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下了中國女孩不開美顏的模樣

你並不美麗,你可愛至極。

「我最煩矯揉造作的擺拍。我的模特可以高矮胖瘦、奇形怪狀。」

雷寶珠說自己是為數不多擁有數碼精神的後現代攝影師。近日,她在豆瓣發布了一則客片廣告,價格實惠,只要四百五。

這是一次對收費的小小嘗試。在此之前,雷寶珠免費拍攝了許多周遭的女孩,有同學、親戚或幾次點贊之交的網友。

這是一對多年好友,考上大學後一個去了南方,一個去了北方。

被挑選的都不是活躍在社交媒體上的形象 —— 不瘦,不高,也不自信,不是邊緣群體,沒有抑鬱症。

她們就像每一個能在青春期觸碰到的女孩,還沒學會化妝和打扮,不太懂得揚長避短,與陌生人說話有些膽怯,對愛情有許多不著邊際的幻象。

可正是這些絨毛般的細節,才勾勒出了中國女孩最寫實的輪廓。

小鄭說自己不太合群,不懂得怎樣跟人交流。她曾經遇到一個志同道合的男生,一起討論音樂、文學,卻因為對方過激的政治觀點,最終漸行漸遠。

雷寶珠不搞PS,也不會特意挑好看的角度,絲毫不掩飾拍攝對象的贅肉、雙下巴或似翻未翻的白眼。有一些時候,對方是真的喜歡。還有一些時候,她能感受到女孩壓抑的不滿。

「我當然是感同身受才拍下她們的,我雖然覺得那些高顴骨、小眼睛、方臉龐的女孩也很美,我雖然鼓勵她們要自信,不要被商業廣告和媒體輿論構建的女性形象所裹挾,但我卻從沒覺得自己好看過。」

畢竟,理解自己的「缺陷美」是一回事,毫無芥蒂地接受它又是另一回事。「肉身就像衣服,穿錯了卻別無選擇。」

小李是典型的東方女孩,吊梢眼睛,寬扁鼻子。她說,看到寶珠拍的照片,好像有點喜歡自己了。

最終,雷寶珠將這組不算精緻的照片被取名為「寂寞芳心人像計劃」,旨在捕捉平凡女孩身上的一點浪漫與詩意。

如果沒有相機的記錄,這些可愛的青澀的光芒,或許會消逝於人山人海。

小王

小王是我的研究生同學兼班長,成績優異,入黨積極分子。

她是那種會過日子的人,關注各種折扣信息,時不時跟我炫耀她在超市買到的便宜商品,連小學時期的衣服都要留著穿。

小王書桌掛著林青霞的照片,她希望自己長得像林青霞。

我和小王住同一個宿舍,她喜歡在我拉屎時來敲門,喜歡看我卸妝的樣子;買了新衣服會在寢室換上,挨個問室友好不好看;我要是晚上十點半還沒回到宿舍,她就發微信罵我;她最討厭幫同學打飯佔座,卻常常叫同學幫她打飯佔座。一句話,叫人又愛又恨。

不過,小王是我見過最開朗、最愛笑的女孩。在這個人人喪的時代,我一度懷疑她得了甲亢。

臨近畢業的小王春光滿面,因為拿到了大公司的offer,公司里還有她暗戀的男孩。她開始每天練瑜伽,在朋友圈頻繁地發自拍。

單身七年的她,正在憧憬愛情的到來。

小王總來問我口紅會不會太紅,太紅就擦掉再塗一遍。

師妹

我的師妹,23歲,沒談過戀愛。這一點我不說你也許能猜出來。

師妹就是那個最容易被同學忽略的女孩,胖胖的,話不多,有問才答。

她從不打扮,生活費都花在伙食和功課上。師妹只化過一次妝,在拍本科畢業照時。我問她想不想談戀愛,她說古代文學專業的男生太少了。

我問她會不會自卑。她說上初中時發現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曾經很自卑,後來遇到一些好朋友,才慢慢從自卑中走出來。雖然語氣輕鬆,但想到她在青春期可能遇到的事,我仍有點難過。

師妹總是吃得又多又快,看她吃飯胃口會變好。

師妹的眼角有些下垂,只有提到她家的貓咪,才會兩眼發光。直到單獨約她出來,我才發現她也是能跟人聊開的,她說話的方式容易使人感到踏實。

我一路跟著師妹回寢室,看她種的火龍果苗。她吃完桃子、荔枝,會把果核洗乾淨種在花盆裡。就連去水果店買菠蘿,也會把菠蘿頭帶回宿舍種。在她的朋友圈,我還看到了骨質增生的魚骨。

從師妹身上,我看到人類最溫柔的感情。

師妹種的火龍果

堂妹

我的堂妹,學歷不高。她沒進過工廠,工廠的活太累,奶奶和嬸嬸捨不得她去做。

畢業後,堂妹從農村來到城市,在市裡的一家飯店做服務員,住幾十人的集體宿舍。她嘴笨,手腳也不夠麻利,本來是做負責招待的服務員,後來被老闆調去了後台洗碗。

堂妹沒有要好的朋友,不怎麼跟同事來往,總是一個人上班,一個人逛街。人際關係對她來說似乎是多餘的,看電視劇是她最大的娛樂。

我和堂妹只在逢年過節時見面。上次見面,奶奶讓我有空帶她去海邊玩,因為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南寧。

她總是戴著奶奶送的玉珠項鏈,半截塞進衣服里,拿出來時玉珠留有身體的溫度。現在很少有年輕姑娘戴這種長項鏈。

小黃

小黃是我的網友,在南寧讀大學。她第一次見到我就唱起了山歌,還說我長得很有壯族風味。

小黃不住學校的宿舍,因為有一位很邋遢的室友,她跟同學在外面租五六百塊錢的房子。住處沒有熱水器,只能用「熱得快」把自來水燒熱,她還會用康師傅的碗舀水淋浴。

洗澡時,小黃喜歡用雙臂和胸口製造一個巨大的泡泡。

小黃在我面前脫衣、洗澡、換衛生巾。她在鏡頭前很放鬆,完全不擔心自己被拍丑。

不過,小黃每十分鐘就說一次自己臉大,雖然我喜歡她的圓臉。小黃不敢大笑怕露出虎牙,雖然我喜歡她的虎牙。

再大大咧咧女孩子,在拍攝時也會難以忽略自己的「缺陷」。

小黃正在談異地戀,每天期待著男朋友來南寧看她。拍攝當晚,男友發來工作太忙不能看她的信息,小黃瞬間沒有了拍攝的狀態。

我覺得我再不放下相機,她就要哭出來了。

小陳

小陳是從深圳過來找我拍照的,我們約在地鐵口見面。她穿著一雙棉拖,提著一個塑料袋,裡面裝著她的行李物品。即使如此低調,小陳依然能瞬間從人群中脫穎而出。

小陳是我拍過的女孩里最美的一個,是那種由內而外,從骨到皮,感天動地的美。我本來不想拍這麼美的人,因為怎麼拍都好看,體現不出我的水平。

像小陳這種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女孩,追求者不斷,談戀愛永遠不會被甩。我想帶小陳去商場拍照,因為她擁有「都市麗人」般凌駕於時尚與消費之上的美麗。

事實證明,這條路走不通,小陳說話聲音很小,氣場也有點怯怯的,大概是來自原生家庭的影響。

小陳手機里有3000張自拍,其中一半是剪刀手。每天發30條朋友圈,10條自拍,10條擼貓,10條食物。她說自己是貧民窟里的公主,每天靠讚美而活。

小陳還參加過模特比賽,但沒拿到過好成績。原來這麼美的人,也有感到恥辱的時候。


雷寶珠無數次透過鏡頭,在這些女孩的臉龐和身體上游弋、觀察。

一次次快門,似乎在輕觸年輕的秘密:幾乎每個被排除在主流審美之外的女孩,都曾在陰晴不定的自我審視中來回搖擺、拉扯,慢慢凝固出長大的模樣。

彷彿青春划過的淤痕。

攝影 雷寶珠 | 編輯 小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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