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尾蝶

「月黑風高。」

我緩緩地說。

「噴漆夜。」

趙某沒頭沒腦地接了一句嘴。

「好……好詩，好詩！」

汪某興高采烈地鼓了兩下掌。

「噓！小點聲。」

猹眉頭一皺，制止了我們。他扭動著肥大的頭顱，四處張望了一番，說：

「今天晚上，我們要做成一件大事。」

大家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手中的破舊的噴漆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以點頭表達了決心。

我們排成一條松垮的隊伍，在夜色中靜默又沉重地前行著。這時突然刮來一陣大風，迅猛地向噴漆小隊衝過來，瘦直地汪某走在最前，險些在夜風中跌倒。他手一松，噴漆罐便「咣當咣當」地滾入了一旁的草堆中。

「該……該死！」

汪某咒罵了一句，又伏下身去草堆里摸噴漆罐。可忙活了一陣，仍然一無所獲。那貼著「農用肥」三個字的噴漆罐竟也如風一樣，憑空消失了。

「行了行了，找不到別找了。」

猹壓低著聲音，說道：

「我這還有一個備用的，給你。」

猹又從褲子里摸出一個貼著「徵婚啟事」的噴漆罐。

「這…這個好。」

汪某接過新罐，又嬉笑起來。

「這麼多噴漆，猹你從哪弄來的？」

趙某好奇地發問。

「嘿嘿，我從學校邊的工地上撿來的。就撿了幾個，還有好多。」

猹的笑聲極低沉。在黑夜中迴響，像一群蒼蠅在叫囂。

「好……好，今晚噴了，明天再撿幾個，明晚還……還來噴一次。」

汪某揮舞著手中的「徵婚啟事」。

一行人跨過了荒蕪的草地，到達了小區內。

「就是那一家。」

我指認著不遠處一棟別墅。別墅的大鐵門依然是敞開著的，從內屋的緊閉地鐵門前開始算，一直到大路中間的公用過道，都栽種上了壯碩的青菜。而纏繞著鐵門欄杆的一些喇叭花，也開的正好。

「老不死的！」

猹盯著白菜們，咬牙切齒。不知在罵白菜，還是罵栽種白菜的老奶奶。他將手上的「治療梅毒」高高的一揮：

「行動！」

前日，夕陽西下，我們照常是背著書包走在歸家的路上——只有猹不背。他將厚重地小學課本放在課桌里，借口「書包壞了」，從來不帶回家。猹生得胖，肥頭大耳，卻因為沒有書包壓著，重心不穩。走起路來十分飄。

途徑小區的黃土路，猹在前面飄著，一腳踩了個白菜，摔倒在地上，破口大罵：

「什麼東西！」

仔細一看，是個白菜。於是又罵：

「怎麼還有人在路上種菜！」

這時從一棟別墅里走出一個極健壯的老婦。她拿著水壺走出來，見到白菜地被玷污了，又氣又急，扯尖了嗓子便罵：

「哪家的小鬼，弄壞了我家的菜！」

雖然猹生得胖，但到底是小學生級別的胖。老婦雖然老，卻也是極健壯的老。老婦大步走來，將猹耳朵一提，輕易地逼迫猹從白菜上站立起來：

「嗬，踩壞這麼多。叫你父母來！賠我白菜！」

猹奮力地扭著頭，試圖掙脫魔爪，脖子上的青筋條條綻出，臉色漲的通紅：

「你這個老不死的！你在大路上種菜，絆倒了人，還有理。」

我們這時見猹受難，也一湧上來，拉扯著老婦。

「對啊，你怎麼在路上種菜。」

「哪有人在小區里種菜的。」

「你……你快……放開猹。」

老婦大怒，用力將我們推開，卻奈何勢單力薄。一不留神，讓猹靈巧地脫走了。

「我家的地！我想種什麼種什麼。管你們小鬼什麼事！」

老婦罵道。

「老不死的，路是讓人走的，不是給你種菜的。你家就那點地，怎麼種到路上來了！」

猹揉著發紅的耳朵，予以回擊。

「對，回你家種去！」

「你種多少，我們就踩多少。」

老婦一時爭吵不過，又氣又惱。折回家中，取出一截木棍大步走過來：

「我看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們是欠打！」

大家頓時一鬨而散。汪某以豹的速度奔跑在最前面，趙某以熊的力量緊隨其後，我雖跑得不快，也差之不遠。唯有猹，生的肥胖，跑得慢，險些被老婦趕上，挨了好幾條棍子。

跑出不遠，老婦見追不上，便也回去了。一行人氣喘吁吁地停在路邊，互相的眼神中都閃爍著仇恨地光芒。

「此仇不報……」

猹咬牙切齒地說。

「非君子。」

趙某接話。

「好……好詩，好詩！」

汪某鼓了兩下掌。

「閉嘴！」

猹怒了。

「我們來商量下，怎麼報復回去……」

「……」

「……」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月黑風高。」

我緩緩地說。

「噴漆夜。」

趙某將欄杆上的牽牛花塗成了綠色。回頭接了一句。

「趕緊噴，別廢話了。」

猹雙手各持一個「治療濕疣」和「治療梅毒」，將又白又綠地白菜們噴的又藍又紅。

「你這……創作，可以啊。」

汪某對著黑漆漆地鐵門揮舞著手中的「徵婚啟事」，但到底是撿來的，存量並不多。噴了一會，便再也噴不出了。他只能羨慕地看著猹的創作。

「拿著，再去噴。」

猹將「治療濕疣」分給了汪某。汪某便興高采烈地回去繼續搗鼓鐵門了。

我創作，一向惜墨如金。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同理好漆要噴在門眼上。我對著內屋關閉地鐵門上的貓眼一頓狂噴，徹底噴成藍色後，發現門口旁還有一些吊蘭，於是將吊蘭也噴成藍色。

夜色朦朧，空曠的小區里沒有別的聲響，只有此起彼伏地搖罐聲和滋滋滋地噴射聲。漆黑的雲漸漸散去了，如水的月光傾瀉下來。

報復了小半夜，大家看著眼前五顏六色的世界，俱歡喜。於是將手中的「徵婚啟事」「治療濕疣」「治療梅毒」「高價回收」往菜地里一丟，各自溜回家去。

田園不倒下，如何建造繁華？

2018 12 3 夜於財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