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門舞集 | 一場時長44年的集體呼吸活動

「林老師，我從頭到尾都看不懂，可是我感動得不得了！你看我現在還在起雞皮疙瘩！我沒有辦法像學者一樣，一五一十的來分析它，但是我從頭到尾都覺得它很美！我覺得非常感動！「有一回，雲門舞集在台灣南部鄉下演出，結束後一位老大娘跑到後台，抓著林懷民的手說。

確實，雲門舞集存在這樣一種魅力。大幕升，音樂起，跟隨著舞者伸展和吐納，坐在那兒，自然會感受到舞者與你生理的溝通，感官上的交流，你會感受到一股舒暢，不自覺地在做呼吸，好像一場集體的呼吸活動。

圖 / 雲門舞集《松煙》劇照 攝 / 劉振祥

2014年10月5日，林懷民攜雲門舞集《松煙》在廈門閩南大戲院上演，那是我第一次接觸雲門舞集，也是最震撼的一次觀劇體驗。燈光隨呼吸淡入，全場隨即沉浸在松煙的吐納之中，或剛或柔，收放自如。縱使台上每位舞者的動作不一，呼吸卻始終在一個頻率上；慢慢的，慢慢的，我驚奇地發現，全場觀眾的呼吸也加入這個頻率，勻稱，從容，舒緩。

觀劇三年多來，第一次警示拍照的紅外射線沒有亮起。

在觀賞舞劇這件事上，芭蕾好比數學，你得一絲不苟地對待它，腳背的弧度，肢體伸展的夾角，旋轉的精度……都是考量美的標準；現代舞好比美術，最歡迎天馬行空的大腦，痴迷、癲狂、糾結、犯賤、沉淪……情緒提供更多解讀的可能；而雲門，更像一場心靈修行，不需要很高的藝術造詣，不需要陽春白雪的浪漫情懷，它藉由書法、詩歌、稻田、竹林、民間故事、傳統手藝……種種題材，與人溝通，與靈交流，喚醒人們對生命本真需求的渴望。

圖 / 雲門舞集《涅槃》劇照 攝 / 劉振祥

圖 / 雲門舞集《流浪者之歌》劇照 攝 / 劉振祥

圖 / 雲門舞集《水月》劇照 攝 / 劉振祥

林懷民從不認為自己在編現代舞，不設框，不端著。他的編舞從來沒有劇本，更像是一場感官體驗。正如他在接受王耀慶採訪時所說「好像聽到一個遙遠的呼喚，或者感受到一種芬芳，要進到森林裡去找它。最後這個舞，是你在森林裡聽到的鳥叫，看到樹葉掉落的樣子。進劇院，別想太多，去感受。」

圖 / 【職人訪談錄】王耀慶×林懷民：創作是一種病 攝 / 劉振祥

自1973年雲門舞集創辦以來，已有150多出的舞作，每年在台灣不同城市舉行大型戶外演出，在歐美亞澳各洲兩百多個舞台上呈現了一千多場公演，曾被譽為世界一流現代舞團。林懷民也榮獲國際表演藝術協會卓越藝術家獎，時代雜誌「亞洲英雄人物」等等殊榮。然而真正成就他的，不止滿滿的榮譽，還有舞蹈以外的修為。

《外灘畫報》曾評，「林懷民之所以享有如今的聲譽，不是因為他把自己打造成了明星偶像，也不只是因為他對中國元素的現代舞所作的開拓性探索，還因為40年來他創辦的雲門舞集真正和台灣社會建立了良性互動」。

雲門舞集常常下鄉演出，他們演出的地方，往往不是正規的劇場，而是露天的舞台、學校的操場，甚至榕樹下的一塊空地，即便在這樣的地方，他們照舊認真演出，與鄉里熱情互動，邀請他們上台共舞。「越往基層走，作品要越驚艷。因為老太太和小孩看著喜歡就專註地坐下來了，不喜歡就會溜邊走掉。他們看得開心就夠了，並不需要深入了解。現代舞是肢體的語言，敘事能力很低，它最好的狀況就是簡單。觀眾如果帶著『求知慾』來看舞蹈就會很辛苦。」正因林懷民樸素的堅持，雲門的作品在台灣接受程度很高，每次在台北都能為兩三萬名觀眾連演10至15天，所到之處，備受歡迎。

圖 / 雲門舞集《稻禾》於台灣池上演出，數千民眾冒雨觀演 攝 / 劉振祥

問起林懷民為何堅持讓雲門舞集下鄉演出，林懷民說道，「貧富是不能平均的，不過，精神的均富可以到一個地步」。突然想起《一代宗師》的一句台詞，用在他身上再合適不過，「習武之人有三境界，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知長短；見「眾生」，知局限；見「眾生」，讓眾生知我，解眾生之惑，授眾生以道，方成一代宗師。

文章來源：達達的馬蹄在路上 公眾號：dadast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