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我在戰鬥
人生是一場戰鬥。
有隨遇而安的庸庸大眾,有站在潮頭的弄潮兒,也有反抗傳統的奇人。
這個世界上標新立異的人很多,可是能夠稱之為奇人的人卻屈指可數。
奇是對一個人很高的評價,與他人迥異,不入俗套,推陳出新,個性分明。
他們勇敢,他們吶喊,他們不願隨波逐流,所以他們有時非常的痛苦,有時會被逼瘋。
如果你曾經也差點被生活逼瘋,在戰鬥中險些敗下陣來,那麼來到他們的生活世界裡,也許能夠重新拾起戰鬥的熱情。
說起「奇」,不能忽視晚明,晚明是尚奇的時代。在格局動蕩的背後,商業的繁榮帶來了城市文化的昌盛。城市市民喜歡新奇的娛樂遊戲,唱戲、鑒賞、消遣性讀物。在那裡,你甚至可以嗅到自由的氣息,感受到物慾的涌動。正所謂「萬曆五十年無詩」,這不是詩歌辭賦的年代,而是一切新奇事物的年代。
晚明奇人輩出,有不正經的金聖嘆,有顛覆傳統的李贄,也有「瘋子」徐渭。
徐渭,徐文長,1521年出生在山陰縣,庶出,父早死,母改嫁,依兩位兄長。
自幼天賦異常,有過目不忘之才。
徐渭日後的好友梅國楨形容此人:「病奇於人,人奇於詩,詩奇於文,文奇於畫」,乃是不折不扣的奇人。
八大山人「青藤筆墨人間寶,數十年來無此道。」鄭板橋甘願「青藤門下牛馬走」,齊白石「恨不生三百年前,為青藤磨墨理紙。」
書法、詩歌、繪畫、戲曲皆為一絕,是里程碑式的人物。
只可惜一個「奇」字道盡了徐渭的人生悲劇。
有人說,王維是藝術的人生,蘇軾是詩化的人生,那麼徐渭的人生則是自我的掙扎。
生活曾經將他打垮,他卻至死也不改自己的狂傲。
徐渭授業於王陽明的學生季本,奉行「心即是理」,要以自己內心為導向,去干一番大事業。哪怕單槍匹馬闖世界,摔得頭破血流,也不願回頭。
他一開始也想老老實實走科舉中舉之路,一來光宗耀祖,讓哥哥們知道自己不是吃白飯的,二來做上大官,是實現經世致用理想的最佳途徑。
可惜的是,徐渭一生八次科舉,只得了一個可憐巴巴的秀才。
連這個秀才也是低三下氣求別人得來的。
當時已經兩次落榜的徐渭,迫於寄人籬下的困境,給主考官張合寫了一封情感真摯的信《上提學副使張公書》:「骨肉煎逼,箕豆相燃。日夜旋顧,惟身與影。」張合被打動了,徐渭獲得了補考的機會,這才考中了秀才。
即使後來位高權重的胡宗憲替徐渭疏通關係,終因陰差陽錯,再次落榜。
背負著才學之名,卻終身只是一介秀才,這是徐渭此生永遠的痛。
正經做官的道路被封死了,徐渭只能去當幕僚。
幸好他遇到了難得的知己,胡宗憲。
嘉靖晚年,東南沿海的倭寇為一大禍患,朝廷剿了又剿,反反覆復,直到胡宗憲在嚴嵩的庇護之下,由戚繼光等人協助,才得以徹底平滅倭患。
徐渭個性招搖,鋒芒畢露。他在市井與朋友飲酒,總督有急事找他不到,只能打開大門等著。有人報告徐渭正在喝得酩酊大醉,胡宗憲反而並不歸罪。
他曾經在一酒樓飲酒,看到幾個士兵喝完了酒,不肯給錢,於是秘密寫下幾個字,派快馬遞給胡宗憲。胡看到後立即命令將這幾個士兵綁至營前,斬首以儆效尤。
抗倭行動中誘降汪直、徐海等人的計謀,徐渭都參與了核心的決策討論。
可惜的是,徐渭最為胡宗憲所珍視的是他的文筆。
一篇馬屁文章《進白鹿表》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抗倭事業,《賀嚴公生日啟》肉麻地歌頌了嚴嵩,這個曾經殺死過徐渭好友之人。
大材小用的徐渭,任的只是「捉刀之職」,本該大展宏圖的他,只能屈居小小的幕僚間。
生活覺得徐渭經歷的打擊還不算什麼。
嚴嵩被徐階鬥倒了,胡宗憲冤死獄中。
新上台的內閣成員要求徐渭入京寫「青詞」,「青詞」專指道士上祈給天神的奏章,內容多讚揚歌頌之語。
徐渭受不了,想要辭職,李不許。徐渭揚長而去,李竟大怒,放出話來,徐渭必須馬上回來,否則後果自負。
徐渭又萬分無奈回到京城,想要退還聘請自己時的60兩銀子,做個徹底的了斷。李不許,僵持不下,幸得好友相助,才狼狽地回到了家鄉。
徐渭回來之後,就病了。
他害怕胡宗憲的死牽扯到自己的身上。
年輕時入贅潘家,妻子早逝,祖產盡失,租房度日。
後納兩任妻室皆對自己的生母態度惡劣,早早分手。
胡宗憲做媒娶的妻子,背著徐渭有了外遇。
生活此刻真像一個大牢籠,把徐渭逼到了絕境。
他先後自殺九次,或用利斧敲擊腦門,或將鐵釘刺入左耳數寸,或用錐子擊碎腎囊,皆未死。
「幃中幕下豈所志,有托而逃世莫知」,婚姻不幸,鄉試不第,仕途不順,徐渭之病實乃心病。
病的高潮是徐渭狂亂之中殺死了自己的妻子。
徐渭本無活命的機會,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斷頭台是他的結局。
幸得一幫好友相助,徐渭竟逃過了一劫。
在骯髒灰暗的牢房之中,徐渭建功立業的熱情漸漸熄滅,他轉向了藝術創作。
借著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機會,七年的牢獄之災結束了。
徐渭自稱是畸人,哪能順著傳統的路子寫詩作畫。
他要盡情揮灑筆墨,要狂放自如,不要「溫良恭儉讓」。
「送君不可俗,為君寫風竹,君聽竹梢聲,是風還是哭?若個能描風竹哭,古雲畫虎難畫骨。」
一副《墨葡萄圖》開創了繪畫史上潑墨寫意畫的先河,用淋漓酣暢的水墨表現葡萄的質感和光線。
畫上有題:「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
既然無人問津,那麼我也不低三下氣的去求別人的賞識。
他應昔日好友吳兌的邀請,來到與中原風情迥異的西北地區。
英姿颯爽的三娘子成為了他的朋友。
這位堪稱現實版的花木蘭是蒙古黃金家族的後裔,與第一任丈夫南征北戰,是馬上的女英雄。雖然先後迫於部族的風俗嫁給自己的庶子和庶孫,但是始終是決策的核心者。
「漢軍爭看綉襠,十萬彎弧一女郎。喚起木蘭親與較,看他用箭是誰長?」
以三娘子為現實模板,徐渭創作了《雌木蘭》和《女狀元》,女扮男裝,一反閨房裡溫婉的女性形象。
女性突破了障礙,得以施展抱負,似乎也寄託了徐渭自己的雄心。
晚年的徐渭為生計所困,《徐文長文集》中有《賣貂》、《賣磬》、《賣畫》、《賣書》諸詩。長子不孝,搶父親的養老錢,幸好次子敦厚,待父甚孝。
即使吃不飽肚子,徐渭也不願接待那些俗士。據說有人來拜訪,徐渭不願接見,於是便用手推柴門,大呼一聲:「徐渭不在!」
折磨徐渭已久的精神疾病時斷時續,一耳失聰,兩腿有時浮腫無法行走,連握筆也相當困難。
死的時候,次子隨軍出征,未在榻前,只有一條狗與之相伴。
與梵高一樣,徐渭死前無名,死後有大名,是明朝三大才子之一。
《莊子》有言:「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
徐渭曾以此取義,給自己租來的房子取名「一枝堂」。
他希望能夠遺世而獨立。
生活無情,粉碎了一切的美夢。
無承歡父母膝下之愛,無功成名就之實現,無幸福美滿之婚姻。
差點連命也搭了進去。人生悲劇也無過如此了。
不過他有些像堂吉訶德,要一個人,單槍匹馬,去改變這個世界。
儒學的正統在他的身上並未消失,個性的萌芽已經破土而生。
在世界本該如此的理想和不如人意的現狀之間,在由心而動和傳統約束之間,在自我無窮無盡的掙扎之間,是徐渭的一生。
不過徐渭至死未降,戰鬥始終在持續著,考科舉,當幕僚,藝術創作,無不寄託著徐渭本人渴望實現的追求。
生活有時很殘酷,生活有時也很溫柔,在享受生活的同時,不要忘記自己也在與其做搏鬥,與命運在抗爭。雖然有時會很艱難,但請不要放棄。
人生是一場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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