無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