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我們都是彼此的吹萬老人(三字經01)
(此文是在善導書屋的講座。感謝宗道法師和各位聽眾。這是第一講,約17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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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起,我們每兩個星期,周日的下午講一次《佛教三字經》。今天是第一次,下下周日,是第二次。能講成什麼樣子,能不能講完,也得看因緣,諸行無常,希望能夠得到佛菩薩的加持。
先說書名。這本書叫《釋教三字經》,也叫《佛教初學課本》。最早是明朝的吹萬老人,仿照《三字經》編的。《三字經》,就是「人之初,性本善」那個,過去給小孩的啟蒙教材。吹萬老人,想編個佛學啟蒙教材,就叫《釋教三字經》。
釋教,就是佛教。「釋迦牟尼」第一個字是「釋」,就用「釋」來表示佛教,有時候把佛教、道教合在一起叫「釋老」。就像基督教,也叫耶教。耶穌不姓耶,釋迦牟尼也不姓釋。他的種族,叫釋迦族。他叫喬達摩?悉達多。喬達摩,也翻譯成「瞿曇」。現在的南傳佛教,有些人不承認北傳的大乘,很多東西都重新翻譯,比如把「比丘」翻譯成「比庫」,把「喬達摩」翻譯成「果德瑪」。我最早看到,心想:果德瑪佛,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上網一搜,噢,就是釋迦牟尼佛。喬達摩,或者瞿曇,一般說是佛陀的姓,但也有人說不是,季羨林就說不是。悉達多,是一切義成,「諸事成就」的意思。從東晉的道安法師開始,出家人都姓「釋」了。
吹萬老人編了《釋教三字經》,因為在古代,也沒有版權保護,大家用的時候,隨用隨改,今天你改一點,明天我改一點,到後來就很亂了,最早是什麼樣我們都不知道了。清朝的印光大師,重新修改了一遍。但是他沒署自己的名字,還是署的「吹萬老人」。後來,楊仁山又改一遍,為了和之前的區別,就叫《佛教初學課本》。我們現在用的,就是楊仁山的版本。因為《佛教初學課本》沒有《佛教三字經》好記,我們乾脆就叫《佛教三字經》。
我們為什麼沒有用印光大師的版本呢?因為印光大師的版本,只講了八大宗派,很少講教理。佛教的教理,也可以簡單用數字來概括:三學、四諦、五蘊、六處、七覺支、八正道、十二因緣、三十七道品。這些就是最基本的。最早的版本沒有,印光大師也沒加,直接就講十個宗派。如果不了解教理,就不容易理解為什麼有這些宗派。所以,我們用楊仁山的版本。
不過,楊仁山是把教理放在後面。按說教理放前面要好一點,先學教理,再了解宗派嘛。為什麼放後面呢?不是楊仁山不知道次序,而是,放前面就顯得不謙虛。人家最早做的東西,你添了一些,把添的放前頭,對人家不太尊重,所以放後面。就像印光大師,自己修訂了很多,但他不署自己的名,還署「吹萬老人」,就是想淡化自己。我們學的時候,有時候會前面後面一起講,把教理和歷史結合起來。
說了書名,再說說人:吹萬老人、印光大師、楊仁山。《佛教三字經》還有其他人的版本,我們就不說了。吹萬老人,為什麼叫「吹萬」呢?什麼東西,能吹向萬物呢?風。這是《莊子?齊物論》的典故。我們每個人,都有嘴巴,都能發出自己的聲音,但我們想想,之所以能聽到彼此的聲音,靠的是什麼?
聲音的傳播,靠介質。最常見的介質就是空氣。空氣的流動就是風。在太空里,兩個宇航員面對面,如果沒有通訊設備,你扯著脖子喊,他也聽不到。耳朵聽東西是靠聲波的震動。你聲音再大,一個人耳朵聾了,他也聽不到。所以,能聽見聲音,也是眾緣和合。
我們說笛子的聲音,如果沒有氣去吹,它響不了。海上有波濤的聲音,但如果沒有風,波濤也不會發出聲音。萬物都有自己的聲音,但是,需要有風吹向它,它的聲音才發出來。那麼,吹萬老人,什麼意思呢?吹向萬物,讓萬物發出自己的聲音。為萬物的發聲,做個增上緣。
佛教講四種緣:增上緣、因緣、所緣緣、等無間緣。我們記住前面兩個就行了。因緣比較好懂,就是種子,最根本的原因。增上緣呢,範圍很廣,凡是有幫助的,就是增上緣;甚至,凡是不阻礙的,都是增上緣。比如我們在這講三字經,大街上走的人,就是我們的增上緣,因為他沒跑過來搗亂,不然我們就沒法講。所以,不要說兩個人沒緣分,再沒緣分的人,也有緣,有增上緣。這是比較廣的增上緣,增上緣也有非常重要的,比如我們能看見東西,眼就是增上緣。要往生,阿彌陀佛的願力也是增上緣。沒有任何一法,可以不靠因緣、增上緣而存在的。
今天能講《三字經》,大家就是殊勝的增上緣,是我的吹萬老人。為什麼呢?因為我的聲音,不是我一個人發出來的。如果我一個人能發出來,在家對著牆講就行了。任何東西的產生,都是眾緣和合的結果,不是一個人的功勞。宗道法師坐在大家前面,宗道法師的聲音就出來了;我坐在大家前面,我的聲音就出來了,大家不是吹萬老人嗎?吹向萬物,讓萬物發出他的聲音。吹萬老人,給自己起這個名字,意思就是,希望自己像風一樣,去成全別人。
反過來,我也可以說是吹萬老人,我的聲音吹向大家,大家產生各自的理解。同樣一句話,張三聽了,有張三的想法;李四聽了,有李四的想法。你任何想法的生起,都要靠增上緣。有個詞叫「頭腦風暴」,你一個人在家,對著白牆,能頭腦風暴嗎?沒有風,你風暴不起來。但是大家一交流,一辯論,很多想法就出來了,想法是怎樣產生的呢?眾緣和合產生的。善導書屋也是吹萬老人。如果你不來善導書屋,腦子裡琢磨的就是別的事,來了,在這樣的環境氛圍下,心裡想的事兒就不一樣了。有情眾生,互相是彼此的增上緣,彼此的吹萬老人。
印光大師,大家都很熟了,就不多說了。楊仁山,要說一下,也叫楊文會,是清朝人。我們今天能看到很多經論,要感謝楊仁山。他那時候,中國的很多佛教典籍已經失傳了。唐朝宋朝,典籍很多,後來打仗、戰亂,慢慢就找不到了。不過,唐朝宋朝的時候,有日本人來中國取經,後來中國沒有了,日本還有。楊仁山出使歐洲,認識了日本學者南條文雄,知道日本還有很多中國失傳的典籍,後來就運回來了。像《觀經四帖疏》,就是他弄回來的。他一共找到了國內失傳的經疏300來種,還創辦了金陵刻經處。後來很多佛教大家,都是他的學生,像太虛大師、歐陽竟無、梅光羲、王恩洋,都很厲害。梅光羲大家可能不太熟,他是黃念祖的舅舅。
這本書雖然叫《佛教初學課本》,實際上,一點都不簡單,內容非常豐富。每個點都可以展開很多。我也是跟大家一起學習。
現在我們講正文。
1、
無始終,無內外。強立名,為法界。
大家天天說「法」,正法、邪法、像法、末法、善法、惡法,到底什麼是法?
佛教講六處:內六處、外六處。內六處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外六處就是:色、聲、香、味、觸、法。「法」跟「意」的關係,就像「色」跟「眼」的關係。眼能看見東西,心能想到法。「意」呢,也叫「心」,「識」。心、意、識,是差不多的,有時候有區別,有時候是同一個意思。凡是我們能想到的,都是法。如果一個東西不是法,我們就沒法想它。世界上有沒有連想都不能想的東西呢?可以說沒有。一切都是法。
如果一個東西能夠被想到,它得具備一些特點,「法」的特點叫「軌持」,「軌道」的「軌」,「持有」的「持」。「軌持」,就是「法」的定義。我們得舉點例子,不然不好懂。
比如說,我們來善導書屋,坐地鐵來,東四地鐵站5號線上,有兩趟車,一趟是開往天通苑的,一趟是開往宋家莊的。大家想想:開往天通苑的車,是不是開往宋家莊的車?
怎麼會呢?一個往南,一個往北,這是第一反應。但你再想想,望北開的,開到頭,它是不是得返回來,不返回來,車都跑到北邊去了。等它返回來,它就變成開往宋家莊的車了。如果你來的時候,在車上貼個標誌,做個記號,等你回去的時候,一看,還是那趟車。坐地鐵跟坐汽車不一樣,坐汽車,我們很容易注意到這一點,車長什麼樣子,列車員、售票員長什麼樣子,我們根據這些來判定一輛車。但是,坐地鐵,我們就忽略了車廂長什麼樣子,因為車廂長得都差不多,這時候,我們就不通過車廂來判定車了,而是通過方向、軌道。
這很有意思。大家想,我們認識一個東西,不一定通過外表。當然,有時候也通過外表。什麼時候通過外表呢?當一個東西長得跟別的東西不一樣的時候。如果長得都一樣,我們就通過別的方面來識別它,通過它跟其他東西不一樣的特點認識它。
每個法,跟別的法不一樣的特點,叫「自相」,就是自己的相貌。相貌不一定是外貌,也可能是內在的。兩個法都有的特點,叫「共相」。比如,我和你,共相是戴眼鏡。但是,我和他,共相就不是戴眼鏡了。共相、自相,也不是恆常不變的,要看和誰比較。
我每次從東四地鐵站進出的時候,走的都是C口。但是,方向不一樣,所以我老是感覺,進來的口是進來的口,出去的口是出去的口,很長時間之後,有一次我轉了個身,半天才反應過來,兩個口是一個口。同樣的環境,轉個身,感覺就完全不一樣。所以佛教說,回頭是岸。我們雖然在生死苦海里輪轉,但是離岸非常非常近,就是轉個身。不過,從無始劫來,生生世世,這個身還沒有轉過來。
我們看天上的星星,怎麼知道哪一顆是哪一顆?根據它的位置,它的軌道。比如說北斗星,我們看到七個星連成勺子,就認出來了。如果七個星裡面有六個看不見,就看見一個,位置也沒變,亮度也沒變,你還能認出來嗎?你可能就不敢認了。而且,如果星星在天上的軌道沒有一定的規律,總是隨機亂動,我們就不知道哪顆是哪顆了。就像燒水,水開的時候咕嘟咕嘟冒泡,你會不會給每一個泡起個名字呢?不會。你剛起完名字,它就破了,又生出來一堆新泡。新泡是不是以前的泡呢?你說它不是吧,搞不好以前泡里的水分子就在現在的新泡里;你說它是吧,也有很多水分子不是以前水泡里的。
人的生生死死,就像鍋里的水泡一樣。經上說,「觀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色就是色蘊,受是受蘊,都是五蘊,是剎那生滅的,只不過呢,一生一滅,就是一輩子。有些水泡,很小的時候就炸掉了,這就是夭折;有些泡,咕嘟得比較大才炸掉,這就是長壽。
小孩愛看樹根底下的螞蟻,會不會給每一隻螞蟻都取名字?一般不太會,因為每一隻螞蟻都長得差不多。不過有時候,一隻小螞蟻拖了一塊饅頭渣,我們覺得,這螞蟻好厲害,就觀察它往哪拖,在短暫的時間裡,它旁邊沒有別的螞蟻的時候,我們能夠記住它,把它跟其他螞蟻區分開,等到它跑到有一堆螞蟻的地方,別的螞蟻也過來跟它一起拖,我們就分不清了。
像星星、螞蟻,我們怎麼知道哪個是哪個呢?根據它的軌道、路線。這就叫「軌」。「軌謂軌範,可生物解」,我們今天說「規範」,過去也說「軌範」,一條軌道,把你框住,來來回回就在這個道上跑,別人就可以了解你。一個人做事有規律,有他的習慣,別人就能了解他。
「軌持」的「持」,「持謂住持,不舍自相」。軌,是對別人說的,你有規律,別人可以了解你;持,是對自己說的,你得保持一定的特點,不要把這個特點丟了,這就是「不舍自相」。螞蟻頂著一塊饅頭渣,我們去認它的時候,不是根據螞蟻長什麼樣,是根據它頂的饅頭渣,把它跟別的螞蟻區分開,這也叫「自相」,雖然實際上饅頭渣並不是螞蟻。等它這個自相舍掉了,我們就分不清哪個是它了。我們覺得臉是我們的自相,但你去整個容,整得挺大,跟以前完全不一樣,自相不就變了嗎。但你周圍的人還會認得你,因為你還有別的特點沒變。屬於自己的,暫時不太變化的特點,叫「自相」。
再比如,石頭的特點是硬,一個東西,看起來像石頭,一捏,碎了,流出來水,變成渣,你知道它是豆腐,只不過是看起來像石頭的豆腐。你不會因為它看起來像石頭,就把它叫石頭。所以,一切法,都具備「軌」「持」的特點,否則就不可能被認識。
而且,法的任何特點,任何自相,都不是一直有的。一塊豆腐,你沒捏,人家知道這是豆腐;你一捏,再問人家,這是啥?人家說,豆腐渣。再添點水,豆腐腦。再放幾天,變成豆汁兒了。豆腐、豆腐渣、豆腐腦、豆汁,是不同的法,各有各的自相。法和法,是互相轉變的,當一個法捨棄了自相,變成了別的相狀,它就變成了另外的法。開往天通苑的列車一掉頭,就變成了開往宋家莊的列車。「開往天通苑的列車」,這個法就變了。但是,「5號線的列車」,這個法沒變,「列車」這個法也沒變。豆腐塊的自相一舍,就變成了豆腐渣。凡夫的煩惱相一舍,就變成了聖者。
法的自相,都是暫時的,不是永久的。如果有永久的自相,我們就把它叫「自性」。任何一法,你想找它永遠不變的特點,你找不到,這就叫「一切法無自性」。為什麼無自性呢?因為它是因緣和合的,有因有緣,法就生起來;壞滅的因緣出現,它就滅掉,轉變成其他法。
我們設想一下,假如人的相貌變化很快,眨眼就變,這就很麻煩了。一對夫妻,晚上睡覺,早上一起床,哎呦,旁邊睡的是誰?不認識。父母和孩子,晚上還一起吃飯,早上一見面,不認識這是誰家孩子了。孩子上了幼兒園,放學去接,完全變了。這會怎麼樣呢?父母和孩子的感情,就很難建立了。人和人建立感情,有一個重要的前提,就是我們認為彼此是不太變化的,至少在短期,是不怎麼變的。這種認識,其實是個錯覺。在這種錯覺的基礎上,產生感情和系縛。
父母半年見子女一面,一見面,可能就有點陌生。這時候,彼此的情緒就會很複雜。父母可能記憶中孩子白白胖胖,幾個月不見,又黑又瘦,心裡就很不是滋味。這就是佛教說的「無常」。任何法,剎那之間都在變,只是當你一直盯著它的時候,往往不知道變化是哪一個剎那發生的。一個人的頭髮,是怎麼白的?哪一個瞬間白的?你看不見。就算是一夜之間白頭,你也很難找出來哪一個瞬間跟相連的瞬間有什麼變化。變得不多,我們就說沒變;變得多,我們就說變了;變得完全不一樣,我們就說這個法滅了,沒有了。
這就是法的四種相:生、住、異、滅。生,就是以前沒有,現在有了。滅,就是以前有,現在往後沒有了。住,就是「看起來好像沒變」。老同學十年不見,再見面,「哎呀,你一點都沒變」,這就是「住」。「哎呦,你頭髮白了不少」,這就是「異」——跟以前不太像了,雖然不太像,但關鍵的地方還在,叫異;關鍵的地方變了,那就「滅」了。就像一個人死了,人家不會說:老李,你變化可真不小啊。人家會說,老李沒了。法的四種相是生、住、異、滅;放在有情身上,就叫生、老、病、死;對宇宙、器世間來講,叫成、住、壞、空。一切法,都是這樣。
接下來,我們要問:一切法,是從哪裡來的?一切法的本源,我們給它取個名字:法界。
界,有很多意思,有「種子」的意思,「因」的意思,「界限」「差別」的意思。諸法是從哪裡生的?從法界生的。法界,就是法的大庫房,是諸法的因,萬法寄存的地方。澄觀大師《華嚴經疏》有一句話:「無不從此法界流,無不還歸此法界。」 萬事萬物,都是從法界出來的,最終又回到法界去。
「法界」的開頭在哪兒呢?找不到。比方說,想找某一法的開頭,人是從哪裡來的?有人說,人是猴子變的;那猴子是哪裡來的,猴子是什麼動物演化出來的,這樣一直往前推,推到宇宙大爆炸,還可以接著問:大爆炸之前是什麼樣?你找不到一個開頭。佛教叫「無始以來」。有句話,「無始時來界,一切法等依」,是說第八識的,它從無始以來,是萬法生出的根源,也作為一切法的依止。如果問一個法,要到哪裡去,最終也找不到終點。沒有開頭,沒有終結,叫「無始終」。
那麼,有沒有內外呢?佛教講內六處、外六處。眼、耳、鼻、舌、身、意,就是內六處,也叫「根身」,有情眾生,就把這些當成自己。外邊的,比方說桌子、書,不在身體之內。但是,內外不是一成不變的。比如說,手指甲,頭髮,沒有剪,它就屬於內,在身上,叫「扶塵根」。你剪掉,它就跑外面去了。我們做手術,可以把五臟六腑切一塊,切掉,以前的內現在就變成外了。你吃的飯,以前是外,吃到肚裡,長成細胞,又變成了內。這不僅是一生一世,從生生世世看,一個人的血肉,化成泥土,可以長出來糧食,或者長成樹葉,被小鳥吃掉,變成小鳥身體的一部分。這樣,內外就沒法分清楚。這些是從物理的角度上看的,佛教叫「色」,就是物質。
從「心」的角度看,以前你腦子裡面沒有的想法,比方說智能手機,發微信,二十年前,這種想法腦子裡沒有,現在,物理世界有了這樣的物質基礎,你腦子裡也有了相應的想法。李白不會微積分,我們會,因為我們的物質世界不一樣。要不是李白寫過一些詩,我們的世界也不會蓋一些太白樓之類的。屬於內的可以變成外,屬於外的可以變成內,屬於心的可以變成色,屬於色的可以變成心。萬法都是這樣。整個法界也是這樣,找不到開頭和結尾,也沒法區分裡面和外面。只能勉強給它取個名字:法界。
這就是:無始終,無內外,強立名,為法界。
2、
法界性,即法身。因不覺,號無明。
法界性,就是法界的特點,一切法的特點。法界包羅了一切法,它們共有的特點,共相,是什麼呢?
我們都是人,人,是我們共同的特點。我們跟貓、狗,有什麼共同特點呢?都是生命。那我們跟貓、狗、飛機、桌子,有什麼共同特點呢?都是物質。都是原子組成的。這一點,非常重要。這就找到了佛教裡面的一大分類。
佛教里,人、貓、狗、桌子、飛機,它們含有共同的地方,叫「色法」。色,就是物質。人的身體,就是色法。除了身體之外,人還有心法。比方說,「好開心啊」,這樣一個念頭,它不是由原子組成的,它跟物質有關聯,它可能意味著神經細胞的某種排列,但是,不能說它完全是物質。那麼,想法和桌子,這兩種法,有什麼共同的特點呢?色法和心法,有什麼共同特點呢?
一切法,都有個共同的特點,而且只有唯一共同的特點——它們都沒有永恆不變的自性。或者說,它們都要滅掉。假如不滅,就代表它永遠住持,永遠「不舍自相」,但是,任何法都做不到。一個念頭,不能永遠存在;一個原子,也不能永遠存在。這就是「無常」。
如果你把任何法都不具備的「自性」,作為法的特點,或者說,把「舍自相」,作為它的特點,那麼,這種特點,任何法都具備;任何法,在任何剎那,都在「舍自相」。這就是一切法唯一的「共相」:空相。也叫「空性」。
《心經》說: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空相,就是「沒有自性」的相。任何法,只有「沒有自性」的相是永存的。
「空相」,佛教里有很多近義詞:法身、真如、如如、實相、實際、涅槃……
法界性,即法身。一切法都具備的特點,空相,就是「法身」。它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所以說,「法身無相」。法身它沒有相狀,以「沒有相狀」為自己的體相,沒有任何特點,就是它的特點。《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這和凈土宗的「指方立相」不太一樣,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要讓大家去相信它,很難,如果只說這一種法,就把很多人拋棄在外了,所以凈土法門通過「指一個方向,立一個樣子」來接引更多的人。
剛才說,法身看不見,摸不著,那能不能想得到呢?可以說能,也可以說不能。對禪宗來說,一般回答不能,禪宗愛說,「向萬里無寸草處去」——往哪兒走呢,往不長草的地方走。過去的地都是泥巴地,都能長草,他讓你永遠在不能長草的地上走。禪宗還說,「終日吃飯,未嘗嚼著一粒米」,天天吃飯,嚼的都不是米,那嚼的是什麼?嚼的是法身,諸法空相。如果在禪宗立場上看,「法身」能想嗎?根本不能,你想到了,那就不是法身。
但是,要說「法身」不能想,也不一定。為什麼呢?因為意根能緣十八界。十八界里的法界,就包括有為法、無為法。真如,就屬於無為法界。當你什麼都不想的時候,能想的功能又沒壞,就等於想到了法身。
對凈土宗來說,能不能想到法身呢?當然能。凈土宗講「花開見佛」,見都見著了,還想不到嗎?當然,這個見,就是想。花開見佛,不是用眼睛見的,如果用眼睛見,那瞎子他怎麼花開見佛,他的眼根都壞掉了。啞巴怎麼念佛呢,他都啞了。但是,瞎子也能見佛,啞巴也能念佛,因為不是用眼睛、嘴巴,而是用心。我們閉上眼睛,腦子裡面是不是也能想一幅場景和畫面,這時候,起作用的是意根,不是眼根。
意根可以緣十八界。翻譯成大白話就是:心一切都能想。不過,「想法身」的時候,跟平常的「想」很不一樣。「想法身」的時候,想,就不叫想了;心,也不叫心了。想,意思是「取像」,你想一個東西,就是取一個東西的「相狀」。當你「想法身」的時候,你不取任何相狀。不取任何相狀,面對的就是真相。所以,說法身能想、不能想,都可以。
心,還有個名字叫「分別」。我們說「分別心」「分別心」,其實,「分別」就等於「心」,心的作用,就是分別、了別。「不分別」的時候,就沒有「心」了。「無分別心」,說的是什麼呢?不是「沒有分別的心」,而是「沒有心」,用「智慧」取代了「心」。
我們想一件事情,就是把它從萬法中提取出來。這個提取的作用就是分別,就是心。就像拍照的時候,你是有個焦點的。你能不能同時想所有的事情呢?在一剎那,把世界上古往今來所有的事情都想到,沒有一件遺漏——是做不到的。但是,當你一件事情也不提取的時候,又能如實地觀察它,也就是說,把一法放在萬法、一切法的大背景下觀察它,而不是割裂地、孤立地觀察它,這時候,就是「無有分別心」,你生起來的,類似之前「分別」的功能,就不再叫「心」「識」,而叫「妙觀察智」。就像我們拍照,你聚焦在人臉上,背景就沒那麼清晰;聚焦在背景上,人臉就沒那麼清晰。同樣的場景,你拍攝的角度不一樣,設置的參數不一樣,圖片效果就不一樣。無論你怎麼「取像」,它都是「分別」的結果,不是真實。這種「取像」「了別」的作用就是「心」;而直接面對真實就是「智」。但是並不是用眼睛去面對,因為你的眼睛也是攝像機呀。
「無分別」是「智」,可不是「什麼也不想」,有些人覺得自己「什麼也不想」,實際上是「不知道自己在想啥」。什麼也沒想,你怎麼吃飯走路呢?所以,禪宗形容這個境界,該吃飯吃飯,但是,「未嘗嚼著一粒米」,表示吃飯的時候,生起來的不是「心」,而是「妙觀察智」。
對念佛的人來講,如果吃飯的時候在念佛,做事的時候也在念佛,念佛能夠不影響你吃飯做事,那你慢慢就能生起「妙觀察智」了。如果你一吃飯,佛就念不了了,一做事,佛也念不了,那你就「嚼著米」「踩著草」了,這時候還是在發揮「分別心」的作用,絕大多數的人,99%的人,都是這樣,但你念多了,純熟了,發現念佛慢慢可以和別的事和諧相處不影響了,離「妙觀察智」就近了。
「因不覺,號無明」。因為不能覺悟「諸法空相」,就叫「無明」。無明,就是沒有光,沒有明白,就是愚暗。學佛是為了解脫,因為世間苦。苦,是果報,是誰的果報呢?煩惱、造業的果報。苦的根源,在煩惱上;而最根本的煩惱,是無明。這些我們以後講到「十二因緣」的時候會細講,這裡先簡單說一下「無明」,如果把它拆開看,「無明」包括兩部分:愛和取。愛,就是貪愛;取,就是取著。在佛教里,都是不好的詞。
我們形容愛,會用一個詞:如膠似漆。我們的心,就因為如膠似漆的愛,粘在萬事萬物上,不能解脫。比方說,502膠水,或者油漆,你塗一塊在牆上,要想把它去掉,牆皮就得刮下來一層,因為粘得太緊了。我們凡夫的心,跟萬事萬物也是這樣,喜歡什麼,就被什麼粘得緊緊的。
如果不是油漆,是口香糖,它也粘,但粘得輕一點。如果是水,粘得就更輕了。不過,水也不是完全不沾,桌子上灑了水,拿紙擦一遍,還是多少有點小水珠留在上面。也許有某種東西,一點都不沾,從桌子上流過去,一點東西都不帶走,我們的心,就應該這樣子。
《金剛經》說:「不住色生心,不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當你「無所住」的時候,再生起來的心,就是智慧,就是「無分別」。就像你剛剛被人吵了一頓,馬上去辦另外一件事,能不能一點兒不把剛才的情緒帶進去?這不是說壓抑、剋制,而是真的就過去了,你還記得這件事,事情本身沒有忘——如果忘掉,那就是健忘症了,那個不算,而是,雖然記得,但是不產生不良情緒。這就像孔子說的「不遷怒」,不僅不遷怒,也不遷「喜」,這是非常難的。如果你能做到,那就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對什麼事情都清清楚楚,又不產生任何不良情緒,不僅現在不產生,永遠都不產生。這非常難。要到完完全全做到,連一點心理陰影都不留下,得到成佛,這種智慧,叫「成所作智」。這種境界,叫「不起滅盡定,而現諸威儀」。
像我們吃米飯,心放在米飯上面,就「嚼著米」了,你要知道自己在吃什麼,知道米飯的味道,但是你的心,不要掛在上面,不要像油漆粘在牆上似的粘在米飯上,這樣,就能夠少嚼一些米了。可能吃了一碗米,嚼著半碗。你的心雖然面對境界,但不掛在境界上,這就是「不取」「不著」。為什麼不取不著呢?因為沒有貪愛。貪愛分好多層次,欲界的貪愛、色界的貪愛、無色界的貪愛,我們一下子做不到完全沒有貪愛,但是可以先去除比較粗重的貪愛。功夫再好一點,吃一碗,嚼著幾口,再好一點,嚼著十來粒,等到最後,你的心,完全不被境界沾染系縛,那就是吃了一天飯,一粒米沒嚼著,那就是「妙觀察智」生起了。不過,從剛剛生起妙觀察智,到得到成所作智,還很遠呢,還得兩大無量劫。
凈土宗為什麼講念佛呢,把你的心掛在佛號上,當你的心往佛號上掛得越多,往別的事情上掛得就少了,慢慢地,萬事萬物和心之間的粘縛就解開了,脫落了。如果你不找個佛號給它掛,它就要掛在其他事情上。
這就是:法界性,即法身,因不覺,號無明。
3、
空色現,情器分。三世間,從此生。
聽起來很豪邁。但是,大家不要覺得它豪邁。這是形容凡夫境界的。這就是前面「因不覺,號無明」所引起的後果。
如果「明」了,會怎樣?「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識,也都是這樣子。《心經》裡面講的這幾句,不是理論,不是繞口令,是聖者所證的境界。有人喜歡問:開悟了之後會怎樣?開悟了之後,就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你在桌子上,當下就看見它的無常相、空相,同時,你在無常相、空相上,當下就看見它因緣聚合成桌子。除了緣起緣滅,沒有別的東西,緣起的當下,就是性空;性空的同時,就有緣起。這就是「明」。
但是,凡夫不了解這些,於是「空色現,情器分」。從包羅萬有的法界中,從法界所共的一相——空相中,顯現出色相、受、想、行、識相。於是,出現了物質,出現了心。
這裡的「空色現」,色只是個代表,顯現的還有其他四樣:受、想、行、識。色受想行識,就是五蘊。五蘊,就是有情眾生。有情、眾生,是同義詞,不同的翻譯。它們還有近義詞:凡夫、含識。大家去寺院,有時候會看到這四個字:「普利含識」。普利含識,就是普遍利益一切有情。「有情」為什麼叫「含識」呢?因為有情都有識蘊。色受想行識,最後的「識蘊」,就是心,有情之所以叫有情,就是因為有這個。
這個「識」,或者「心」,或者「意」,指的不是心臟,也不是大腦,是能夠「了別」的功能,佛教把它叫心、意、識。有人說:吃素,植物就不是生命嗎?植物,雖然是生物,但一般沒有心,沒有情識。因此,植物一般不是有情。不要泛泛地覺得,有生命就是有情。要說有生命,買個電冰箱還有保質期呢,放一百年,也不能用了。有情,關鍵是「識蘊」。什麼叫「命」,我們以後有機會再說。
簡單地說,色,就是有情的身體;識,就是有情的心。受、想、行,就是把有情的身心關聯起來的東西。受,就是感受:舒服的、不舒服的、說不上舒服不舒服的。想,就是取像,把一法從萬法中提取出來,聚焦在它上面。行,就是遷流、造作。這三個東西,介於色和心之間,把色和心聯繫在一起。受想行識,統稱為「名」,和「色」合起來,叫「名色」。「名色」就是「五蘊」。
在沒有「受想行識」的地方,只有色的聚集,叫「器世間」。從諸法的空相中,顯現出色相、受想行識相,就有了器世間、有情世間。這就是「空色現,情器分」。
「三世間,從此生。」 三世間,除了有情世間、器世間,還有一個世間。這裡有兩種不同說法,一種是五蘊世間;一種是正覺世間。正覺世間,就是佛的境界。佛是無上正等正覺。如果按第一種,有情世間、器世間、五蘊世間,這就是三界。如果按第二種,有情世間、器世間、正覺世間,這就不僅包括三界內,還包括三界外。正覺世間,也是從這裡生出來的。因為,如果沒有煩惱,就沒有菩提;沒有無明,就沒有覺悟;沒有眾生,就沒有佛。
我們再簡單介紹一下三界。為什麼是三界,不是兩界,也不是四界呢?我們學哲學,喜歡用二分法,把世界上的東西分成兩大類:物質、精神。這就類似佛教的色、心。佛教為什麼不講兩界——色界和心界不就完了嗎?為什麼要講三界:欲界、色界、無色界呢?
因為怕人陷入二元對立的思維當中,認為凡是物質的,就不是精神;凡是精神的,就不是物質。不過,我們可以用類比的方式去理解佛教:什麼叫欲界呢?運動的物質界。什麼叫色界呢?相對靜止的物質界。什麼叫無色界呢?相對靜止的沒有物質的界。
注意我說的相對。也就是說,一切都不是絕對的,百分之百的。相對來說,欲界、色界,是有物質的;無色界,是沒有物質的。但並不是說無色界一點物質都沒有,就像廣袤的太空里,並不是百分之百真空。「無色界」雖然叫「無色」,但是「色」有很多種,「心」當中包含的就有「色」的原因,所以無色界也不是絕對沒有色。欲界,是運動的;色界、無色界,是相對靜止的。色界叫四禪定,無色界沒有禪,叫四定,加起來是「八定」。定,就是相對靜止。也不是絕對靜止。
有情是不是都有五蘊呢?不一定。無色界的有情,就沒有色蘊,只有受想行識四蘊。無色界的受蘊,也很簡單,沒有苦受和樂受,只有不苦不樂的感受。到了無色界的最深的地方,最安靜的地方,叫「非想非非想處」。你說它有想蘊吧,想蘊都微弱得快沒了;你說它沒有想蘊吧,還剩最後一丟丟,所以叫「非想非非想」。「非想非非想處」,也叫「有頂」。有兩個地方叫「有頂」,一個是色界的頂,色究竟天,叫有頂,這是物質界的頂;一個是三界的頂,就是非想非非想處。「有」就是「三有」,「三界」,三界在這裡到頭了。三界到頭的地方,有個「滅受想定」。這是個聖者定。也就是說,誰能進這個定,就有本事出三界入涅槃。只有三果阿那含、四果阿羅漢,或者同等水平的大菩薩可以進。在這個定里,眼耳鼻舌身意的受、想,都沒有了。可以說色蘊、受蘊、想蘊,都沒有了。但是,還有行蘊。行蘊和識蘊相互支撐而存在。像「命根」,就包括在「行蘊」里。
我們剛才講了,行蘊,就是遷流、造作。諸行無常。這意味著什麼呢?到了三界的頂頭,都還逃脫不了「無常」。所以說,三界如火宅。三界走到頭,都找不到一個安穩的,不動的地方。絕對不動的地方,在三界之外,就是涅槃。不過,色界、無色界,相比欲界,也可以說是靜止了。
4、
迷則凡,悟則聖,真如體,須親證。
凡夫和聖者的差別,可以說非常大,是天壤之別,我們無始劫來,都在當凡夫,沒有一秒鐘當過聖者。如果有一秒鐘當過聖者,就永遠是聖者,不可能再退成凡夫了。凡夫和聖者的界限,是根本的界限。
但要說遠,也不遠。孔子說,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仁,很遠嗎?你想成仁,想的當下,仁就到了。這和大乘佛教的成聖差不多,《華嚴經》說,「初發心時,便成正覺」,《法華經》說,「一稱南無佛,皆已成佛道」。凡和聖的差別,就在迷悟之間。迷,就是凡夫;悟,就是聖者。
凡夫有六種,聖者有四種,叫「六凡四聖」。六凡,就是六道輪迴的凡夫:地獄、餓鬼、畜生、阿修羅、天、人。這都在三界之內。四聖是:聲聞、緣覺、菩薩、佛。
六道輪迴,也叫五道,阿修羅是散落在各道當中的,可以在天上,也可以下地獄。六道裡面,真正好的只有兩道:人道和天道。所以說「人天福報」。如果能往生凈土,那就啥也不說了,出三界了;如果還在三界里,下輩子,有福的話,就受生為人,或者受生在天上。沒有說「阿修羅福報」的,阿修羅雖然很強大,但是他過得並不開心。阿修羅有很大的能耐,經常跟諸天打,還互有勝負。但是,阿修羅要吃苦,一天要受三頓苦,據說阿修羅每頓飯最後一口都會變成泥巴。
天道和人道,哪個更好呢?應該說人道更好。因為天上太舒服了,太舒服,就不想修行了。而且,它的舒服是果報,是花錢,不是掙錢。就像富二代,你生在這樣的家庭,等到家裡破落了,你就要受苦了。天上的福報,還是來自之前在人間所造的善業,等福報享盡,就墮下來了,一般還墮不到人道里,基本都墮三惡道了。所以還不如受生為人。怎樣生天呢?如果是色界天、無色界天,那必須修禪定,修禪定的基礎,就要好好持戒。如果是欲界天,主要是布施。一個人很慷慨大方,救濟別人,又不想解脫,他就能種下生天的因。那怎樣能生而為人呢?持戒。布施、持戒,是菩薩的六度,相比較來講,持戒比布施更殊勝,更難得。你只布施不持戒,下輩子可能沒法修行了。但你持戒不布施,很小氣,下輩子可能也沒法寬裕,但是起碼的修行條件是不會匱乏的。當然,這些都是大體上說的。就是布施和持戒,也是互相關聯的,你好好持戒,這裡面就有法布施、無畏布施。
三惡道,也可以大體和煩惱對應。餓鬼道,是以貪為主的。如果一個人特別貪,得到多少都不滿足,他就在餓鬼道。他明明條件很好了,還是很煎熬。餓鬼的嗓子眼很小,像針孔一樣,別人吃飯一口一口往下吞,他吞不下去。別的有情口渴了,看見一片清涼的湖水,但是餓鬼不行,餓鬼想喝,就有眾生拿著刀劍長矛擋著它,等他終於接近了,一看,全是膿血。還有時候,看見有水,等走過去,啥都沒有,跟海市蜃樓似的。有些人,整天腦子裡面琢磨這個機會,那個機會,好像遍地都是機會,等到一干,這也不順,那也不順,到最後,事情黃了,發現並不是機會。這樣的眾生,就有餓鬼道的傾向。他見了什麼東西,都想據為己有,想跟別人搶,所以受這種果報。
畜生道,是以痴為主的。有個公案,說一個修行者,修了好多年了,人家問他:大修行人還落不落因果。他說:不落。就這一句話,當了五百年狐狸,墮到畜生道去了。他當狐狸的時候,聽一個禪師說法,變成一個老頭,問禪師:大修行人還落不落因果?禪師說:不昧因果。什麼意思呢?就算你開悟了,成佛了,因果還是因果,因果不會因為你開悟就不起作用了。有沒有佛出世,法都是這樣。不昧因果。他聽完,就走了,過兩天,人家在後山看見一條死掉的狐狸。他畜生道的果報受盡了,出來了。
地獄道,主要是嗔。有句話,「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還有一句,「火燒功德林」。嗔,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貪,雖然也不好,但在貪比較微弱的時候,也不算太壞,尤其是在世間法裡面,大家互相恩愛,這裡面是有貪的。有一點點貪,只要不過度,不要強行控制別人,左右別人,那也還可以。但是,嗔就不行。一念嗔心就把很多福報、功德燒掉了,把你帶到地獄去了。
阿修羅道對應什麼呢?主要對應「慢」。慢,也是從貪來的。慢,就是傲慢,它有很多種。你比別人水平高,自大,這叫慢。你比別人水平低,低了挺多,你以為就低一點點,或者以為大家差不多,這也叫慢。甚至,你真的比別人水平高,也認為自己比別人水平高,這還叫慢。這在世間法裡面,是「實事求是」——我能比你多考20分,我就這麼認為,既不認為我能比你多考30分,也不認為我能比你多考10分,成績出來,我就是比你多考了20分,一點不差,這還不客觀嗎?——但是,佛教裡面,這還是慢。而且,如果人家考60,你也考60,你想,我不比你差嘛!這還是慢。為什麼呢?慢的根源,在於總是跟人比。不比不舒服。自己的心,是不平等的。阿修羅為什麼好鬥呢,慢心很重,不跟人家比一比就不行。不管輸贏,非得比比不可。所以,再好的東西,到他那兒最後都會變成不好,一天要受三次苦。
當然,這些都是簡單的對應,不是絕對的。貪、嗔、痴、慢,嗔是最壞的,也是最容易斷除的,只在欲界有。到色界,嗔就沒有了。但是另外三種,貪、痴、慢,三界都有。這是「六凡」。
四聖,是聲聞、緣覺、菩薩、佛。聲聞,就是佛的弟子,聽聞佛的教導,去修行、解脫的。聲聞就好比到一個城市,要找個酒店,酒店叫涅槃,聲聞直接打開導航,很快就走到了。聲聞的解脫,比緣覺、菩薩都快,最快是三生,最慢是六十劫。因為他直接開導航嘛,佛怎麼說,他就怎麼做。也因此,他的根機是最鈍的。緣覺,不開導航,自己找。他不是聽聞佛陀教法,而是自己觀察緣起,了解諸法因緣生的規律,然後開悟解脫的。緣覺最快解脫要四生,最慢要一百劫,但是他比聲聞根機要利。菩薩的根機是最利的,但是,菩薩的解脫是最慢的,他需要三大阿僧祇劫,阿僧祇是個很大的數,可以看成是無量,三大無量劫,那就等於遙遙無期了。菩薩相當於,到這個城市,不僅要找到酒店,在抵達酒店之前,他要把城市所有的地方都逛一遍,每一處都記住,所以菩薩在得了般若之後,要遍學一切善法一切道,等到每個犄角旮旯都了如指掌,最後再到目的地,到了,就是佛。
我們說三乘,指的是聲聞乘、緣覺乘、佛菩薩乘。佛和菩薩是一乘,可不要理解為:聲聞乘、菩薩乘、佛乘。離開菩薩乘沒有別的佛乘。佛都是從菩薩來的。菩薩是因,佛是果。這是四聖。
真如體,須親證。真如的體,法身,必須親自證到才算數,說說是不行的。如果說說就行,我們現在都是聖者了。但是,我們不是。那麼,怎麼證到呢?我們學的大乘,就以菩薩的三大劫來說說。
菩薩有52階位:十信、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等覺、妙覺。菩薩的三大劫,是從十住的開始,初住位算起的。之前的十信位,還沒開始三大劫。初住就是「發心住」,你的菩提心不會再退轉了,就從這兒,開始三大劫。
十住、十行、十迴向,這是第一無量劫。這時候還是凡夫。從初地到七地,是第二無量劫。這時候已經是聖者了。從八地到成佛,是第三無量劫。
這裡面,哪個點最重要呢?三個點都挺重要。第一大劫的開始,表示菩提心再也不退轉了。第三大劫的開始,表示已經得到般若了,往後的修行一點力氣都不用費了。但這裡面,凡夫和聖者的轉折點,是進入初地。這個地方,叫「見道」。小乘裡面,是得初果;大乘是進入初地。
禪宗講「明心見性」「開悟」,就是這裡。心,在這裡明了,無始以來第一次止息了「分別心」,生起了「妙觀察智」,第一次見到了「法界性」,見到了諸法的真相、法身。在前一念,生起來的心,叫「世第一法」,就是說,它在世間是第一的,最高的,再往上,就是出世間了。
在七地,得「般若」,得「無生法忍」,也叫「明心菩提」。這個「明心」,不是禪宗「明心見性」的「明心」。對小乘來說,叫得阿羅漢。小乘的初果到四果,都在大乘的第二無量劫里。小乘沒有大乘的第三無量劫。從阿羅漢往後,只要煩惱不再現起,都叫阿羅漢,佛也叫阿羅漢。
那麼,阿羅漢和第三大劫的菩薩、佛有什麼區別呢?阿羅漢雖然沒有煩惱,但還殘餘一些習氣。就像一個香爐,香燒完了,洗乾淨了,裡面什麼也沒有了,但拿到鼻子前聞聞,還是有香味。要一直把香味一點點滌除乾淨,到最後,什麼都聞不到了,這叫佛。
凈土宗不講三大無量劫,講念佛往生。如果拿聖道門和凈土宗對應,該怎麼對應呢?凈土宗的「見佛」,就相當於聖道門的「見道」,進入初地;但是,凈土宗的「往生」,相當於聖道門裡進入八地,不動地。我們讀凈土經典,總是覺得見佛往生是連著的:「其人臨命終時,阿彌陀佛與諸聖眾現在其前,是人終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即得往生」,從見佛到往生,是非常快的。在聖道門裡,這是一大無量劫。不僅這樣,在見佛之前呢,是凡夫,還在第一大劫,甚至,不僅是凡夫,還是罪惡生死凡夫,連第一大劫還沒開始呢,但是,一見佛,就進入了第二大劫,隨即往生凈土,進入第三大劫。這就是「異方便」,一條非同尋常的路。
聖道門的「見道」,好像很玄,「無相」的法身,怎麼能夠見呢?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也不玄:那就是無漏法的生起,煩惱的止息。
什麼叫無漏法呢?沒有煩惱的法。如果有一個剎那,你生起的心沒有一丁點兒煩惱,你就「見道」了。以後就永遠是聖者。這個「煩惱」,和我們平常說的煩惱不一樣。有時候,我們覺得開心的事,佛教看來也是煩惱。買彩票中獎了,高興得不得了,也是煩惱。為什麼呢?因為它牽引你造業,給你帶來未來的苦。煩惱不一定是不善的,有時候,是無記的。雖然無記,還是有漏,因為它掩蓋真相。只要有煩惱生起,你就見不到真實。所以,見到真實的剎那,就是一切煩惱不起的剎那。
修聖道門的人,經常問一個問題:怎樣才知道自己開悟了?念佛的人也經常問一個問題:怎麼知道來接我的人是不是阿彌陀佛呢?萬一是個假的,是魔變的呢?
我在網上看到,一個小女孩做作業,做得不好,她媽媽訓她,她哭著說:你不是我媽媽,你是妖怪變的,我媽媽從來不這樣說我,你變成了我媽媽的樣子,你把我媽媽弄哪裡了?所以說,大人不要老批評小孩,批評多了,小孩都把你當妖怪了。
小孩可能看了《西遊記》,烏雞國國王,被妖怪推到井裡,妖怪變成國王的樣子,她就以為這樣的事也會發生在自己身邊。等到她長大,慢慢就不這麼想了。我們既然從來沒有見過彌陀來迎,也從來沒有體會過「見道」,那怎麼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見道」「見佛」了呢?
其實,這是沒有疑問的。就像我們去看大海,我們看到的大海都有波浪,無論是早上、中午、晚上,還是夜裡,波浪沒有一刻停止。假如有一天,波浪靜止了,不動了,我們會不會認得出來?肯定認得出來。我們對煩惱有多熟悉,對煩惱的止息就有多熟悉。反而是我們現在想像的,都不真實。假如你上街,看到一個人長相穿戴跟佛一樣,你會相信他是佛嗎?不會,因為你是用眼睛看見的。當無漏法生起的時候,你不是用眼睛看見什麼,它沒有「相」可以給你看,你直接面對真實。面對真實,「分別心」止息了,正智生起,你就確信無疑了。
菩薩第一大無量劫,就是從不退轉的發心到「見道」,到第一次沒有煩惱生起。但是,這一念沒有煩惱生起,並不代表以後永遠沒有煩惱生起,以後煩惱還是有時候會生起。這並不是退墮,因為從這以後,他已經完全有能力把煩惱壓伏。他說,我不要不開心了,馬上就能做到。但是凡夫不行,你說不要不開心,還是不開心。從見道到七地菩薩,中間煩惱有時候現起,有時候不現起,他都可以控制,這是第二大無量劫。第三大無量劫,從八地菩薩到成佛,永遠沒有煩惱現起,永遠面對真實。
就像大海永遠風平浪靜,從今以後,風濤再也不起來。涅槃和往生凈土,就是這種境界。不止是風浪一剎那平息,而是從今永遠平息。「無有眾苦,但受諸樂」。但是,這時候還不能叫成佛。菩薩就是到了凈土,也不是馬上成佛。你還只是凈土的眾生,這個「眾生」不是「凡夫」的同義詞,是「無生」的「眾生」。什麼時候成佛呢?不僅你的世界裡,風濤再也沒有起來的時候,要一切有情的世界裡,風濤都再也沒有起來的時候,你就成佛了,三大無量劫就圓滿了。「若不生者,不取正覺」。不僅自己在凈土,要讓一切眾生一個不漏都在凈土,才是成佛。
拿大海比喻就是:第一次風平浪靜;永遠風平浪靜;一切眾生的大海都永遠風平浪靜;這三個點,就是菩薩三大阿僧祇劫圓滿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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