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充之路的盡頭是救贖還是毀滅——評《弱勢角色友崎君》（上）
作者：被白兔用蘿蔔頂著頭的蘿蔔
編輯：沒看過友崎君的 @AVIDIA
0.作品與作者
這本書的標題有一萬個翻譯，比如說《弱小角色友崎君》、《弱氣角色友崎君》以及《弱角友崎同學》，一般來說取個交集，簡稱為《弱角》或者《友崎》。由於這是一部極其罕見的以男主名字作為標題而不是女主名字的輕小說（更不用說這還是「正經輕小說」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大家平常一般用《友崎》作為簡稱，所以在這裡我們就把這本書簡稱為《弱角》。
《弱角》曾榮獲17年輕厲第8，18年輕厲第7和19年輕厲第3，但由於輕厲早已變成一個弟弟榜單所以這個排名的含金量大大降低。不過除了幾個腦子有泡的傢伙以外，其他人都認為《弱角》上榜是實至名歸的勝利。《弱角》被認為是新時代的校園作品扛把子，以及繼《春物》後GAGAGA文庫的代表作。這的確很有道理，《弱角》身上充滿著強者的氣息，弱學日後必成顯學，他日動畫化之時，必將得到「一天一小評，三天一大評」的待遇。
本書作者是屋久悠樹，這是他的出道作，出道作寫得這麼好，容易出現出道即巔峰的慘劇。我在網上找不到任何關於他的個人信息，而且這個崽種在後記裡面只會狂吹那一卷的封面，然後說一些例行公事的話，絕口不提自己的事情。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是一個接觸過格鬥遊戲的原裝現充，既不是死宅也不是從死宅變成的現充。
本書畫師是FLY，一個畫很有特色，但是畫來畫去都是那張臉的傢伙。同一部作品還好，他所負責的不同作品的女主角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看多了會吐，不過其實也沒什麼。
1.不幸選到了垃圾遊戲中的弱勢角色
有人把《弱角》看作是《春物》的繼承者，這並不是全無道理的，比如說，《弱角》也是一開場就是主角一通劈頭蓋臉的憤世嫉俗的言論，當然友崎這個發言境界就比八幡差遠了，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處於悲慘境地的人通常會形成一套高度封閉的自洽理論，以保護自己的心少受或者免受傷害，他認為「（人生）不講理又不平等，對弱者十分不利，這就代表『人生是款糞作』」。「簡單的概念反而蘊含著深奧和韻味」，這也是他說的，這句頗有道家氣質的發言確實很正確，「人生是款糞作」這句話並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這麼簡單。（不過他認為神作的規則一定是單純而美麗的，可見他玩的遊戲還不夠多）
首先這句話一點也不新鮮，《只有神知道的世界》的神大人早就說過一句相似的話：「現實就是個垃圾遊戲」，在那之後《NGNL》的空白，甚至《線上老婆》的亞子都說過這句話，《地球ONLINE》更是互聯網上流傳已久的笑談。我們在政治課本上都學過這樣一句話：「客觀存在的事物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世界先於人存在，人需要適應和改造世界，這個工作還沒有完成，所以眾生皆苦。相比之下，遊戲的誕生就是為了讓人獲得滿足，無論它是簡單粗暴的一刀999，還是讓人撓破頭腦的解密遊戲，又或者是隨隨便便就讓你死上個幾十次的「硬核」遊戲，它都是為了讓人類感到滿足的服務人類的人造物。如果要用遊戲的標準來衡量現實和人生，那它們毫無疑問就是垃圾遊戲，甚至比垃圾遊戲還垃圾。垃圾遊戲是沒有達成滿足人類的目標，而現實是一開始就沒打算滿足你。是故，任何把現實與遊戲做比較的人，不管是不是認真的，說出「現實/人生是款糞作」這樣的話再自然不過了。
儘管這個道理是相通的，但具體到每個人身上，對這句話的感觸和具體解析也是不同。友崎將人分為「弱角」和「強角」，並且認為強角什麼都不懂，只是「一日玩家」，沒資格評論人生。這種往人家頭上蓋大帽子剝奪他人評論資格的做法讓人感到很熟悉，這不就是這段時間很火的「雲玩家」之爭么？雲玩家沒資格評論遊戲，這是公認的，但是問題就在於怎麼樣才算雲玩家呢？道聽途說的自然是雲玩家，視頻通關的也算是，那新手教程都沒打完的算不算？進遊戲打了幾十分鐘退了款的算不算？一路隨隨便便恍恍惚惚打過去的算不算？作為一個白二不知道通過多少個周目的人，我可也是被人說過：「你沒玩過白二吧？」雲玩家這個概念最大的問題就是最後它變成了一頂大帽子，不認同誰的言論就扣上去，不是從對方言論的錯誤來反駁，而是歸結到資格問題。但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個自我封閉的好法子。反過來說，如果基於某種愛屋及烏的理由信任了一個人，給予了他資格，那麼他說什麼鬼話也都能聽進去了，這也可以算是這套理論堡壘唯一的大門。無巧不成書，這個大門把手恰好就握在ATF日本第二同班同學女主日南葵手上，要不然友崎就這麼自閉到畢業，也就沒有這個故事了。
友崎認為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只不過因為自己是個弱角就不斷受苦，這種思想也很有意思。這這種說法和「我的天賦太差」有著微妙的偏差，不可等同。友崎作為日本第一的遊戲玩家，從來不認為自己「玩」得有什麼問題，無論是在格鬥遊戲還是人生「遊戲」中。在遊戲中，遊戲玩家和角色是分離的，一種靈與肉的分離，前者是心靈、靈魂或者叫別的什麼，後者是在遊戲中實際動作的身體，這兩者可以進行自由組合，比如說弱玩家可以使用強角、弱角，強玩家也使用強角、弱角。由於具有這兩個基礎維度，失敗就可歸結到其中一方去（當然也可能兩方都有問題）。玩家作為一個主體，總是傾向於認為自己無錯而歸罪於角色，當這種思想用於人生「遊戲」以後就會出現很有趣的事情。我們知道，在現實中，人的思想以及自我就存在在人的身體之中，在大腦內，與人的身體緊密結合不可分離，並不存在一個獨立於身體之外的靈魂。友崎說自己是弱勢角色，潛台詞就是自己在人生遊戲中並非弱玩家，這個「自己」是獨立於身體自然條件以外的存在。這種類似於笛卡爾劇場式的身心二元論當然是錯誤的。實際上，如果一定要進行比喻的話，那麼在人生「遊戲」中，「玩家」就是一個人自己，包括了這個身體所有的一切，肉體與心靈，或者叫做自然屬性；而「角色」則是一個人所擁有的外在於人身的其他東西，比如說金錢和社會地位，或者叫做社會屬性。這樣玩家和角色的對應關係才合理。寫到這裡，我終於明白一直以來我看這本書的時候那種不協調感是從哪裡來的了。
我們可以看到友崎君說自己是弱勢角色的理由是什麼呢？他說自己：
「長得丑，體格也不好，會因為想太多而沒辦法跨出一步，心理層面也脆弱，沒有社交能力又沒有自信。」
他沒有抱怨說自己是受到歧視的人種，也沒有抱怨自己家裡太窮（因為確實沒有）。按照上面的說法，他抱怨的實際上不屬於「角色」的範疇，而是屬於「玩家」的範疇。這書的標題偏差了，實際上應該是《弱雞玩家友崎君》才對。其實日南葵見面就把友崎大罵一通，恰恰是因為她實際上察覺到了友崎君的弱是在於「玩家」上，他的角色沒有啥問題，她表達了這個意思，但是她又沒有明確地說出來，反而一同繞了進去，她的話以及標題還有友崎的獨白是造成理解的偏差的根源。她說就算是弱角也可以成長。要是角色只是初期弱，靠升級就能趕上別人，這樣的角色不叫弱勢角色，叫後期角色。要是真的是弱勢角色那不僅初期弱，後期一樣弱，怎麼長都是趕不上別人的。日南葵本人使用各種攻略法，刻苦練習各項本領，這就是大神玩家的操作，她教給友崎的種種，也是要把他培養成一個優秀玩家，至於角色，角色從頭到尾都沒變過！友崎的角色是沒有問題的，只是他玩岔了，所以他只要接受日南葵的教育訓練就還有救，真正的弱勢角色就只能刪號重練的。所以這不是一個弱勢角色變成強勢角色的故事，而是一個弱雞玩家變成大神玩家的故事。
話又說回來，書中的「玩家/角色」比喻不過是為了讓故事氛圍符合角色形象，增添趣味，也沒必要在這一點上死摳。為了方便閱讀，此文之後的「玩家」和「角色」仍取《弱角》中的原意。
2.只要玩家肯去做任務就能不斷升級
友崎一開始和日南葵見面的時候，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正所謂「菩薩也有三分火」，友崎毫不猶豫地回了嘴。從他的話中，我們知道了友崎對現充的態度是羨慕嫉妒恨，這就是為什麼之後他願意跟著友崎學習做現充。那些亂七八糟的都是虛的，歸根結底就是兩個原因，一是他本身就想做現充，只不過原來他做不到而已；二是友崎從日南葵說的話裡面，獲得了某種肯定感。（這個是重點，記著，將來做掌柜的時候，寫賬要用）那就學吧，只不過日南葵是如此地苛刻，實在算不上是個好師傅，但話又說回來，這其實又是正常現象。在從前，師傅對徒弟不僅苛刻，還會各種使喚，不把徒弟當人來看，地位甚至和奴隸差不多。各位同學可以回憶一下小學課文《凡卡》，就是那個給爺爺寫信的可憐鞋店學徒，就能對這個情況有點感受了。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師傅態度這麼惡劣，徒弟也不跑路呢？理由很簡單，因為跑路了就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學到東西了，學不到東西就沒有飯吃，沒有飯吃就要餓死。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古代的知識技術是高度保密的，雖然這在如今這個信息時代已經大有改變，但我們的友琦同學在這個知識泛濫的時代折騰了十幾年也沒學會怎麼做現充，可見他是不能指望自己了。日南葵不知道是本性使然所以態度惡劣，還是只是對自己的教學方案很有自信所以很嚴厲，總之她在洗白（我猜會有的吧）之前實在一個是不怎麼討喜的角色，但無論如何友崎是沒有其他選擇了，那就只能跟著她幹了。
成為現充的第一步是強迫自己和他人進行交流。就那第一個和三個異性搭話的任務就能殘殺尷尬癌，友崎居然下定決心之後就能掙扎著完成，可見他並不是一無是處的死宅。真正的弱勢角色和辣雞玩家是會在序章就卡關的，甚至連新手教程都打不過。這裡就涉及一個經典的遊戲理論：不會有玩家無法通過的關卡。例外只有劇情殺或者糞作，但劇情殺也可以算是一種通過關卡的方式，畢竟它不是殺了你就讓你讀檔，而是殺了你之後把劇情帶著往前走；至於糞作，我們最好躲開這種邏輯奇點，更何況《弱角》並不是糞作，對吧？友崎君在人際交往上也有著自己的優點特性——說心裡話，甚至有一個有初始好感度的女同學——菊池風香，就連最拿手的ATF也可以改善和泉的關係。雖然《弱角》因為在培養現充的具體行動和細節上豐富到令人畏懼的地步（這一點和《宅現》對比就有其明顯）而得到了廣泛的讚譽，雖然友崎和日南葵張口就是人生如何、現實如何，但我們必須認識到，輕小說畢竟就是輕小說，它的現實不是我們的現實。有一個鴻溝橫卧在幻想和現實之間。只要玩家肯去做任務就能不斷升級，只要升級就能順利通關，只要要打BOSS就能提前獲得弱點武器——這是一般的故事邏輯，卻不是現實的邏輯。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日南葵身上，她身上出現了奇怪的形象割裂。首先她是一個現充，一個通過努力到達頂層的現充，但就如同很多其他會指責別人不努力的人一樣，她並沒有意識到能夠努力也是一種才能。從遊戲的角度講，這在RPG中一般被體現為「意志」屬性，能加各種抗性和異常狀態抵抗，在COC中還能防止你發瘋（但只要你玩得夠久，不管意志多高你總歸是要發瘋的）；從更現實的角度講，這取決於大腦的集中能力和忍耐能力，這與先天因素以及後天因素都有關，但到高中的時候一般是已經定型沒法改的了。注意到他人是否有努力的條件，這相對來講還是比較多人能夠做到的，而注意到他人是否有努力的能力，就往往是被忽略的一件事。不過以上算是題外話，畢竟《弱角》不是描寫那些在困境中稍一努力就放棄這樣悲劇循環的故事，無論是友崎還是日南葵都不缺乏努力的條件以及能力——還是那句話，否則就沒有這個故事了。然後她是一個遊戲狂熱愛好者，很巧的是，或者說很不巧的是，我也是。所以我總是感覺到，她的這一元素表現得很刻意，甚至到了把現充的一面帶偏跑到溝里的地步——恐怖谷的溝里（不知道恐怖谷的同學請自行百度）。這種奇怪的割裂感和錯位感，使得她甚至比死鴨子嘴硬不認輸的中村還有看不起人的紺野一群人更加令人生厭，這種情況在之後她的一些動作之後還更加惡化了。大輕國的四代目跟我說，這是一種刻意的刻意。也許這是塑造一個難以捉摸的女主所要付出的必然代價，但在這個過程中日南葵付出得比加藤惠要多得多，當然這跟她們具體情況的差異也有著很大的關係。不過我傾向於相信作者是故意的，這種情況到最後肯定會有所改變的，畢竟日南葵簡直是腦門上就寫著「我是最終BOSS」幾個大字。在青春校園作品裡，每一個學生角色都必然是有問題的，由這些問題而產生的挫折或者成長正是這類作品永遠不變的主題。所以，乍一看最沒有問題的人就最有問題，學有所成的徒弟最後終於要對付自己的師傅，這也算是一個老套但是精彩的劇情了。
友崎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乏在「現實生活」中的滿足感，他不能從現實中的活動得到滿足，他只能得到挫敗，這也是為什麼他在別人要看不起ATF的時候就會炸毛，因為那可以說是他絕無僅有的滿足感、獲得感的來源。日南葵給他安排的許多小任務，他在客觀上的形象改變、能力提升都是其次的，那些東西一時半會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更重要的是，要通過這些可察覺的改變來讓友崎看到自己的提升，獲得努力後有回報的滿足感，進而獲得自信和動力，進入一個正反饋循環，能夠源源不斷地提升。這個正循環最開始的推力就是日南葵和友崎第一次見面時因為誇讚ATF意外地給予他的肯定感。這種方法自然是很有效的，但是也不能全無問題。我們先來討論一下秦國滅亡的根本原因，這個原因的說法有很多種，我比較認同的一種觀點是，秦國的古典軍國制可以在外部有足夠擴張空間的時候保持高效運轉，靠軍功爵制以戰養戰，當比較優質的土地都被征服完畢後，對外擴張所能獲得的利益就不足以讓國家繼續高效運轉，必須進行轉型，轉型失敗自然就原地螺旋爆炸升天。這就是後來陸賈對劉邦所講述的道理：「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回到《弱角》上，這種循環是不能夠永遠進行下去的，當循環的鏈條掉落，真正的麻煩就來了。那麼這個循環能順利運轉到什麼時候呢？這個問題，我們下次再談。
To Be Continued
下回預告：
3.現在的遊戲似乎流行這種兩難抉擇
4.升到最高等級才發現遊戲剛剛開始
5.其實拿到手抄本的我們也只能逆練
與《賽博朋克2077》同步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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