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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寒夜打車

從零上20度的汕頭回到零下10度的北京,起飛前已經被朋友圈震懾住了。有人說這是二十年來最冷的冬天。

我只有一件羽絨服,一條秋褲。好在不用坐擺渡車。打車也很順利,半分鐘不到就有人接單了。

我讓師傅在門口等我。出了11號門,打電話給師傅,他說樓上不讓停車,他停到地下一層了,讓我下去。又重新過了小安檢,下去,出門,空蕩蕩的,根本看不見有車。

打電話給師傅,他說他在B區,我說我這是D區,你開過來。已經有點冷得受不了了。半天后,空蕩蕩的通道里開來一輛車,走近了看,車顏色不對,牌號也不對。又給師傅打電話,師傅還是說他在B區。

看看軟體上的地圖,車這半天壓根兒沒動。我說,你車怎麼不動啊?他說,在動啊,找不到你啊。我說,手機上顯示車根本沒動。他說,堵在這兒了,動得慢。

地下一層空蕩蕩的,一眼望去,根本沒人。手機顯示他距離我只有200米。我說:你是在地下一層嗎?他說:我也不知道啊,可能不是,可能是一層,你上來找找吧。

我明白了,這哥們兒耍我呢。大概接單太快,接完發現不夠遠,後悔了。

挺生氣的。天冷,想接個貴點的單,能理解,那就直說唄。不用讓我在外面耗半天吧。

點了取消,選擇「司機找不到地方」。又回到大廳,上電梯。繼續下單,再也沒有人接了。下了好幾次單,都沒人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太冷。

只好出門,排隊等出租。在隊伍尾巴處,被一大爺攔下,問我坐不坐車。他戴著帽子,從邊沿露出的白髮上,看得出年紀不小了。要是個中年漢子,我就不搭理了。

我問:什麼車?他說:計程車。我有點猶疑。計程車不可能不排隊。他看出來我的猶疑,說是滴滴。

我知道是黑車。黑車不黑車這時候也不重要。天太冷了,我想早點回家。

我邊跟他走邊問:怎麼計費?

打表啊,他說。

打表?怎麼打?

滴表啊,就是滴表。

說打表我能理解,說滴滴我也能理解,說滴表,我就有點不理解了。

滴滴總得用軟體下單吧。我就說,你直接說多少錢吧。

他問:你去哪兒?

噢,對。我報出小區名字。他手機查了一下:30公里,兩百一十八。

我扭頭就走。

搞笑呢你。我打出租也就七十塊。

我沒說啥。這時候也沒必要說啥了。

走進浩浩的隊伍。看那麼多人在寒夜裡打車,突然覺得並不像朋友圈傳說的那麼冷。

也許是氣的?

但這一點氣也慢慢消下去了。我看那老頭兒不住地問人坐車嗎,沒誰搭理他。

排了將近半小時隊。一輛輛計程車緩緩開來,載走一個又一個旅客。

人在世間都是旅客。就這麼魚貫地離開世界。

指揮人員披著厚厚的軍大衣。大家都冷,何況我還有帽子。雖然薄,聊勝於無。雖然排了長長的隊,除了接電話的人,沒有誰再玩手機。老天爺就是牛。

終於把我魚貫到了最前面。我對這寒夜的長隊沒有一點依戀。這時候倒像個修行人,出離心杠杠的。寒夜浩蕩的長隊,不就是輪轉的三界嗎。

雖然一秒鐘也不想多待,可臨去時,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一眼。老頭兒還在。他朝一位女士搭話,人家搖搖頭走進了隊伍。隊伍里的人來了又去,我也從隊尾排到了隊首,他還站在寒風裡。

我們漫長的等待還有希望。他有希望嗎?

又想到帽沿露出的白髮。和「滴表」,「兩百一十八」。

眾生皆苦啊。

坐上出租,我忐忑地報出小區名。小區在東五環。幾年前住望京,不太敢叫出租,因為離機場太近了。有的師傅一聽就罵:X,排了仨小時隊,拉個望京!

東五環比望京遠不到哪裡。打車到T3,也就60塊,T2遠點,70多塊吧。

這位師傅沒有罵。他在聽單田芳。我說出小區名字,他重複了一遍,就發動了。

我有點感謝單田芳。

一路無話。機場第二高速上,能看見一座彩燈閃爍的異國風情小鎮。風情是山寨的意思。如果說某某風情,你就知道是某某的山寨版。假如不是山寨,「風情」兩字就不需要了。

它想營造靜謐的氛圍。可又有誰看不出那是冷清呢。你看很多表面光鮮的東西,內里很脆弱。就像你看一個人覺得他壞,可他心裡也很苦。

車停在小區對面的天橋下。我想給師傅100塊。一路想了好幾回該現金付還是微信付。現金付比較好說,因為找零錢要麻煩一點,就可以順帶說:不用找了,天這麼冷。用微信就顯得有點刻意。好像在同情人家似的。

還是用的微信。

師傅說,謝謝您。

下車,上天橋。膝蓋像被扣了兩碗冰。臉像被什麼東西擠著,擠得生疼。

這世界還真是熱脹冷縮。物理老師沒騙我。

到樓下,前面的小夥子遠遠看見我在身後,停在門禁那兒,幫我按住了門。

進屋,換了供佛的水,裝了貓糧下樓。聽說很多流浪貓活不過冬天。不能做什麼,只有多抓一把貓糧,多念一聲佛。

這麼冷的夜裡,貓跑出來吃東西都很辛苦啊。貓食碗里的水早已凍成了冰疙瘩。

喂完貓回到屋,才覺得是真回來了。

給父母群里發微信說:到家了。以前都是說「進屋了」。

想到佛陀般涅槃前對阿難說:你要以自己作為大海上的洲渚,以法作為大海上的洲渚,不要以別的作為大海上的洲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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