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乾香腐

說來奇怪,潮汕人把豆腐叫做「豆乾」(潮州音「干」讀如「官」,類似的讀法還有葡萄乾、龍眼乾等等),把豆腐花叫做「豆腐」,而真正的豆乾卻被稱為「香腐」。

豆乾的做法,與其它地方並無二樣,黃豆浸泡後磨成豆漿,加水煮滾,再用石膏或鹽滷點鹵凝結,然後裝入磨具中壓制塑型。豆乾多是用木規整版壓制,每版可切成一百來塊,壓制時間短,含水量極高;香腐則多用布帕分開包裝後壓成塊狀,因此又稱「布囝豆乾」,壓制時間長,含水量要少得多。

圖by@羅文婷

在潮汕,豆乾最常見的吃法是早餐時候配白糜。從前鄉村賣豆乾,有擺攤的,也有落巷叫賣的,買的時候一分錢一塊,賣家用鐵片切好盛在竹殼上,接過手後小心翼翼扶回家,淋普寧豆醬吃。我喜歡將豆乾搗碎後拌在白糜里吃。

傳統家常菜中直接用豆乾烹煮的不多,煮湯也無非是常見的豆乾魚頭湯、豆乾肉臊豆芽湯等。不過在高端的潮州菜中,用豆乾做手工菜倒是不少,比如清蓮花豆腐、豆腐盒、棋子豆腐等等,做法極其複雜,豆乾要削去上下兩層厚皮,只用內脂豆腐,加高湯燉煮後再重新塑型調味,再和其它食材搭配成菜。此類精細做法耗時耗工,又賣不出高價,一般宴席比較少見。

反倒是香腐在家常菜種有更多應用,用來炒蒜苗、蔥段或韭菜,通常會搭配五花肉。香腐斜切片,油煎至兩面金黃,盛起待用;油鍋落五花肉和蒜苗炒至將熟,再放香腐同炒,加點生抽調味即成。如若不喜歡油煎,也可以改成香腐肚肉煲,香腐無需刀切,直接手撕成幾塊,連切好片的花肉一同放入砂鍋,加蒜頭、蒜苗、芫荽,加水煮開,落豉油調味,小火慢煲至熟即可。

由於豆腐百分之八九十都是水,水好豆腐才能做好,因而知名的豆腐產區多是有泉水的山區,潮汕也不例外,比如潮汕第一高峰鳳凰山,比如多丘陵的普寧。有趣的是,兩個地方都以油炸的烰豆乾出名。

鳳凰烰豆乾,油炸後略微空心,配薄荷葉,蘸辣椒蒜泥醋吃,外焦里嫩,風味獨特。同樣是油炸,普寧烰豆乾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狀態。普寧豆乾似乎是為油炸而生,由於加入薯粉,定型後又用黃梔汁煮過,入油鍋後反應更為激烈,且能形成一層密封的表皮,確保中間不受影響。已故曲藝藝術家王敏在表演相聲《潮汕特產歌》時,故意將「流沙出名浮豆乾」唱成「流沙出名『嘁嚓啦』」,形容豆乾入油鍋「嘁嚓啦」叫。普寧豆乾油炸後金黃奪目,外層酥脆焦香,內里綿軟細嫩,趁熱蘸著韭菜鹽水吃,讓人慾罷不能,非但本地人喜歡,在外也深受歡迎。

這幾年潮汕鹵鵝已經火遍大江南北,欣慰在外口也能吃到,只是墊盤的滷水香腐,總是讓我大失所望,用普通香腐,外層雖然鹵至黃褐色,中間根本沒有味道。而正宗澄海鹵鵝用的是浮油香腐,香腐經過油炸,水分盡失,一經鹵煮便如海綿般將滷汁吸住,夾一塊放在米飯上,立馬變得咸香油滑,舊時吃不起鵝肉的,單買浮油香腐配飯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

同樣經過油炸的還有香腐粒和香腐條,相對比較小宗,吃法散見於香糜、包子餡等。

潮汕民謠有「厝頂曝豆乾,雅雅姿娘坐南山」的唱詞,未知是曝去做腐乳還是做烏香腐。這烏香腐雅名叫「姑蘇香腐」,是潮州特產,以老君堂所制最為出名。製作時加入香料和赤砂糖,經三煮三曬而成,色澤烏褐,吃起來軟中帶韌,甜裡帶香。我從五六歲到十來歲,每年都要跟外公去一趟潮州,每次都買烏香腐回來作為手信。前兩年去潮州,見有賣烏香腐,心想買兩包回去給外公嘗嘗,誰知不是以前現做散裝,而是事先成批做好,包裝得精緻,卻加了些添加劑,吃起來偏干硬,已失卻從前味道,頗為悻悻。

由於豆乾諧音「豆官」,且形狀四四方方,彷如官印,民俗上多有寓用。比如嬰兒出世「開葷」、奴囝入學、成人禮出花園、新婚迎娶、老人生日等,都有人煮「甜豆乾」給當天的主人翁吃。豆乾入鍋油煎至兩面金黃,加水煮滾,放烏糖煮至融化,撒幾根芫荽或蔥就可以起鍋,外層焦香微韌,內里滑嫩細膩,香甜可口,深受奴囝喜愛。甜豆乾雖然是湯菜,卻習慣用盤盛放,不在正餐上桌,多在早餐食用。以潮汕為背景的電視劇《家園》當中,便有林雪音為韓海潮煮甜豆乾的情節,並有「豆乾是黃金印,好兆頭」的台詞。

按本地人說法,這「黃金印」不僅僅是個意頭,而是確有實用價值,家中做節、做忌,祭拜都要用豆乾香腐,且需油上紅漆,就如蓋了印章一般,是出入陰陽的通行證,如此祖先才能列席享用,缺了豆乾香腐,便是「有拜當無拜」。

潮州佛教盛行,無論案前供奉,或是庵堂用齋,豆乾香腐都是常客。俗家居士,包括一些信佛的老姿娘,初一十五也會食齋以示虔誠。固有俗語「食無三塊豆乾就愛上西天」,諷刺某些人不事修鍊,卻妄想成佛。

以前老人亡故,「飼生」禮上孝子要口唱:「父母飼我大,我飼父母老」,用箸尾夾豆乾、米飯喂放在亡者口裡。可以說,潮汕人一生,從生到死,都跟豆乾香腐脫不了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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