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陳曉卿丨薺菜花

春在溪頭薺菜花。

說得好,要體會春天,最好到鄉野中去。

在北方,當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每個季節的食材時,除了室外氣溫,你還能感受到季節的更替和自然的變化嗎?也許恰恰正是每個季節、每種食材的變化在提醒我們逝去的時光。

如今,我們都過上了靠蔬菜大棚、南菜北調養活的日子,讓「食在當地,食在當季」的古老智慧離我們越來越遠,而曾經的春季除了菠菜、韭菜,正是薺菜、香椿、榆錢兒這些當季野菜豐富著我們的餐桌。 過了元旦,北京一家超市裡就有薺菜賣,大塑料袋裝著,碧綠碧綠的。每次從旁邊經過,都忍不住上前擺弄兩下,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功夫料理它,但還是願意放縱自己假裝購買的小衝動。

三月三,薺菜賽靈丹。其實再過幾天的清明時分,才是吃薺菜最好的時節。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滿眼是正在開花的油菜和拔節的小麥,一片片綠的,一片片黃的,好像無數塊巴西國旗。我和兩個妹妹,每人拿著一把油漆工刮膩子的那種小鏟子,行走在田埂上。這正是挖薺菜的時節:再早的薺菜味道不夠明顯,而且不多;晚半個月,它又老了,不能再吃。

小妹跟著純粹是起鬨,順帶做一些戶外運動,大妹則是挖薺菜的主力。她跟外公外婆長大的,天生認得薺菜的長相,就是我這個當哥哥的也不得不服。一面挖,大妹一面講解。但說實話,薺菜挺難辨別,認薺菜這件事,曾耗費了我好幾年的時間。你說邊緣是鋸齒狀吧,也不完全對,說像鑰匙的齒牙,它的頭又是圓的……當然,薺菜也有好辨認的時候——不過那時已經不能食用了——我指的是開了花的薺菜。

薺菜開的花小小的,白色。在一本植物圖譜(印象中為汪曾祺先生所繪)中我看到過,確實不打眼。花落結子,薺菜短暫的一生也就結束了。圖譜的文字描述很文學,說它「純樸而不張揚」,好似「鄰家姑娘」一般。

難怪我辨認薺菜的道路這般坎坷,鄰家姑娘嘛,就徐靜蕾老師那種,不值當花上大把時間去琢磨——這不是我的個人看法——前一陣子《投名狀》上線,我的一個同事堅持說這戲不真實,具體不真實的地方,他認為,劉德華和金城武倆那麼帥的爺們兒,吃醋打架是允許的,但斷不會因為徐老師……當然同事只看皮囊,沒有注意到徐老師雙馨的德藝哈。

回到薺菜。每次我們要挖滿一籃子薺菜才會回家,我媽接過籃子開始擇菜,擇完只能剩下大半筐——主要因為我還是帶回了諸如苦榪菜、灰灰菜等等一些近似野菜。

薺菜也分兩種,田埂上的和麥田裡的。

田埂上的伏地生長,每日光合作用充分,顏色略深,味道濃郁;麥田裡的,也就是北京超市裡賣的那種,碧綠油嫩,體形也大一些。前者適合做餡兒,後者更宜羹湯。但,不管哪一種,我們採回來之後,便是對父母的要挾——餃子、餛飩還是肉圓湯?每一種都能滿足我們旺盛的腸胃以及饞貓般的味蕾。

然而我們勤儉的媽,絕不會因為我們的勞動而犧牲口袋裡的錢。她身邊隨處都能找到不買肉的理由,「這月家裡財政緊張」,「今天太晚,賣肉的下班了」,「薺菜燴豆腐你沒吃過吧」……我爹則是個樂觀主義者,他發明過攤薺菜餅、熗炒薺菜、薺菜蛋花湯……更令人髮指的是,他給我們做過涼拌薺菜:把薺菜焯熟,鹽去水分,佐以香醋、香油,一道涼拌便上了桌。一家人,居然也吃得山響。

我注意過父親放香油的動作,香油瓶是醫院的鹽水瓶改裝的,我爹每次會在冷盤里倒入兩滴或三滴,收回的時候,他會在瓶口輕輕舔上一下,然後做一個很滿足的表情。我記住了這個動作,也沿襲了下來。

後來我讀研的時候,有次同學聚餐,給大家涼拌豇豆,最後注入香油的時候,我像我爹一樣先把舌頭束成三角狀,在香油瓶沿上輕輕舔了一下,結果,同學們輿論大嘩,齊聲譴責我太噁心……這件事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老子傳下來的東西不一定都是正確的。

不加配搭的涼拌顯然不是烹飪薺菜最佳的方法。薺菜的香味很素,很窄,需要用動物油做牽引,它本身的香味才會彰顯出來,進而無限放大,這也是為什麼大家做薺菜的時候喜歡用它來包餃子、汆肉圓湯的原因。

可能我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吃過素炒薺菜、薺菜清湯以及涼拌薺菜的人。但這並不影響我們的食慾,依然讓我們甘薺菜若飴,以至於年復一年,我和妹妹們一到清明仍然有到城外挖薺菜的衝動。

後來,我和妹妹離開家鄉,最後寄居北京。大概是十年前,大妹家買了房,孤零零的塔樓前面便是大片的麥地。我對麥子有興趣,一路摸索過去,竟然在冬小麥的叢中找到了大片大片的薺菜!我如獲至寶。此時,超市裡已經可以輕易買得到肉餡,那一天,我們以薺菜為主題,吃了餃子和冬瓜薺菜圓子湯,那種馨香讓我們彷彿在剎那間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故鄉。

春在溪頭薺菜花。

說得好,要體會春天,最好到鄉野中去。稼軒詞中的上句則是:城中桃李愁風雨。是啊,不能呆在北京這地方,而要去鄉下,有藍天,有野花,沒有沙塵,也沒有堵車,更沒有火炬。

所以我準備收拾行裝,回老家一趟,就今天,約老男人喝個大酒,就走。

weixin.qq.com/r/nC9fR67 (二維碼自動識別)


推薦閱讀:

TAG:美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