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5,如果我不建議你看它,一定是因為過於真實

《都挺好》舉辦看片會時,行事低調、總愛站人群邊上的導演簡川訸老實承認,這個項目立項時,女主角蘇明玉沒敢找姚晨演,她上次接拍電視劇還是四年前,後來是製片人侯鴻亮鼓動,才想著試試看。

圈內人都知道,姚晨對劇本挺挑。尤其在電視劇這塊,她進組的劇幾乎無一失手。接受橘子電影採訪時,她形容剛接到《潛伏》劇本的心情,「寫得是非常細膩,準確到位,每個接到這個劇本的演員都像是撿到寶了一樣。」

侯鴻亮和簡川訸說服她的底氣來自阿耐

——《都挺好》原著作者,90年代棄政從商,後來又寫起了小說,讀者不少。《都挺好》是阿耐和正午陽光合作的第三個項目,前兩個是《歡樂頌》和《大江大河》。

不過《都挺好》有點不一樣,阿耐自己的評價是《大江大河》適合一家老少圍坐沙發看,但是《都挺好》這個家庭劇兩代人一起看的話,鐵定會吵起來。用簡川訸的話來說,這劇太真實了,真實的殘酷。

按理說,名字都是寄託了美好的心愿。然而劇里蘇家的五口人,從姓名來看,沒有一個符合的。

父親蘇大強,大半輩子被老婆管著,工作上因為生了老三被「貶」到圖書館,一輩子被同事冷眼看著。以演活了司馬懿之狂聞名的倪大紅

,這次有不少面無表情的戲,隔著截圖,都能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散發的窩囊氣。

蘇大強,很弱。

老大蘇明哲,最喜歡掛在嘴邊的就是「我對你們很失望」,在贍養老人的問題上,他覺得老二老三都不行。他是最希望把這個家像捏麵糰一樣捏起來的人,但遠在美國十年,他似乎從來沒有過問過家裡的情況,只能以長兄的身份強行指手畫腳。

蘇明哲,很糊塗。

老二蘇明成,張嘴閉嘴就是「我媽說」。蘇父蘇母一個月花600,他工作後一伸手就是要七八千。媳婦形容他的話很到位,那錢是爸媽從牙縫裡省出來的,更現實地說,是從蘇明玉頭上刮下來的。直到長成「巨嬰」,他依舊活在母親的羽翼之下

蘇明成,很不成。

蘇明玉,在這樣的家庭長大讓她的性格里處處是矛盾。作為公司總經理,她先是安撫了一個開掉的員工,說自己替他已經扛了半年,業績不好,沒辦法只能裁掉他。隨後接了另一個電話,她畫風一變,殺伐果斷,不裁他裁誰?

然而回頭想想,這個員工上有老下有小,她又打了個電話給助理,按照規定,員工被裁只有三個月工資補助,她要給六個月,多出來的錢從自己賬戶走,這事一個字都不能告訴員工。蘇明玉,是塊又冷又硬又圓乎的石頭

以上種種的源頭,都是來自於趙美蘭,蘇大強的妻子,蘇家真正的話事人

劇一開始,趙美蘭就死了。打麻將打了十個小時,胡了,興奮上頭走了。老大老三各自趕回來,葬禮鬧得一地雞毛。

一開始,觀眾不太理解姚晨飾演的蘇明玉,母親剛走,對父親兄弟是不是也太不客氣了?但隨著劇情進展,才發現蘇明玉這是太客氣了。

時間倒流十年,蘇家老宅,蘇明玉還是個高三學生,穿著藍白校服,梳著馬尾,成績很好,有希望沖一衝清華。放學回來,二哥讓她給自己幹活,她不接受,被母親劈頭蓋臉教訓了一頓。性子倔的蘇明玉沒有順從,扭頭回屋自己寫功課了。

二哥拿自己的法子治她,製造出一些噪音搞得蘇明玉沒法學習,這時候,在籌備留學的大哥跑出來制止了二哥,父母站在大哥這邊,事情這才算完。

就這麼個小事,蘇家誰說了算,「資源」歸誰,一清二楚。

二哥想要跟朋友出去旅遊,蘇母點頭答應了,蘇明玉說自己也需要錢上個強化班,被蘇母拒絕。可以上清華的成績,蘇母說自己已經打點好去上師範學院,不想上師範?可以啊我們醫院在招人,更省錢了。「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嗎?」

蘇明玉最終還是讀了師範,她不想認命,但是自己在家中的容身之處正在減少。大哥要去斯坦福,一年15萬,蘇母先賣掉了一間房子;二哥要結婚,又賣掉了一間。蘇明玉問我的地方在哪?蘇母毫不在意,要麼跟我們一間屋,要麼在小廳搭張行軍床,怎麼著,還委屈你了嗎?

一個家庭的「權力和資源」流動,大多是沉在底下心照不宣的,但是《都挺好》把這些都擺在了明面上,蘇明玉就是那個一大家子吃飯,一個雞腿都撈不著的人。隨著蘇母這一去,「權力中樞」倒塌,資源重新兇猛流動了起來。

首當其衝的就是養老問題,養老成了一筆重要的「資源換算」。老伴兒一走,蘇大強像頭頂了一輩子的一塊石板卸下來,腰板直了不少。他嚷嚷著不想回老宅,「怕鬼」,蘇明玉說自己那兒可以,他也不想去,二兒子家也不行。兜了一圈,哪哪都不好,蘇明玉看穿了他心思,「他想去美國。」

老婆走後釋放了天性的大強哥

然而因為變故,美國去不成了,贍養問題要重新解決。蘇大強、蘇明成、蘇明玉回到老宅商量這個問題。本來呢,蘇明成是想推卸責任,沒想到蘇大強回屋抱回來高高一摞賬本,蘇家三個孩子從出生開始用的錢,一筆一筆,竟然都記得清清楚楚,大哥和妹妹加起來的,都沒有蘇明成一個人的厚。

小到吃的兩串糖葫蘆,竟然都記在賬上,蘇大強垂著頭,蔫蔫嘟囔,「我跟你媽沒吃。」用這種有點奇葩的方式,兩口子放出去的資源,被蘇大強最大程度地爭取收了回來。

《都挺好》的殘酷之處就在於,少情分,多算計。在被一桌麻將送走之前,趙美蘭一直清清楚楚,投資到大兒子和二兒子身上的資源,都是要到將來有一天收回來的。

蘇明玉無處容身的根本原因在於,趙美蘭心裡根深蒂固地覺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蘇明玉以後,是要伺候公婆的。自己如果「投資」到她身上,那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以後你嫁人了就是別人家的人,我不指望你養老。」

播出後,有人發表討論帖,「現實中真的有這麼重男輕女的家庭嗎?」劇中的蘇家,在二線城市老城區有好幾間房,子女後來都可以算作是中產,這樣的家庭,如此重男輕女,是不是太誇張了?

沒成想,網友們一個個舉自己,舉身邊的例子。你看,連同齡人之間,對世界的觀感都有如此大的信息鴻溝,更何況相差了幾十年的兩代人。

圖源自網友@Chilly就醬

《都挺好》口碑刷屏,愚孝、重男輕女、媽寶這些詞——本來就適合在自媒體傳播,但如果只剩一個個「痛點」,整部劇就會為撕而撕,導致失真。讓整部劇立體起來,少不了對「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的面子社會不著痕迹地刻畫,甚至很多時候,「面子」問題成了劇情轉變中非常重要的樞紐。

一開始老大明哲拿到了斯坦福的半獎,一年15萬學費對蘇家來說數額不小,蘇母蘇父關起門來商量,蘇母用一句話就站住了理,「明哲在家準備了兩年,街坊鄰居都知道,都等著看笑話呢。」丟不起這人的蘇母砸鍋賣房也要供明哲去美國讀書。

跟家庭決裂的明玉在超市打工,蘇母知道後氣勢起足,來超市把明玉拉回家,不過她並不是心疼女兒,理由是「你在這兒打工的事被人都知道了。」言下之意——你這樣讓我怎麼抬得起頭?

最絕的一場戲來自蘇大強,在去美國和大兒子團聚前,他向二兒子提了個要求——擺一桌酒,請來自己的「老夥伴」。席上,壓抑了一輩子的蘇大強終於痛快笑出來了,酒過三巡,如領導派頭一樣晃晃悠悠站起來說要講幾句。他先說,美國?哎呀我是不想去的,都是兒子混得好非得要我去。

他主動談起來自己被調到圖書館後在座的各位沒人待見自己,過了一會話又繞到老三身上,這個從來沒有為老三出過一次頭的老頭兒,突然以老三為豪起來,炫耀的資本是這次老婆葬禮,從墓地選址到上下細節,一切規格老三放話「都要最好的」。

回家後,已經喝得上頭的蘇大強說出了不少人心聲,人這一輩子啊,比來比去,比到最後比什麼?拼兒女。從這個層面來說,蘇大強儼然人生贏家了。

但這好面子的一家,正在自食「面子文化」的惡果。

那邊老大,縱然是斯坦福和清華的雙料文憑,也抗不過失業潮,被裁員後媳婦自感一人無法養活蘇大強、自己和丈夫、孩子四個人,旗幟鮮明地反對將父親接來美國。奈何蘇明哲拉不下臉喊暫停。

待到父親面簽辦妥,酒席擺過,大話放出去,到了訂機票這一步,最壞的情況下才不得不拒絕,把老頭驚得魂都飛了。老二問他原因,嘴巴緊閉一個字不漏,恰好這時候老三要去美國出差,他苦苦拜託媳婦,「千萬不能讓明玉知道我失業了。

面子保護著這一家人,但也隔絕著這一家子,讓他們沒法真正坦誠交流。趙美蘭的陰影,還長久地盤桓在蘇家上頭。

這或許不能全怪趙美蘭,一早被嫁給蘇大強,就是趙家做主,以她為籌碼,「資源置換」來弟弟落戶城市。她自己就是最初版本的「樊勝美」,卻只學會了這套家庭權力運行的系統,決定牢牢站在蘇家頂端,重複當年的一切。她從沒有想過跳出這一個系統,來看看每天同桌吃飯的這幾個「家人」,究竟長著什麼樣的臉。

而從現在流出的片花來看,蘇明玉似乎又走上了趙美蘭的老路。蘇父怒吼一聲,「你就是趙美蘭!」蘇明玉整個人頹了下去,「我努力了這麼多年,居然變成了我最恨的人。」

蘇明玉能否終結自己身上的「原生家庭魔咒」,和這一代代的循環,尚且不得而知。這件事似乎也不該由蘇明玉一個人來努力。

只是開播十集,「愚孝」「媽寶」的標籤已經分別貼在了蘇明哲蘇明成身上,想撕都困難,更不用提一個已經七十歲的蘇大強。

從簡川訸的話來看,似乎一切尚有轉機。

雖然在觀眾這邊,並不想看傳統意義上的大團圓。很多事「沒有原諒,只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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