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泳52載的奶奶冒險搭梯子的家長們 告訴你中國游泳為啥看浙江
無論是奧運會還是世錦賽，浙江都佔據中國游泳隊獎牌榜的半壁江山，浙江游泳為何如此強大？
汪順獲短池世錦賽中國隊首金：2018年身體等各方面都有提升_騰訊視頻
文/應虹霞
「中國游泳看浙江，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曾經，奧運冠軍、世錦賽冠軍，也是中國國家游泳隊隊長孫楊這樣說過。
本屆杭州短池游泳世錦賽，中國泳軍奪得3金5銀5銅，創造了倫敦奧運之後的最好成績，浙江泳軍貢獻了半璧江山。由季新傑、徐嘉余、孫楊、汪順組成的中國男子游泳天團在4*200米自由泳接力中打破世界紀錄，創造中國男子游泳接力歷史，其中75%的成員來自浙江。浙江選手汪順蟬聯男子200混短池世錦賽金牌，同樣創造了中國男子游泳歷史。
短池是非奧運項目，說起來，其實算不上中國游泳的強項。要說到奧運項目的長池，那更不得了的——
一年前的布達佩斯世錦賽，中國隊取得3金3銀4銅，其中3金1銀2銅為「浙江製造」；2018年雅加達亞運會，中國游泳取得19金17銀14銅，其中浙江軍團收穫12金6銀4銅，占金牌總數六成以上。孫楊奪得4金2銀，徐嘉余摘得5金，分別成為游泳賽場中國隊奪得獎牌、金牌最多的選手；汪順打破了日本選手的多年壟斷強勢奪金，浙江泳軍創造了多項世界前三的佳績。
那些最高年齡84歲，堅持冬泳50多載的老爺爺老奶奶們
「杭州人愛游泳，我認為這是受地域的影響，杭州水多啊！小孩子都喜歡水，就跟水結下了不解之緣。」
12月的杭州，剛剛下過一場初雪。凌晨6點05分，城東公園還是一片漆黑，公園中間的泳池被四盞探照燈打亮，79歲的黃晨霞阿姨和一群愛好冬泳的小夥伴們像往常一樣下水。氣溫攝氏7度，水溫4度——這是冰水化合物的溫度。
「不冷是不現實的。能堅持下來就是好樣的！」黃阿姨是地地道道的杭州人，從1966年開始冬泳，這一堅持就是52載，就連初雪那天也照游不誤，「游泳是我人生第一件大事，比吃飯都要緊，養成習慣了，跟水已經是很親密了。實際上春天、夏天、秋天，我們都堅持在游。」
短池世錦賽期間，我們約黃阿姨見面。電話中，老人家堅持不讓我們稱她「奶奶」，「就叫我黃姐吧！」經過一番折衷，老人家勉為其難，接受了「黃阿姨」的稱呼。然後，便是主動要求加微信，發位置共享，相當潮范。
一見面，黃阿姨就熱烈地來了個擁抱，面色紅潤細膩，「我們游泳的人，都不需要搽化妝品，水給你按摩」，她笑著調侃自己「快80歲了，臉上皺紋還可以」，一口地道的杭州腔，吳儂中透著足足的中氣。
北緯30度的杭州，夏天天氣炎熱，人們喜歡下河下水，黃阿姨也不例外。
黃星霞1966年開始冬訓的時候，在杭州乃至浙江，民間已經有人堅持在冬天游泳了，「最初都自發地游。」因為游的人多，1966年12月，杭州成立了冬泳組織，最初有1700多人，黃星霞是第一批參加的。
「結冰的時候，把冰砸開游。什麼時候不游？只有夏天打雷，或是刮颱風。」52年的時間，黃星霞除了生兩個孩子期間中斷過游泳，幾乎天天風雨無阻。她游過杭州西湖，在浙江千島湖游過1萬米的長距離，最北則遠赴烏魯木齊參加過全國冬泳錦標賽。2010年，70歲的黃阿姨還在新疆烏魯木齊舉行的第17屆全國冬泳錦標賽上拿了1金1銀。
在黃星霞的記憶里，杭州冬泳在省內名氣大，在國內則歷史比較早，「那時全國還沒有幾個冬泳組織，1987年到北京參加第一次冬泳座談會，北京搞得比較好。在浙江，我們也是第一個冬泳組織。」
現在，黃星霞是杭州冬泳協會的副會長，協會有1000多名成員，很多都是從當年堅持下來的，其中年齡最大的是一位84歲的阿姨。而黃阿姨的兒子和兩個孫子，也早早學會了游泳。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杭州乃至浙江獨特的地域地理和文化薰陶下，誕生了2004年雅典奧運會蛙泳冠軍羅雪娟，閃耀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孫楊、葉詩文、「洪荒少女」傅園慧，乃至參加本屆短池世錦賽的仰泳世界冠軍徐嘉余、汪順、李朱濠等等。
「天時、地利、人和 。我們杭州氣候溫暖，水源豐富，而且杭州也重視游泳。」
黃阿姨說，這些年，她明顯感受到了明星效應為杭州群眾性游泳帶來的蓬勃氛圍。此外，杭州市政府出台的一項政策也起到推波助瀾作用。2004年雅典奧運會之後，杭州市將游泳列入了中考主要考試項目，夯實了游泳的金字塔基底，也正是從這一年起，「中國游泳看浙江」的聲音，在國內四起。
那些冒險搭梯子，風雨無阻送娃學游泳的熱心家長
本屆短池世錦賽期間，位於市中心武林廣場的「省游泳館」，是國際泳聯指定為官方訓練場館。在館前，記者看到，大屏幕滾動播出著招生廣告。送孩子進出遊泳的家長絡繹不絕，不時與來來往往的各國運動員們擦肩而過。門廳里設置了足夠的座椅，是為熱心的家長們預留的——在杭州，報游泳班的熱度，不遜於鋼琴班、英語班等熱門興趣班。
再好的游泳苗子，也需要專業的搖籃。
「我們的基礎訓練打得特別紮實。從業餘到專業，我們做的在整個中國算是最完整的，無縫對接。」2017年布達佩斯世錦賽之後，記者曾走訪著名的杭州陳經倫體校，孫楊的啟蒙教練朱穎這樣向記者表示。
體校距離黃龍體育館咫尺之遙，是出了名的「游泳明星的搖籃。」
校門口的櫥窗內，展示著孫楊、傅園慧們一年前在里約奧運會上的英姿；巨大的電子屏上，滾動播放著半個月前從千里之外的布達佩斯傳來的捷報。沒錯，這裡是孫楊、傅園慧，也是我國一代奧運名將羅雪娟、吳鵬們游泳生涯的起點，啟蒙的搖籃。
「世界冠軍的搖籃。」暑假臨近尾聲，體校的游泳館內，孩子們練習游泳的熱情，在巨幅標語的激勵下，不遜八月流火天。
20年前，還在讀幼兒園大班的孫楊因為「個子大」，被朱教練慧眼識珠招入體校。三年後，不再調皮，愛上了訓練的孫楊，開始嶄露在長距離游泳上的潛質：心肺功能好，有韌性，能堅持。
從這時起，朱穎開始為孫楊樹立人生第一個「小目標」：世界冠軍。11歲那年，孫楊入選省專業隊；14歲，進入國家隊代訓，從此開始朝夢想一路狂奔。
「通過很多次比賽之後，他就有自己更高的夢想了。當時我們想他可能會拿亞洲冠軍，但是沒想到後面會拿奧運會冠軍。他的思維非常清晰，每一次都會定格給自己一個目標，然後為目標去努力，直到現在。」
守望孫楊20年的朱穎，認為孫楊今天的成就，更多地源於他的執著和清晰的目標意識——這些優秀的品質，她說，自己會傳授給新生代的孩子們，傳授給浙江游泳新的希望。
因為教出了奧運冠軍孫楊，如今，在朱穎教練手下進行專業訓練的孩子有20多名，旗下「小中大」梯隊隊員更是多達五、六十名。孩子們的夢想，毋庸置疑，是成為像孫楊這樣的世界冠軍乃至奧運冠軍。
朱教練毫不諱言，這一切正是「孫楊效應」帶來的。
在朱教練的記憶里，每一次，孫楊比完世錦賽、奧運會等國際大賽返回國內，回到杭州的第二天，必定會回到陳經綸體校看望朱教練，甚至下水跟與自己年齡相差超10歲的小師弟們同池「玩」在一起。遇上浙江游泳隊放假的日子，「每天都得下水」的孫楊也會前來體校保持水感。
「孫楊來了，我的孩子們很淡定，不會尖叫。我問他們，為什麼沒有特別激動，他們說，這是我們自己家裡的哥哥，沒有什麼好特別激動的。有幾個小胖子，2008年的，年齡差那麼多，孫楊也能跟他們玩在一起，就是特別親近，特別熟悉。」
在孩子們眼裡，孫楊是觸手可及的存在，世界冠軍的榜樣不再遙不可及。
但，朱穎更想感謝的，是送孩子們前來游泳的家長們。時逢暑假，家長們早晨9點送孩子來訓練，孩子在體校吃飯、午休，一天兩訓，晚上7點接回。平時，體校採用「走訓」制，孩子們白天在學校上學，下午4點放學後由家長接送到體校，晚9點回家，風雨無阻。
在陳經倫體校，流傳著一則有趣的軼事：因為想親眼目睹孩子們的訓練比賽，有一陣，家長們合計著買了好多部梯子，搭在游泳館的玻璃窗外競相爬梯子看。後來校長覺得這太不安全，想辦法在游泳館裡安裝了攝像頭，在館內地下一層專辟了一個觀摩區，請家長們邊坐在椅子上休息，邊透過屏幕觀看孩子們訓練。
「游泳館的四周都是爬、牆、的，場面非常隆重。杭州游泳就是這麼火熱。」走訪陳經倫體校那一天，記者親睹了守候在屏幕前觀看娃們訓練的家長大軍，烏泱泱的，卻安靜而秩序井然，相當震撼。
20年來，僅僅是朱穎教練，就挑選、培養、啟蒙了數萬名孩子走上游泳之路。每年，從杭州等浙江各地學校挑來的孩子有150人，一個周期四年，每個周期有兩到三名學員，從朱穎手中輸送進入省專業游泳隊。而像朱穎這樣的正式教練，在陳經倫體校，還有9名。歷年全國少兒游泳比賽，多個項目前八名基本被浙江杭州包攬。
那些為國際泳聯講課，專業水準杠杠的金牌教練們
入夜了，浙江職業體育技術學院游泳系大樓，仍是一派燈火通明。初雪後的杭州，室外冰天雪地，室內卻是熱氣騰騰。二樓大小兩面游泳池，周邊醒目張貼著本屆世錦賽的LOGO，以及「杭州歡迎您」，「泳動杭州，通連世界」的口號。 不同膚色服裝的運動員們在這裡進進出出，著實令人恍惚。
這裡，正是傳說中的浙江游泳隊訓練「聖地」，平素多少蒙有一絲神秘色彩。本屆短池世錦賽期間，浙江隊基地被國際泳聯指定為官方訓練場館，罕見對外開放，一時間，孫楊和徐嘉余們，霍斯祖和瀨戶大也們，同池共「游」，畫面太美。
浙江游泳隊基地享有這樣的資格和榮耀，理所當然。
正值晚場訓練時間，館內人聲鼎沸，熱火朝天。孫楊的教練朱志根像往常一樣佇立在池邊，一聲中氣十足的「take you mark!（預備）」，隊員們蹬壁、出發，兩隻標配的秒錶，同步走起！
游泳隊一日兩訓。朱志根總是第一個現身。今年已滿61周歲的老教練，像數十年來無數個日子一樣，親自扛起10公斤重的礦泉水桶，安放到池邊的飲水機上，提前為隊員們泡好熱茶。臨近賽季尾聲，或許是有些疲勞了，他的面容有些憔悴。青筋暴露的右手顫巍著，不自覺地無法控制地，一如寒風中的枯葉。
短池世錦賽期間，朱志根還應邀現身了國際泳聯特設的「金牌教練講座」，用中英文雙語PPT，為來自FINA大家庭的各國教練員，分享傳授孫楊的《冠軍之路》：怎麼掌握自由泳平衡度，有氧才是基礎訓練和延長運動壽命的核心；自由泳運動員怎樣提高腿部力量，論前交叉的重要性等等，乾貨滿滿。
興之所至之際，61歲的朱指導甚至親自在台上示範起了「平板支撐」，台下掌聲一片——原來，奧運冠軍孫楊的腰部力量，是這樣練成的！
「孫楊能有今天，主要取決於他的天賦；一路走來，我作為教練，能夠帶這樣的天才運動員是我的福氣。」朱志根說。
張亞東、朱志根、徐國義、樓霞等等，浙江游泳隊擁有6位國家級教練，幾乎個個都是拚命三郎型。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們處於國際領先的專業教學能力。
兩天後，還是國際泳聯金牌教練講座。徐國義卸下了他兩年來的「標配」，那頂永遠不離不棄的棒球帽，現身主講舞台，為台下的各國教練員講述葉詩文的「天才少女養成記」。
專業、激情，為人卻極為低調的徐國義，是奧運冠軍葉詩文和世錦賽冠軍徐嘉余的恩師。自從在里約奧運周期作了開顱手術，一頂棒球帽一度成了他的標配，現在，他的黑髮終於密密匝匝可見。
徐國義是在備戰里約奧運，上昆明高原時，有一天突感劇烈頭疼，被緊急送到北京的醫院檢查治療，最終接受了開顱手術。正常來說，醫生會囑咐患者在開顱手術後一年之內，必須卧床休整調養，但徐國義在短短5個月後，趕在里約奧運前返回了訓練池邊。
「我的隊員們怎麼辦？我要讓他們看到，我可以，我行！」在妻子樓霞的百般叮囑下，徐國義每天都要服用藥物堅持治療，每隔三個月都會赴北京接受複查、化療。而為全身心撲在游泳事業上，這對事業上的「黃金搭檔」，結婚以來相約不要孩子，更是傳為業界美談。
徐嘉余、葉詩文，不止一次地在社交媒體親呼徐國義為「徐爸爸」，稱所在的組為「大家庭」，感恩之心溢於言表。
2018，杭州世錦賽收官之夜，徐嘉余在國際泳聯年度頒獎盛典上榮獲了「最具突破獎」。這一年對於徐嘉余來說，是成功的一年。他不僅勇摘5金閃耀雅加達亞運會，而且在國際泳聯短池世界盃上也打破了男子100米仰泳的世界紀錄。
獲獎感言中，一向低調內斂的徐嘉余霸氣宣誓，「這個獎項是大家對於我今年所有成績的肯定，今年進步最大的一點，是能夠欣然接受所有的失敗。我們的終極目標永遠是在奧運會舞台上，所有這些在路上發生的坷坎，最後都會變成掌聲和鮮花。到（東京）奧運會，（成長的）時間足矣！」這一刻，「仰泳王子」秒變才華橫溢的詩人、哲學家，而同心協力、其力鑠金的師徒倆，已然默契劍指東京奧運會。
結語
「天時地利人和。」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浙江氣候溫暖，水源豐富，有得天獨厚的游泳環境和政策「神助攻」紅利，有從業餘到專業無縫對接的訓練體系，更擁有游泳「金字塔」頂專業水準世界領先的教練員梯隊和優秀的運動員梯隊——正如浙江體育職業科技學院院長盧剛的表述，「浙江游泳的精神，第一條就是團隊協作，從教練員、運動員、管理團隊和科研醫務保障。我認為核心是教練員，因為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教練員梯隊和運動員梯隊都銜接得非常好，這才有了浙江游泳目前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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