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物》深度解析:大老師與雪乃(二)
開宗明義,理解《春物》最關鍵的就是理解大老師與雪乃這兩個人,理解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春物》的主角比企谷八幡,被《變態王子與不笑貓》中小豆梓稱為老師,以「大老師」的稱號聞名。
他可算如今輕小說主角中的一朵奇葩。
這位有著一雙死魚眼的高中生是「班級里的底層」。他雖然相貌、成績、體育都還不錯,可是因為言行舉止古怪,性格彆扭,以及開學被車撞住院入學很晚,導致連說得上話的朋友都很少。
其他人都在過著玫瑰色的靚麗青春生活,唯有他一個方外之人,在玫瑰色之外的陰暗角落裡心情複雜地看著其他人,想融入卻做不到。
活得孤獨又寂寞。
比企谷八幡又是一個對寂寞甘之如飴的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在不斷地遭到傷害和自虐之後,他索性撐起了防禦性的外殼,為自己的寂寞而辯護,還順帶建立起了一套抨擊青春和周圍人際關係的「歪理」——負責生活指導的女老師平冢靜實在看不下去,擔心他無法適應社會,為了對他進行「治療」,把他帶到侍奉部。
在那裡,他邂逅了冰山美少女,雪之下雪乃。
——以上是讀者早已熟悉的《春物》的開頭。
從這裡開始,大老師,雪乃,這一對關係是《春物》中的核心關係就開啟。
而雪之下雪乃也不是一般的輕小說女主角。
表面上,她是一位優雅、優秀、完美、冷淡的美少女。除了體力不好,以及對他人不留情面,過於認真以外,大部分時候都是美麗到夢幻。
有趣的是,「清廉」「正直」是常用的描述辭彙。在這詞語中已經預示了角色的特性:去除了虛假的奉承、不需要軟弱的偽飾,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直來直去。
大老師作為一個經歷過人際關係慘烈失敗的人,也自知自己拒斥他人的生活姿態的虛偽,無力。沒錯,比企谷八幡不是真的看穿了,他向可愛溫柔的女孩告白慘遭失敗,尋找朋友理解慘遭失敗——是因為一次次嚴重的挫敗,不得已成了現在的自己。
所以他雖然用酸澀憤懣的語調抨擊青春的虛偽,內心卻還扭扭捏捏地嚮往著也許會有青春的真實(注意,這裡的真實二字)。
而雪乃不同。
在大老師企比谷八幡眼中,雪乃就是另一個版本的自己——自己不受歡迎被排擠,也許是因為自己的軟弱廢柴,但是雪乃同樣被排擠。
她是如此地完美,如此毫無弱點。
她向外散發的拒斥他人的氣息,不像自己這樣,因為失敗而只能淪落至此,而是自主選擇了刀劍冰雪一樣銳利清冽的姿態,不留情面地對待周圍的虛偽的人與事。
面對三浦對糰子的軟暴力,大老師想站起來幫糰子說句話都被嚇回去,深切地感覺到了自己的懦弱,可是雪之下雪乃卻敢於正面與三浦交鋒,毫不留情地以牙還牙,將對方碾過去,理直氣壯地為朋友伸張正義。
這是第一卷兩人的初見。
在大老師眼中,雪乃就像另一種理想版本的、完美的、「真正」的自己,是他夢寐以求,但是心知自己絕對無法成為的人。
雪乃對大老師意味著一種崇高的可能性,宛如神像和燈塔。
她和他一樣孤獨。
她和他一樣遭遇過往的失敗。
她和他一樣主動拒斥著周圍的人。
但是她是完美的,是綽有餘裕的。她的孤獨是因為自己過於優秀,也是因為她更徹底地看破了周圍虛偽的人際關係,對人與人之間的所謂青春、友誼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遇到問題,正面地勇敢地碾過去。
這樣,在大老師眼中,雪乃與自己就形成了絕對化的,不可磨滅的兩極對照:
完美——失敗。
主動選擇——被動接受。
強勢決絕——扭曲可憐。
正面破題——自虐自爆。
雖然待人冷淡卻仍然是被追捧的明星——就算捨棄尊嚴去結交朋友仍然被嫌棄。
浮現於遠處的光彩照人的完美女神和凄慘落魄的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本質卻是同類。
雪之下雪乃對大老師意味著一種完美的、絕對的、「不可能」的自己,以真人的方式降臨了,彷彿神跡。
他不自覺地為雪之下雪乃加上夢幻般完美的印象,《春物》一書中的描寫和內心獨白就處處透著極致的迷戀。
凝視著雪乃,大老師能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能為黑暗中的自己找到一座光彩的神像。
然而,渡航早已在行文中悄然暗示,這乃是一種凝視產生的虛假幻象:
雪之下雪乃並不完美。
隨著故事的不斷展開,他逐漸地發現了這位女神身上的種種破綻。先是她的言行時常出現的不一致,同樣也會口是心非,在「做自己」之後會有懊悔和猶疑。
接著,雪之下陽乃,這位故事裡的大魔王出現了——各位朋友請注意了,陽乃可是本作中最重要的「工具人」,在扮演作者傳聲筒方面比平冢靜、葉山隼人更加要緊。
當你們被曖昧甜美的角色情感迷亂了眼睛,陶醉地享受大老師和雪乃、糰子、一色激發出來的青春的香甜時,不妨回味下陽乃這個討厭的姐姐的話——那才是作者頗有深意的低語,才醞釀著故事黑暗中緩緩浮現的「真物」。
她在與大老師聊天時,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戳破雪乃完美的幻象:「只會模仿我」「彆扭」「可憐」,不斷詆毀自己妹妹在大老師心裡的完美形象。
大老師不禁開始懷疑了,自己真的理解了雪乃嗎,相比和她從小長大的姐姐。
在故事中,當雪之下雪乃越來越斂去了冷淡決然的印象,變得溫柔,她與大老師、糰子三人的關係也越來越溫暖甜蜜。
大老師的心情卻是矛盾的。
他一方面看到了完美的女神變得越來越脆弱,這是他不樂意看到的。他認為雪乃就應該好好扮演他眼中的完美女神,比如在學園祭雪乃擔任副主席時,他為了幫助雪乃努力,卻告誡著她,自己還在看著她,她應該如何扮演好她「應有的樣子」。
他想看到完美、理想、「真正」的自我理想。保持距離,凝視著這尊女神像。
另一方面卻發現,當雪乃變得脆弱時,與她相處越來越愉快舒適。她甚至會依賴上自己,這感覺無疑比保持凝視的距離感時要甜蜜舒服得多,讓自己都不可自拔。
他開始貪戀這種快樂了——女神墮落為凡人,卻來到自己身邊。
縱觀整個故事,隨著時間進展,無敵的雪乃正在變得越來越脆弱。
大老師起初對此持否定態度,可是很快心情變得矛盾:完美的女神變得不完美,卻會變成依賴自己的小女人。
這樣,追尋真物的大老師也猶豫了,變得不再堅持追尋真物,甚至——乾脆不要去追尋了。享受偽物有什麼不好呢?和依賴自己的美少女膩在一起有什麼不好呢?
大老師和雪乃一樣,也變得脆弱了。堅固的自我開始發生了裂痕。
在起初,雪乃很完美。大老師雖然過得凄慘,可是卻堅定地堅持自虐自爆的處事方式,堅持批判著周圍虛偽的人和事。
他把雪乃當做理想版本的自己,當做一種不可企及的崇高之物。
然而,隨著他和雪乃享受到了在一起越來越多的快樂,張力開始出現了,矛盾開始出現了。
大老師開始發現,自己的外殼,與自己內心對快樂的嚮往發生了形形色色的矛盾。
這一矛盾最嚴重的爆發,發生在一色當選學生會長之後。一次次自爆中從未手軟,寂寞和他人的鄙夷都無法打倒無敵的大老師,可是他卻因為雪之下的失落而開始反省自己——自己是不是錯了?
他在聽了平冢靜忠告要他珍惜現在,之後在糰子雪乃兩人面前說著說著居然哭了起來。
無敵的大老師居然哭了?
請大家注意,哭泣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自我的失敗,以及承認無力應對這種失敗,只能哭泣。眼淚的意味便是如此。
先前他是絕不會承認自己失敗的,而且每一次的自爆從效果上都堪稱成功,這一次也成功讓一色當上學生會長。雖然屬於瞎搞,卻是致勝的奇策。
問題在於雪乃。
此處的問題要做幾方面解:其一是雪乃生氣「本以為你能理解我,沒想到你並不理解」,這一反應是對大老師所珍視的關係的嚴重衝擊。既否定了他追尋真物的過程,也影響了他所貪戀的與雪乃愉快相處的享樂。其二是雪乃這一女神像變得失意脆弱,失去了原本的完美姿態(雪乃對大老師的重要性可見一斑)這讓他難以接受,其三是老師平冢靜所預言的,你們未來會分開。
直接原因則是雪乃按照「做自己」的自我,自然而然地拒絕了他「拜託你們幫忙」的懇求,實質是「挽回時機」可能消失,對他的進一步打擊,讓他懊悔。
「我想要真物啊」這句話該如何解讀呢?
(這裡大老師哭泣時,發生了嚴重的表達困難,想到了許多,磕磕絆絆許久卻只能擠出來這句話,包括莫名其妙的「真物」概念,和放棄言語表達的念頭——請各位朋友注意,這種「口吃」正是弗洛伊德、拉康等精神分析家極為重視的失語現象,和無意識、自我主體構建關係密切,意義深遠。《春物》中不僅有此一處,還有本文後面將提到的陽乃面前的失語現象。我們在本文結尾將會展開分析。)
大老師的行動,他原本認為是通向真物的——真正的人際關係(跡象他和雪乃之間奇妙的互相凝視,即強加給對方印象,關係卻仍然成立,變得奇妙),理應是完美的勝利,結果卻背道而馳,且擾亂了這層通向真物的僅有徵兆,讓他懊悔不已,痛苦不已。
(對「真物」我們暫且沿用上一篇文章最後的第一重解釋。其更深層的原因,督軍我會在本文更後面進行解析。)
交涉的過程,大老師的「責任自己背」,雪乃的「自己的事自己解決」,這些他們以前引以為傲的「做自己」,更讓他切身感覺到了痛苦——語言開始,徒然加劇了痛苦。
這種痛苦不是語言能夠表達的,似乎也難以通過語言理清其來源。「說了就能懂,這是一種傲慢」,但是卻「說不出來」,「搞不明白」
神奇的是,痛哭流涕一場之後,雖然大老師,包括雪乃「仍然不明白」,可是張力卻消失了。大家又能正常相處了。
因為,兩人的自我敗退了——大老師承認了自我的失敗,軟化了堅硬的自我。而雪乃自從當著糰子和大老師哭泣之後,也日漸變得溫柔可愛,冰雪一樣純粹冷淡的姿態消融了。
如果我們回顧先前,會發現每一次兩人起了衝突,亦或是一方想要接近另一方以失敗告終,作梗的都是他們那堅固決然的「做自己」。不論是雪乃一開始拒絕大老師「做朋友」的要求,要並肩走回酒店時的鬧彆扭,還是後來兩人時不時激起的競爭,都是因為自我,是因為「堅持做自己」「以自己習慣的態度來相處」。
大老師的哭泣意味著不得不承認「尋找真物」的失敗,儘管此時他還找不到理由,還想要了解「真物」。
倘若承認自我失敗,不再堅持自我,相伴而來的是他和雪乃相處的更加融洽,曖昧,甜蜜。
這後面的劇情被讀者和觀眾稱為「發糖」的密集區:雪乃在保健室內換藥,坦白自己會為了和大老師在一起而去讀文科;雪乃和大老師一起做點心,關係融洽。
對觀眾,對角色,這似乎都是夢幻甜美的一刻。
用我們上一篇分析的框架來說,這就是「曖昧圈子」,是眾人在一起的曖昧永恆樂園最接近建成的一刻。
真物還沒找到,不過似乎也無所謂了。
偽物也很美好夢幻。
接下來只要停滯於此便好。
不過代價是什麼呢?
代價就是大老師放下了尋找真物,放棄了與雪乃之間最關鍵的互相凝視,放棄了強制要求雪乃站在女神的位置。他接受了褪去光環、變得溫柔脆弱的她,也接受了「尋找真物」的自己的失敗。
而雪乃則丟掉了太多東西。須知,她處於女神的位置可不光是大老師要求她去扮演,她自己一直以來都扮演著這樣的自我才是根本——當各位看到她一副小女人樣,紅著臉說會選擇文科的時候,不會暗自有些不安嗎?
各位參加過高考,即將面臨或者已經度過了人生重要抉擇的年輕朋友們,雪乃這麼做,你們自己覺得對嗎?
即便是真正的戀人,這麼做都會受到一定的責問。然而曾經被大老師視為正直、完美、直率、從不作偽的雪乃,在並沒有告白,沒有和大老師確立真正戀人關係的情況下卻已經決定這樣做了。這是一種對自己負責任的態度嗎?如果是以前的雪乃,會如何看待這般舉動呢?
各位在醉人的甜蜜中,是否感受到了不祥徵兆呢?
在最美妙夢幻的時刻,大魔王雪之下陽乃出現了。
她看著這三個樂園中快樂玩耍的小傢伙,不禁皺起眉頭,露出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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