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讀書人唐諾:「我是文字共和國的成員」

由於我讀的書實在少,且不具備寫作的專業素養,此篇只能轉述,做一個傳話者。本期《十三邀》,許知遠對話天下「第一」讀書人唐諾。這是我看過的訪談中,許知遠發言最少的一期,因為他只消提出幾個有質量的問題,接下來便是聽他講。他在文學世界裡暢遊的寬度與廣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

唐諾,本名謝材俊,1958年生於台灣宜蘭。夫人是朱天心,與他同歲,較早就在寫作上有成就。女兒謝海盟,《刺客聶隱娘》的編劇(這個比較容易被人知道),他已經做了變性手術,和金星一樣也是勇於慘烈自我追尋的人。

相比之下,唐諾是個沒什麼大成的人,他自己甚至也會坦言自己的失敗。他玩笑地說,自己四十歲之前,人生只做了兩件事,一件是,幫一個連續劇寫了一個很爛的歌詞,另外一個是娶了朱天心,或者是我嫁給朱天心。好像我人生只做這兩件事一樣。但的確是這樣。

許知遠:我覺得他身上代表某種現代隱士的精神對我來說,在台北這麼一個地方,躲在一個咖啡館裡面,去研究《左傳》他的世界有博爾赫斯、卡爾維諾、昆德拉這樣的人。對我來說他好像是歸隱到一個歷史的非常有趣的一個縫隙裡面去

他沒有手機,沒有e-mail,什麼都沒有,現代生活中的一個逃逸者,每天與他的書相伴。

許:90年代起,唐諾過著,白天在咖啡館寫作,下午買菜做飯的單調生活。從最早的NBA球評,推理小說導讀,書評,到致力於自身閱讀經驗的寫作,年近60的他似乎一直沒有取得真正意義上的文學成就。與身邊眾多成就耀眼的天才寫作者相比,唐諾看起來有些暗淡無光。

唐諾:大概有15到20年,我可以保證每天有八小時到十小時的閱讀,而且是每天不中斷,作為一個讀者的這個部分的飽滿感,會使得你覺得不寫都沒有關係。

阿城說他的人生啟蒙書是房龍寫的《人類的故事》。那我也是,小學時候讀的,那時候是我第一次知道說,原來時間可以這樣看他講說在北方,有一塊岩石,高一百英里,寬一百英里,有一隻小鳥每隔一千年,來磨一次它的嘴。當這座岩石慢慢被磨平的時候,永恆的歲月便又過了一天。小時候第一次看到這個,嚇呆了。就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太有趣了。所以對我來講,你看到那樣的一個世界,某種程度來講,你蠻想成為,那樣的世界的一個人。

許:這麼強有力和這種廣闊的好奇心,是需要巨大能量來支持的。這個東西,你自己想過,怎麼來的這種東西?

唐諾:我不知道哎,因為我沒有比較,我總覺得,所以我才問說,應該每個人都這樣才對。這個是很自然的事。我不懂人家,人們為什麼不買書,就因為這是全世界最划得來的東西。不是因為我自己也寫作的關係。因為一個了不起的書寫者、思維者,一生的時光,天才加上他那個工作,他可能只留下八本到十本的書。一本書以人民幣來講,現在可能比方說50塊。你把這樣的一個人的一生,最精華的東西都得到了,我不知道全世界有什麼東西比這更便宜。

唐諾:現在的年輕一代,在這種狀況之下,開始時完全不關心歷史,不關心世界,有一種虛無感,有一种放棄感。覺得說,我只要好好活著,就是所謂的小確幸。但在我們那時候不是,我們的一般的學生,世界史的知識是足夠的,包括歐洲的哪條何,哪個城市產什麼東西,清清楚楚。就是它事實上是在上升的時候,你會覺得這個世界是跟你有關係的,甚至是你可以參與的,不要說影響。

許:您覺得您真正的技藝和專業是什麼呢?

唐諾:說真的,真的沒有。其實不是假裝不知道,我可能比你想像中的我輸得還要徹底。就會覺得說,你根本不可能嘛。我一直在文學文化的圈子裡頭,包括從高中甚至大學就開始,可是那是25年後,我才真正寫出我自己第一本書,而且還不是什麼廣泛的書,就是一個《文字的故事》,而且是一個比較通俗的,比較科普類的東西。我總覺得一個書寫者有必要在某個時候,最後講他所看到,所思索的他當下的一個處境。所以我始終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足夠的能耐。

另外一方面來講,書寫對我有很大的一個意義是在於說,除了寫作,我找不到一種方式,可以讓我對單一的一個題目或單一一個焦點,可以進行這麼長而專註的一種思索。書寫裡頭的那個我,遠比現實的我,現在我們在說話的我,要好得多,要稍微厲害一點。所以我到後來,我才講說,不是書寫需要我,是我需要它。

許:您覺得現在什麼是我們共同的語言?現在這個社會。

唐諾:稍稍尖刻一點,我會說是貨幣。你離開你的國度,在別的國家可以兌換成當地的貨幣,人家會接待你,掏出一張黑卡,你說明了一切。這個是新的共同語言。

許:人類最狂野和大膽的想像力、雄心都蘊含在這個貨幣裡面了。

唐諾:是是,因為那個誘惑力太大了。

許:你說現在資本主義的這個機器是不是一個巨大的鬼魂?

唐諾:當然是。

許:看不見的隱形的追著你,追著每一個人四散逃亡。

唐諾:所以人消失了嘛。

許:在這麼一個人消失的時刻,怎麼樣按照我們人為主義的方式來反抗這個東西。

唐諾:好難啊。具體的人不斷地消失,所以只有文學保留了(個人)這個東西。只有文學是以個體,以每個人具體的存在,這是人類世界,人類構築的,自己的世界才有的。但你說文學在衰落中,怎麼辦。

許:比如做一個有歷史自覺性的人,一個人文主義者,或者說,跟隨一個衰落的歷史共存,和一個上升的歷史共存,對您來說意味著什麼。你會渴望跟上升期的歷史共存嗎?還是說。

唐諾:我不知道,我大概到這個年紀很少會假設一個目標跟期望。像李維史陀說的,我們終究都會一死,太陽會燒完自己,世界末日會真的存在,一切都不會留下來。從長遠來看,就是如此。所以,李維史陀說這話並不是嗟嘆,而是說你必須要在這樣的意識裡頭繼續工作。

博爾赫斯晚年瞎眼的時候,在撒哈拉沙漠,抓起一把沙子,走到另一個地方,把沙子放下來,他說,我正在改變撒哈拉沙漠。他說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是我積一生的經驗,才能說得出來的東西。

許:博爾赫斯改變了撒哈拉沙漠,你改變了什麼呢?

唐諾:我不知道。

許:那你最適合什麼呢?

唐諾:不知道,就是說,最適合當老人吧。老人有一種自由,有一種晚年的自由,這世界會覺得,你不要多嘴就好。甚至,戀愛跟性愛的功能離去,都帶給你某種自由。你的世界會完整起來,會回到它真實的樣貌。它的自由度可能更高,它的發生面最大,也許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可能。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

就是向死人要答案。我們為什麼會這樣,我們大概會是一個什麼狀況。每一次的叩問都隱含著當下自我的思索跟省察。博爾赫斯愛描述的,書寫,完成自己的一個人的表達以外,同時,另一面,其實我們是在共同的寫一本大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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