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不到一年,連環殺人犯點名要和我單聊| 尋兇手記07(下)

大家好,我是陳拙。

今天依然是刑警趙趕鵝的故事。答應你們的,《殺人回憶》的下集。

2012年2月,警方逮捕刑滿釋放人員李新楊。他的抽屜里有三封密信,記載著和獄友「老虎」虐殺4名小姐的全過程。

李新楊的供述里,將大部分罪行推給獄友老虎,卻又不肯說出老虎身處何地。

警方甚至懷疑,老虎這個人,真的存在嗎?又真是主謀嗎?

為了解開這個疑惑,小姐們爭先恐後地配合警方工作,就連當年看守老虎的監獄管教,也在拚命倒苦水。

不多說,抓緊看。

事件名稱:殺人回憶

(下)

事件編號:尋兇手記07

親歷者:趙趕鵝

事件時間:2012年2月-2012年3月

記錄時間:2018年12月

殺人回憶(下)

趙趕鵝/文

凌晨,6點。

這是一處遠郊民租房,外牆刷著芥末顏色的綠漆,和其他平房之間的間隔極大。

平房門外,十幾個便衣民警抄起手槍,沒人說話。

行動開始,不知道是誰踹的第一腳,門破了。

卧室里的男人驟然驚醒,用旁邊的桌子擋住木門。

民警們再次用肩膀撞開了門,發現赤身裸體的男人靠牆而立,用廚刀抵住了一個僅穿三點式的女孩的脖子。

女孩還眯著眼睛,半夢半醒。

雙方陷入了僵持,民警們一動不敢動,男人緩緩繞到窗帘側面,另一隻手把窗帘拉上,屋內陷入了黑暗。

女孩徹底清醒了,被嚇得面無表情,兩條腿軟下去,男人不得不跟著女孩蹲下,刀尖仍然抵在女孩的脖子上。

一位老民警急中生智,指著男人鼻子就開罵:「你丫幹嘛呢?打電話你也不接!別忘了你還在取保候審期間!取保候審也是強制措施知道嗎?你現在脫保了,保證金可是一分錢退不了!」

這是老民警在故布疑陣,讓男人以為這次抓人,是奔著之前的肇事逃逸來的。

男人微微一愣,手裡的刀鬆了松,也跟著開始「借坡下驢」。

「我是真的愛她,你們不能帶走她!我和她是真正的愛情!我今天就要讓你們看看什麼是愛情。」

男人裝傻裝的也挺像,但他心中仍有遲疑,沒有放棄手中的刀。他懷裡的女孩依舊一動不動,臉上找不出一絲在動的肌肉。

民警這邊勸了他一個多小時,外面傳來賣早點擺攤的聲音,一個年輕的男民警試探著上前拉開窗帘。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老民警指了指窗外,故作驚訝:「那小夥子幹什麼呢?」

男人稍有鬆懈,分了神。民警們一擁而上,奪過他手裡的刀。「這哥們力氣太大,一個人掰一條胳膊都費勁,用警棍往腦袋上砸了好幾下他才服氣。」老民警回憶道。

上背銬的時候,男人還在念叨自己和旁邊那位小姐「驚天動地」的愛情。

儘管他和這個小姐是昨天半夜才認識的。

儘管他用來抵住她脖子的刀上,還沾有好幾個女人的鮮血。

直到把男人全身捆住之後,老民警才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虎,不知道我們為啥找你嗎?」

「李新楊認識不?」

瞬間,男人繃緊的肩膀鬆了下去,擠開臉上的肉,表情似笑非笑。

數天前,抓捕行動尚未開始,我們甚至無法確認「老虎」此人是否真的存在。

為了儘可能收集到老虎的相關線索,領導發話,要求盡量發動群眾的力量。

這話本沒有錯,但這次要發動的群眾,實在不太好溝通。

這幾天,在刑警隊的牽動下,以全局轄區里歌廳比較密集的派出所為中心,召開了「特殊」的婦女大會。

派出所後院里,會議室里,辦公桌旁,甚至男民警的宿舍都被徵用了,到處都是年輕漂亮的歌廳小姐。

她們卸下夜的妝容,露出素凈稚嫩的面龐,眼睛睜得老大,止不住地偷笑。她們不過是城市周邊農村的一些沒上完學的女孩。

但面對警察,她們非常默契,擺出嚴防死守的勁頭,沒人說實話。

民警們很清楚,她們中的很多人,最開始都是坐台,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城市生活的熟絡,很大一部分女孩都會「出台」,以賺取更高的利潤。

這也是公安機關重點打擊的對象。如果是賣淫被抓,也就是個治安拘留。更糟糕的是,如果幫姐妹介紹生意,還極有可能構成「介紹賣淫」,被刑事拘留。

而眼下這群出台小姐,幫著嫖客聯繫其他姐妹,掙取外快的事兒實在不要太多。

沒有小姐願意配合作證。不管刑警隊的民警說了多少次:「我們只是想保護大家安全」。

領導也向刑警隊施壓,要求在不泄露「命案」的基礎上,廣泛發動群眾,幫助提供線索。

這更是難上加難。

最後,刑警隊長老關絞盡腦汁想到了個好辦法,能讓台下漠不關心的小姐們關心案件,還不泄露發生命案的事實。

老關說,最近出現一個變態,專門搶小姐。作案手段喪盡天良,先把小姐的錢包掏光,再通過手機聯繫小姐的男朋友,告訴對方他「媳婦」是個出台的歌廳小姐,最後把小姐脫光光往男友家門口一扔。

這個破綻極多的故事引起了台下的騷動。被男朋友知道自己出台,大概比死還要痛苦幾分。

小姐們爭先恐後地配合民警開展工作。

隊長陸續在幾個派出所散布了「謠言」,很快得到了線索。

老虎就在兩個禮拜以前,在一家叫做「玉玲瓏」的場子出現過。

我們立刻動身,開始調查這個場子,並調取了門口的監控錄像。果然看到大冬天裡,光著腦袋的老虎,他像真正的猛獸一樣,出現在歌廳附近,左顧右盼尋找獵物。

民警追著錄像,來到一處遠郊民租房,隨後破門而入。

老虎聽信了老民警的喊話,以為如此大動干戈,僅僅是因為自己「脫保」而已。直到老民警問他:「李新楊你認識嗎?」他才徹底反應過來。

他被推上警車后座,兩個男民警一左一右,緊緊把他夾在中間。

一路上,老虎看著路邊飛速掠過的樹,樓,田野,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操,又他媽被警察騙了。」

當時正是警方打擊力度最強的時期,歌廳絕大多數都停業了。

從老虎住處救到的那個幸運女孩,是他前一天晚上,到洗浴中心花錢找的。

女孩濃眉大眼,為人粗心極了。

老虎的麵包車的後玻璃碎了一大塊,那是之前的受害者在車上掙扎的時候,用頭撞的。

在老虎房間里的桌上,擺著一瓶阿司匹林,半瓶安眠藥,一瓶浸泡了水,已經有點漿糊狀的維生素泡騰片,和兩瓶緊急避孕藥。

老虎讓女孩從床頭櫃拿套時,裡面還有三個不同式樣的女士小錢包,一個卡通鑰匙鏈和4種不同品牌的低劣避孕套。最顯眼的,是一把紅紅的廚刀,老虎說是切火龍果染上的色。

這些物件,都沒有讓女孩警覺起來。

緩了3天以後,女孩來派出所做筆錄,她說:「大哥慈眉善目的,聊天也聊的挺好,還一直跟我說要帶我去海邊,教我學游泳。」

的確,壞人臉上都沒刻字。

為深入了解老虎,我們來到了他當年服刑的監獄。

提起老虎,管教就盤腿往凳子上一坐,訴苦的話說了一籮筐。

老虎是本地郊區的小青年,家境不錯,父母經商。後來因為搶劫,趕上第二次小嚴打,被判了10年。

剛進來的時候,他不叫「老虎」,叫許錦傑。

那時他還是個20出頭,精壯幹練的小夥子,成天變著法地給管教找麻煩。

幹活的時候,他趁人不注意,一口氣吞了好幾根縫衣針,其中一根進入了縱膈肌肉,隨時隨地能插進心臟,送到醫院做開胸手術,才保住性命。

管教一開始以為他是想逃避勞動,後來聊一聊才知道,他就是想死。

他還用紙片包著洗衣粉吃到肚子里,但是對健康沒什麼大影響,只是不停發燒。

天天發燒得往醫院送,幾進幾齣,許錦傑成天躺在病號床上,樂得清閑。他不想幹活,也不想見生人,覺得這麼干也挺好。

「我是冤枉的。」管教和他聊天,他始終就這麼一句話。

管教為了讓他迅速找回目標和理想,重回正軌,問過他有什麼心愿,還想見誰。

他說出一個前女友的名字,希望管教叫家裡人幫他聯繫。

管教答應了,事卻沒辦成。前女友根本就不想再理他。

許錦傑哭了幾天,再沒說什麼,把眼淚一擦,養好了傷,主動回監區了。

從此許錦傑開始大口吃飯,蒙頭大睡,甚至鍛煉身體。人也逐漸找到了監獄裡生存的規律。

練過職業摔跤的他,仗著身體素質,很快成了一霸。並被冠以「老虎」的稱號。

面對管教時,他變得點頭哈腰,客氣之極;一回到監區,他就成了「爺」。煩了就找別人替他把活幹了,自己躲到角落裡蒙頭大睡。

從前那個鬱鬱寡歡的許錦傑不見了,換來的是油滑兇悍的老虎。

從監獄管理者的角度來看,老虎比從前那個小青年好得多,還能幫著維持秩序。

直到我們去走訪時,管教才從比人嘴裡打聽到,老虎說過一句令人膽顫的話。

「他說,他要出去弄死兩個女人,因為是這兩個女人瞎點炮,害的他進了監獄。」

老虎食言了。他殺害了許多女人,但並非害他進監獄的那兩個。

就在3個月前,老虎已經和同謀李新楊分道揚鑣,單獨出門尋找「獵物」。

結果他因為肇事逃逸,被刑事拘留20天,隨後被取保候審。

當天老虎開著輛無牌照的小麵包車在城裡轉悠,半夜兩點多,他在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徑,撞傷了一個剛下夜班的女孩。

女孩當時的筆錄里寫著:「我在那好好走著,車頭燈對著我,我閃了幾下也沒閃開。」

被檢查站抓獲後,老虎供述自己喝了點酒,沒看清楚,稀里糊塗就過去了。

好在有一位好心的老人看到了全過程,並及時走了過去。不然老虎「肇事」後一定不會「逃逸」,女孩也絕不會僅僅只是腿骨骨折。

出了拘留所,老虎把電話關機,「脫保」後人也不見了蹤影。

就在我們全轄區搜查的那幾夜,他依然開著那輛無牌照的小麵包,潛藏在黑夜之中,靜靜尋找,等待。

老虎被緝拿歸案時,我剛剛調到刑警隊工作,還沒去重案,而是分到了機動車偵查中隊,主要負責盜竊機動車案件和盜竊車內財物案件。

因為太多人去上勤務,恰巧把我調到專案組跑腿。

小小一個派出所變成了指揮中心,每天幾百人進進出出,「白襯衫」也不知見了多少。

所有人都在圍繞著一個人忙活——老虎。

我在會議室里給領導們送文件,聽到大家竊竊私語,「至少殺了十幾個,什麼都不撂」。

我刻意多往會議室里跑了幾趟,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連環殺手。

老虎曾是個職業摔跤手,兩條腿粗得嚇人,鐵椅子根本扣不上。他臉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說話時表情豐富,就是那種愛和身邊朋友講故事、表演的人。

負責訊問的兩個老民警,一位是市局的老預審專家,一位是「老貓」。

那時我對老貓的印象不深,僅僅止步於外表——隔壁重案隊抽煙最凶的大哥,說話慢的要命,老是眯縫著眼睛,從睫毛里看人。

老預審專家上來,用常見的三板斧「拍唬」老虎。

第一,我知道你幹了什麼事,也知道你以前在哪片混,你大哥見到我都得磕一個再走。第二,咱倆無冤無仇,誰也別故意跟對方過不去,但今天你必須認栽。第三,咱們打交道時間還長呢,我就是干這個的,你還不如痛痛快快交代了,省得以後遭罪。

這套三板斧頗有江湖氣,用的是道上的語言,配以一種極度不耐煩的語氣,大致意思是:既然出來混,就得有規矩,痛快說出來。

老虎一副心服口服,誠惶誠恐的樣子,開始給民警編瞎話。

「大哥你看到我手裡的佛珠串子了嗎?」

「這是藏傳佛教的一個儀式,每次殺一個,我就加個珠子。」

預審的老民警裝作不動聲色,實際上卻在大力吸煙,一口下去煙頭快起火了。不一會就出去向領導彙報工作。

老貓哥眯縫著眼睛半信半疑,接著往下問,想讓老虎說具體一點。

「大哥我跟你說,不是美人兄弟我根本看不上眼。你別看最近找的都是不入流的。前兩天我抓過一個美女,美的不像人,還是北京xx大學的高才生。你知道她是誰的女人嗎?她是xxx的婊子!」

「和她一個宿舍的還有一個女孩,倆人臨死前還跪在地上求我,要多少錢給我多少錢,我都沒放過她們!」

老貓哥不住地端起茶杯喝水,不一會兒也出去了。

走之前,他叮囑我緊盯老虎,「你可千萬別亂說話。」

屋裡只剩下兩個人。

一個手上不知道幾條人命的連環殺人犯;一個剛剛入警不到一年的小警察。

我和老虎面面相覷。

我咬牙和老虎對視,心裡就一件事,絕對不能眨眼,要讓他先移開目光。

老虎有點困惑地看著我,好像不明白我在幹什麼,過了一會,笑了。

「你剛參加工作吧?」老虎問。

「嗯。」我也不敢多說話。

「那倆傻逼二處的吧?」老虎看著我直樂。

我又傻乎乎地應了他一句。

我倆就這麼聊上了。因為我不敢提問題,又不敢多說話,所以對談變成他來主導,我仔細思索回答的局面。

中間老貓哥和預審專家又進來幾回,老虎隨口編了幾句瞎話就把他們哄走了。

大概就是關心則亂。老虎明顯在扯淡的事,老民警們就是看不出來。他們根據老虎的瞎話,在全市範圍內四處亂核案子。

我忍不住問他,是不是在騙人。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尖聲回答說:「當然是騙人啊,那是你們先騙我的,警察最他媽能騙人。」

我問他為什麼,他說自己第一次犯事時,還不到20歲。那時他是體校里的明星,練職業摔跤,很多「大哥」慕名而來,帶著他出去擺場子喝酒。

後來他們幾個去歌廳玩,看上個「冰妹」,說好一晚300元,半夜去她家,結果人家不幹,說只答應和一個人玩,不能和這麼多人一起。

幾個流氓急了,借著酒勁每人給了冰妹一耳光。老虎也暈乎乎上去掄了一拳,順手搶了冰妹的包。流氓們大概是覺得很好玩,笑嘻嘻地走了。

可老虎沒想過自己手勁有多大,冰妹被他那一下打出了肋骨骨折。

幾個流氓很快被逮捕,罪名是入室搶劫。老虎嚇得不行,耷拉著腦袋把事情告訴了父母。父母也著急,四處託人打聽案情,好不容易和一個派出所民警對接上。

派出所民警隔著關係傳話過來:你來吧,念在是初犯,歲數又小,再加上關係都不錯,過來給你辦個直保(直接取保候審),案子就完事了。

爸媽帶著老虎去了派出所,沒想到,這次走了個反托。

最後,他爸媽是抹著眼淚出的派出所。老虎被扣下了,一扣就是8年。

「你們警察最他媽會騙人。你參加的年頭還短呢,你不懂。」

老虎側著臉在肩膀上蹭了一下,看著我說。

接下來,他又給我講了故事。

他說有個小偷,進家門之後發現女主人照片很美,所以躲起來想強姦。

結果女主人是練過散打的,回來沒幾下就把小偷擺平了。

假如小偷沒學過法律,老實交代情況,入室盜竊加強姦未遂,10年打底。

假如是個法學本科生,直接說入室就是為了強姦,但是後悔了,正要出門時碰上女主人,這就是強姦中止,3年就能出來。

要是再誇張點,是個法學研究生,說自己入室是為了強姦男主人,那就當庭釋放。「在中國男人強姦男人無罪,我在監獄裡就看到了不少。」

這個故事顯然是個段子,老虎卻深信不疑。

聊著聊著,老虎突然問我,你覺得我會不會死?

我脫口而出:「你死定了。」

如果是現在的我,敢對嫌疑人這麼說,身後的老貓哥會當場一巴掌扇到我臉上,然後讓我滾出訊問室。

老虎卻笑了,他面對著我說:「哥們兒,你真實在。」

回頭他又問我,你覺得我為啥一定會死?

我回答他,你殺的人太多。

他笑了,說其實殺的還不夠多,應該再殺一個。

我想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同夥李新楊。

這時,我已經和老虎斷斷續續聊了兩個多小時,但這是老虎第一次承認殺人。

我心中焦躁,但又不敢作聲。

老虎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說沒呢。他讓我千萬別找,接著從潘金蓮罵到站街女,所有叫得上來的女人,除了他媽,都被他罵了一頓。

他生平第一恨,是自己的前女友。

原來老虎搶走冰妹的小包後,就托那幾個流氓轉送給自己當時的女友,他初中時代的同桌。

後來出事了,不知道是主動還是被逼的,他女友把包交到了公安局,並說出包是老虎送的。

第二恨,就是那個冰妹。

他說冰妹為了錢出來賣,還冤枉他搶劫。

「我那能叫入室搶劫嗎?是她把我們帶到她家去的!再說了,我那能是『非法佔有目的』嗎?我就是逗她玩!我稀罕那破包嗎?兄弟咱家裡有的是錢!」

他說的這些,在我心裡只有最後一句是實話。老虎他爸媽都是最早一批下海經商的,確實很有錢。

但我也沒吭聲。老虎被捕後,他爸去世,只剩下一個病母,早就沒家底了。

老虎說他在監獄裡一直想著出來再見女朋友一面,問問她為什麼要出賣自己。

在監獄改造時,他拖地寫的都是女友的名字。他特別想出獄後把她強姦,逼著她嫁給自己。

可對方聽說老虎出獄了,連夜搬家,找不到人了。

之後,老虎開始對全天下的女人進行最殘忍的報復。

老虎和李新楊殺害了四個女人,隨後因為肇事逃逸被抓,取保候審以後,李新楊不見蹤影。老虎開始單幹。

他看到體貌特徵跟前女友差不多的,就直接下車,用摔跤動作摟住脖子一勒,對方就得乖乖跟著上車。不老實的就稍微用一點力,很快就會昏迷。

「殺人分屍一點都不快樂,但是很興奮。」主宰他人的錯覺令他著迷。

說著說著,老虎竟然哭了,他說自己後來收不了手,都是被女人害的。

我忍不住勸了老虎兩句,覺得他想法太偏激。老虎一聽我勸他就跟我急了。

他一楞眼睛,腦袋打波浪,說別他媽跟我裝聖人,你們不就靠我才能發家嗎!你們和我扯了半天,不就想知道屍體埋到哪了嗎!

話音剛落,他又緩了過來,對我說:「兄弟,咱倆聊的算不錯,這麼著,我給你立功機會,給你幾個地方。但我得留幾個,看守所時間還長,不好熬過去。」

於是他給我講了幾個拋屍的地點。我拿著小本,按照他說的逐一記錄。

走出訊問室時,我腳底下直發飄,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輕了幾斤。

我敲開會議室大門,裡面的各路領導愁眉不展,剛剛老虎瞎掰的幾個地方,根本沒法查證。

我忍不住插嘴,說老虎撂了。

隊長連連給我做臉色,讓我別說話。老貓和預審專家呵呵一笑。

局長讓我把地點報上去,內勤記錄了一下,就沒下文了。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也沒吭聲,上樓休息。

過了幾個小時,天還沒亮,老貓上來搖我的床,兩隻細長的小眼睛閃閃發亮——真像一隻貓。

原來情報中心發現,老虎去世的姥爺有一處房產,在東郊的農村。那個位置和我提供給內勤的地址非常接近。這時大家才反應過來,我說的可能是對的。

他們再次提審老虎,老虎說,「只和『大個兒的年輕兄弟』單聊。」

就這樣,我在領導的注視中,拿著小本進去找老虎核實地點。一出訊問室的門,各種處級,副局級領導,把我圍在中間,眼睛盯著我的臉和本。弄得我有點飄飄然。

老貓遞給我一根煙,問我大學時什麼專業,然後旁敲側擊,套我是怎麼問下來的。

我老老實實地說,其實沒幹什麼,聊著聊著老虎就撂了。

老貓哥把煙頭扔在腳下,大力碾著,瞥了我一眼就走了。

等到後來混熟了,老貓說,「以為這小娃得有多狂!還聊著聊著就撂了!」

自從老虎進來以後,李新楊似乎踏實多了。他放寬心開始進食,還點名非吃大肉不可。

所里年輕的民警不懂事,私自從廚房拿了兩塊肥肉給他。結果李新楊腸胃裡久不過油水,差點因為這兩塊肉拉死在廁所里。

他把所有殺人的罪名都推到了老虎身上。

他說殺到第四個女人的時候,老虎半夜裡分屍,血滴滴答答的掉到盆子里,聲音惱人極了。李新楊看著天花板,覺得這日子不是人過的。

「當時我還出房間勸他,不然兩個人找點正事干也好。」

老虎沒說話,拿血紅的眼睛瞪了他一眼。

李新楊緊接著說:「我當時就明白了。他已經不是人,他也不拿別人當人。我早晚得被他幹了(弄死)。」

李新楊補上了剩下的筆錄,一遍遍問我們,自己會不會被判死刑。可憐巴巴的樣子像是條搖尾乞憐的流浪狗。

老虎則是照單全收,不過他對我們供述:「李新楊這男人,沒種,我頂瞧不起他。」

在監獄的時候,如果不是他罩著李新楊,他早被幾個不男不女的給「弄」死了。

老虎說自己只想殺人,而李新楊則是跟在他屁股後面以虐待為樂。

「頭四個女的,那些個虐待法子,都是李新楊自己想出來的。」

蹲軍姿、鴨子步,李新楊全都用在那些女人身上。甚至李新楊還要扮英雄,編出各種和老虎英勇搏鬥,才勉強幫女人奪回一條命的故事。弄得女人不敢不信,飽受煎熬。

「可算輪到他弄別人了!」老虎這樣說。

等到老虎真正動手殺人,李新楊又說他殘忍。

撞翻第四個女人之後,老虎把渾身血的女人拖上來強姦,沒多一會,女人就斷了氣。李新楊一直慪氣,老虎明白他的意思。這回女人死的太快了。

分屍的時候,李新楊假惺惺地來了一句:「要不咱倆找點別的活去吧。」老虎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虎瞞著藏屍的地方,也是覺得李新楊那破嘴靠不住。

老虎大概看出我臉上不信的表情,還衝我嚷嚷,「兄弟,我一個快死的人,我還能騙你嗎?有意義嗎?」

我逐漸明白了老虎和李新楊,這兩個男人的真正區別。

李新楊是個悲觀的樂觀主義者。他敏感膽小,總覺得會有不幸發生,但他始終覺得自己可以活下去,哪怕人不如狗。

老虎則是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他肆意發泄,但從來都沒想過自己能逃脫挨槍子的宿命。

過了很久我才想通,老虎之所以向我撂了,不是因為我審訊技巧有多高超,而是老虎從來不信任警察。

老貓和預審專家給了他足夠大的壓力,而我只是個人畜無害的小白,老虎把我當成了宣洩壓力的出口。

我只是趕上惡魔不耐煩了而已。

老虎藏屍的地方充滿了行為藝術感。

他把屍體藏在了他姥爺那處平房附近,屬於村大隊的土墳地里,舊墳藏新屍。

那天下午,伴隨著一具具或完整或殘缺的女屍出土,我的心一點點沉寂下去。

最後,一股無法言說的沉重壓在我的胸口。

第一次看屍體的感覺,先是想像,電影里最驚悚的模樣。等見到了,哦,也就那樣,比電視里好一些。

但那絕望的肢體語言,痛苦的表情,對人間尚有留戀的感覺,會佔據你的視野和大腦。

我時常忍不住想,老虎殘忍的性格,真的是刻在基因上的嗎?他有沒有可能,不成為今天的樣子,來讓那些女性免受其害?

李新楊呢?看起來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猥瑣,膽小的男人。為什麼給他機會和壓力,他就能立刻變成那樣一個惡魔?

有一個女孩,出土時,兩手朝天,似乎在往上爬。據老虎供述,被扔進坑裡時,她還沒死透。

但這裡只有三具女屍。

老虎說,他還留了幾具屍體,準備在看守所里用。

每天,老貓帶著食物去看守所提訊他。

等吃飽了,興許一高興,他就撂個一起半起。

就這樣,他拖了好長時間。一直到上刑場的時候,他還在舉手,要求見法官大人,舉報自己殺人的問題。

每次他一舉報,公安局就要去提人,核查案子。老虎就能多活兩天。

到最後,老虎一共身背9起命案。

後來老虎玩了好幾回,再也編不出新花樣了,法院也不再理他這一茬,「別看他表演了,直接斃了!」。

李新楊也去了該去的地方。

這些事都是老貓告訴我的。我沒再看過老虎一眼,我也不想再看到他。

刑警隊里,一切恢復平靜。我又回到機動車隊,老貓也變回了隔壁那個眯縫著眼,抽著利群,平平無奇的老大哥。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變了。

我翻閱一摞一摞的訊問記錄、犯罪心理學的書籍,研究曾經的連環殺手。

人為什麼要殺人?知道了背後的原因,能否阻止其他人踏上這條不歸路?

這個問題時常能在那些怪異、不合邏輯的殺人新聞里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我在尋找答案,我在等待解答。

辦完這起案件沒多久,趕鵝就調進了重案組。他說,突然就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了。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進了這個門,意味要面對更多的「老虎」。最明顯的影響,是趕鵝發現自己更「膽小」了。他總是提醒我,不要走夜巷,不要和陌生人衝突。

既然如此,為什麼非要當重案警察?

趕鵝的理由很簡單,他想知道,為什麼總有人想通過傷害別人來獲得自己的利益?看起來很無畏的殺人犯,真的不怕死嗎?人遇上點問題,怎麼就想用殺人來解決?

研究犯罪心理的人,不會把殺人者看成單純的惡魔。殺人者需要被逮捕和懲罰,但整個社會犯罪率的下降,需要及時發現和控制引發犯罪的誘因,這和合理懲罰犯罪者同等重要。

了解命案背後的原因,或許能夠避免類似悲劇的發生。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插圖:@Leon_Lee李萬欣


推薦閱讀:

TAG:犯罪 | 社會 | 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