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筆下的女「性」(二)

我不能選擇怎麼生,怎麼死;

但我能決定怎麼愛,怎麼活。

三、

尊嚴「喪失」下的性奔放者—

《黃金時代》中的陳清揚

尊嚴,也即人應該擁有的人格被其他人尊重的一種權利,它是一個人最基本的價值顯現。王小波在《個人尊嚴》中說到:「尊嚴之意,還有體面、身份的意思,不但指人受到尊敬,還是人的價值之所在,但中國從上古到現代,沒有幾個人有過屬於個人的尊嚴,而缺少個人的尊嚴的根源在於:不容你有任何自尊」雖然,王小波沒有明確闡明沒有任何尊嚴的原因,但他作品中人物的表現就是彰顯他觀點的替身。

在小說《黃金時代》中,他所描寫的女主角——陳清揚,就是一位尊嚴被人為剝奪的代表,她本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醫生,擁有救死扶傷的神聖職業,但婚後丈夫入獄、獨守空房,大眾在固化的思維中認為她本應該面色黝黑,乳房下垂,但事實上是皮膚白皙,乳房高挺,為此,在沒有事實依據的情沉下,她被冠上偷漢子的「破鞋」稱號,而「破鞋」一詞,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是被男人踐踏後遺棄的女性,是廉價、低賤、喪失自尊、不知廉恥的象徵。為此,她被五花大綁著去接受批鬥,勒得身材畢露地供不懷好意的男人們觀賞,而她自己在「每次出過鬥爭差都性慾勃發。……在農場里,每回出完了鬥爭差,陳清揚還要求敦偉大友誼。陳清揚說,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個禮品盒,正在打開包裝。於是她心花怒放,她終於解脫了一切煩惱。」這樣的體驗,有許多作品把它解讀為虐戀方式之一,但我認為是一個人在喪失尊嚴後的心裡扭曲狀態下的自我放逐。

因為在強大的公共輿論之下,個體的尊嚴是忽略不計的,甚至連辯解的餘地都沒有。至此,陳清揚選擇了素有「惡棍」之稱的下鄉青年「我」——王二為她證明不是「破鞋」的對象,但王二卻「無賴」地選擇了把不是事實做成事實的證明方式,因為他覺得:

「我們不能證明自己無辜。我倒傾向證明自己不無辜。」此後,他們產生了不在愛情範圍內的「偉大友情」式的感情糾葛,也正因為這樣,王小波還自創了一種以序號羅列的方式來推導結果的新模式,如「一、陳清揚是處女;二、我是天閹之人,沒有性交能力。」「在兩者都不成立的情況下,為了讓事實成力真正的事實,陳清揚和王二真正地搞起了破鞋的行徑,但結果是:「那裡的人習慣把一切不是破鞋的人說成破鞋,而對真的破鞋放任自流。」『由此,他們在荒無人煙的大自然中毫無拘束地享受著性愛,對性愛細節的大膽描寫顯示了陳清揚想用奔放的「性」來反抗剝奪尊嚴的決心,他們還坦坦蕩蕩地向眾人展示他們的「破鞋」行徑,其目的在於顛覆中國傳統文化中兩性的支配與從屬的關係,因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女性都是被動、等待的形象,與陳清揚積極、主動的形象相去甚遠,作者這樣有意對照的敘述,不禁讓讀者宛然,但這正是作者對「特殊時期」性壓抑的宣戰。作者想通過陳清揚的性奔放行為來控訴他所處時期對人性的壓制,以陳清揚大膽、開放的性意識來控訴固化及強權意識形態下對女性身心的摧殘。為此,福柯也講到:…性」固然是一個議事廳,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在這個議事廳里扮演著議員的角色。對於那些處於卑微地位卻又無力反抗或者無心反抗的人來說「性」更像是一座監獄,而自己則是被專政的對象。」這樣的論斷通過王小波的通俗的轉述就是:「假如我想證明她不是破鞋,就能證明她不是破鞋,那事情未免太容易了。實際上我什麼都不能證明,除了那些不須證明的東西。」而不須證明的東西與人同等的時候,人的價值與意義就蕩然無存了。王小波在《個人尊嚴》中闡釋到:

「人有無尊嚴,有一個簡單的判斷,是看他被當做一個人還是一個東西來對待,……但奇怪的是,作為禮儀之邦的中國來說,一切尊嚴都是從整體和人與人的關係上定義,就是沒有個人的位置。一個人如果不代表國家、民族,單獨存在時,居然不算一個人,就算是一塊肉。而事實上,個人才是尊嚴的基本單位。」小說中的陳清揚為了維護自己的個人尊嚴,以奔放的性行為來證明自己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任人擺布的物件,顯示了她不願被壓制,有自我意識的個體意願。在小說中,王小波想通過陳清揚這樣的角色來挑戰男性文化以及社會道德規範所能容忍的限度,顯現出一個人尊嚴被踐踏後所激發出的生命激蕩,同時,通過陳清揚熱情奔放的「性」行為證明了生命蓬勃的力量。因為「性」是生命存在的一種內驅力,也是尋找生命奧妙的一個重要表現。

四、結語

王小波說:「我看到一個無智的世界,但智慧在混沌中存在;我看到一個無性的世界,但是性愛在混沌中存在;我看到一個無趣的世界,但是有趣茌混沌中存在。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講出來。」『閣,結果他做到了,他讓我們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也為中國文學畫廊里增添了許多不一樣的女性形象。他以人道主義的情懷,用飽含包容與溫暖的筆墨向我們展現了他筆下的「性」女性,沒有個人的是非評判,用情節帶動著我們走向她們的命運掙扎的時空,可嘆、可憐、可悲。他筆下的「性」女性,不管是X海鷹、陳清揚,還是「公共汽車」,她們的命運結局都是歸於平庸的生活,如:X海鷹後來嫁給了「我」的好朋友——氈巴,多年以後見到的已是身材臃腫的大媽;而曾經年輕漂亮的陳清揚也是在結婚生女後,步入庸俗之輩;還有嫁給同性戀者的「公共汽車」,在無望的婚姻里苦苦掙扎。

針對這三位「性」女性,王小波把她們的結局都設置成與婚姻相關聯,其目的在於體現:不管怎樣的女性,在時代的背景里,她們仍逃脫不了男性社會對她們進行相似性塑造的命運。而這對於尊尚自由的王小波來說,心裡的隱痛與無奈是可想而知的,在他的著作中他談到:「西方女權主義者認為,性之於女權主義理論,正如勞動之於馬克思的理論一樣重要,中國現在的潮流正把女人逐漸往性這個圈子裡套。性對於個人來說,是很重要的。但是單方面地要求女人,就很不平等。」因為他理想中的女性是自由的、純潔的,但他身邊的事實是:中國的女性都被婚姻、性所束縛,她們沒有個人的獨立尊嚴與人格,最可悲的是:她們還沒有自我的主觀意識,沒有掙脫現實困境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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