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一樣的生命
這謎一樣的生活鋒利如刀,一次次將我重傷——汪峰《飛得更高》
她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兩個醫生的話讓她的眼睛更模糊了。昨天的醫生說,不是。今天的醫生說,是。
To be,or not to be?
生命成了一道謎題,擺在醫生和她面前。
十年了,她的眼睛時不時會蒙上一層輕霧。開始以為,是為丈夫定時炸彈般的心臟經常擔驚受怕和操勞,讓眼睛不堪重負而模糊。
但複發多了,就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強直性脊柱炎引起的眼病就是這樣反覆發作的,眼科醫生難免就懷疑到那個方面。於是眼科轉到免疫科,免疫科又轉回眼科,這個眼睛就變成了踢來踢去的皮球。
可她又是早年殘疾,跟強直無關,是脊髓病變造成的截癱。於是她走路就要費勁地提起腳步。所以關節也不是那麼好。醫生覺得,好像是強直帶來的關節問題,也好像是長期步態不同尋常帶來的問題。於是便成了懸案,無從分辨。
閉上眼睛,想起來丈夫的病也是個幾十年的懸疑。認識的時候,他是肌無力的現象,可還能拄拐走個上百米。誰知道不知不覺之間,心臟就衰弱了,結婚三個月後猝然之間心力衰竭嚴重進了醫院。
《霧中穿行》。她想起認識他之前寫的生活感受,誰知道被他看見,居然痴迷了,發起了電郵攻勢。她的嘴角不易察覺地上翹了。
兩個人的身體,就是眼前的重重迷霧,撥開一層又一層。不知道什麼時候撥雲見日?
他是心臟加上肌肉。從小跑不動,那是八歲的時候。十八歲,醫院的結論是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症 BMD 型。二十歲的時候,他躺在了未名湖畔的校醫院病床上,因為心電圖壞了。
從那時起,除了肌無力,還有了個心臟的癥狀。而且,似乎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心臟就變大了。畢業後失業在家的那年,去醫院看病,胸透說是「橫位心」。不過二十年前縣級醫院的水平,恐怕是把心影擴大看錯了。
後來去了深圳,又一次常規體檢,醫生看著膨脹的心影,在報告上寫上「建議彩超進一步檢查」。又耽誤了幾年,終於做了彩超,果然心臟已經脹大到令醫生震驚了。
在北京的醫院,卻又有個新的發現:心肌緻密化不全。他們又懷疑是 BMD 之外的另一種遺傳病合併發作了。
直到去年,做了基因檢測,終於基本一錘定音了,BMD並且導致心肌病變,心肌緻密化不全表現。
這個時候,他也已經卧床了。
當然,檢查出來的無論是什麼,都沒有什麼辦法治療,所以兜兜轉轉其實也只為一個原因而已。
她呢,是眼睛加上關節。反覆發作的眼底炎症,讓醫生疑為全身疾病的眼睛癥狀。可是查血里的抗原,沒有。查核磁與CT,骶髂關節有病變。在深圳,眼科建議按強直性脊柱炎治;回重慶在華西,專家又說是不需要全身用藥的自限性疾病。
幾年以來,眼病日漸頻繁,眼科已經無法應對這種頻度的複發,每次點眼藥水控制住了,過一段時間霧霾又蓋在眼前了。
到了今天,深圳的醫生們漸漸也技窮了,意見就剩下兩個。一,就當是強直性脊柱炎打生物免疫製劑治療;二,就當是不明原因的全身疾病引起眼病,口服激素治療,而不只是點激素眼藥水。
她的問題就比他嚴重了,因為還有治療的方案,做哪種判斷選哪個原因,直接與治療方案與承受副作用相關,就怕判斷錯誤導致白白承受副作用而不能對症。
霧。黑暗的迷霧。兩個人的霧疊加,竟然如同鐵板一塊般堅硬而冰冷。
卻總要前進,摸索著前進,冒險地踏出那一步。或許像那部印第安納瓊斯尋找聖杯的冒險電影《奪寶奇兵》,要穿過一道天塹,卻沒有橋。直到主角向著深淵和虛空踏出形同自殺的那一步,才發現一座隱形的石橋出現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