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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萬的催收大軍的撕裂人生

他們掀起了人性幕布,一眼看透了人性的黑暗深淵,歷經了生死,閱盡了冷暖。

催收員,是一個備受爭議的職業。

據不完全統計,從事第三方債務催收的公司已達2500到3500家,催收人員近30萬人。

30萬的催收大軍,都過著怎樣的生活?

上門催收,如賤賣的肉盾,刀口舔血,與老賴搏殺,「3年內失去8位同伴,30多人受傷」;

電話催收,如鞭笞的陀螺,時間被切割殆盡,每天如機械重複,永不停歇;

他們如撕裂的靈魂,一邊同情弱者,一邊為自己的利益而步步緊逼;

他們掀起了人性幕布,一眼看透了人性的黑暗深淵,歷經了生死,閱盡了冷暖。

他們要麼選擇麻木,要麼選擇出逃……

01 肉盾

「你知道嗎?最後一次催收,我失去了朋友」,92年的小豪,厚實得像一堵牆,他指著自己額頭、右手腕上的兩寸長的傷疤說:「這就是當時留下的」。

如今的小豪,說起生死,已雲淡風輕。

經歷過太多的刀光血影和生離死別,他對死亡,已有一絲麻木。

2016年5月4日,是小豪最後一次上門催收。

此前,老闆叮囑他,這位「老賴」已有多年欠債歷史,為人兇狠。

小豪留了個心眼,往車後背箱里扔了兩把斧頭,帶上針孔攝像頭、錄音筆,出發前往順義。

小豪長得有些著急,得常常掏出身份證,證明自己是個90後。平頭,厚實,平時大家都把他當人肉沙包練練手。

畢業之後干過快遞、做過苦力活,結果被催收團隊看上了。

「看我塊頭大,雞賊雞賊,猴精猴精,完了還一肚子壞水」,「老北京」小豪滿嘴京腔,而這股子靈勁,正是上門催收員需要的隨機應變。

干催收3年,本來以為這次只是一次普通的出訪任務,卻成了生死惡戰。

車抵達了欠款人的五金店,小豪內急,去找廁所。

回來之後,發現店內已劍拔弩張:七名彪形大漢將兩人層層圍堵,五金店裡的,隨便操起點貨品,都是武器。

「這是要下死手了!」他操起斧頭,用厚實的身體肉牆,撞進包圍圈。他看到,同伴胸口扎進一把短刀,躺在血泊里,而另一個同伴,舉著只剩兩根手指的手,臉色慘白,而另外3根手指被砍落,滾入泥灰中。

小豪扛起地上的同伴往車裡跑,而身後還有人在刀砍斧切,他感覺到溫熱的血在身上肆意橫流。

滿身、滿車的血,他已經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同伴的。

同伴在路上,就斷了氣。

小豪一邊開車,一邊給警察打電話報警。最後,五金店的7個壯漢,都被抓入獄。

3年催收生涯,他也見過經歷過太多生死,他身邊的催收員同伴,在一個個減少。

幾乎每次都是真刀真槍地干,「需要我們上的,都不是省油的燈」。

斷了三根手指的同伴,趁著黑夜和4個催收員翻牆進一個欠款人家中「探底」,沒想到院子里養了11隻藏獒,「呼啦一下,全撲了上去」,等到欠款人將藏獒拉開,「斷了3根手指的同伴,人幾乎都沒了」,而其他3個人,也被咬得血肉模糊。

上回撿回來的命,這次卻再沒如此幸運。

小豪身邊的同伴,3年內死亡8人,30多人受傷,「上門催收絕對是一個高危職業」。

「簡直就是以命相搏」,在民間借貸和小貸盛行的歲月,這群年輕人,靠著自己的血肉,來支撐行業的繁榮。

什麼人願意過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活?

小豪說,這實在是一份算高薪的職業。

收入2萬多,公司還給績效提成。有時候,他們去追企業債務,堵著老闆,還能要個2000、5000的加油費。

而這個上門催收的江湖中,像小豪這樣的北京人並不多,「大多都是二三線城市的小青年,90後,學歷低,來北京闖江湖」。

「很多來北京打工的保安,最多拿三五千的工資,同樣是武力勞動,但只是我們的十分之一」,小豪說,當然危險值,是沒法比的。

但他們也並未找到生命的方向,這些用命相搏獲得的錢,卻被他們肆意揮霍。「發了工資,他們就去吃香的喝辣的,存不住錢」。

他們戰老賴,斗痞子,生命如賤賣的肉盾。

02 陀螺

上門催收,是最為險惡的江湖,利益在這裡激烈交鋒溢出黑血般濃烈的慾望。

而催收的另一個工種,是電話催收,他們大多是銀行的信用卡催收或互聯網金融小額分散的貸款。

電話催收員的生活,就如上門催收員的反義詞。

一個在底層江湖摸爬滾打,一個卻穿著統一的制服,在辦公室中打打電話、磨磨嘴皮,就可以拿上萬工資。

看起來似乎還算體面的白領生活,卻如陀螺般任人鞭笞。

「你就是一個婊子」,電話那頭,欠款人開始發瘋,問候了珺媛的十八代祖宗們後,又開始對她進行人身攻擊。

珺媛快速點了網路電話的切斷鍵。

她氣得滿臉通紅,呼吸急促——做了兩年的電催員,經歷過成千上萬的惡語相向,她依然做不到心如止水。

她站起身,試圖緩解下激動的情緒,卻讓她看到更為壓抑的景象。

在一百平米的小房間里,擠滿了上百人,工位被玻璃隔成了一個個小小的隔間,催收員擠在期間,「桌子下沒空間放柜子,只能放腳」,而桌子上,除了電腦和滑鼠,就放一個水杯。

90公分的小隔間,如此逼仄的空間,擁擠著他們的所有青春。

△ 電催員的辦公環境

「你能想像,一百人同時接起電話的場景么?」做了3年電催的王德成說,他感覺整個屋子都是嗡嗡人聲,如無數細蠅耳邊縈繞。

他們都是通過網路電話撥打,頭戴式耳機的另一邊,是欠款人——他們要面對各式各樣的人,有哭訴,有辱罵,有躲閃,也有直接掛斷。

透過這個耳機,他們閱盡人間滄桑和冷暖。

王德成每天工作八小時,加班是家常便飯——戴著耳機的耳朵,酸痛得耳膜生痛,而聲音,早已沙啞難言。

電催也按績效提成,月底,就是他們瘋狂沖業績的節點。

每月的25號左右,大家都會加班到深夜,王德成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還款的借款人,「輪流擼一遍」。

△ 壓抑的辦公環境

在電催行業,最吃香的還是女生。

她們脾氣好,有耐心,不會和借款人吵架,聲音甜美的,撒嬌賣萌都可能成為「殺手鐧」。

一大波剛剛畢業的年輕女孩加入電催行業,但兩三個月後就會大部分流失。

「電催實在太考驗一個人心智的強大,真的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干」,催收總監江寧已養成一雙毒辣的眼睛,一個月就能斷一個人適不適合干催收。

最重要是催回率。

「有些人腦子靈活,善於談判,一通電話就能催回來」,江寧說,有些人常常把催收和銷售對比,其實,催收的技巧比銷售高明得多,攻防需要拿捏到位。

而另一方面,就得吃苦。

「打完電話還得休息一分鐘的人,我們不要,」江寧說,其實每個電催員有效電話最多200到300通。

一天工作8個小時,能和借款人對話的時間,大概是2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在等待電話撥通。

「電催就是爭分奪秒,你還想休息一分鐘?」江寧說,電催就如一個「血汗工廠」,會將所有人榨乾到極致。

最原始的,是手工撥打,後來升級為是點擊呼叫,現在是網路系統自動呼叫。最近,不斷提倡催收智能化、標準化,其本質,就是將電催員的時間分秒不漏地利用起來。

所有的時間,像鼓點一樣,安排得綿密而緊湊,滴水不漏。

比如,M1的客戶,每通電話必須控制在1分鐘以內,催收員在撥電話的時候,就要開始翻看客戶資料。

有些智能系統會將客戶重點資料,緊密排在第一頁,省去翻頁和尋找的時間——因為撥通電話和看資料,必須在30秒之內完成。

△ 催收賬單

而有一些軟體,會同時撥出幾個電話,為了就是節約撥電話的時間——一個電話沒掛,另一個電話就在系統里等待,無縫銜接。

「上廁所都需要按暫停鍵,否則就不斷有電話進來」,王德成說。

他們重複著撥打、說話、掛斷的動作,時間就如鞭子,抽打著他們如陀螺般沉重運轉。

王德成和身邊的同事,都多多少少落下了毛病,腰酸、視力下降、咽喉炎。

時間的長鞭,在他們的身上落下了道道刻痕。

03 撕裂

比起身體的刻痕,這份工作在他們生命上劃痕,已讓他們支離破碎。

人性黑暗如淵,他們就生生地立在洞口,一眼看不到黑暗的邊緣。

催收員,似乎並不是一個體面的工作。

「我和我的同事們,大多不敢告訴家裡人自己的工作,只說是客服人員」,王德成說,他們對於這份工作,毫無成就感。

「討債的,催命的,這個行業太多負面的標籤,身邊的朋友知道了我的職業,會另眼相看」,王德成說,他們是金錢利益的拉鋸者,鋸下來的,常常是鮮血和殘肢。

不論是上門催收還是電催,都以90後的年輕人為主,他們用熱血和時間,去換還算高的報酬,但是,他們找尋不到這份工作的意義。

他們遭遇的,是一群在金錢的重壓和利誘下,而扭曲變形的人。

人情冷暖,世間滄桑見多了,小豪已漸漸喪失了對人的信任。

在一個冬日的午後,小豪前往一家古董店催收,卻看到10多人前來討債。

老闆還不上錢,討債人就聚過來,掃蕩店鋪。

古幣、陶瓷、字畫,這些價值連城的古玩,被他們撕扯、哄搶,「為了搶得更多,他們相互撕扯頭髮,扭打一團」。

「惡狗撲食」,小豪只想到了這4個字。

而古董店的老闆,就站在一旁,默默流淚——小豪當天沒有去催收,他實在看不得一個人為了錢,被人如此低至塵埃的踐踏。

看多了這些,小豪對人失去了信任,這天下沒有永恆,沒有「情比金堅」,在利益面前,所有一切,都會撕碎。

王德成同樣遭受著研磨。

他有次撥通了一個欠款人的電話,卻聽到了一個小女孩斷斷續續地哭聲:「叔叔,我知道爸爸欠錢了,可是我們找不到他,我真的很想他,你能不能幫我找爸爸?我長大了幫爸爸還錢」。

王德成聽完心都碎了。

這位賭博欠下巨款的爸爸,躲債而逃,留下一個殘破的家庭。

直到現在,王德成還沒有幫這位4歲的小女孩找到爸爸。小姑娘的哭聲,就像扎進心裡的玻璃,讓他一輩子難以釋懷。

催收員就在人性黑暗的洞口前,生生被撕裂。

眼見事態滄桑,他們同情、悲愴,卻又無能為力,而另一邊,他們為了自己利益,又必須用盡手段,讓其還錢。

他們強迫自己,變得麻木而殘忍。

王德成猛然發現,自己正在變成一個陌生人。

「不還錢,出門你就不怕遭車撞了嗎?」

「你們家孩子是你跟隔壁老王生的?隔壁老王跟你家什麼關係?」

這些惡毒而精明的「辱罵」,就像針扎一樣,痛,但不見血;傷,卻又無痕。

「有時候說完我自己都懵了,說這話的人,是我嗎?」他不安地發現,自己的善良和同情心正在一點點喪失,演變成一個冰冷而殘忍的陌生人。

△ 一位催收員和欠債者的對話

而每天長時間通話,把他磨得耐心全失。

他感覺自己負能量爆棚,就是一個「行走的炸藥包」。

他害怕接電話,看到電話進來,就會恐懼;接別人電話時,超過十幾分鐘,就會讓他煩躁,他語速極快,想儘快結束通話。

他們迷茫、焦灼,毫無成就感,同時,看不到未來的方向。

「這就是一碗青春飯」,小豪說,如此刀鋒戰士般的生活,他怎麼可能過一輩子?

實際上,這個職業能許給他們的未來,除了金錢,幾乎一無所有。

「催收員、催收主管、催收總監,就這三個位置,沒別的了,催收總監不幹活,就掛一個牌子指揮」,王德成說,催收員的前景,就是變成更大的催收員。

這樣毫無想像力的生活,實在讓他沒有晉陞的動力——他們的人生目的只有一個,催更多的單,掙更多的錢。

04 圍城

催收行業就如一道圍城,城外的人,看見他們的高薪,拚命想擠進來;裡面的人如撕裂的靈魂,死命想逃出去。

△ 催收對學歷要求低,且年薪很高

自今年3.15以來,催收行業遭遇監管收緊,不許簡訊轟炸,不許在非工作時間撥打,不許騷擾第三方聯繫人,條條禁令,讓他們的工作越發艱難。

「接到電話投訴,我們就要遭殃」,王德成說,投訴一單,要交200到500元不等的罰款,「現在客戶都很聰明,接起電話一聽是催收,先暫停3秒,實際上他在找手機上的錄音按鈕」。

老賴在升級,這場貓鼠遊戲變得越來越難,對於催收員來說,他們需要更高的綜合素質和技巧。

此外,一幫互聯網的創業者們,正在試圖用科技的手段,將催收行業標準化、科技化,他們開發出一些新的軟體,來規範催收員的行為,來切割他們時間,提高效率。

慢慢地,催收行業不再是勞動密集型,開始往技巧型或智能化轉變。

在監管重壓和技術改革的浪潮中,一大波催收員被淘汰。

因為軟體引進,提供了催收員的效率,一家上千人的電催團隊,如今裁員到只剩下700人。

而一些靠著謾罵或威脅催款的催收員,在監管浪潮下,被大批地淘汰、清洗。

除了被動的淘汰,他們也開始了一場主動的逃離和遷徙。

三年,就是催收員的一道坎,大部分催收員干到3年,就到了心理極限,開始拚命往外逃。

小豪厭倦了打打殺殺,已轉行到律師事務所,成為證據採集師;

王德成賦閑在家,他需要幾個月的時間,來清洗催收職業給他帶來的負能量和刻痕;

江寧可能算是最幸運的一個,他從催收員成為催收建模師,終於有了些技術含量和職業榮譽感。

中國信貸的黃金時代正在崛起,從銀行、小貸,再到網貸,消費信貸變成時代的風口。

這支30萬的催收大軍,不會因為流失和逃離而減少,反而擴大。

圍城的另一邊,正有一大批人,爬上城牆。

為了節約成本,目前大多數網貸公司選擇自建催收團隊,並將其挪到三、四線城市,房租便宜,人力成本更低廉。

有些地方政府為了吸引網貸公司,推動當地就業,開出了各種優惠條件,例如辦公樓免租一年等等。

合肥、武漢、長沙、常德、南京,都聚集了大量的電催團隊。

不需要太高的學歷,中專即可,只要口齒伶俐,腦瓜靈活,就能加入這條「流水線」,成為螺絲釘。

三四線城市的小鎮青年們,紛紛湧入,成為催收大軍的新鮮血液。

一邊逃離,一邊湧入,圍城內的人們,從未減少。

在一輪輪的換血和迭代中,遊走在黑灰邊界中催收大軍,正在慢慢進入陽光之下。

只是這個千年的古老行業,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

在這個金錢的名利場中,他們是利益糾葛的最終收割者和善後者。

他們可能吸收了,這個時代最深的黑暗。

他們用自己的血肉和青春,撐起了整個信貸的黃金時代。

通過他們的眼睛,才能看到真實的時代細節,和盛世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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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熱議——

@互金觀察站(頭條文章作者):

目前,網貸催收行業主要有哪幾類玩家?據介紹,玩家主要分三類:一類是此前就承接銀行信用卡催收業務的委外催收公司,這類公司的特點是催收程序合規程度高。第二類是從事借貸相關業務的網貸平台下屬或關聯公司。對於自有催收業務的平台來說,旗下的催收公司可以基本覆蓋成本,甚至出現一定盈利。其反饋數據也可以直接用於平台前期風控,所以非常有價值。第三類是看好催收業務的新進公司。

@柏銘007(互聯網資訊博主):

P2P將貸款人、借款人、催收人等都變成了狂魔,這一圈子人都已不再是正常的社會人,時代的潮流會將他們推向何方?又會如何結束呢?又有多少人在這裡喪失了性命或鋃鐺入獄?獲益者又是誰呢?

@陳若玬(微博網友):

國家法律不公平,判決後遇到老賴不生效,執行不到位,才會有社會的討債公司,他們用生命來捍衛法律。本該用法律手段解決的問題,卻非要百姓多花錢找這些人來幫助法官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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