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挽回信箱及回復
粉紅色的弗洛伊德:
Pink Floyd解散那年,我在英國認識的他。
十一月,在曼徹斯特的街頭,我穿著紅裙子畫著煙熏妝,連續慶祝自己信仰丟失的不知道第幾個月。那天我喝了很多杯bitter,我吐了,吐在了一個路人的鞋子上,他的鞋子上。
關於我如何進入他家這件事,我已經毫無印象了。我以為自己會被撿屍,結果碰上了一個紳士。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非常尷尬,拿起包包就往門口跑,路過廚房的時候被叫住了。「早餐做好了。」是個中國人。
說到這裡,先打個岔。我自身是學東亞文化研究的,因為Pink Floyd也看過弗洛伊德,知道精神分析需要坦白,所以我先坦白一下我的原生家庭的狀況,反正都是匿名。
我有一個在九十年代下海經商的有錢父親和一個我覺得很土的上海人母親。
兩個人真的是有夠絕配的。從結識到相戀都因為薩克斯風。那時候一起住小弄堂,三層樓高的。我父親是外地人,當海員,一兩個月回來一次,和女朋友住三樓,我母親一家子住兩樓。
每次出海回來,我父親就老要在樓上吹薩克斯風的,因為女朋友喜歡。有時候聲音大了,我母親就跑過去敲門,說:「各額薩克斯風停一停!」有時候我父親吹得太入神,聽不見敲門聲,我母親就急了,就在門口痛罵。冊那、阿迪寧、港都……能想到的粗口幾乎都罵過。
後來我父親被人綠了,好死不死,女朋友的出軌對象是樓下一個未成年小男孩。有一次我父親出海回來,還沒進家門,房東把我父親拉到一邊,說看到一樓的小男孩經常去你家,神神秘秘的。於是父親就沒回家。等到晚上,他坐在房東家裡,看到小男孩上樓。他過一會兒也跟上去,走到門口他停住了。他沒敲門,就是坐在門口抽煙。我母親那天在樓下晾衣服,看了他好久。
小男孩出來了,看到我父親,灰溜溜的跑了。他走進去關上了門。母親告訴我,那天她沒聽到樓上有什麼吵鬧聲,然後第二天那個女人就走了。
接著他們兩就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其中的細節我母親沒和我細說,只是告訴我父親當時如何落魄,她如何關心他。
母親說她其實老喜歡聽伊吹薩克斯風的,只是見不得他吹給別人聽。她恨過,愛過,現在又繼續恨他。人生啊,傷心總是不斷在繼續。
他們就是在一起然後結婚了。我母親家裡人看不上我父親,雖然他們也沒什麼錢,但是老上海人,腔調有的。所以婚姻一直不是很幸福。
後來我父親經商有錢了,在上海買了房子,就硬氣了很多。他經常和我外公外婆吵架,說我外公外婆摳門什麼的,我母親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日子久了,覺得累,離婚也是一種解脫。我跟了她,她從我父親那裡要了很多撫養費。
我是從小看著鬧劇長大的,所以我的詞典里從來就沒有親密關係。有時候,我母親會和我說起以前在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有多少好,可問她願不願意復婚的時候,她又一百個不願意。
所我之前很多任男友,我基本都和他們處於若即若離的狀態,今天不想談戀愛了,我就和他分手。這個叫什麼?應該叫假性親密關係吧。
說了好多家裡的事。回過頭來看這個無意間闖入我生活的中國人。
我想叫他X。分手幾年了,按理說我應該很快進入下一段戀情,但很遺憾的是這次我沒能走出來。
那天酒醒,在他家吃早飯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們是一個學校的,他是學材料的。我從不相信愛情,但我接受緣分,於是就和他開始約會。
沒人能料到,那個從不相信愛情的我,被他打開了我唱片的B面。
戀愛的細節有些冗長,但缺乏波瀾,其實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我確實挺喜歡他的,這是我頭一次和理工科的人談戀愛。他的生活有條不紊非常規律,和我的生活習慣完全不搭。但他還是會遷就我。酗酒熬夜這些事情,他不主動去做,但也從不抗拒。
有次逛街,我問他之前有幾任女朋友,他說談過三個。可是他在街上都不會主動牽我手的。這點羞澀的可愛讓我欲罷不能。約會、接吻還有上床,其實都是我在主導,不過那種征服欲,也的確使我樂在其中。
總之,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矛盾很少,他能夠接受我的一切,我也不會主動去找他麻煩。我有時候覺得,我和他很像薩特和波伏娃,開放而相愛著。
我沒想過他會是那個提出分手的人。在我的畢業典禮前,他主動和我提出了分手,原因很簡單,他不接受異地戀。
生活就是這樣被意外所構成。一個在我眼裡幾乎完美無缺的男人,卻對異地戀如此畏懼。提分手的那天晚上,我把半杯bitter從他頭上澆了下去,對他比了中指。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聯繫過。
分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帥,一幫留著大鬍子的英國佬都看著我。接著是一陣低潮。回國後過了幾個月,我才覺得自己生活能夠自理。
或許是因為帶著那份不甘,我始終對那段未竟的愛情,抱有幻想。
回國後我和母親一起住,也沒有固定的工作,偶爾幫人寫寫稿子,沉迷在音樂和酒精里。
就這麼過去了幾年,我幾乎一直單身著。接近三十歲,初老開始降臨。舞池裡的夥伴開始稱我為「老女人」,每次在外公家吃飯的時候,他們總要問起:「囡囡,什麼時候結婚?」
我總是支支吾吾的。
每年十一月,我總是習慣性地生病。這場病一直持續到聖誕節。
母親十分新潮地拿著我父親給的撫養費,去了泰國度假。朋友們幾乎工作纏身,只有我是一等一的閑人。平安夜那天,我在新天地漫無目的地逛著。
有時候我問自己,什麼是宿命?我以為大抵是在特殊的日子遇到特殊的人罷了。
在大時代吃炸豬排的時候,他給我發了一條微信,問我在不在上海。他在靜安寺。
在和他見面之前,我的身體幫我決斷了一切。我就是自然而然的叫了一輛車,坐過去,甚至在車上,倉促地補了妝。
和他見面時,我忽然變得笨拙,不再像先前和他在一起那樣,遊刃有餘,掌握主動。很多的不甘心,像靜安寺的聖誕樹,閃爍,漸漸充滿活力。
他在上海工作了,但並不打算紮根落地。市場經濟總是這樣無情,偏偏要把有情人拒之門外。
《Wish You Were Here》,回到家後我把這張專輯聽了很多遍,把那個穿著紅裙醉醺醺的我和他想了很多遍。
有時候我想把他叫回身邊,可是他好像我的死穴。偏偏對著他,我不能瀟洒果斷。大概這就是宿命。
想起Pink Floyd一張專輯的封面,三稜鏡延展了光,於是變得重要。我不知道他是否延展了我,但我好像始終沒能忘記他。
或許我寫得太多了,那麼就此作結吧。只是看到你偶爾會分享一些愛情故事,想把你當做樹洞,最好有幸能得到一些指點,寫得有些曲折,因為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把回憶美化。
亞當:
「多想要向過去告別,卻還是少一點堅決。」
張怡微是我很喜歡的一個上海作家,有時候看她的文章,和你筆下的心緒很像。所以用一句她寫過的話送給你。
少一點堅決,其實並不羞恥,甚至說,對於感情或者回憶,不夠堅決其實才是人之常情。
斷舍離,非常佛系的三個字,時下的年輕人面對愛情,多少有些這樣的態度。因為溝通便捷了,愛情就顯得廉價了。每一段感情草草開始,然後草草結束,其實還沒體會到愛,又何來得對捨棄愛。
你或許應該感激自己缺少的這一點堅決,因為它證明了你曾擁有過一段愛情。
你說了許多關於自己家庭的故事。在愛情里,很多人因為家庭而不容易做自己。這幾乎不可避免,但要對它保持警惕。
家庭是存在的既定事實,但它並不妨礙你成為自己。我以為人始終處在一種流變的狀態,你經歷了多少事情,就會有多少轉變,舊貌換新顏,未必會變得更好,但至少變得和以往不大一樣。這也是一種進步。
你不甘心卻還猶豫不決,無非是你父母的這段感情和它的副產品,讓你對親密關係總是持懷疑的態度。可是誰又能篤定,一段親密關係就一定是天長地久的呢?
戀愛,無非是兩個人在一起試錯,努力把偶然活成一種必然。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也許明天就回來了……」
《邊城》里的一句話,我特別喜歡,這其實也是你現在的遭遇。那杯澆在他頭上的bitter,或是Pink Floyd的專輯,其實就是他種在你心裡的心錨。你以為他永遠不會出現,結果他偏偏又出現在你眼前,拔出那塊心錨。情緒便是在這時生長的。
你擔心他不願意留在上海生活,不願意和你結婚這些種種。而不去嘗試就不會遭遇又一次失敗。其實在這時你已經為自己設定了一個結果,即便你邁出了挽回的一步,你也只是在自證自己預設的結果。
一個洒脫的人偏偏對一件尚未完成的事情缺乏勇氣。這很好笑,也多少有些氣人。
我的建議是,走出那一步,主動挽回他,如果成功了,試著把自己絆倒,多停留一會兒,或許會找到,比預想更好的出路。
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無非是這些了。遇到困惑,也可以繼續和我交流,功利地說,找回一個男人的心,多少還需要一些小手段。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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