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代
最早的記憶大概在三歲,我媽拎著我行走在衚衕里,我走幾步磕倒在地一回。那時候租住在爸爸單位附近的村落,門前有一個巨大的布滿苔蘚的……池塘?每天不僅有蟬鳴,還有癩蛤蟆滋哇亂叫。我跟著村子裡的哥哥姐姐們唱:小河流水嘩啦啦,我和姐姐偷西瓜……
哥哥姐姐們懂得多。我們在田間玩耍的時候,飛機狂轟著低空飛行,有個哥哥每次都緊張地提醒我們快趴到麥田裡,不然敵機看到我們會丟炸彈。偏巧旁邊有一輛軍綠色x車(不知道叫什麼,《甲方乙方》里英達坐得那種)符合抗戰片里敵軍開的車,雖然那時我並沒看過抗戰片,也不懂日本鬼子是什麼鬼,但我就覺得異常恐怖,於是乖乖照做,直到敵機飛遠。這就是渲染的魅力。時到今日,除了那個小哥哥,我再也沒有見過誰把淡扯得如此色香味俱全。
蟬鳴夏日,少不了冰糕,黃色的,橘子味,糖精沒調勻,一部分甜,一部分淡。我的手殘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舔著舔著,掉在地上,掉在土路上,立馬混合了鄉土氣息。小哥哥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他麻利地拾起來,一邊舔,一邊往地上啐口水。當他遞給我的時候,不僅是一支橙黃如新的冰糕,還是一支光滑無比的冰糕。
蟬鳴夏日裡,蟬的幼蟲是時令美味。我媽用樹枝把棗樹底下的小洞一個個撬起來,那棕色的小東西就被拎出來,洗了,放鹽腌了,炸。我記不起我媽做菜是怎樣的味道,但記得她炸好的蟬,放進嘴裡是怎樣一種奇香。
時常在我腦海里的還有這樣一個場景:媽媽背著我,我的臉貼著她的背,隨著她的腳步或左或右輕微起伏,她是背我去小賣鋪買零食。那時候我的零食最多,喜歡吃冰激凌,但不喜歡外面那層脆皮,每次我把奶油吃了,她把脆皮送給別的小朋友。
作為一個幼兒,我不知道在這個小村落里租住了多久。在這裡,我短暫地養過一隻黃色小狗狗,後來它出門跑丟了,我們一家三口找了許久,沒有找到。在這裡,我學會了一些順口溜。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棗樹,我爸用力晃,我們在下面撿棗子。我在這裡還偷偷丟過那時候覺得難吃得不行的巧克力。我們的屋子裡有堆到天花板那麼高的棕色紙箱子,不知道裝的是什麼。經常有我爸的同事來喝酒,我睡夢中都能聽到划拳的聲音……
我們後來是如何搬到爸爸單位家屬院的,這部分記憶斷片了。好像一覺醒來,我就穿越到一個牆體爬滿絲瓜藤的院子里。連我媽媽養的第一隻貓咪我都不知道它是怎麼來的,我爸經常讚賞它,像狗一樣(關於它的故事我已經寫過了)。
依然是蟬鳴夏日,每一家不僅有絲瓜,還有葡萄,味道太酸,我並不喜歡吃。每晚我和媽媽在院子里吃飯,然後搬著馬扎去衚衕口乘涼,黃色路燈下,很多蟲子飛來飛去。有個小夥伴每天都喊我們抓螢火蟲,只是我從來沒有見過。
後來我們隔壁搬進來姓馬的一家三口,他們家兒子比我小一些,對馬有近乎瘋狂的執念,每次到我家來抱著我的小馬玩具如親人得見,臨走時又如親人離散。同是兒童,我對一切感到新鮮,又很快玩一玩就厭倦,所以馬小朋友的執念在我看來是一種做作,雖然我不喜歡那個小馬玩具,但也從沒想過送給他。
馬小朋友比我小,我自然拿他當一個煩人的小屁孩,並不喜歡和他玩,但是他沒有玩伴,總要纏我,於是我和夥伴們便總會突然跑掉,留他在原地哇哇大哭,他媽媽聞聲出來嘟嘟嚷嚷,我們在很遠的地方放聲大笑。後來僅僅被他纏然後甩掉已經不能滿足我的變態慾望,我和夥伴還主動去他家假意喊他出來玩,然後再突然跑掉,這個單純的孩子,每次都會相信,然後每次都會哇哇大哭。我至今不明白為什麼。
我家房後,有家人姓歐陽,是我最早接觸的複姓,神奇的不得了。我每次會路過他家去食堂買饅頭,或者給我爸買煙。
我爸抽煙很兇,而且煙癮不分白天黑夜。我經常被迫在夜晚出去給他買煙,小賣鋪在家屬院大門旁,大門說近不近,說遠不遠,我一路都很怕,低頭小跑。小賣鋪的老闆是個一隻手有缺陷的白髮老頭,喜歡看足球賽,電視屏幕正對著他,而背對著顧客,在往來中,我只記住了那句:中央電視台,中央電視台……
家屬院里還有一個沒有球網的小型籃球場,精力充沛的男職工下班會來這裡激戰。我和小夥伴那時候並沒有看帥哥的意識,只是會在人去場空的時候,披著紗巾在場地里飛來飛去,覺得自己無限美。我這個小夥伴先我們幾年搬走了,她的眼睛很大,會在別人誇她眼睛大的時候把眼睛睜得更大,那時候鐵齒銅牙紀曉嵐正熱播,我們都覺得她像杜小月。她問過我媽一個問題,黃鼠狼真的會放屁嗎?我媽問她為什麼這樣問,她說冬天裡有一天早上看到黃鼠狼屁股後面冒煙。
這些事情她應該都忘了吧。
籃球場旁邊的單身公寓里,一層有個比我們稍大的姐姐,她爸爸殘疾,架雙拐,他們家永遠有一股難聞的藥水味道,因為這味道,有一次他爸熱心地讓我吃西瓜,我推讓幾次,始終沒有吃。後來我很後悔,拒絕別人送的東西其實是一種不禮貌。
家屬院里大家都是上公共廁所的,年幼的我,發現了很多女人的秘密,她們會流血,還在上廁所時卷在手裡一團姨媽巾。這件事情一直困擾我,到底是怎樣的女的會流血?我也是女的我不流,我的小夥伴也不流,我媽流,小夥伴的媽媽也流。通過多次觀察和分析,我終於得出了結論,那就是結婚了的女人都會流血。但後來一個剛畢業的大姐姐也卷在手裡一團姨媽巾去了廁所,我的研究成果瞬間被推翻,在此後相當一段時間裡都鬱鬱寡歡。
關於蟬鳴夏日,關於家屬院的記憶還有很多。很多時候還會夢見這裡。有次坐車路過,從很遠的地方就開始激動,熱切地望著窗外,希望找到那個大門口有一家飯店,有一排路燈的家屬院,然而那裡早已被工廠覆蓋。
我的童年時代隨著三年級時搬離這裡,匆匆過去,儘管我不情願搬離,也不情願失去童年。在此後,再也沒有一個夥伴,再沒有一個故鄉。承載著我的童年我的快樂我的認同感的家屬院,自從分別,就再也沒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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