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我們有一種傾向認為:春秋戰國時代的儒家是講究仁義道德的,而法家是主張富國強兵的——儒家更看重氣節,法家更講究實際。這種說法也並非沒道理,但凡事都有例外,過於極端的觀點往往是錯誤的。今天就和大家聊一聊一位政治功業卓絕的儒家弟子,相比孔老夫子一生在政治上鬱郁不得志而言:他的功業真可謂曠古爍今!這個人叫端木賜,字子貢。
子貢是孔門十哲之一,「受業身通」的弟子之一,孔子曾稱其為「瑚璉之器」。《論語·先進》載孔子之言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臆則屢中」,意思是說顏回在道德上差不多完善了,但卻窮得丁當響,連吃飯都成問題,而子貢不被命運擺布,猜測行情,且每每猜對。《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亦載:「子貢好廢舉,與時轉貨資……家累千金」,翻譯:子貢依據市場行情的變化做買賣,以成巨富。由於子貢在經商上大獲成功,所以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中以相當的筆墨對這位商業巨子予以表彰,肯定他在經濟發展上所起的作用。子貢也因此被稱為中華儒商第一人,他重義輕利的經商觀念成為中國古代主流的商業理念。
當時魯國有一條法律:魯國人在國外淪為奴隸,有人能把他們贖出來的,可以到國庫中報銷贖金。有一次子貢在國外贖了一個魯國人,回國後拒絕收下國家賠償金。孔子說:」賜呀,你採取的不是好辦法。從今以後魯國人就不肯再替淪為奴隸的本國同胞贖身了。你如果收回國家的補償金,並不會損害你的行為的價值;而你不肯拿回你抵付的錢,別人就不肯再贖人了。「這可不是老夫子貪財,而是他清醒地看出來了:站在道德制高點上進行的道德綁架其實恰恰助長了道德滑坡——如果我們每一個人在見義勇為的行為中只有成本付出,而不能獲得收益,久而久之社會表面的道德標準會提高:人人都會高風亮節地表示向見義勇為者學習,畢竟漂亮話誰不會說?可實際上再有類似情況出現人人都會躲得遠遠的,不信大家就看看現在大街上摔倒的老人有幾人敢扶?也恰恰正是這次經歷使子貢明白:重義輕利並不是不言利。
後來子貢曾擔任魯、衛兩國的丞相,孔子對他和自己的大弟子顏回曾有如下評價:在道德文章上顏回賢於子貢;然而通達事理、治國理政、縱橫天下子貢不僅賢於顏回,甚至也超越了老夫。然而子貢自己一生高度評價孔子,維護了老師的名聲。後世如此形容道:孔子如高山,子貢如流水,高山巍峨,融冰化水方有流水涔涔;流水靈動,源遠流長滋養萬物之德,由是觀之,高山與流水孰賢?
子貢一生最大的功業是以自己一人之力親手導演了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的歷史大戲:事情的起因是當時齊國的卿士田常想要在齊國叛亂,卻害怕高昭子,國惠子,鮑牧,晏圉這幾大世家貴族的勢力,所以想轉移他們的軍隊去攻打魯國。孔子聽說這件事,對門下弟子們說:「魯國是祖宗墳墓所在的地方,是我們出生的國家,我們的祖國危險到這種地步,諸位為什麼不挺身而出呢?」子路請求前去,孔子制止了他。子張、子石請求前去救魯,孔子也不答應。子貢請求前去救魯,孔子答應了他。
子貢來到齊國遊說田常:」您攻打魯國是錯誤的。魯國是難攻打的國家,它的城牆單薄而矮小,它的護城河狹窄而水淺,它的國君愚昧而不仁慈,大臣們虛偽而中用,它的士兵百姓又厭惡打仗的事,這樣的國家不可以和它交戰。您不如去攻打吳國。吳國,它的城牆高大而厚實,護城河寬闊而水深,鎧甲堅固而嶄新,士卒經過挑選而精神飽滿,可貴的人才、精銳的部隊都在那裡,又派英明的大臣守衛著它,這樣的國家是容易攻打的。」田常頓時忿怒了,臉色一變說:「你認為難,人家認為容易;你認為容易的,人家認為是難的。用這些話來指教我,是什麼用心?」子貢說:「我聽說,憂患在國內的,要去攻打強大的國家;憂患在國外的,要去攻打弱小的國家。如今,您的憂患在國內。我聽說您多次被授予封號而多次未能封成,是因為朝中大臣的有反對你的呀。現在你要攻佔魯國來擴充齊國的疆域,若是打勝了,你的國君就更驕縱,佔領了魯國土地,你國的大臣就會更尊貴,而您的功勞都不在其中,這樣您和國君的關係會一天天地疏遠。這是您對上使國君產生驕縱的心理,對下使大臣們放縱無羈,想要因此成就大業,太困難啦。國君驕縱就要無所顧忌,大臣驕縱就要爭權奪利,這樣對上您與國君感情上產生裂痕,對下您和大臣們相互爭奪。象這樣那您在齊國的處境就危險了。所以說不如攻打吳國。假如攻打吳國不能取得勝利,百姓死在國外,大臣率兵作戰朝廷勢力空虛,這樣在上沒有強臣對抗,在下沒有百姓的非難,孤立國君專制齊國的只有您了。」田常說:「好。雖然如此,可是我的軍隊已經開赴魯國了,現在從魯國撤軍轉而進兵吳國。大臣們懷疑我,怎麼辦?」子貢說:「您按兵不動,不要進攻,請讓我為您出使去見吳王,讓他出兵援助魯國而攻打齊國,您就趁機出兵迎擊它。」田常採納了子貢的意見,就派他南下去見吳王。
子貢遊說吳王說:「我聽說施行王道的不能讓諸侯屬國滅絕,施行霸道的不能讓另外的強敵出現,在千鈞重的物體上,再加上一銖一兩的分量也可能產生移位。如今擁有萬輛戰車的齊國再獨自佔有千輛戰車的魯國,和吳國來爭高低,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險。況且去援救魯國,是顯揚名聲的事情;攻打齊國,是能獲大利的事情。安撫泗水以北的各國諸侯,討伐強暴的齊國,用來鎮服強大的晉國,沒有比這樣做獲利更大的了。名上保存危亡的魯國,實際上阻阨了強齊的擴張,這道理,聰明人是不會疑的。」吳王說:「好。雖然如此,可是我曾經和越國作戰,越王退守在會稽山上棲身,越王自我刻苦,優待士兵,有報復我的決心。您等我攻打越國後再按您的話做罷。」子貢說:「越國的力量超不過魯國,吳國的強大超不過齊國,大王把齊國擱置在一邊,去攻打越國,那麼齊國早已平定魯國了,況且大王正借著」使滅亡之國復存,使斷絕之嗣得續「的名義,卻攻打弱小的越國而害怕強大的齊國,這不是勇敢的表現。勇敢的人不迴避艱難,仁慈的人不讓別人陷入困境。聰明的人失掉時機,施行王道的人不會讓一個國家滅絕,憑藉這些來樹立你們的道義。現在,保存越國向各國諸侯顯示您的仁德,援助魯國攻打齊國,施加晉國以威力,各國諸侯一定會競相來吳國朝見,稱霸天下的大業就成功了。大王果真畏忌越國,我請求東去會見越王,讓他派出軍隊追隨您,這實際上使越國空虛,名義上追隨諸侯討伐齊國。」吳王特別高興,於是派子貢到越國去。
越王清掃道路,到郊外迎接子貢,親自駕馭著車子到子貢下榻的館舍致問說:「這是個偏遠落後的國家,大夫怎麼屈辱自己莊重的身份光臨到這裡來了!」子貢回答說:「現在我已勸說吳王援救魯國攻打齊國,他心裡想要這麼做卻害怕越國,說:『等我攻下越國才可以』。像這樣,攻破越國是必然的了。況且要沒有報復人的心志而使人懷疑他,太拙劣了;要有報復人的心志又讓人知道他,就不安全了;事情還沒有發動先叫人知道,就太危險了。這三種情況是辦事的最大禍患。」勾踐聽罷叩頭到地再拜說:「我曾不自量力,才和吳國交戰,被圍困在會稽,恨入骨髓,日夜唇焦舌燥,只打算和吳王一塊兒拚死,這就是我的願望。」於是問子貢怎麼辦。子貢說:「吳王為人兇猛殘暴,大臣們難以忍受;國家多次打仗,弄得疲憊衰敗,士兵不能忍耐;百姓怨恨國君,大臣內部發生變亂;伍子胥因諫諍被殺死,太宰嚭執政當權,順應著國君的過失,用來保全自己的私利:這是殘害國家的政治表現啊。現在大王果真能出兵輔佐吳王,以投合他的心志,用重金寶物來獲取他的歡心,用謙卑的言辭尊他,以表示對他的禮敬,他一定會攻打齊國。如果那場戰爭不能取勝,就是大王您的福氣了。如果打勝了,他一定會帶兵逼近晉國,請讓我北上會見晉國國君,讓他共同攻打它,一定會削弱吳國的勢力。等他們的精銳部隊全部消耗在齊國,重兵又被晉國牽制住,而大王趁它疲憊不堪的時候攻打它,這樣一定能滅掉吳國。」越王非常高興,答應照計行動。送給子貢黃金百鎰,寶劍一把,良矛二支。子貢沒有接受,就走了。
子貢回報吳王說:「我鄭重地把大王的話告訴了越王,越王非常惶恐,說:『我很不走運,從小就失去了父親,又不自量力,觸犯吳國而獲罪,軍隊被打敗,自身受屈辱,棲居在會稽山上,國家成了荒涼的廢墟,仰賴大王的恩賜,使我能夠捧著祭品而祭祀祖宗,我至死也不敢忘懷,怎麼另有其他的打算!』」過了五天,越國派大夫文種以頭叩地對吳王說:「東海役使之臣勾踐謹派使者文種,來修好您的屬下近臣,托他們向大王問候。如今我私下聽說大王將要發動正義之師,討伐強暴,扶持弱小,困扼殘暴的齊國而安撫周朝王室,請求出動越國境內全部軍隊三千人,勾踐請求親自披掛鎧甲、拿著銳利的武器,甘願在前面去冒箭石的危險。因此派越國卑賤的臣子文種進獻祖先珍藏的寶器,鎧甲十二件,斧頭、屈盧矛、步光劍、用來作貴軍吏的賀禮。」吳王聽了非常高興,把文種的話告訴子貢說:「越王想親自跟隨我攻打齊國,可以嗎?」子貢回答說:「不可以。使人家國內空虛,調動人家所有的人馬,還要人家的國君跟著出征,這是不道義的。你可接受他的禮物,允許他派出軍隊,辭卻他的國君隨行。」吳王同意了,就辭謝越王。於是吳王就是調動了九個郡的兵力去攻打齊國。
子貢因而離開吳國前往晉國,對晉國國君說:「我聽說不事先謀劃好計策就不能應付突然來的變化,不事先治理好軍隊,就不能戰勝敵人。現在齊國和吳國即將開戰,如果那場戰爭吳國不能取得勝利,越國必定會趁機擾亂它;和齊國一戰取得了勝利,吳王一定會帶他的軍隊逼近晉國。」晉非常恐慌,說:「那該怎麼辦呢?」子貢說:「整治好武器,休養士卒,等著吳軍的到來。」晉君依照他的話做了。結果吳軍果然北上戰勝齊國,卻被嚴陣以待的晉國擊敗,與此同時越國乘機偷襲吳國的後方,最終滅掉吳國。這樣一來子貢此行保全了魯國、擾亂了齊國、滅掉了吳國,使晉國強大而使越國稱霸。子貢這次出使實際上奠定了春秋戰國交替時代的天下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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