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外交史

1

不出意外,金正恩與文在寅的晚宴很快就會開始。

關於這場晚宴,韓國青瓦台早早報道了此次的菜單,根據青瓦台的說法,「晚宴所用食材都具有重大意義」,在東亞的文化中,餐桌不僅僅是吃一頓飯的場地,更多的「意義」被容納其中,東亞人對「意義」的追求,普遍存在於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朝鮮人的日常生活中,在相似文化圈層的浸潤下的東亞,即便政見有不同,體制有差異,文化上總都是牽連不斷。

根據現有的菜單,有兩道菜是記錄兩個人的往昔歲月。

Rosti,瑞士風味土豆餅,這道菜是為金正恩準備的,他的少年時期是在瑞士度過的。

(瑞士風格土豆餅)

金正恩自1991年底到2001年初在瑞士居住。朝鮮外務省官員朴南哲(Nam Chol Pak)提交的國書顯示,他在1991年11月25日同夫人和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到達瑞士。朴南哲的兩名兒子實際上是已故國防委員長金正日的兒子,但他們使用了「朴哲」和「朴勛」的化名。其中,而「朴勛」就是金正恩。有關兒童時期的金正恩的資料非常少。據傳金正恩曾就讀於瑞士首都伯爾尼郊區格穆里根(Guemligen)的一所小學,之後進入了伯爾尼附近的立伯菲爾德(Liebefeld)另一所公立學校學習。這些學校也僅限於媒體的猜測,學校方面拒絕談論金正恩就讀時期的情況。

(據說是少年時期的金正恩)

有英國媒體曝光過金正恩少年時期的照片,很瘦,穿著時尚,據說那時候他喜歡美國電影,以及NBA,90年代,正是NBA的「公牛時代」,喬丹,皮蓬,羅德曼風頭無二。羅德曼也受邀多次去過朝鮮,這個桀驁不馴的「大蟲」,與金正恩一起抽雪茄,喝乾邑,還送給過金正恩的女兒球衣。可見一個人少年時期的偶像,可以貫穿一個人的一生。

金正恩與羅德曼

瑞士生活的細節雖不可考,但是瑞士的滋味與生活細節依然殘存與金正恩的記憶之中。

而文在寅少年在釜山長大,廚師使用釜山的海魴魚做了一款煎魚。

(海魴魚)

海魴魚(Zeus faber)的形狀像是側身而立的一塊骨板。身體肥厚,但比較狹窄,中間有一塊黑斑,頂部和腹部的邊緣是大的骨質鰭。海魴的臉是扁平的,而且瘦骨嶙峋,還有一張下垂的大嘴巴。

釜山是韓國第二大城市,海鮮是這裡非常有代表性的食物。如果去釜山,不能錯過的是札嘎其魚市,這相當於韓國的築地海鮮市場。從釜山影島大橋底下的乾魚市場至忠武洞早市區一帶,這是韓國最大的水產市場。朝鮮戰爭以後定型為活魚市場,這裡賣魚的人基本上都是女人,她們都被稱為「札嘎其嫂子」。文在寅少年時代應在對這裡的充滿海鮮與海腥的氣味,熟悉不過。

札嘎其魚市

其他的菜品也是各有說法和講究:

「開啟韓朝首腦會晤先河的已故前總統金大中生於韓國全羅南道新安郡,本次晚宴的菜品就包括當地特產黃姑魚海參水餃;參加第二次韓朝首腦會晤的前總統盧武鉉卸任後回鄉務農,在峰下村種植鴨田米,晚宴上的米飯就將使用這種大米;已故現代集團會長鄭周永曾趕著牛群訪問朝鮮,而飼養這群「和平之牛」的忠清南道瑞山牧場將向本次晚宴提供牛肉;已故作曲家尹伊桑畢生致力於促進半島統一,他的故鄉統營近海出產的章魚也將成為本次晚宴菜品的材料。」

每一種食材都可以衍生出不同的「意義」,這不是餐桌,而是一次餐桌上的外交。

2

關於金正日與金正恩家族的吃喝日常,人們唯一可知曉的渠道是當年金正日的御廚:藤本健二。

藤本健二

上世紀80年代,藤本健二來到朝鮮,後來被金正日聘為御廚。一個廚師與金氏家族有了非同一般的感情。他生命中的11年都是金正日的私人廚師、「宮廷小丑」和開心果。他看過宮殿、騎了駿馬、品嘗了古巴雪茄,也看著金正日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消失。他的工作內容之一就是飛往世界各地為晚宴搜尋食材,去伊朗買魚子醬,去日本買魚,丹麥買啤酒。也是藤本飛去法國,每年花費70萬美金為敬愛的領袖買回他最愛的法國白蘭地。而當敬愛的領袖想要一嘗麥當勞時,也是藤本飛到北京,點了一份巨無霸套餐外賣。

根據藤本健二的描述:金正日專門成立了一個長壽研究會。200多名工作人員把控著金正日飲食的所有細節。金正日吃的每一粒米都被仔細檢查過,只有在朝鮮種植的顆粒飽滿的米才能使用。藤本說,做米飯用的木柴都來自白頭山,金正日出生的地方。而藤本做的是最新鮮的料理,他能從活魚的身上切下魚肉或其他部位,這是他在日本築地魚市工作時學會的技巧。

某些特殊場合,藤本會長途旅行為盛宴搜尋食材。他先坐朝鮮航空到北京,然後轉往莫斯科或者布拉格,這些都是金正日放置私人飛機的地方。從那兒,他會去法國買酒或者去丹麥買火腿。更多的時候他是去日本買魚,每次去他的第一站都是他的老朋友井上在築地市場開的麵館。藤本帶過很多官員去吃井上的面,包括金正恩的哥哥金正哲。

金正日安排朝鮮女歌手歐正友成為他的妻子,女歌手比他小二十歲。在他們的婚禮上,金正日還惡作劇了一把,他趁藤本不省人事,讓人剃了他的陰毛。

關於藤本健二的傳奇,貫穿了一生,他從金正恩小時候就陪同他,了解他的脾氣秉性,猶如家人。

藤本健二寫了兩本書,回憶他的朝鮮御廚生活,《金正日的廚師》(2003)、《金正日的私生活》(2014),後來,金正日去世,金正恩上台,2012年,他邀請60多歲的藤本健二回朝鮮訪問。事後,藤本向朋友講述了聚首時的感人場景:"7月22日中午,在金正恩官邸第8宴會場。那天我11點半到宴會等候室。正好12點,宴會場大門被打開,金正恩和夫人李雪主站著等我。我跑到他懷裡,哭著說:『我終於回來了!』金正恩說:『你回來我很高興。』我接著說:『我是個背叛者。』他說:『過去的事情我都忘掉了,忘不了的是多年一起玩的事:籃球、網球、騎馬、游泳等等。你特別擅長射擊比賽。』我一直哭著說不出話。"

一次久別的重逢

午餐期間,兩個故人一邊追憶過去的時光,一邊推杯換盞——金正恩抽著法國香煙,為藤本斟了一杯又一杯波爾多的紅葡萄酒,這是金正恩最喜歡的葡萄酒。李雪主對藤本說,她丈夫"常常在開始喝酒時說起你"。

據說藤本健二現在依然在朝鮮,開了一家日本餐廳。與朝鮮的妻女生活在一起。

這一次的晚餐上,還有來自朝鮮的一碗冷麵。來自平壤玉流館。青瓦台發言人金宜謙說:朝方將於27號首腦會晤當天,將玉流館的壓面機運到板門店朝方一側的「統一閣」,並派遣玉流館首席廚師前來製作。

根據人民日報的微博報道,今天上午,金正恩與文在寅會談時,提及晚宴菜單中的平壤玉流館冷麵,金正恩說:「我今天帶來了平壤冷麵,希望總統能安心盡情品嘗。「是遠道帶來的」,金正恩突然停下,看向勞動黨中央委員會第一副部長金與正,「說遠道不行呀。」話畢,會談場內充滿笑聲。

這種活躍氣氛的小幽默,金正恩熟練使用,就像他已經熟練地掌握了這個世界

關於平壤玉流館冷麵,相當於中國北京的全聚德烤鴨。它們不僅僅是一種食物,也是一種具有別具含義的象徵性食物。在某種層面上,它們是外交中的潤滑劑。

平壤玉流館是平壤最著名的冷麵館,當地人只有在犒勞自己的時候才去吃一碗冷麵。平壤玉流館不光在朝鮮有,在中國也有,北京店在望京。名為玉流館朝鮮料理,除了冷麵,還有烤牛排,平壤泡白菜等眾多朝鮮美食。與許多朝鮮餐廳相似,這裡每天晚上都有演出,來自朝鮮的服務員換上民族服裝,唱起朝鮮歌曲。在北京,有不少這種類型的餐廳,消費不便宜,但是別具一格,朝鮮女服務員是店裡最醒目的風景。

此外,晚宴還將準備沔川杜鵑酒和文培酒,其中沔川杜鵑酒由朝鮮半島代表花卉金達萊花製成,文培酒則被指定為韓國國家第86號無形文化遺產。兩種不同的本地酒,對於金正恩來說,他應該品嘗過世界各地的好酒,他的酒窖中藏著各種名貴的紅酒與洋酒。金正恩有嚴重的痛風,一般情況下,這與日常的飲食習慣有很強的關聯,攝入大量的酒精與高嘌呤食物,導致尿酸無法排出,引起的代謝綜合症。

3

餐桌外交,自古有之。中國最有名的是:鴻門宴。

「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史記·項羽本紀》)

(關於鴻門宴的插圖)

1972年,中美建交,尼克松訪華吃的一餐晚宴,如今想來,也是別有一番意味。

為了準備這一餐晚宴,工作人員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根據媒體報道,當得知美國人喜歡吃海鮮時,有關方面便決定準備新鮮的黃海鮑魚以做備用。遼寧省長海縣獐子島人民公社的潛水隊接到任務後,冒著零下20攝氏度的嚴寒進行采捕,從中挑選出精品運到北京。

(1972年改變世界的一餐)

在歡迎尼克松的宴會上有一道「芙蓉竹蓀湯」,其中用的原料竹蓀產自四川長寧。當年,縣裡接到上級領導通知,緊急調集2斤長寧竹蓀。

在歡迎宴會上,其中一道菜需要新鮮的蠶豆。但春播蠶豆一般七八月收穫,要在天寒地凍的一二月份找到新鮮蠶豆是非常困難的。正值春節放假,浙江省平陽縣供應組大部分同志被臨時召了回來。最後在平陽縣錢倉鎮一帶找到了長勢良好的蠶豆地。據當地人介紹,這就是在農業界被稱為「錢倉早」的蠶豆。由於當時蠶豆果實還比較小,於是工作組多次請當地有經驗的老農進行推算,預測在運輸當天,蠶豆可以長到多大。當得知運輸那天的蠶豆的豆肉已經可以入菜時,工作人員馬上向北京方面作了彙報。就這樣,經多方努力,這批新鮮蠶豆終於趕在尼克松抵達之前被送到了北京,錢倉小小的蠶豆準時上了國宴。

(當天喝的是茅台)

美國方面還提出要為尼克松夫人準備一種可以直接飲用的果汁,這在今天聽來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可在當時卻很難達到。當時只知道上海生產的汽水是兌著水喝的,能直接飲用的果汁還沒有聽說過。後來他們採用了人工壓榨的「土辦法」為客人加工出了「果汁」。

1972年2月21日晚,為歡迎尼克松總統及夫人一行舉辦的盛大國宴,在燈火通明的人民大會堂宴會廳拉開了帷幕。

一個新時代,開始了。


推薦閱讀:

TAG:美食 | 國際政治 | 朝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